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宣誓主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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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冬季,关于“究竟是北方更冷还是南方更冷”的话题总是能争个你死我活。

何应悟在鲁省长大,虽然农村不像城里一样拥有完善的集中供暖系统,但入冬前购置的煤块和天气温暖时存下来的花生壳、柴火,也足够叫家里的两口大锅、三张炕床烧得热烘烘的。

就气温而言,冬天的南方比北方确实是要暖和上不少。

但南方没有暖气。

滇省四季如春,直到来了湘省,两人才切实体会到南方冬季的威力。

湘省的冬天大多数时候都在下雨,寒风一吹,阴冷潮湿的魔法攻击便顺着衣服的缝隙往里钻,就算秋衣秋裤穿得再厚也不顶用。

“比我老家还冷……”

何应悟刚张开嘴,一口冷风便狰狞地灌进来,把口中剩余的热气凝结成白雾呼地全卷了出去,远远望去竟有种灵魂出窍的奇妙观感。

他连忙把挂在脖子上的无线头戴式耳机戴上,用其厚实而柔软的耳罩捂住刚下车就被冻得失了温的耳朵。

说起来,这只还是谈嘉山以祝贺何应悟转正的由头送的。

作为新传学子,尽管何应悟已经不在新闻行业了,但随身带着耳机的习惯却没改掉。

评审员在旅途中的时间极为漫长,何应悟习惯了在闲暇时听听例如《去现场》、《忽左忽右》和《东腔西调》一类的播客,它们不仅能用于打发时间,更有助于他打开视野、触及行业热点。

何应悟的上一副有线耳机用了快两年,耳机端口的位置有些接触不良,非得用手按着才能听见声。

有强迫症的谈嘉山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抠搜样子,在确认旧耳机没救过何应悟的命以后,条例,但每逢过年过节、大型庆典,刘阳产的大型焰火总是能将气氛推向新高潮。

为了吸引游客、笼络招商,每逢跨年,刘阳都会举办一场由当地烟花艺术家团队主导的大型的烟花秀。

几人来的时间赶巧,刚好能融入冲着观赏烟花秀的游客里,倒也不算显眼。

出发前,三人提前做了分工。

何应悟嘴最甜、长得也难让人有防备心理,套话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无需谈嘉山使眼色,机灵的何记者便立马端着茶水转了个身,自来熟地和大爷唠起了嗑。

“是啦,我和哥哥姐姐特地从外地赶来这边看烟花呢,结果忘了提前准备,天空剧院的小程序里的票都卖空了!”

“哎呀,没买才好!”说到这个,大爷连连摆手,“我们本地人都是去赐金滩和锦城大道边上看的,哪里需要要花这个冤枉钱哦——”

“哇!还好我们还没买!果然出来旅游还得多问问本地人。”

何应悟从进店时,便留意到了摆在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那一溜与姐弟蒸菜馆中包装类似的在售土特产。他故意递了个话头,问:“对了,叔您有适合做伴手礼的特产推荐吗?”

大爷作为老刘阳人的荣誉感,在给外地人介绍老家时早已油然而生。

再加上本来就很少有人受得住何应悟那对饱含诚挚和崇拜的大眼睛,大爷原本只开了条缝的话匣子,不多时便被翻了个底朝天:“特产啊……花炮你们又带不上高铁,可以买点紫苏酸枣饼、刘阳炒米、干豆豉,还有干子豆腐?”

大爷为难地挠了挠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些也不好说是刘阳独有的,因为你在湘省的各个炒货店都买的到。硬要说特色的话——这家粉蒸肉的五香粉、蒸碎鱼头的剁椒、火培鱼和腊鸭,都是他们自己做的,别的地方可没这味道。要不你捎点回去?”

“不买了,昨天我们在姐弟蒸菜馆吃饭时买了不少呢,又贵,味道又不太好。尤其是那个剁椒,油汪汪的,又咸又陈。”

何应悟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往姐弟蒸菜馆上引,“说起来,昨天去的那家蒸菜馆听说还上过不少杂志和节目呢,结果还没这家酒店前台推荐的店好吃。”

“嗐!别去那种笸箩货店恰饭!”听到这个店名,大爷肉眼可见地心情差了不少。

他将筷子往碗上一拍,吹胡子瞪眼地飙起了方言,“白眼狼开的撮把子店,专门骗你们外地人的,可不能再去了!”

