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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

「徐护士,那花还开着吗?」

「开着。」

「我啊,一直觉得自己就像花瓶里那朵花。孤独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

贤子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跟随她的视线一同望向花瓶中已近枯萎的花朵,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看着对方安祥的笑容。

「如果我走了,好好照顾那朵花吧。」似乎不晓得那朵花即将凋零,老太太阖上眼睛沉沉困去。贤子换完点滴后,仍站在房里。

后来,老太太进了手术房再也没有出来,贤子静静的伫于病房内,看着花瓶里的花瓣日渐皱成一团枯黑。

她想,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很安静。就这样安静的来,在世界没人看见的角落绽放,再安静的离开。

人们总说,世界是匆忙的,脚下踢踢踏踏发出各种声响。可是徐贤子听不见那些声音,她的世界只有一个巨大的齿轮,四顾苍茫,周遭一切只剩寂静,随着齿轮一格格转动发出杂噪难听的摩擦声,贤子一格一格往前走,从童稚走至青涩,她无数次怀疑自己应该会在这种寂寞疯狂中死去。

她的生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母亲在为她找到另一个父亲后也过世了,父亲为了养活她从白天工作到晚上,她回家后唯一一件事,就是看着墙上古老的挂钟发呆,听着它规律的摆动,听着钟内齿轮在寂静屋里发出咯哒的声音──。在父亲的照料下,她沉默着成长,毕业后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职业,再默默等待自己的凋零。

她不擅交际,自青春期便无法插入女孩子之间的任何话题。那些手挽着手彼此分享喜怒的密友,她从未有过,就连一条狗一只猫也没有养过,和父亲也没有好好交谈过,在偏僻的乡下陪伴她最多的是冬天雪落的声音,她可以听见雪花跌坠地面、剥一声新生又死去的瞬间,来度过人生的漫漫长冬。

她心中有种蔓延无际的寒冷,好像从出生就带在骨血里的──她的父亲来不及以一个拥抱帮她消融掉,她的母亲来不及以一句关心来偎熨她──于是她就这么活下去。

要整理病房那朵枯掉的花时,贤子自然想到了自己,但还来不及清扫干净,医院外头便传来一阵骚动,医生大叫着护士出来帮忙,只见一团血肉被抬上担架,一路拖着血痕送进急诊室。

那团血肉清理过后勉强看出来是个人,只是伤势十分严重,医师拿着手术钳止血、清疮,又要挖出脑中血块,团队护士递器材的动作从未停过。当医师好不容易将最后一道伤口缝合,望向墙上时钟,竟然已经过了十五个钟头。

贤子将这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送到病房后,再也没有时间做其他的事。虽然伤口大致止血,但这名病患状况十分糟糕,几乎每四个小时就得急救一次,被人丢在医院门口时身上也没身份证件,联系不到任何家属,整间医院却为他忙得团团转。

很快的,他成了医院里面最知名的病患,虽然这个昏迷在病床上的人并不知道。贤子想,这个人应该会死吧?就像她常常看见的那些死去的人,只是他连名字也不会被人所知的送进太平间,来过的警察也说查不出来这个人是谁。

他是不是死了?成了贤子每天到医院上班时最关心的问题。贤子时常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个人,除了她再也无人造访的空间里,只有一声声低喘、绵长的呼吸声。这个人用力在呼吸着,贤子这么感觉到,彷佛自己的心跳也因此变快了一些。

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人还能活吗?这么努力的想活下去,是为了什么?贤子为他替换点滴,低下头看着病床上的人。不是长得特别好看啊,胡渣也好久没刮了,整个人像一团松软的棉花,她的手轻轻触上对方的脸。

那个人,就在某一天里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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