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怨恨交加 李宗仁广州斥蒋 甜言蜜语 白崇禧黄埔动心(1 / 2)
李宗仁气坏了。他一会儿从沙发上起来,在室内急促地走上几步,一会儿又重重地坐到沙发上,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但刚点上一支,没抽上几口,又塞到烟缸里去了。他还算得上是个有胸怀的人,他的忍耐性也是很强的。但是,他现在感到怒气已经填满胸腔,很快就要爆炸了。
蒋介石到广州来了。他是准备由幕后走到台前来的。他事先没有跟李宗仁打招呼,到了广州便在梅花村三十二号陈济棠的公馆内住下来,接着便召开一个又一个会议,最后以中国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名义通过议案,设立“中央非常委员会”,由“中常会”选举蒋为主席,李宗仁为副主席。规定政府一切措施必须先经“非常委员会”议决通过,方为有效。蒋介石此举,便是以党驭政,步步进逼,要李宗仁仍退回到副总统的地位上去,一切由他来发号施令。蒋介石又分别召见粤籍将领薛岳、余汉谋、李汉魂等,声色俱厉地责骂他们:“你们反对我,就是背叛党国。谁敢反对我,我就要他死在面前!”
原来,李宗仁自到广州后,曾与张发奎等人商议,实行两广联盟,自立门户,和蒋介石分庭抗礼。在军事方面,两广部队必须固守湘南、赣南,稳定华南局面,以此争取美援,同时扩编新军,在粤桂两省迅速编组二线兵团,必要时退守海南岛与蒋介石控制的台湾并立。政治方面,以撤换忠于蒋介石的广州市长和警察局长为开端,逐步清除蒋在广州军政方面的党羽,以两广人代之,彻底从蒋手中夺回广州的军警权和财政权。
李宗仁和张发奎的这些活动,自然瞒不过耳目灵便的蒋介石。从北伐以来,二十二年短短的历史中,便先后有张发奎、薛岳等第四军将领与桂系联合反蒋,继之有陈济棠与桂系合作组织西南政务委员会,逼使蒋介石第二次下野。两广合作反蒋反复在历史上出现,提醒蒋介石必须拆散李宗仁和粤籍将领的再次合作,否则,他便无法东山再起。果然,经蒋介石这么一顿臭骂,薛岳、余汉谋立时噤若寒蝉。那位李宗仁的内政部长李汉魂,本是两广合作的积极倡导者和奔走者,对于将广州市从直辖市改为省辖市,使蒋介石不能直接控制广州,颇出了些力,因此成了蒋的眼中钉。居正看得清楚,特地提醒李汉魂:“你如不赶快辞职,必有杀身之祸!”李汉魂吓得东藏西躲,惶惶不可终日。在蒋介石的高压之下,两广联盟胎死腹中。蒋介石见已拆散了李宗仁的广东伙伴,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胡琏兵团和刘安琪兵团撤走,使粤东和粤北门户洞开,共军遂翻越大庾岭,直入北江和潮汕,广州已经无险可守。李宗仁在广州已经不能立足了。
“德公,趁蒋介石在广州,我们把他扣起来!”张发奎怒不可遏,跑来向李宗仁要求把蒋介石抓起来。
李宗仁虽然也气得发指,但尚能冷静克制。他知道,现在已不是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的时代了,蒋介石既已失去了控制全局的能力,把他抓起来也不能改变国民党在大陆最后失败的命运。他摇摇头,说道:
“向华兄,把他扣起来,最多使你我能出一口气,除此之外,又还有什么用呢?他的兵,我们调不动,他存在台湾的钱,我们取不出,扣他只有使我们徒招恶名啊!”
“德公,只要你把老蒋扣起来,便一切都会有办法的。我们两广团结起来干,实在不行还可以退保海南争取美援嘛!”张发奎颇不以为然地说道。
李宗仁苦笑着,叹一口气,说道:“向华兄,你不在其位,可以幻想,你如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不会干的啊!”
