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味道（1 / 2）

伦敦机场，往以色列的航道前。一个男人拥吻着他同居的女友，隔着她隆起的肚子。他亲爱的拍拍她腹部，说：quot一路小心！quot

通过检查关口时，以色列的人员却在这怀孕的妇人行装里发现了一枚炸弹。

为了从犹太人的手里争回巴勒斯坦的土地，这个年轻的阿拉伯人愿意让自己的爱人，还有爱人腹中自己的骨肉，与飞机共同炸毁，达到quot恐怖quot救国的使命。

在搭乘以航之前，我们已有心理准备：机场的安全检查大概会极端的严格繁复，要有耐心。

真正的检查，却出乎意料的平常，与到一般其他国家没有两样。不同的是多了一道quot面谈quot的过程，面对微笑的安全人员不厌其烦的旁敲侧击：为什么去以色列？那儿有没有朋友？你的职业为何？到了以色列住哪？去哪？多久？

以色列的飞机、汽车、超级市场里，经常有巴游恐怖分子埋伏的炸弹，造成生命的损失与心理的恐惧。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以色列当局很可以以quot安全quot为藉口，用各种手段严格管制人民的行动及旅客的进出。记得几年前从台北飞往高雄，在台北登机之前排队受检，翻箱倒筐之外，连衣服口袋都要翻出来看，状极狼狈。以航虽然有quot每一只箱子里都可能有个炸弹quot的恐惧，却以精密仪器和训练有素的quot面谈quot技巧来保住旅客的尊严。

候机室中，按捺不住的幼儿开始骚动起来。先是在椅子爬上爬下，接着在走道追来跑去，大声的欢呼嘶喊。父母一旁看着，希望孩子们现在玩得筋疲力竭，在飞机里面可以给大家安静。

一转眼，几个孩子已经出了候机室，在警卫的腿间玩躲猫猫。全副武装的警卫们微笑的看着几个幼儿在检查的仪器与quot禁止出入quot的牌子间跌跌撞撞。

quot如果是瑞士人，早就破口大骂了！quot隔座的人一口说出我心里的话。中规中矩的瑞士人不可能容忍孩子quot扰乱公共秩序quot。在公车上，常看见瑞士老妇人皱着眉头对年轻的母亲说：quot请你的孩子把脚从椅子上放下来！quot当我正觉得后座牙牙学语的孩子稚语可爱的时候，有人很严肃的指责：quot请你的孩子讲话小声点，不要吵人！quot人行道上，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奋力骑着脚踏车，路过的老人挥舞手臂，大声喊着：quot嘿！人行道是走路的，不可以骑车，到马路上去骑！quot

一个持枪的以色列士兵弯下身来，在胖嘟嘟的小女孩头上亲了一下。她正在扯他的裤管。

在黑夜中走出特拉维夫的机场，一股骚动的气息像浪潮一样扑过来。是什么气息与瑞士如此不同？椰树的长叶在风里婆婆。天气热，人的穿着就显得随便；穿着汗衫的男人脚上趿着凉鞋，着短裤的小孩赤着脚，女人的夏装裸露着胳膊背脊。出口处人挤成一团，背贴背，伸长了脖子张望亲友，一脸的盼望与焦躁。小孩子攀在栏杆上，有笑的，有哭的，有钻来钻去的。接到亲友的人快乐的大声喊叫，热情的拥抱，挡住了后来涌出的人潮；行李推车在人群里撞来撞去，小孩哭着叫妈妈

空气里透着兴奋、急切、不安。

来接我们的卡碧踢倒了一包垃圾，说：quot真要命，垃圾工人罢工，全市都是垃圾，快要疯了！可是市长说这次绝不跟工人妥协！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quot

