第14节(2 / 2)
这点在皇族普遍的奢靡之风下,却是难能可贵。
即便他们立场相左,徐子煦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行进间,两人已经出了乡镇,雪影和炎焰早已在前方高坡下的小径旁等候,看见主人的身影,各自纵蹄奔来,亲昵地绕着主人,喷吐热气,形成圈圈白雾。
楚翼摸了摸爱马的鬃毛,缓缓走上高坡。
“天沛,繁华背后,其实也早已一派波涛汹涌。”他淡淡开口。
徐子煦却是一惊,不为这个事实,而为他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坦言。
从官银一案,他自猜测出事情决非如此简单,尤其涉及到魔教,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无夜教的人来到了境内,只怕一场滔天阴谋早已酝酿开。
徐子煦不由侧首看向他。
楚翼却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然后回头深深看着他,问:“天下苍生,说的是什么?我天沛的臣民,还是你朝阳的百姓?或者是西冥的,其他国家民族的?”
徐子煦微微蹙眉。
“掠夺,利益,只要还分你我彼此,这些就永不会停止。”
徐子煦震撼。
“如果是你……”楚翼一顿,没再说下去。
夜无眠r
2011年4月8号
作者有话要说:某来了~~
原先打算6号贴的,结果某一病又拖了下来,干脆又写了点凑齐一章来发了~~哈~
☆、第二十章杀身之祸(1)
夜间无月,也无风。
举目望去,不过一片漆黑,竟连树影也不见。
室内透出的晕黄烛光,摇摇曳曳,照射出庭院暗影幢幢。
天井处一抹蓝影负手而立,微微仰首遥望不知的远方。
徐子煦微微闭目,脑海里浮现昔日幼子的一颦一笑,童言稚语,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待得想起当日分离的一幕,又敛了才起的笑容,深深一叹,神色又现不忍。
转眼,明儿便是除夕,不知逸儿和老师到了哪里,事情进行得顺不顺利……
有生之年,可还有相见之日?
抑或,再会之时,小孩儿已经长得多大了,可会怨怼父亲的不辞而别?
甚至,八九年后,幼子长成,可还记得父亲的音容?
徐子煦心绪纷繁,最终不过仍就是一叹,再度睁眼,神情已不复慈父温情和忧色,清冷的眼底,是对现今局势分析的冷静。
楚翼虽然贵为六王子,深得天沛王的信任和宠爱,身边却危机四伏,也许正是源自这份帝王的倚重,才将他陷入了对手急欲除之后快的境地。
天沛内部的情形究竟如何,综合目前的情报,还远不够得出全面正确的结论。
楚翼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这早已确定,如果除掉他,那么对朝阳来说到底是利还是弊?如若主战派另有他人……不论将领才略,光天沛军队实力已不可小觑,若非情非得以,实应避免两军交战,何况环伺两国周围还有其他国度,西冥姑且不论,盘踞三国交界处的沙蒙小国日渐壮大,近来更是动作频频,向西南方一连吞并了周边好几个小国,版图渐渐扩张,其野心已昭然若揭,不得不防。
另外,无夜教的来历和目的,将来对朝阳的影响如何,都需详细斟酌。
徐子煦眼睑微合,忆及白日高坡上两人的谈话,以及对方未讲完的那句,究竟是什么……
他想传递什么信息……
“可在思念小公子?”
徐子煦闻言侧首看去,廊下一道人影缓步踱来,也在天井口站定,仰望无月之夜。
他收敛心神,面上不露情绪,暗自寻思对方为何突然提及逸儿……
“为人父母者,莫不如此?”
楚翼身形忽动,徐子煦未及退离,他已来到面前一步处,却没再更进一步,也没做出任何肢体接触,只是认认真真看着对方,叹了句:“你的眼睛,总是太过沉重。”
徐子煦一怔。
“快点的话,明日下午就可抵达双镜内城,早点休息吧。”楚翼退开一步,转身离去前,却又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不用客气。”
徐子煦望着他翩然离开的背影,眉宇微皱,此时空中忽而传来异响,抬头一看,一只禽鸟正振翅飞近。
是传信!
徐子煦回到房内,展开纸张,上面只有短短数字,是恩师笔迹无误,只是这内容……
虽早有预料楚翼定然不会简单放手,只不过为何有两派人马?那么先前恩师他们摆脱的第一波追踪,却是哪方的?
看来楚翼适才会来,不是心血来潮,听其话意,很可能是得知己方追踪失败,那么他最后一句话的用意……
莫非那另一波人马颇有来头,而楚翼对其来历已心中有数?