他叫住正在柜台里给客户倒米酒的丽姐,忿忿道:“丽丽哦,你看,又是三个被你那背时弟弟坑蒙拐骗的细伢子!”

丽姐无奈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见另外两人像是听不太懂方言,杨钰这个湘省人立马接上了大爷的话,“弟弟?咱们这家是分店吗?”

“那细别是果么港滴嘛?真不要脸,丽姐这家才是正宗的,那家纯属挂羊头卖狗肉。”三人身后那桌的小情侣听了几耳朵,端着碗拖着椅子过来加入了话题。

姐弟蒸菜馆,店如其名,这就是一家由姐弟两人共同经营的家庭店。

刘阳的蒸菜馆数量比街上的便利店还多,要想在这里做出点成绩和特色,实在是难如登天。

好在丽姐和弟弟虽然没读过书,但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娃儿基本都是吃得了苦的性子。

他们俩一个掌厨、一个吆喝,好不容易在刘阳市的老牌店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店面眼看着红火了起来,探店、节目采访、金筷子评级、文旅奖项……

各类姐弟俩在乡下种地时,想也不敢想的荣誉,慢慢挂满了半面墙。

可哪怕血脉相连,有时候也只能共苦、无法同甘。

一开始弟弟只是香提高菜品价格——那会儿弟弟还会以原料和人工成本做借口;后来涨得频繁了,便多以同业统一涨价的理由搪塞过去。

开店的前几年,绝大部分成本摊销在食材、厨师工资和店内易耗品上。

但自从尝到了金筷子评级带来的甜头,每月净利润的大头便倾斜向了营销费用科目。

无论是同行还是客户,苦虚假营销已久。

可卖货和推广作为职业的kol达人们却引以为傲,凭借“分享”的冠冕堂皇理由,鸡贼地绕过了广告法的条条框框。

为了提升视频完播率、图文点赞评,他们不惜以夸张的手法进行虚假宣传,吸引顾客通过自己的返利链接以达成交易。

至于店面是否能为超载的客流量提供达人们所承诺的出餐水平和服务质量,他们是全然不管的。

后厨的丽姐与大厅只隔着一道玻璃门,见来来往往的客户越来越多,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尽管确实累了些,但她还是咬咬牙撑了下去。

叫围着灶台打转的丽姐察觉到不对的,还是供应商送来的劣质食材。

冻库的排骨、屠宰场的下脚料、泡过药水的芋头、干瘪糜烂的辣椒、配料表和盒子一样长的科技调味料、杂牌子的食用油……

“这种不入流的腌臜东西,你敢让你老婆孩子吃吗?!”

弟弟从小顽皮,但在丽姐和父母的规训下,总不至于走弯路。

暴怒的丽姐妄图想像小时候一样,拿炒勺敲醒从小机灵有余、却沉稳不足的弟弟。

“蒸菜馆、蒸菜馆,你当初说想用电蒸锅代替竹蒸笼好加快出菜速度,我是答应了;但你现在想拿这种东西当原料,还想用炒过的菜冒充蒸菜——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快钱面前,再深刻的亲情羁绊也只是障碍。

苦口婆心的丽姐等来的不是弟弟的迷途知返。

这一回,甚至连父母也不站在她那边。

“原本营业执照上的法人是丽姐的,谁想得到这小兔崽子居然用‘姐弟蒸菜馆’的店名注册了商标,还倒打一耙,逼着老店改了名。”

八卦中心的女生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替丽姐去给她弟弟狠狠来上两巴掌,“分家以后,他还嫌做得不够绝,后来居然还敢找房东加价恶意盘下店铺,硬生生把丽姐给逼走了!”

大爷附和道:“是咯,我们以前下楼就能吃到的家常菜馆子,现在非得骑上十几分钟的电动车才能赶过来。我要是有这种弟弟,非得打死他不可!”

