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鱼目混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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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粑粑,乧里坐个嗲嗲;嗲嗲去克买菜,乧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个糍粑;糍粑跌到井里,变成月亮——

尽管外地人们不一定去过湘省,但绝大多数一定听过这首安眠熨帖的童谣。

小时候,何应悟的娱乐方式不多,一台二手的背投彩电便承包了他绝大多数的童年闲暇。

在网络平台爆火、各大上星卫视异军突起之前,湘省芒果台的自制节目在电视领域称得上风头无两。

那会儿能看的娱乐性节目不多,每逢周五周六晚,何应悟便会与弟弟妹妹们互相监督着早些写完作业,好蹲守在电视机前收看一周一期的潭州本土节目《越策越开心》和《一家老小向前冲》。

以文娱产业为重要经济支柱的湘省,称得上是新传从业者的耶路撒冷。

本精神湘省人今天就要在新传界耶路撒冷,接受圣物的洗礼!

穿着运动套装、刚从河边晨跑回来的谈嘉山,拎着两碗麻辣牛肉炒码的扎粉,一把推开门,怒道:“这里是刘阳,又不是潭州市区,我一大早的去哪里给你买臭豆腐和糖油粑粑啊?”

“没有就没有嘛,生那么大气干什么……”人醒了但魂还在睡的何应悟打了个哈欠,拖着椅子挨到谈嘉山身边,接过对方拆好的筷子,“谈老师你吃过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合吃一碗。”

“吃过了。”被这么一打岔,谈嘉山的气倒也去得快,他顺手薅了把何应悟还没来得及打理的乱糟糟的卷发,催促道:“赶紧吃,吃完了好出门。”

何应悟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低着头吃粉。

这头卷毛的手感未免也太好了,像刚从雨后的泥土里长出来的新茬草尖,像带着体温的幼猫软毛,又或者是入口即化的龙须糖。

谈嘉山忍不住把手指插进何应悟的头发里,又多揉了几把。

杨钰嫌弃这种父子情深的画面不下饭,自顾自地端着粉去房间另一头吃去了。

都说湘省方言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的特点,没想就连湘菜的味型也继承了这一传统。

在湘菜泰斗王墨泉等人的博考研讨下,湘菜被大致归纳为腊香、豉香、瓿坛香、臭香、霉香等33种基本味型。

与滇菜的酸辣、蜀菜的麻辣比较,湘菜反而在辣度上没什么竞争力,口味更侧重在将菜做得香浓爽口上。

发源于大围山的刘阳菜便是其中的代表。

本次行程的主要目的,便是对连续在榜五年的一家金筷子评级的刘阳菜餐厅进行降级评审。

“他们家今年的口碑下降得极快,已经有两组评审员给出了铜筷子级别的评分。”杨钰将往期笔记和前期调研报告递给同在后座的何应悟,“我们是最后一组,谈嘉山和我所在职级的评审权重比较高,所以待会在试菜的时候得更慎重一些。”

何应悟点点头,接过文件仔细翻阅。

餐厅的位置选得偏僻,的士师傅在城中村绕了快半小时,才把三人送到老城区的定位点。

这家店开在街尾的一栋筒子楼底商,与周边仿佛从千禧年停滞至今的陈旧建筑相比,装修的痕迹格外明显,崭新得有些格格不入。

推开那扇做旧样式的木门,迎面扑来一股混合了腊香、油香、菜香味道的热风。

“欢迎光临姐弟蒸菜馆!”穿着仿苗族款套装的服务员立马迎了上来,将几人领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示意他们扫码点单,“三位是本地人还是来旅游的?我们有正常辣、微辣和微微辣,可以在点单的时候备注。”

“正常辣就行了。”

想到谈嘉山那时不时上线的洁癖,何应悟先找服务员要了壶开水,细致地把三人的餐具全烫了一遍。

“乖。”谈嘉山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碗筷,把手机递给何应悟,“你们看着再点几个菜,你选不辣就行。”

“好哦。”

何应悟同杨钰凑到一块,对着屏幕研究了半天,总算是把单给点好了。

“这家蒸菜馆里的好像大部分是游客。”趁着等上菜的功夫,杨钰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边的几桌客人,小声说:“天南地北说什么方言的都有,偏偏没有讲刘阳话的。”

闻言,谈嘉山皱起了眉头,说:“但在之前的笔记里有提到,这家店最初是作为大围山蒸菜的金字招牌店提报上来的,本地认同度应该很高才对。”

“上菜咯!”

