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风水战术 青树坪解放军受挫 衡宝大战 黄土铺小诸葛折兵(1 / 2)
白崇禧醒来的时候,房中仍很昏暗,三面壁上的窗户由于窗帷遮得很严实,使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他是坐在沙发上睡着的,室内很静,隔壁的电台嘀嘀嗒嗒正在收发报,电话铃不停地响着。他站起来,拉开一面窗帷,秋日的阳光像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光柱,倏地扫了进来,他赶忙眯起眼睛。副官送来洗脸水、毛巾。漱洗罢,副官又端来咖啡和点心,他觉得有些饿了。
“报告长官,空军出动飞机已对长沙反复轰炸数次。”作战参谋进来报告道。
“再炸!”白崇禧狠狠地吼道。
“是!”作战参谋退了出去。
“报告总座。”接着情报处长来到,他是奉白崇禧之命,收集陈明仁投共后,第一兵团将领和部队情报的。
“第一兵团情况如何?”白崇禧一边用餐巾揩嘴,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陈明仁叛变投共后,不得军心,所部将领虽在通电上具名,但该电一发,第一兵团的四个副司令官刘进、彭璧生、张际鹏、熊新民和兵团下属的三个军的军长和副军长均拒绝跟陈投共,率部继续效忠党国和白长官!”情报处长报告道。
白崇禧听了,面露喜色,随即用右手狠狠地敲打着沙发扶手,说道:
“陈明仁,你出卖了我,但你得到什么呢?光杆司令!孤家寡人!”
他说一句,狠狠地敲一下,可惜程潜和陈明仁都不在他旁边坐着,只是吓得情报处长忙把身子往外挪了挪,生怕白的拳头砸到他身上。
“等着共产党算你的账吧!陈明仁!”白崇禧哼了一声,但突然觉得情报处长说得还不满足,忙又问道:
“第一兵团的部队呢?”
“第十四军的第十师、第六十二师,第七十一军的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第一百军的第十九师及第一九七师一团已脱离陈明仁的指挥,在军长和师长们的率领下回到我军的队伍中。”
“嗯。”白崇禧听了却又不满足,因为陈明仁的第一兵团共有九个师,现在才有五个师和一个团重归白的麾下,其余三个多师到底是被陈明仁拖到共产党那里去了。但白崇禧相信,纵使陈明仁投共,那三个师的官兵只要一听到白长官的召唤,必会弃陈来归的。他又重重地敲着沙发扶手,命令情报处长:
“通知空军,即刻向长沙一带空投传单,通告第一兵团被蒙蔽投共之官兵,凡给我拉回一个师的即升军长,拉回一个团的即升师长,其余官佐皆有升迁,士兵每人发给大洋百元,官长加倍。”
情报处长见白老总不惜血本召唤旧部,他明白这除了从共产党手中夺回实力之外,也还有夺回军心之意,忙衔命而去。陈明仁既已投共,湖南这道樊篱共军不攻自破,两广受直接威胁,白崇禧忧心如焚,为了修补樊篱,他忙电广州行政院,保黄杰为湖南省主席,由其接任第一兵团司令官。白崇禧之重用黄杰,乃和过去用陈明仁是一个目的。黄杰也是湖南人,黄埔军校毕业,以黄代陈,人地两宜。在蒋介石下野后,白崇禧希望有更多的黄埔系军人能来为其效劳。
白崇禧站在地图前,两眼直盯着湖南省出神,他觉得,地图上的湖南,极像肉案上一块鲜红的优质牛肉。庖丁解牛,共军的“游刃”下步将指向何处?他的视线,慢慢地集中在衡阳和宝庆(邵阳)之间。衡、宝之间是黄杰兵团和张淦兵团的结合部,地形上像走廊,容易突破。陈明仁投共之前,白令陈坐镇长沙指挥,华中部队的防线在汨罗、平江一带,衡宝尚属后方;因此白崇禧对此并不在意。现在陈明仁突然投共,把长沙拱手让给了共军,共军兵不血刃,就席卷半个湖南,原来的后方衡阳、宝庆,一下便成了湘、桂边境上的第一道防线。陈明仁对白崇禧的意图和湖南省的兵力部署了若指掌,共军必在叛将的指引之下,轻车熟道急犯衡、宝,直叩广西门户。白崇禧看着地图,忽然哼地冷笑起来,随手抓起桌上的电话筒:
“给我接广州李代总统!”
不久,李宗仁接上了电话,他对陈明仁叛变投共后的湘粤局势甚为关切,白崇禧却从容说道:
“德公,请你设法和魏德迈将军联系。”
“啊,”李宗仁大概已明白了白崇禧的意思,“局势发展至此,美援迄今尚无消息,老蒋目前已派吴铁城赴日访问麦克阿瑟将军,也是争美援。”
“德公,”白崇禧笑道,“老蒋要不来美援,我们是可以要得来的啊!”
