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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姥爷读过书,上过学,姥爷的三个兄弟都有笔墨,写起字来均毫不含糊。
这点是可以印证,我在他珍贵的抽屉里找到,从台湾来的书信。漫长的小学时光后,直到我认识字,才知道二姥爷内战后便退到了台湾。至此,两位兄弟,在生命最后的四十年,再未相见。
现在亦或不知道是如何的景色。
姥爷的抽屉是一个永远也说不完故事的地方。每次回去,我总会在里面找到新的体验,一次次,认识的字多,了解的东西拓宽,却依旧弥补不了抽屉里面未填满的记忆空缺。我认识那两枚卷着铜丝试电的铜钱,写着“道光通宝”或是什么,记不住。姥爷家铜币只有道光年间的,以至于后来我学了历史,知道那是清王朝的铜币,甚至天真地幻象着我拿着这两枚铜币借时光的交错,去到那些令人向往的过去世界。
我多次央求姥爷将那几枚铜钱送与我,他总以我年龄小拒绝了。多年后,姥爷去世,姥姥慈眉善目,她有次来我家,递给我一包用发黄白布包好的东西,我拆开看,竟然是那两枚道光年间的铜币。姥姥说:“你以前总吵着要,你姥爷说留给你。”
我紧握着这两枚铜币,心里不能释怀,我那去世的姥爷,最疼爱我的姥爷。
我喜欢看姥爷家窗子看出去的月亮,窗外触手可及的芭蕉,以及那些已经拆迁却依旧留在我记忆里的瓦片房。我多次端坐在姥爷房间,读着母亲买与我的唐诗。那些拙劣的配图,全是打开我思想通往过去的道路,好比“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些惨烈的画面是没有的,仅是一位五彩丝绸,聘婷婀娜的女子在黄沙大漠里,一轮皓月下,孤独举着翡翠夜光杯的侧影。又像“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那些檐牙高啄隐匿在黑暗的琼楼玉宇,被几位衣衫单薄手持汉烛的宫人照亮。我看着,姥爷看着,他喜欢我读给他听,无论对或不对,他总笑着看我。
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相隔一个区县外,那镇上一位商人的女儿年满二十后便嫁给驻守当地空军基地的军人,随后夫唱妇随迁到南京。南京有男人的原配,所以这位商家太太,只能叫做二太太。
姥爷不说了,静静地吸着烟,尽管以后他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戒掉抽烟的习惯。现在,他尽力地吸着。
我想象力不算丰富,这一刻却实在浮现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那是一个旧时代的古宅,宅子不大,具体而微。前院正堂,左右分别三间老式屋子。宅前两棵羸弱的黄桷树,人从门前站到正堂里,我在那声声鞭炮齐发的世界被人簇拥着,过了火盆,撒了吉祥水,拜过天地,端端正正坐在堂前。我的丈夫是必要好看的,他有精致的五官,优雅的举止,他身高八尺有余,他会对我微笑。
我在幻想,那样一个旧时代的场景,我的笑容被框制在黑白的照片里,就像姥爷抽屉那叠厚厚的,黑白照片一样,进去了便再出不来。
我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姥爷笑着将我打醒,继续他的故事。
二太太很受宠,与军人相敬如宾。好景不长,军人在解放前夕死在南京,姥爷说,那个时代的男人死得很早,就像母亲后来告诉我姥姥前任的丈夫在三十岁便死去是一个道理。大太太带着她房里的人在此后去了台湾,二太太守着军人在南京的空房子,住了几个月,也带着为军人生下的四个孩子回了娘家。
商人为女儿料理,带着四个孩子嫁了另一户人家,再没生孩子。
我便陷入沉思,那样一个黑白色调的年代,领着四个孩子,跋山涉水,周旋在自己的现实和梦境里。我那可怕的幻想又来了,在那座老旧的宅子里,人去楼空,徒留的女人长发及腰,站于堂前,那日欢庆的拜堂仪式,人潮涌动,放佛都历历在目,无法消弥。而今,青丝白发,旧时堂前,她丰盈的肌肤越发褶皱。
有人说,前世今生,用记忆相连,如若今生找寻到那些零碎的记忆,便能重复前世的故事。
我放佛能够透过女人忧郁的眼睛看到古宅里停放的棺材,卷翘的睫毛上沾满泪珠,那两棵进门时羸弱的黄桷树而今已洒了大半阴凉。
二太太四个孩子,女儿是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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