服务员的吆喝声打断了众人的思路,才距离下单还不到10分钟,点的十几样菜便端了上来。

刘阳蒸菜的特色便是水汽导热、出菜率快,一个蒸锅便能同时搞定十几道甚至是几十道小钵子鲜料菜品。

卖相极佳的蒸菜在方桌上码开,水汽带着菜香向上蒸腾,看得何应悟直咽口水。

待服务员走远,何应悟迅速掏出手机给各道菜拍了证件照,几人这才开始动筷子。

剁椒猪脚肥而不腻,混着贡菜的酸辣剁椒为油润的猪脚肉增添了几分爽脆的口感,而香辣咸鲜的调味刚好中和了猪脚肉的腥臊;

腊味合蒸焦香浓郁,切得极薄的腊肠、腊肉交错码放,顶上还摞了一撮萝卜干、几粒干豆豉更是为这道菜增添了几分复合滋味;

蒸老南瓜和水晶萝卜被蒸得极为软烂、入口即化,携老带小的游客们基本都点上了一份,但……

“摆盘、温度和原料是合格的。但这么多菜,就拿着两三款料汁反复用,口味未免也过于单调了。”

每道菜尝了两口,谈嘉山便放下了筷子,“如果不是中厅里摆着这么大一个电蒸箱,我都要怀疑他们家用的是不是半成品的预制菜了。这口味连铜筷子的边都摸不着,之前那两组是没吃过好的吗?”

“毕竟这家餐厅前五年都是拿的金筷子,要取消评级资格的话还是得谨慎些。”

杨钰吃得也不太满意,她百思不得其解:“我记得三年前有个湘菜厨师长出身的资深评审员来试过这家店,对方给的评价还是挺高的。往期报告里对这家店的改进建议基本集中在店内环境和出品速度,但是看店里的装修痕迹和上菜时间,他们应当是在这两个方面下了功夫的,但出品质量怎么会下降得这么快……”

何应悟在两位大佬面前插不上话,见他们都吃得不多,便放心地撒开了膀子吃,连青椒蒸咸鸭蛋这种拌饭菜都刮了个干净。

“小何弟弟,你吃这么多,肚子不会难受吗?”

在手机上编辑完评审意见初稿的杨钰刚抬起头,被桌上的空碗们吓了一跳,不由得有些担心起何应悟的身体。

“常规饭量而已,他顿顿都吃这么多,待会回去了他还能再来俩包子填填缝。”谈嘉山打量着何应悟狂炫一顿但没有任何鼓胀趋势的肚子,面无表情。

之前谈嘉山还担心过何应悟这么吃对身体不好,出于健康层面的考虑,他也曾监督着何应悟按照正常食量进食了一段时间。

结果才短短一周,何应悟轻减了五六斤斤,颊脂垫部位都瘦得凹了进去。

看在公司安排的每月一次的体检报告中,何应悟的指标实在正常,谈嘉山也就随他去了。

“我太羡慕你这天生吃不胖的体质了。”杨钰隔着羽绒服捏了捏何应悟皮肉紧实的胳膊,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也不知道肉都长哪儿去了。”

肉都长在大腿和屁股上。

看过实物的谈嘉山心虚地摸了摸耳朵。

在店里时,几人不好就评级的话题多聊,等到回了酒店,杨钰这才收集了另外两人各自填报的评审笔记,开始进行二轮复盘。

这家餐厅如今的水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配不上《炊金馔玉》的评级标准,更不用说保持金筷子的级别。

谈嘉山和杨钰在测评餐厅方面经验丰富,从各自的专业角度入手,给出了详实的将这家餐厅从《炊金馔玉》榜单中剔除评级资格的理由。

但何应悟的评审建议却是“建议复审”。

面对两人的疑惑眼神,何应悟解释道:“我买单的时候随意找了个开票方,趁着收银员忙活的时候,以洗手的借口混进了后厨。奇怪的是,他们家有好几个炉头师父,有些菜是炒过之后再分装上锅蒸的,我就说怎么吃着这家的蒸菜,总感觉有股烟熏火燎的味儿。”

对此,杨钰有些不解:“这不是进一步佐证了这家店偷工减料的行为,为什么你还会给出复审意见呢?”