“啊?”李宗仁不知“小诸葛”有何妙计。
“美国政府不是曾经透露过,将对中国反共有效的地方政权给以援助吗?我准备在湖南打个胜仗,扼制共军南下,坚守两广,请求美国政府直接援助华中部队,然后图谋反攻!”
“啊!”李宗仁总算明白了白崇禧的打算,但是,他这时像一个快被渴死的人,忽听白崇禧向他报告,千里之外有水可以解渴,他除了在心中想着那个解渴之水是何等美好之外,喉咙里照样干得冒火,如等到白崇禧的捷报传来,恐怕他早就干死在广州了。但他仍不得不盼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水”。
“有把握吗?”李宗仁半信半疑地问道。他和白崇禧相依为命几十年,过去对白的奇谋巧计,他从不存疑,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对“小诸葛”也有些怀疑了。也许,张轸投共,陈明仁投共,武汉败退,长沙丢失,短短几个月,华中地盘拱手让给共军大半,目下,眼看连两广都要坐不住了,别说“小诸葛”,便是真孔明怕也不济了。
“德公放心,旬日之内必有捷报!”白崇禧说道。仿佛那捷报已放在他衣袋里,随时可以摸出来似的。
“如果你能在湖南打个胜仗,力挽危局,美国政府对我们必会刮目相看,美援马上就可以要到。过去我们之所以要不到美援,那是因为自徐蚌会战以来,我军还没打过一次胜仗啊!”李宗仁强打着精神说道。
白崇禧放下电话筒,又聚精会神地站到地图前琢磨起来。
“健公,恭喜了!”第三兵团司令官张淦突然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向白崇禧拱手称贺。
李宗仁(右)与“罗盘将军”张淦
“‘罗盘’,有什么好事,这样高兴?”白崇禧扭过头来,问道。
“共军这回要完蛋了!”张淦神秘地说道。
“啊?”白崇禧皱着眉头,两眼打量着张淦,估计他准又是在风水上做了什么文章。白崇禧对这位“罗盘”将军张淦,既不放心,也不相信,但是又不得不放心,不得不相信乃至委以重任,将桂军的主力兵团交给他指挥。二十多年前,白崇禧和张淦、陈雄、夏威、刘斐等人从百色逃出,奔往贵州避难,在坡脚宿营。张淦摆弄着他那只罗盘,算出了白崇禧跌伤胯骨的厄运。从此,他在桂军中便薄有声誉。在李、白麾下,他的官越做越大,兵也越带越多,那只罗盘也越耍越大了,他升任桂军主力兵团——第三兵团司令官后,一直跟他背罗盘的那个上等兵,也逐级提升到少校军官了。
“健公,我发现了一块对共军来说是一块绝地的风水地,他们只要从此经过,便有来无回,全军覆没!”
张淦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如果把他的中将军衔和军装扒掉,他便成了个十足的风水先生了。对于张淦的风水之术,白崇禧是既不反对,又不相信,即或偶尔“灵验”,他也只是有保留地称赞几句。现在,他不知这位罗盘将军又盯上什么地方了,但转而一想,心中不觉一动,他眉梢跳了跳,面露神秘之色,笑道:
“‘罗盘’,我也看得一方宝地,此地风水是共军的一块绝地,他们进得来,便出不去!”
“啊?”张罗盘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他不明白这位一向不热心此道的白老总,何时竟也摸上了罗盘。
“不知健公看上了何方宝地?”张淦问道。
白崇禧平生最喜欢学诸葛亮那一套,他只是笑了笑,便从办公桌上取来两支毛笔,递一支给张淦,说道:
“我们不妨各自把这个地方写在手心里,看看同也不同?”
“好!”张淦拿笔转到一边,一会儿便写好了。白崇禧把笔放下,把那只写着字的手掌藏在身后。白、张两人,同时亮出手掌,不约而同地都“啊”了一声。原来,他们两人掌中写的都是一处地名——青树坪!
“不知健公用何种罗盘?请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张淦因与白崇禧把风水看到了一处,心中又惊又喜,忙向白讨罗盘来看。
“这就是我的罗盘啊!”白崇禧用小棒指着张挂在墙上的地图,诙谐地说道。
“这……”张淦不解地问道,“这东西怎能推算阴阳、吉凶呢?”
“请看,”白崇禧用小棒在地图上比划着,笑道,“这两条河水横向,这两排山脉纵列,山河交错,正好形成一个‘廿’形,这不是说明共军缺腿,有来无回吗?”