“德公,你胆子太小,斗不过老蒋,只有屈居下风,两广算完啦!”张发奎愤然辞出,仍唏嘘不已。
李宗仁虽然不主张扣留蒋介石,但是却要使用另一种手段,出一出胸中那口快要憋炸了的怒气。
广州梅花村三十二号,这里是陈济棠的公馆,也是不久前宋子文的藏娇之所。想当年,陈济棠把持广东军政大权,联桂抗蒋,有“南粤王”之称。那时节,陈公馆冠盖如云,好不煊赫。“六一”运动后,陈济棠的部将余汉谋被蒋介石收买,反戈一击,逼陈下台,“南粤王”被迫挂冠而去,从此梅花村三十二号门前冷落车马稀。陈公馆是一座被围墙环绕的大洋房,很有气派,它的四周还有几座小洋房像众星捧月似的立着,这是随员及卫士们住宿的地方。大洋房门前冷落了十几年,如今又突然显赫了起来。一夜之间,门前停满了高级轿车,四周布满了警卫的岗兵,谁也不知道这里住上了什么人物,因为它的老主人陈济棠现时正在海南岛当不起眼的海南行政长官,他早已没有这种气势凌人的派头了。
一辆黑色凯迪拉克牌高级轿车很气派地驶了过来,到达门口,即被警卫的军官拦住,但当他们发现车内端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代总统李宗仁时,即致礼放行。李代总统的汽车径直驶到那座大洋房前,才徐徐停下。身着长衫的蒋介石,光着个秃头,早已在阶上迎候了。代总统李宗仁身着中山装,足蹬黑色皮鞋,那斑白稀疏的头发往后梳得整齐庄重,国字脸上虽然气色有些苍白,但两眼炯炯有神,连那南方人略像蒜瓣似的鼻翼和厚厚的嘴唇,也带有几分威仪。他下车后,嘴唇两边微微拉起两道凛不可犯的棱线,用锐利的目光扫了扫站在阶上的蒋介石,他没有急于走上阶去和蒋寒暄的意思。蒋介石面色晦暗,两边颧骨突出,两眼下陷,唇上有一抹威严的短须,使人望而生畏。
“德邻弟,请!”蒋介石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降阶相迎。
“请!”李宗仁做了个让蒋介石引路的手势,迈开双脚,步上洋房的石阶。他皮鞋踏得地面嚓嚓作响,更使他增添了几分威风,在前面走着的蒋介石,仿佛成了一位通传的门房先生之类的人物。进了洋房,便是个大厅,地上铺着猩红的澳大利亚地毯。这个地方,李宗仁不知曾来过多少次,每次一进入这大厅,便见身着香云纱衫的陈济棠手上捧着那把银亮的水烟盒,在这里迎接他。如今老蒋喧宾夺主,成了这所洋房的主人。李宗仁遂联想到来广州之后,从推选行政院长人选失败,到两广联盟的破产,使他感到,不但这所洋房被蒋介石占据着,便是偌大的广州市也仍然被蒋介石占据着,李宗仁和陈济棠一样,都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蒋介石仍在前边引着路,他把李宗仁一直引到二楼的一间大客厅内坐下,一名侍者毕恭毕敬地给李宗仁奉上一杯茶,给蒋介石面前放上杯白开水,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不声不响地带上了客厅的门。李宗仁正襟危坐,不失国家元首之威仪,他两眼盯着坐在对面的蒋介石,嘴唇紧闭,下巴上的肌肉有些微微颤动。他和蒋介石之间只隔着一张长条茶几,那茶几中间嵌着墨绿色的大理石,四周饰以雕花的紫檀木,几上只摆着一杯清茶和一杯白开水。中国的两位最高统治者,他们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台后,现在正面对面地坐着。
“今天,我是以国家元首的身份来与你谈话的!”