看来事情有些棘手了……
翌日上午,两人已顺利回到双镜外城,先后与连恩和索望聘会合。
楚翼却并未马上赶往内城,遣退了黑骑兵,转而去了外城东郊一座老式庄园。
朱红大门因年代久远未曾修葺的缘故,红漆脱落,已裂痕斑斑,露出里面木头原色,府邸匾额上刚劲的四个金字黑底“明镜山庄”,府门口连石狮都没有,围墙边偶有杂草丛生,看似貌若没落的世家故址。
进了门,徐子煦才知外表平凡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竹轩小榭,幽廊假山,荷塘楼阁,环境清幽,雅居错落,占地甚广。可能因年关将近的缘故,福字对联张贴,平添几分喜气。
一路深入,更是隐隐察觉此地不简单,连扫地的老者都一派仙风道骨之姿,偶有擦身而过的仆从,也蕴华内敛,分明身怀武艺,且身手不弱。
怀着淡淡的疑问,徐子煦跟随楚翼入了内厅,里面之人一见他们纷纷离座起身,毕恭毕敬弯腰行礼:“我等见过殿下千岁。”
“免礼。”楚翼阔步走上首座,回身正色道,“这位是静王,本殿的上宾。”
徐子煦一惊,听得楚翼又吩咐道:“来人,再添一座。”
这一座,却非添在下首,竟是与首座齐驱!屋内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楚翼宛若不察,深沉的眸子却不着痕迹一一环视过去,又自然而然地让众人各自好好介绍一番。众人面色各异,却不敢有违殿下旨意。
这简简单单的“好好”两字,实是饱含深意,既不能太简洁显得不礼貌,又不能说得太深入将自己暴露太多,对他们无疑又是一项声色不露的考验。
徐子煦认真聆听,一一回礼。昔日素闻天沛六殿下爱才惜才,广纳贤人,礼贤下士,不分种族年龄美丑,今日一见,竟然一点都不夸张。
一番介绍过后,在楚翼的示意下,大部分人各自禀报事务后鱼贯退出,留下的十五人想必是其中之最,包含曾照过面的叶亭轩和风之痕。
原来,外面看来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山庄不但归于楚翼的旗下,其中更藏龙卧虎,看来眼前的都是些首脑人物,个个皆非寻常。而离开之人中,有几个实力难测,分明是隐士高人,却并不参与事务,看来不是好名利之辈。
徐子煦面上淡然自若,心中却极为震惊,为这人的胆大。
须知这番引荐,不啻于将自己的底牌放在他这个尚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面前,兴许应说是自负和狂妄:自负到不认为徐子煦会拒绝他的邀约;狂妄到认为即便徐子煦拒绝,也损害不了他的利益!也许明镜山庄的人并非全部势力,却无疑也算得上核心。
莫说徐子煦这一惊非同小可,便是在场底下众人反应也是不一,分明有所忌惮,却碍于殿下而隐忍不言。
厅内一时无人说话。
须臾,有一人站出,拱手道:“在下向王爷讨教。”
徐子煦起身,一揖回礼:“夏先生客气了。”
再度的开口,却不是商讨事务,而是对他发问,对方用意他心中了然,坦然应对。
夏世杰面色一整,想不到这人竟能在这么多人中还记得自己是谁,眼中不由透出利芒:“古语有道‘言必信,行必果’,王爷看法如何?”1
“必乃极也,物极必反。是以‘言有信,行有果’,更为可取。”
“那么王爷是认为人可以违背自己的信诺?”
“言而有信,千古佳话。然君子重诺,亦需审时度势;大义小义,当有取舍。”
夏世杰眼神犀利起来:“那么,依王爷之论,殿下之行,是大义还是小义?”
这话分明是逼问徐子煦是否有反背之意。
徐子煦神情更淡:“夏先生所说的殿下之行,是为何行?”
“这……”夏世杰语塞,迅速瞧了瞧作壁上观的六殿下,见其神态悠然平淡,瞧不出情绪,嘴角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却反而平添几分压力,心中不禁打鼓,略一思量,向首座之人道,“属下谮越了。”
楚翼淡淡一挥手:“无妨。”
夏世杰一施礼,复问:“请教王爷何为大义之下言有信?”
“摒弃私欲,取之有道,顾全大局,行人心所向,则万民景仰,众望所归,焉愁天下有识之士不投所诚,自毁信诺;反之,不可怨其挂冠求去,无所言信。”
“夏某受教。”
“风之痕求教。”
“不敢。”徐子煦作揖回礼。
“天理与人,孰上孰下?”
“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舍仁不得为人;然若非有人,天理何存?”2
风之痕微露激赏之色,世人多冥顽不化,以为天理不可侵,殊不知天理建立在人的基础上,条条承袭自先祖,固然不可否认有其精华,却也必须承认它的糟粕局限,历史演变至今,有些受制于前代观念而遗留下的教化,不宜沿用而应废除。尤其当今三方鼎立之势渐趋改变,小国并合,烽烟四起蔓延周边的年代,更应顺应局势,圆滑变通方可保有生存之地。
静王竟能堪破此点,将人摆在天理之上,其思想见解不凡也。
“治国、平天下,莫不在于人。知人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性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何以辨之?”3
“识人之道各有千秋,但万法难离其宗,观古人概括详尽,不外乎有七:一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占辞辩而观其变;三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3然需提防面临抉择时,大爱小爱,大仁小仁的取舍,试探未尽全功也。”
“古往今来,无以计数的儒生学子提言大同世界,君以为如何?”