“健公真孔明也!”张淦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白崇禧说的,正和张淦用罗盘推算的如出一辙。原来,张淦素喜堪舆之术,无论行军作战或布防,都要在防区之内踏察风水,以便避凶就吉。他率桂军主力兵团,陈兵湘桂线上,曾乘坐吉普车或马匹,几乎走遍了他的防区。后来无意之中在永丰县(现为双峰县)境内发现青树坪的地形奇特,风水怪异,他摆弄着他那只特大罗盘,观察推算了半天,认定这是块专克共军的凶地。因此便来向白崇禧贺喜,谁知白老总运筹帷幄之中,竟也发现了这块“绝地”,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也!
“‘罗盘’,我就派你去斩共军的双腿吧!”白崇禧见张淦那副几乎惊呆了的模样,很满意地笑着说道。
“是!”张淦打了个很精神的立正。他跟了白崇禧几十年,这次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他的罗盘与白崇禧的地图不谋而合,因此,对领受任务也特别干脆,不提半句军饷方面的事。
白崇禧用小棒指着地图,对张淦面授机宜:“你亲率第七军、第四十八军,明日向南开拔,对外只声言拔队回广西。当晚即以急行军速度秘密折向青树坪,到达目的地后,即封锁一切消息,布成袋形伏击阵地,共军一二日内,必向青树坪进犯,到时你即可挥师勇猛出击,狠斩共军双腿,必获全胜!”
“是!”张淦答得更加精神,因为白老总的战术不但和他的风水战术一致,而且又把伏击共军的任务交给了他的第三兵团,他向白老总敬了个礼,便得意洋洋地走了。
其实,白崇禧决定在青树坪阻击共军,并非听信于张淦的罗盘推算和白本人发现青树坪什么风水的秘密,而是出于大胆的设想和果断的行动。他鉴于林彪的第四野战军渡江之后,兵不血刃,即奄有两湖。张轸投共,陈明仁投共,必使共军四野误认为华中国军已呈土崩瓦解之势,不堪一击。而陈明仁又谙熟湖南地形和白在湖南的军事部署,因此,白
崇禧判断,共军必避开桂军重兵防守的湘桂线,从衡、宝之间的空隙向南穿插迂回,以拊衡阳之背。为了出其不意地打击共军穿插部队,白崇禧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位于衡阳西北和宝庆东北之间的青树坪,是最为理想的设伏之地。他手上虽有五个兵团,但是战斗力强能挫败共军的仅有张淦的第三兵团。他决定使用第三兵团在青树坪阻击共军。张淦是有名的“罗盘将军”,不但熟知风水地理、阴阳八卦,而且对打仗还有一套。特别是身为第三兵团司令官的张淦,指挥着精锐的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军,在与共军作战方面,这只“罗盘”的发言权又比其他四个兵团司令官大。白崇禧正要把张淦找来商量此事,不想“罗盘将军”却倒是先找上门来了。孔明用计激张飞,为了激一激这位“罗盘将军”,白崇禧灵机一动,临时想出了一套既荒唐又贴切的办法。张淦一见白崇禧之谋与其相同,遂精神大振,依令率部潜往青树坪去了。
第三天,广州的广播电台和报纸纷纷发表消息,报道:
“前湖南省主席陈明仁投共后,湘省防线已呈破碎之势,华中国军已向广西背进……”
“哼哼!”白崇禧发出一串高傲的冷笑。平时,对于广播电台和报纸登载华中部队败退的消息,他是非常恼火的,唯有这次他感到高兴。作战参谋给他送来一份密电,这是张淦率部进入青树坪后发来的电报。按照规定,为了严守机密,此后张淦要关闭电台,中断与各部的联络,直至战斗打响。白崇禧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电台旁边,等候张淦的消息。他又不断派出飞机,侦察共军的行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室内踱步,参谋、副官都不敢来打扰。他默默地走着,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山尾村抓鸟雀的情景:初春的日子里,风寒水冷,田里浸泡着一层薄薄的水,农民准备春耕了。一群群羽毛斑白的石灰鸟,啾啾地叫唤着,飞落到漫着冷水的田中,走来走去觅食虫子。孩童们用马尾和麻绳编织成一种巧妙的“马尾套”,插到水田中。鸟雀们在田里急急地走着,追逐被田水灌出来的各种冬眠的虫子,它们只顾追逐食物,并不留心那些看去若有若无的“马尾套”,结果,一个个都落入套中,被孩童们逮了,半天的时间,常可以逮到一大串……想到这里,白崇禧脸上浮出一丝满足怡然的笑容,仿佛他的手上正提着一大串鸟雀,踏着暮霭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
“健公、健公,共军已全部落进圈套,我军正猛烈进击……”话报两用机传来张淦兴奋激动的声音。对于一个笃信阴阳风水之术的人,能亲眼看到他自己用罗盘推算出来的预言得以验证,他是何等地反应强烈,并狂热地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的预言全部兑现,因此张淦挥兵勇猛冲杀,其势如暴风骤雨,疯狂到了极点。对于这一点,白崇禧是非常满意的,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之所以重用张淦,也正是从这一点上考虑的,亦可谓知人善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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