沉默了一阵,李宗仁终于开腔了,他要打破一种从心理到现实的既平衡又不平衡的状态,他要捍卫自己作为国家元首的尊严,坐在他对面的蒋介石,现在只能以一名在野的平民资格来听国家元首的训辞。
“德邻弟,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蒋介石眼珠转了转,似乎倒不太计较对方的态度。李宗仁名义上现在是代总统,具有国家元首的资格。但是,蒋、李两人二十二年前是换过兰谱的把兄弟,蒋年长于李,蒋为兄,李为弟。在这一点上,李宗仁虽名为代总统,但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与盟兄对话哩。
“国家已到了这般地步,我今天不得不畅所欲言了!”李宗仁挺了挺身子,瞟了蒋介石一眼,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此番已是第三次引退了,当时你是怎么对张治中、居正、阎锡山说的?”李宗仁质问着,蒋介石默不作声,他记得清清楚楚,曾对张治中等人说过,五年之内绝不过问政治,让李宗仁放手去干。
“在我秉政之后,你却处处在幕后掣肘。你不仅在溪口架设七座无线电台,擅自指挥军队,且密令京沪杭卫戍总司令汤恩伯亲至杭州逮捕浙江省主席陈仪,并擅派周碞接替。嗣后到台湾,复命汤恩伯到福建挟持福建省主席朱绍良离闽,擅派汤氏代理福建省主席兼绥靖主任。凡此皆属自毁诺言、目无政府的荒唐行为!”李宗仁越说越气,嗓门也越来越高,几十年来特别是近年来郁积在胸中的怨恨之气,像破堤的洪水滚滚而来,一发而不可止。
“你为什么要如此重用汤恩伯?汤恩伯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你明白吗?”李宗仁继续诘问道。
汤恩伯是怎样一个人,蒋介石当然清楚。汤与蒋同是浙江人,都是在日本士官学校学炮科的,有同学关系。汤是蒋嫡系中继陈诚、胡宗南之后,崛起的第三块红牌。汤恩伯反共坚决,曾以机枪集体屠杀革命青年和群众三千余人,有“汤屠夫”之称。汤恩伯善动脑筋,爱写条陈手本呈蒋介石阅。蒋很欣赏汤的手本,如果有些时候不见有汤的手本来,就要向侍从室查问。为此戴笠曾经嫉妒而又称赞地说:“老头子面前以汤恩伯的手本最吃香,他一挥而就,钢笔草字,写了即交,我写的就非墨笔工楷不可。”汤恩伯最忠于蒋介石。浙江省主席陈仪原是汤恩伯的上司和恩师,对汤多次提携,尽心栽培,恩重如山。解放军渡江前,陈仪曾劝汤恩伯效法傅作义,但汤却将此密报已退隐溪口的蒋介石,蒋即命人将陈仪扣留。总之,汤恩伯是蒋介石手下的红人。
“汤恩伯曾受过我指挥,我对其人知之甚详。论品论才,任一师长已嫌过分,何能指挥方面大军?”李宗仁不断开火,蒋介石默坐静听,面色非常紧张尴尬,口中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也不知他是赞成还是反对。李宗仁也不管他,只顾猛烈“扫荡”。
“汤恩伯之为人,性情暴戾,矫揉造作,上行下效,所部军纪荡然。抗战期间,河南民谚曾有‘宁愿敌军来烧杀,不愿汤军来驻扎’的话,更有‘水、旱、蝗、汤(恩伯)’四大害之称。”李宗仁瞟了蒋介石一眼,又接着说道,“民国二十三年春,汤恩伯自叶县去洛阳途经临汝县,该县县长左宗廉将临汝镇居民阎老五一案报请批示,汤毫不思索,提笔便批‘就地枪决’四字。当时我与于学忠在场,对他此种草菅人命的做法,无不表示惊诧。汤见我们面含不平之色,于是即从左县长手里抢过原批呈文,慌慌忙忙地又在‘就地枪决’四字之前加上‘奉谕’二字,究竟他是奉到何人之谕呢?”
