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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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石堂默不作声地看着儿子,看了很久,但还是无法做出决定,挥手让儿子回去,明天再谈。他很想找个人说说,可是这种事,除了老婆,跟谁都无法说出口。柳石堂胸口憋着一团闷气。

柳钧走后,傅阿姨出来收拾。柳石堂见到傅阿姨心里更火,但是他能忍。无奈他儿子年少急躁不能忍,摸到杨巡的七寸狠狠打下去了,可是杨巡那条蛇太庞大,打,只会招来更残酷的反噬。柳石堂头痛不已。可事已至此,儿子回去德国有用吗?没用!他已经没有退路。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儿子出走德国,一条是照着儿子说的做。

儿子是不是吃定了他?

柳石堂夹着香烟,在屋子里兜圈,满心烦闷。可是想了半天,他还是先给儿子打电话,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做弥补。

“秋凉了,别再洗冷水澡。”

“什么时候吃不消什么时候停止。爸爸你打算说什么?”

“前进厂是爸爸命根子……”

“对不起。”

“说到前进厂,爸爸太激动了。其实你做得很好,你比爸爸那些朋友的儿子都出色得多,你缺乏的只是国内的经验。爸爸刚才不该这么否定你,你别放心上。”

“爸爸……”

“别说了,我们父子不用说对不起,你也不会把爸爸说你的放心上。你洗澡吧。”

这话却也提醒了柳石堂自己。他对儿子这么信任,那么刚才又怀疑什么?实在是看别家父子为钞票反目看得多了,谁都会疑神疑鬼。可是,他的儿子与别人的

完全不同,他的儿子有才,在德国的收入不会比他一年的实际收入差。儿子根本没必要下那么大力气来谋他那么点儿财,只要回德国去儿子就海阔天空了,反而是他死死地拖住儿子。

那么,他还怀疑什么,迟疑什么?

“阿钧,明天开始,爸爸卖老厂,你建新厂。出手要快,争取半年建成。”

“明天星期天,什么都干不成。”

“订计划!”

虽然爸爸在电话那头是大吼一声,可是柳钧却对着电话舒展了眉头。爸爸似乎很有被迫逃亡的意思,柳钧却觉得,这才是最佳的选择。要不然,留在前进厂原址,想扩张,没地皮没资金,还有那一大帮黄叔、徐伯等人的掣肘。改变的决定出于被动,而他们的选择却是主动。

可柳钧此时也对前进厂依依不舍起来。那几乎是他从小到大的另一个家,他即使离家多年,回到前进厂,依然能闭着眼睛在车间里面行走无碍。他拿着几份各式各样开发区工业区的资料看了会儿,心中却一直压着前进厂的影子,脑子里飞来飞去的都是前进厂的一砖一瓦。

资料再也看不下去,他起身出门。下地库取车,还没看到自己的车,就见入口处大灯雪亮,飞驰进来一辆普桑。柳钧见此不好,连忙闪到柱子背后。那车飞驰而过,“嘎”一声,停在弯道中间。柳钧才看清,这是杨逦的车子。柳钧本想走开,这家的大哥实在无赖,他不愿搭理杨逦。可回头,却见杨逦跌跌撞撞出来,步履不稳。喝多了,柳钧想。他见杨逦摇摇晃晃用力关门,车门关上,她也趴在车门上不动弹。柳钧看不下去,只得上前搀扶。他见到杨逦微微抬眼认出是他,忽然妩媚地一笑,他只觉得杨逦半个体重都压到他胸口,顺着他胸口软绵绵滑下去。柳钧惊得拿德语喊德国上帝救命,大力抱起杨逦,免得她妄图从大地获取力量。

将人抱进电梯,柳钧俯身按楼层的时候,忽然觉得耳根有触感,他又不是不识人事的纯情小生,顿时火烫了半边脸蛋。抱扶着的温香软玉也环抱着他,而且还不安分地不停蠕动,呢喃着他的名字。柳钧继续小和尚念经一样地向德国上帝求救,全身动都不敢动,唯有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电梯跳跃的楼层指示,指望快点到达。

终于将杨逦抱出电梯,杨逦却嘀咕不愿回家,不要一个人待着,紧紧抱着他不放。柳钧岂敢逗留,擅自打开杨逦的小包摸出钥匙,将人塞进屋里。杨逦虽然醉得糊里糊涂,却跟能精确地将车开回家一样,她紧紧搂住柳钧脖子,精确地找到柳钧的唇。

柳钧挣扎走出杨逦家门的时候,就像格斗场刚下来,连忙趁一息尚存,拔腿逃离。沿路,看到那些媚眼乱飞的霓虹灯,他很有下车进去的冲动。他连连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他一往无前地开向前进厂,最终胜利到达。

门卫的话兜头浇了柳钧一盆冷水,门卫告诉他,他爸爸先他一步,早已一个人进了金工车间。

所有的信念瞬间消失,柳钧蹑手蹑脚步入金工车间小门。

他见到爸爸一个人背着手站在夜色中,背影那么孤独,那么渺小,看上去很是彷徨。

“爸爸。”柳钧见爸爸受惊回眸,他分明看到爸爸眼里的泪光,“爸爸。”他大步过去,爸爸却回过头去,背着他拿手背拂过眼角,“爸爸,我舍不得,忍不住过来看看。”

柳石堂本不愿让儿子看见眼泪,但听儿子这么一说,他的眼泪又克制不住地往外奔涌。柳钧心酸不已,伸手抓住爸爸的手,紧紧握住。他的眼前都是杨巡的影子。虽然撤离前进厂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可是,他恨杨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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