说到这里,何应悟把手机掏了出来,点开点评软件,将今天中午刚发的一条展示给两人看,“我买单的时候,收银员以好评优惠的理由,怂恿我在点评软件上为这家店进行带图点评。”

说着,他戳进这家店的定位里,从翻不到尽头的模板化夸赞中,找出几条差评。

「难吃得要死,和前几年吃的根本不是一个口味,也就骗骗外地的冤大头了。」

「这几次去吃环境是好了很多,但是价格也涨了不少,而且都没见过姐弟蒸菜馆的老板娘了,是换了老板吗?」

而让最终让何应悟给出复审意见的,则是半年前的一条评价——

「因店面租约到期等原因,原“姐弟蒸菜馆”现改名为“丽姐蒸菜馆”,新店搬迁至大围南路285号,欢迎大家前来品尝。」

因为这条评价没有带图,排序权重被挪到了极为后面的位置。

点进去卡,下面也只有几条嘲讽的水评,大致内容是吐槽这家店大概率是跑来蹭姐弟蒸菜馆热度的同行。

“我刚刚在企查查上搜索了关于刘阳市,姐弟蒸菜馆,的关键词条,发现它其实是今年才刚注册的。”

何应悟说着,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出发前他在各渠道搜集到的有关这家餐厅的资料,用红笔将湘省日报中关于这家餐厅的一则内容圈了出来。

“前年,姐弟蒸菜馆携特色菜‘醋蒸鸡’,参加了由大围山举办的‘围山八蒸’选拔赛。当时这道菜拿的是条例,但每逢过年过节、大型庆典,刘阳产的大型焰火总是能将气氛推向新高潮。

为了吸引游客、笼络招商,每逢跨年,刘阳都会举办一场由当地烟花艺术家团队主导的大型的烟花秀。

几人来的时间赶巧,刚好能融入冲着观赏烟花秀的游客里,倒也不算显眼。

出发前,三人提前做了分工。

何应悟嘴最甜、长得也难让人有防备心理,套话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无需谈嘉山使眼色,机灵的何记者便立马端着茶水转了个身,自来熟地和大爷唠起了嗑。

“是啦,我和哥哥姐姐特地从外地赶来这边看烟花呢,结果忘了提前准备,天空剧院的小程序里的票都卖空了!”

“哎呀,没买才好!”说到这个,大爷连连摆手,“我们本地人都是去赐金滩和锦城大道边上看的,哪里需要要花这个冤枉钱哦——”

“哇!还好我们还没买!果然出来旅游还得多问问本地人。”

何应悟从进店时,便留意到了摆在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那一溜与姐弟蒸菜馆中包装类似的在售土特产。他故意递了个话头,问:“对了,叔您有适合做伴手礼的特产推荐吗?”

大爷作为老刘阳人的荣誉感,在给外地人介绍老家时早已油然而生。

再加上本来就很少有人受得住何应悟那对饱含诚挚和崇拜的大眼睛,大爷原本只开了条缝的话匣子,不多时便被翻了个底朝天:“特产啊……花炮你们又带不上高铁,可以买点紫苏酸枣饼、刘阳炒米、干豆豉,还有干子豆腐?”

大爷为难地挠了挠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些也不好说是刘阳独有的,因为你在湘省的各个炒货店都买的到。硬要说特色的话——这家粉蒸肉的五香粉、蒸碎鱼头的剁椒、火培鱼和腊鸭,都是他们自己做的,别的地方可没这味道。要不你捎点回去?”

“不买了,昨天我们在姐弟蒸菜馆吃饭时买了不少呢,又贵,味道又不太好。尤其是那个剁椒,油汪汪的,又咸又陈。”

何应悟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往姐弟蒸菜馆上引,“说起来,昨天去的那家蒸菜馆听说还上过不少杂志和节目呢,结果还没这家酒店前台推荐的店好吃。”

“嗐!别去那种笸箩货店恰饭!”听到这个店名,大爷肉眼可见地心情差了不少。

他将筷子往碗上一拍,吹胡子瞪眼地飙起了方言,“白眼狼开的撮把子店,专门骗你们外地人的,可不能再去了!”