蒋介石唔唔了几下,也没说什么,他曾授予汤恩伯生杀大权,甚至汤对自己的副手鲍刚,因不满意,竟也敢指使部下将鲍刚灌醉,然后于送其还家途中预伏机枪手将鲍击毙。对于这样的高级将领被汤恩伯杀害,蒋介石尚且不闻不问,杀了平民百姓阎老五一家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从以上这个小小的例子中,就可看出汤恩伯之为人。像他这种人,你也倚为心腹,能不坏事吗?”李宗仁简直在用训斥的口吻说话了。
蒋介石个性倔强,独裁专制二十余年,还从没有人敢如此训斥过他。当年,他在孙中山大本营任参谋的时候,滇军军长范石生曾当着孙中山大元帅的面,打过他两记响亮的耳光,
他视此为奇耻大辱,耿耿于怀。他当时没有兵,没有权,唯有忍耐。他掌握国民党军政大权后,所见所闻都是一片奉承之态、阿谀之言。党国元老胡汉民诘责了他几句:“你是不是发疯了?”他便可随意将胡扣下,送去汤山“休息”了好长时间,从此再无人敢疾言厉色地教训他了。今天,李宗仁以国家元首的名义对他诘责、训斥,一开始,他的火气也冒了上来,他想拍桌子,针锋相对地大吵一番,甚至连骂人的那句口头禅“娘希匹”也涌到了舌头尖。但是,他都强忍了下去。他不但没有发作,而且表情反而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蒋介石明白,李宗仁虽然大权旁落,但他是代总统,是名正言顺的国家元首,而且,手上也还掌着一部分实权,如果此时和李针锋相对地干起来,必定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蒋介石现在还需要李宗仁和白崇禧,但不能让他们操纵两广和美国人单独打交道。既然他已拆散两广合作,尽撤广东之兵,李、白和粤籍将领便无法在广东立足,没有广东,广西也就保不住。蒋介石准备将国民党政府迁到他所能控制的重庆去,到了重庆,李、白就得乖乖听他的摆布。因此,现在不能和李宗仁决裂。蒋介石硬着头皮,让李宗仁向他开火,他那光秃的头颅,宛如一块坚硬无比的花岗石,能承受万钧的压力和冲击力。他脾气暴躁,性格倔强,说一不二,但是他的忍耐力又很强,这是一种奇特的理智,将两者融于他的胸怀之中,如果说蒋介石确有超人之处的话,恐怕这就算得上他超人之处了。
“德邻弟,关于撤换福建省主席朱绍良一事,是我的错误,手续不够完善,请你原谅!”
对于李宗仁的责备,蒋介石不仅不反唇相讥,或做解释推诿,而且爽直地承担了责任,承认了错误,这在李宗仁看来,简直是破天荒的事了。他和蒋介石打了二十几年的交道,还从未听到蒋介石正式承认过自己有错误。孟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蒋介石更非圣贤之辈,若论他的过失错误,随便就可以挑出几打来。但是,无论在蒋政权的官书、文告和蒋自己的讲话、文牍中,竟连一句也找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蒋介石有一个妙法,他每次把事情弄糟了,总是把责任和过失推到别人身上。东北战败,徐蚌战败,本是由他直接指挥失误所造成的,但他竟说军队不听他指挥,才有此败。他发行金圆券,弄得民穷财尽,招致无数人民的破产自杀,全国经济崩溃,但他指责说国人不拥护他的经济政策。他指使特务滥捕滥杀爱国人士,引起全国舆论界的强烈不满,他干脆把桌子一拍:“这些人都是本党同志,谁叫他们不听我的话呢?这叫咎由自取!”这种强词夺理、一手遮天、文过饰非的做法,随便也可举出几打的例子来。
今天,蒋介石当着李宗仁的面,认错了。他态度恳切,言辞谦和,一反过去那种独裁专横、唯我独尊的作风。这下,倒反而使李宗仁不知所措了,他的猛烈火力顿时失去了扫射的目标,面对低首认错的蒋介石,李宗仁愣了一阵,只得表示宽容和谅解,他安慰道:
“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去记忆吧!”
“嗯,实地(是的),则姑(这个),实地(是的)……”蒋介石微笑着点头,一口宁波腔说得令李宗仁似懂非懂。但不管怎样,高潮已经过去,他已转危为安,他深为自己的冷静和忍让而感到满意,他为此而赢得了主动,他是胜利者。俗话说,让人三步不为低。世人都认为蒋介石是对人寸步不让的大独裁者,其实无论对人对事,他忍让的程度和方法都比一般党国要人高出一筹。民国十七年,唐生智率大军由武汉东下讨伐蒋介石,在南京的李、何、白逼迫蒋介石,蒋介石忍让了,做出了下野的决定,使武汉政府,唐生智及李、何、白顿失攻击目标。由于他的下野,唐生智与李、何、白发生了冲突,半年后造成了他渔翁得利重返中枢的有利形势。民国二十年,胡汉民坐镇广州,团结领导两广反蒋。