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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各地派谁人去的事上商议不定——如同华等紧要之州,及边陲要地,都早已是定好了的,偏是有几处不上不下、不冷不热的州县,路途既不近,油水又不充足,更非立功建业之地,因此竟是人人推脱,又不敢以这等事去惹李昭德,自己却又议不出个结果,眼见拉扯不清,韦清便忙地从中打了个圆场,约定请崔明德来断此事。

崔明德虽是自上个月才领了堪舆的事,却是数年之前便已上了心,行走间已略猜出几个争议得多的地方,再将与事之人在心中过了一遍,已有了大致盘算,到了地方,果然见与她所想相去不远,只是众人都是刚领了差使不久,彼此尚不熟悉,崔明德又是女流,不好一来便显得太过刚强,因此先温言相劝,一一抚慰,其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厘断诸事之后,复又好言安抚,几来几往,将一堂中三五进士、六七老吏都说得心服口服,转头又与韦清交代了几句体己,方再转身向宫中而来——却已入了酉时,非是外臣逗留的时候了。

崔明德面色不变,脚步却不自觉地迟缓了些,慢吞吞地回了集仙殿,果见内外清静,原本在这瞻望的宫人们都已作鸟兽散,步入内殿,又见御前诸人也都消失不见,想必圣驾已然回移,她自未正便已可替更了,倒也不忙去寻圣上在何处,只走到方才与独孤绍擦身而过之处,怔怔地立了片刻,回忆起那一眼中所见独孤绍的模样,两手轻颤,无声地流出泪来。

独孤绍离都时她未曾落泪,大胜露布传来时未曾落泪,屯田改任、书信往来、群臣攻讦、宰相质疑时她都未曾落泪,她独自熬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终于熬到了人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回来,见了第一面,却不知怎地,突然眼酸鼻热,流起这无用的泪来了。

崔明德苦笑着低头,抹去眼角泪水,再抬头时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殿外,唤过一个宫人道:“长乐公主是留在宫中,还是回家了?”

那小宫人却懵懵懂懂,一问而俱都不知,崔明德微蹙了眉,欲要再寻一人来问,却听有人在旁笑道:“长乐公主在亿岁殿陪陛下饮宴,崔尚宫要去寻她么?”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孩提时学过、到大了又忘了的诗文一般,猛然再闻,竟令崔明德周身一颤,蓦地抬头,两眼直直地望向声音来源之处,但见独孤绍斜戴了巾帻、松垮了金带,醉醺醺地站在春风中,面若桃花。

独孤绍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转头了。圣上又说了些什么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别人。

她不好回答,也不好不答,就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起身,向皇帝舞蹈祝寿。她虽离都许多年,不识得都中时兴些什么舞蹈,于宫中雅乐也大生疏了,却胜在连年苦练,身手更加灵敏,轻轻一动,便如翩翩飞燕,旋出了一个又一个圈。

殿中爆发出热切的赞颂声,连陛下本人也大加赞叹,命人再以金樽赐酒,以酬壮烈,长乐公主亲执了酒盏来为她倒酒,庐陵王妃为她吹笛助兴,安定公主与武氏诸妃为她击节喝彩,可她的眼光却总是忍不住逡巡扫视,最终晃晃悠悠地落到崔明德身上去。

不管殿中再怎样喧闹,只要看见那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觉心头祥和,如独处苍穹之下、旷野之中,身周的一切都早已模糊,唯有那个人始终清晰如在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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