他叫住正在柜台里给客户倒米酒的丽姐,忿忿道:“丽丽哦,你看,又是三个被你那背时弟弟坑蒙拐骗的细伢子!”

丽姐无奈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见另外两人像是听不太懂方言,杨钰这个湘省人立马接上了大爷的话,“弟弟?咱们这家是分店吗?”

“那细别是果么港滴嘛?真不要脸,丽姐这家才是正宗的,那家纯属挂羊头卖狗肉。”三人身后那桌的小情侣听了几耳朵,端着碗拖着椅子过来加入了话题。

姐弟蒸菜馆,店如其名,这就是一家由姐弟两人共同经营的家庭店。

刘阳的蒸菜馆数量比街上的便利店还多,要想在这里做出点成绩和特色,实在是难如登天。

好在丽姐和弟弟虽然没读过书,但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娃儿基本都是吃得了苦的性子。

他们俩一个掌厨、一个吆喝,好不容易在刘阳市的老牌店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店面眼看着红火了起来,探店、节目采访、金筷子评级、文旅奖项……

各类姐弟俩在乡下种地时,想也不敢想的荣誉,慢慢挂满了半面墙。

可哪怕血脉相连,有时候也只能共苦、无法同甘。

一开始弟弟只是香提高菜品价格——那会儿弟弟还会以原料和人工成本做借口;后来涨得频繁了,便多以同业统一涨价的理由搪塞过去。

开店的前几年,绝大部分成本摊销在食材、厨师工资和店内易耗品上。

但自从尝到了金筷子评级带来的甜头,每月净利润的大头便倾斜向了营销费用科目。

无论是同行还是客户,苦虚假营销已久。

可卖货和推广作为职业的kol达人们却引以为傲,凭借“分享”的冠冕堂皇理由,鸡贼地绕过了广告法的条条框框。

为了提升视频完播率、图文点赞评,他们不惜以夸张的手法进行虚假宣传,吸引顾客通过自己的返利链接以达成交易。

至于店面是否能为超载的客流量提供达人们所承诺的出餐水平和服务质量,他们是全然不管的。

后厨的丽姐与大厅只隔着一道玻璃门,见来来往往的客户越来越多,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尽管确实累了些,但她还是咬咬牙撑了下去。

叫围着灶台打转的丽姐察觉到不对的,还是供应商送来的劣质食材。

冻库的排骨、屠宰场的下脚料、泡过药水的芋头、干瘪糜烂的辣椒、配料表和盒子一样长的科技调味料、杂牌子的食用油……

“这种不入流的腌臜东西,你敢让你老婆孩子吃吗?!”

弟弟从小顽皮,但在丽姐和父母的规训下,总不至于走弯路。

暴怒的丽姐妄图想像小时候一样,拿炒勺敲醒从小机灵有余、却沉稳不足的弟弟。

“蒸菜馆、蒸菜馆,你当初说想用电蒸锅代替竹蒸笼好加快出菜速度,我是答应了;但你现在想拿这种东西当原料,还想用炒过的菜冒充蒸菜——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快钱面前,再深刻的亲情羁绊也只是障碍。

苦口婆心的丽姐等来的不是弟弟的迷途知返。

这一回,甚至连父母也不站在她那边。

“原本营业执照上的法人是丽姐的,谁想得到这小兔崽子居然用‘姐弟蒸菜馆’的店名注册了商标,还倒打一耙,逼着老店改了名。”

八卦中心的女生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替丽姐去给她弟弟狠狠来上两巴掌,“分家以后,他还嫌做得不够绝,后来居然还敢找房东加价恶意盘下店铺,硬生生把丽姐给逼走了!”

大爷附和道:“是咯,我们以前下楼就能吃到的家常菜馆子,现在非得骑上十几分钟的电动车才能赶过来。我要是有这种弟弟,非得打死他不可!”