此时,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九一八”事变,蒋介石外临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内有两广和江西红军的压力,正搞得焦头烂额,对两广既不能用兵,便只好进行和谈了。但是,在和谈中粤方代表坚持要蒋介石下野。此时,陈铭枢的第十九路军卫戍京沪,陈本人和第十九路军都是站在粤方立场的,力促蒋介石下野。蒋介石一看,局道相逼,形格势禁,便又一次做出了极大的忍耐,宣布下野,匆匆忙忙飞回奉化去了。孙科高高兴兴地以粤方资格接过政府这个烂摊子,干了几天就干不下去了,最后还得请蒋介石出来收拾残局,他这一下一上,地位反而比下野前更稳固了。蒋介石的第三次下野,也是出于这种忍耐的心理和让步的策略。白崇禧在武汉接连给他打了两封电报,要求与共产党和谈。蒋介石忖度,白是逼他下野。
现在,他的主力兵团已在徐蚌会战中消耗殆尽,白崇禧雄视华中,举足轻重,共军已逼近长江,此时此刻,对白崇禧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唯有忍让,于一月九日宣布第三次下野。他退居幕后,派陈诚去经营台湾,精心布置后路。在共军进逼和白崇禧压迫的不利形势下,他这一忍让使自己再次由被动变成了主动,他不但赢得了布置退路的时间,而且还赢得了解决桂系的机会。这一次,对于李宗仁的凌厉攻势、气势汹汹的责诘和居高临下的训斥,他表现得出奇冷静,不但不争辩,不顶撞,反而承认错误,他雍容大度,从容不迫,体现了一个领袖的风度。相反,李宗仁喋喋不休,火气十足,在汤恩伯的事情上反复纠缠不放,在蒋介石面前,他不但没有争到国家元首应有的气派和度量,反而退到了他原来的地位——副总统在和总统斗气!
谁说蒋介石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
李宗仁虽然出了气,但是,脑海里却是一片迷茫,一片混乱,一片痛苦,他处于既不能与蒋合作,又不能真正取蒋而代之,更不能力挽危局的难堪地位。他是一个被滚滚洪流卷着走的人物,他自己已处于灭顶之灾中,又怎能左右局势看清方向呢?大客厅里,竟出奇般地沉静。李宗仁下意识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蒋介石也许是出于应酬,也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白开水。
“德邻弟,为兄还有什么过失,请你毫不客气地指出,值此党国危急之际,你我之间更要推心置腹,真诚相待,方能化险为夷。现在,是到了党存我存,你存我存的时刻了!”蒋介石脸上显出真诚的微笑,他的口气亲切极了,他的肚里简直可以包容四海,在中国国民党内,也只有蒋介石一人才有当领袖的资格,其他人都只能望其项背而已!
李宗仁心中不觉打了个冷颤,经验提醒他,不能再待下去了,马上离开这里,还能保持一点胜利者的姿态,否则刚才那番凌厉的攻势便要前功尽弃了。他摆起国家元首的架子,向蒋介石挥了挥手,说道:
“时候不早了,今天就暂时谈到这里吧!”
李宗仁说罢站起身来,蒋介石也跟着站了起来,并先行过去为李宗仁开了大客厅的门。李宗仁毫不客气地迈步走了出来,蒋介石跟在后边,尾随李宗仁下楼,一直送到轿车旁边。
秋日的广州,台风从太平洋上卷过来,风声飕飕,但却没有内地那般干燥,位于珠江口内的黄埔,风势比市区内更强烈,椰树、木麻黄树、荔枝树、龙眼树在疾风中狂舞着。黄埔军校的校园里,虽然布满警卫的士兵,但仍显得非常萧索落寞,很难使人联想到二十几年前的盛况。蒋介石一身戎装打扮,正在当年他当校长的办公室门口徘徊沉思。
蒋介石难忘的黄埔军校开学典礼。右起宋庆龄、孙中山、蒋介石、廖仲恺
他在等待着白崇禧的到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二十五年前——民国十三年六月十六日,黄埔军校第一期开学典礼,孙中山先生和夫人宋庆龄出席了典礼仪式。在那座临时搭成的席棚似的将台上,挂着青天白日旗,孙中山先生站在铺着一方白布的桌前,检阅学生队伍,发表演说。蒋介石身着戎装,戴白手套,笔挺地肃立在孙中山先生的右侧,他的旁边还站着黄埔军校党代表廖仲恺。时光已经流逝,伟人业已长眠,如今留下的却是一帧历史文物般的照片,宋庆龄已接受共产党的邀请,由上海到了北平。顾影自怜,蒋介石觉得,自己也快要成为历史人物了。蓦地,孙中山在黄埔军校第一期开学典礼上的演说,又响彻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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