前面车里的人正在笨拙的倒车，卡碧挥舞着手大叫：quot喂！再倒就要撞上啦！quot话没说完，已经quot碰quot一声撞上。卡碧回头说：quot笨蛋！quot

小卡车停在路上，我们的车过不去。卡碧伸出头去，扯着喉咙：quot喂！老兄，你到底走不走？quot

那位正在点烟的老兄慢条斯理的点烟、抽烟，卡碧按了按喇叭，卡车才慢慢让了开来。

quot我已经付了两百契可，你怎么又算进去？quot

旅馆柜台前，花白头发的老人很生气的对服务员说话。

quot两百契可？付给谁的？quot服务员不为所动。

quot一个女人。quot

quot谁？quot

quot我怎么知道是谁。你们昨天是谁守柜台就是谁。你自己去问——quot

quot有没有收据？没有收据quot

我们拎着行李的手放松了，看样子，这场争执不是两分钟能结柬的事了。

清晨，还留恋着温软的枕头，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嚣张，不得不起身。从四楼的窗口望出，滨海公路上已是车水马龙，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落。一群光着上身的工人分成两个集团正在吵架，个个脸红脖子粗、喉咙大，可是没有人动手。不久，来了一个警察，瘦弱而苍白，像个斯文的书生，可是他三言两语就劝散了群众，不晓得说了什么神奇的话。

我们老是迷路。在特拉维夫，找不到往耶路撒冷的标志；在耶路撒冷，又找不到往伯利罕的指标。指标往往忽隐忽现，在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突然不见了，由你去猜测，而猜测的路又往往是错的。

quot请问往耶路撒冷的公路入口在哪里？quot卡碧探头出去，大声的问。

大肚子的女人叽哩呱啦比手划脚一番，卡碧听得糊里糊涂，打开车门，女人坐了进来。

quot她说她带我们去，反正她那边也有车可搭quot

两个人讲希伯来语，声音很大，话很多，表情丰富多变。

quot她说她九月临盆，是第三个了quot

quot她说以色列要完蛋了！阿拉伯人杀犹太人，犹太人杀阿拉伯人。上星期放火烧阿拉伯人房子的犹太人是她的邻居quot

quot她问你们中国是不是也有种族问题？左转还是直走？她问你们的小孩几岁了？你们是做什么的？瑞士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她很向往quot

瑞士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那个美丽地方的人，绝对不会坐进陌生人的车子里去为他们带路。瑞士人或许会开车让你跟着走一段，但他不会坐进你车里；距离太近，人的气味会令他坐立不安。

市场到了。一个拖着长裙子的老妇人深深的弯下腰，捡拾地上的菜叶，一把把丢进身边的竹篓。两个荷枪的军人站着聊天，他们卷起袖子，敞开胸口，露出浓密的毛发挥身冒着热汗。以台湾军人的标准来看，以色列的军人个个服装不整、行为不检士兵抽着烟、坐在地上、歪靠在墙上，或者与女朋友搂抱依偎着过街，到处可见。而他们在战场上的彪悍却又举世闻名。也许真正在作战状态中的军人反而不会去重视表面上的服装仪容吧！

士兵的对面，站着一个一身墨漆的犹太教徒：一顶黑色的高帽，一大把黑色的胡须，及膝的黑色大衣下露出黑色的裤角、黑鞋。他正弓着腰，散发quot福音quot。

熙来攘往的人对quot福音quot却没什么兴趣，眼睛盯的是摊子上红艳艳的水果蔬菜，卖莱的小贩大多是以色列的quot次等公民quot——阿拉伯人。一个深肤大眼、十二三岁的男孩正在叫卖他的摊子——十只嫩黄的小鸡叽叽喳喳叫着。一个爸爸把十只小鸡装在一个蛋糕盒子里，旁边的孩子兴奋得手足无措。

卖西瓜的汉子高高举着一片鲜红的西瓜，大声喊着：quot不好吃包退！quot几个水果贩子开始击节歌唱，一个唱：quot我家东西最新鲜quot，另一个接着：quot我家东西最便宜——quot。一来一往，有唱也有和，市场里响起一片明快的节奏，压住了鸡鸭的呱呱声。

quot以前他们唱得更起劲呢！quot卡碧摸摸摊子上陈列的三角裤，一边说：quot可是有犹太人批评，说那么大声有失文雅，是不文明的表现，外国人会笑话quot

经过一条窄巷，穿着汗衫的老头子从斑驳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对我挥挥手：quot喂，你们哪里来的？荷兰吗？quot

卡碧对我眨眨眼说：quot他大概没见过东方人：荷兰大概是他所能想像最远的地方了。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