“好了,大家吃好喝好,别为不值得的人生气。”八卦中心伸进来一只不怎么白净、满是油溅印子的胳膊,那手中还端着盘切得齐整的腊味合蒸,“请你们吃,这一批刚腊好的。”

大爷眼疾手快地挟了个从中劈开的腊鸭头,嘴里不忘念念有词:“丽妹坨你就是性子太软了,说了你就该去打官司!我儿子吃你家蒸菜馆长大的,还会收你这点律师费不成?”

“就是就是,你去吵架的话,一定要带上我。别的不说,我们当老师的嗓门可大得很,看我到时候戴上小蜜蜂,骂不死这不要脸的……”

丽姐显然和这群老顾客熟稔得很,一时间群情激愤,也叫她有些动容。

只是她手上刚摸过辣椒,只能用汗津津的领口去抹眼角。

“我年年拿去年检的营业执照,抵不过人家一张以注册商标证书为证据提交的侵权申诉;打电话找来的电视台只认广告费不认人,一听说我不是店长,又给不起价格,全都跑得比兔子还快;评分平台上线不到半年,分数被水军生生刷到三点几分,评论里全是关于卫生和口味的假差评。”

后厨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怎么安慰丽姐,只好搬了张凳子,扶着人坐下。

丽姐显然是憋得狠了,一向坚强、从不抱怨的她难得落了泪:“我在网络上曝光他的这几个月以来,店里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次关于消防、市场的投诉检查。如果不是你们支持,我和店里的几个老伙计,都不知道怎么把新店开起来……”

趁着众人安慰丽姐的功夫,三位已经买过单的“游客”悄悄从店里撤了出来。

“小何记者立大功呀!”

杨钰故作轻松地拉住何应悟的胳膊,把准备朝谈嘉山迎上去的他拦住,小幅度摇了摇头。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远远望着正站在垃圾桶旁边黑着脸打电话的谈嘉山,何应悟忧虑极了,“谈老师很爱干净的,你看他连旁边的的垃圾味都顾不上了……我好担心他。”

杨钰:“……”

在这临时组成的三人小队里,何应悟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个累赘的附属品。

这也是他铆足了劲,希望在这次评审中多少发挥些作用的主要动力来源。

如果不是他用做狗仔时的职业敏锐度揪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并进一步申请进行复审,丽姐的新店与《炊金馔玉》的缘分可能就这么走到了头。

按照贡献度,这次评审的积分大头将会落在何应悟的头上,但他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意思。

何应悟甚至有点委屈。

尽管杨钰表面和谈嘉山看起来并不对付,但她显然很清楚对方不高兴的原因。

与谈嘉山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自己,反倒是成了个局外人。

不过何应悟也明白,自己对于谈嘉山的崇拜和敬佩从来都是单向的。

他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要求对方向自己敞开心扉。

见何应悟闷闷不乐得甚至有些可怜的样子,杨钰忍不住透了个底:“其实也没啥……就是小谈吧,他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太好,所以遇到类似的情况总是忍不住上去帮衬帮衬。但每次碰到这种事儿他心情都不太好,说话也冲,我是不想你触他霉头,所以建议你避一避。”

杨钰在路边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实在扛不住湘省冬夜的湿冷,干脆抬手拦了辆车。

但临上车前,杨钰还是转头问了一嘴:“他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结束不了的,你确定不先和我一起回去?”

何应悟摇摇头,把脖子缩进羽绒服里,呼出一大口水汽:“杨姐你先回吧,我等等他。”

“嗯,定位我发给你了,有空的话你带几个同行和媒体朋友去店里坐坐,车马费我来结。”

“谢了。”

打完最后一通电话,谈嘉山这才留意到周边环境的脏乱差程度。

他皱紧了眉头,屏住呼吸快步往巷子外走。

可转角处的路灯光线还没来得及照过来,一扇大床垫似的充气制品直愣愣呼地朝他脸上呼过来。

“什么鬼?!””

谈嘉山吓得后退两步,双手交叉在前,下意识摆出了个防御的姿态。

待到眼睛适应光线了,他这才看清,矗在眼前的竟是一艘又宽又大的充气橡皮艇。

何应悟费劲巴拉地从橡皮艇旁边探了个卷毛头顶出来,声音里满是期冀:“谈老师,要不要去赐金滩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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