“可视为引路之灯,让后人以之为目标去奋斗和争取。”
“君赞同大同之世,却以为不可实现?”
“徐某有生之年难以得见。”
“若干年后呢?”
“桃源、乌托,终究遥不可期也。”
“但天下为公却是人心所向,人人和睦友爱亦是古今称颂之美事,何言不可期?”4
徐子煦略略太息,从容回道:“天下为公之说,乃一大美谈,可惜终究纸上谈兵而已。人心百态,复杂万千。人性有本善,亦有本恶,兼之惰与贪等,此皆为阻碍大同的重要因素。”
“就是说受制于人本身?”
“但相信随着时代的变迁,天下会趋向于大同。”
作者有话要说:注:
1“言必信,行必果”:出自《论语?子路》,大意为说了就一定要守信用,做事一定要办到。虽然我们提倡言而有信,但太绝对了就不好了。具体参见资料
2“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舍仁不得为人。”:出自康有为《大同书》。
3出自诸葛亮《将苑》。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4“天下为公”出自《礼记?礼运篇》。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第二十章杀身之祸(2)
“却无法真正达到大同。”风之痕颔首,“倘若礼法并行呢?”
“礼法独施各有利弊,一旦并行却可相得益彰。但礼法,本质为约束,限制的就是人性的自由,意即有人并不愿意加入大同,这才需外力约束。大同只是局部的大同,却难以普及,始终无法成为所有人的想望。”
“何种人不愿?”
“甘于平淡之人,以及处于社会底层之人而言,大同乃乐土,自额手称庆;对于身怀野心、心高气傲之人,又如何甘于平等;对于既得高位者,单就当今权贵而言,又有多少人愿意下放到手权势,与农商平起平坐,做那平庸之辈?”
“纷争源于野心,野心源于权利,权力所求无非生存需求,一旦人人富足,焉有争端?”
“只可惜物资有限。”
“如若物资充足,人人丰衣足食呢?”
“人心不足,温饱思□□,凡人爱恨情仇,痴嗔怨毒,七情六欲,小家父母兄弟尚有不和,遑论大家之国。”
“自幼施以教化规劝,修生养性。”
“即便品性可教化,然大同所求之公,乃不分权贵,人均劳作,人均分配。而物资源于辛勤耕耘劳作,寒冬酷暑,不辞风雨;更甚开漕采矿,此无关尊严贵贱,在乎劳作本身污垢疲累,非常人所能及也。”
“轮替而作,可彰公平。”
“公平彰显,然大材小用、滞缓生产,反而致富之路遥远矣。”
“适才而用,各司其职,财富人为均分。”
“由人均分,久而久之,权力滋生,必会变质,喜好不劳而获者,善谋而动,营私舞弊。公,无以维持。”
风之痕敛眉深思,又道:“重典之法,凌驾至上,人人督之。”
“重典约束,治标不治本。大同之路,将成血腥之路。何况种族之界,难以跨逾。己所欲,非他人所欲也。”
“归根结底,仍旧在乎于人心不一。凡人,皆有私心。”风之痕微微皱眉,“既无法兼顾,必有取舍,当如何?”
“纵观天下,顺应局势,时机未到,不强求,不急成;天命所归,后世福祸,不可期。为首者,着眼于前,致力缔造和平之世,避免多余牺牲。”
“好个着眼于前!”风之痕一笑,拱手道,“风某甘拜下风。”
“承让。”
“兵者,国之大事。左贺敬明敢问王爷何以致人而不致于人,先胜而后求战?”5
“形人而我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此为虚实;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为军争;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为计也。掌控己方之主动,陷敌方于被动,如此,兵之所加,犹如以暇投卵矣。”6
“掌有主动,先人一着,然如何慎防局势逆转?”
“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活用奇正之变,虚实难分,真假难辨,惑敌制胜。意即践墨随敌,以决战事也。”7
“若敌方先占据有利条件,己方又该如何应变?”
“其一,夺敌士气和鼓己上气,此为治气。其二,心者,将之所主也;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此为治心。8其三,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者,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引而去之,勿从也。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泛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9
“若情势严峻,无以回天,又当如何?”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10
“背水一战,死地后生!”左贺敬明深深一揖,“王爷雄才伟略也。”
“承蒙赞谬。”
“不知改日可否与王爷再行切磋?”
“徐某荣幸之至。”
“在下向王爷请教为臣之道。”
“敏于事而慎于言。”11
……
面对众士步步紧逼,徐子煦始终从容以应。
首座的楚翼也自始至终静静倾听,未言只字片语。
“何以为智?”又一人问。
这本是三言两语难以言概,徐子煦却只简简单单答了这几个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12
“哈哈哈……”楚翼豁然大笑。
发问者见此一行礼,退后回座。
第1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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