“好了,大家吃好喝好,别为不值得的人生气。”八卦中心伸进来一只不怎么白净、满是油溅印子的胳膊,那手中还端着盘切得齐整的腊味合蒸,“请你们吃,这一批刚腊好的。”

大爷眼疾手快地挟了个从中劈开的腊鸭头,嘴里不忘念念有词:“丽妹坨你就是性子太软了,说了你就该去打官司!我儿子吃你家蒸菜馆长大的,还会收你这点律师费不成?”

“就是就是,你去吵架的话,一定要带上我。别的不说,我们当老师的嗓门可大得很,看我到时候戴上小蜜蜂,骂不死这不要脸的……”

丽姐显然和这群老顾客熟稔得很,一时间群情激愤,也叫她有些动容。

只是她手上刚摸过辣椒,只能用汗津津的领口去抹眼角。

“我年年拿去年检的营业执照,抵不过人家一张以注册商标证书为证据提交的侵权申诉;打电话找来的电视台只认广告费不认人,一听说我不是店长,又给不起价格,全都跑得比兔子还快;评分平台上线不到半年,分数被水军生生刷到三点几分,评论里全是关于卫生和口味的假差评。”

后厨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怎么安慰丽姐,只好搬了张凳子,扶着人坐下。

丽姐显然是憋得狠了,一向坚强、从不抱怨的她难得落了泪:“我在网络上曝光他的这几个月以来,店里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次关于消防、市场的投诉检查。如果不是你们支持,我和店里的几个老伙计,都不知道怎么把新店开起来……”

趁着众人安慰丽姐的功夫,三位已经买过单的“游客”悄悄从店里撤了出来。

“小何记者立大功呀!”

杨钰故作轻松地拉住何应悟的胳膊,把准备朝谈嘉山迎上去的他拦住,小幅度摇了摇头。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远远望着正站在垃圾桶旁边黑着脸打电话的谈嘉山,何应悟忧虑极了,“谈老师很爱干净的,你看他连旁边的的垃圾味都顾不上了……我好担心他。”

杨钰:“……”

在这临时组成的三人小队里,何应悟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个累赘的附属品。

这也是他铆足了劲,希望在这次评审中多少发挥些作用的主要动力来源。

如果不是他用做狗仔时的职业敏锐度揪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并进一步申请进行复审,丽姐的新店与《炊金馔玉》的缘分可能就这么走到了头。

按照贡献度,这次评审的积分大头将会落在何应悟的头上,但他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意思。

何应悟甚至有点委屈。

尽管杨钰表面和谈嘉山看起来并不对付,但她显然很清楚对方不高兴的原因。

与谈嘉山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自己,反倒是成了个局外人。

不过何应悟也明白,自己对于谈嘉山的崇拜和敬佩从来都是单向的。

他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要求对方向自己敞开心扉。

见何应悟闷闷不乐得甚至有些可怜的样子,杨钰忍不住透了个底:“其实也没啥……就是小谈吧,他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太好,所以遇到类似的情况总是忍不住上去帮衬帮衬。但每次碰到这种事儿他心情都不太好,说话也冲,我是不想你触他霉头,所以建议你避一避。”

杨钰在路边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实在扛不住湘省冬夜的湿冷,干脆抬手拦了辆车。

但临上车前,杨钰还是转头问了一嘴:“他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结束不了的,你确定不先和我一起回去?”

何应悟摇摇头,把脖子缩进羽绒服里,呼出一大口水汽:“杨姐你先回吧,我等等他。”

“嗯,定位我发给你了,有空的话你带几个同行和媒体朋友去店里坐坐,车马费我来结。”

“谢了。”

打完最后一通电话,谈嘉山这才留意到周边环境的脏乱差程度。

他皱紧了眉头,屏住呼吸快步往巷子外走。

可转角处的路灯光线还没来得及照过来,一扇大床垫似的充气制品直愣愣呼地朝他脸上呼过来。

“什么鬼?!””

谈嘉山吓得后退两步,双手交叉在前,下意识摆出了个防御的姿态。

待到眼睛适应光线了,他这才看清,矗在眼前的竟是一艘又宽又大的充气橡皮艇。

何应悟费劲巴拉地从橡皮艇旁边探了个卷毛头顶出来,声音里满是期冀:“谈老师,要不要去赐金滩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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