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卖套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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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卖套的……

直到门铃被按响,那个一直在客厅里练书法的男人才终于相信,他那个向来叛逆的大儿子,居然真的回家了。

门是妻子开的。她脚步急切,满脸殷勤,但房门一打开她就愣住了——除了周远,门外还有一个人。

气氛短暂地凝固了几秒,然后女人立刻换上一副笑容,“快进来快进来!你爸念叨你半天了。”

气派的别墅,典雅的装修,精致的家具,还有满墙书法作品,看起来很有文人格调,但周远却没由来觉得恶心。他大步踩在地毯上,咖啡色的地面上立刻多了几个淡淡的鞋印。

跟在他身后的秦牧尘则停在门口,“要……换鞋吗?”

“我来拿!”不知从哪个房间跑出来一个小男孩,他大概四五岁的年纪,一身睡衣,轻车熟路地打开鞋柜,拿出两双拖鞋,然后冲周远道,“你退回去!我妈说了,穿着鞋不能踩地毯!”

眼看周远脸色微变,女人赶紧说,“都……都可以……回自己家……不要拘束……”

小男孩却立刻反驳,“凭什么他可以不换?!他把咱家都弄脏了!”

“小宁!怎么这么没礼貌?这是哥哥,快叫人!”

大概是很少被母亲凶,小男孩立刻委屈地大喊,“他不是我哥哥!我没哥哥!他不是咱家人!”

“住口!”女人赶紧喝止。眼看局面愈发混乱,保姆快步出来,“小宁,咱们该回屋睡觉了!”她抱起男孩就走,但小男孩还扭着身子冲周远哭喊道,“这是我家!不是他家!我不让他进来!”

砰的一声关门,小孩的哭闹消失,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却更尴尬了。周远没说话,他弯腰捡起被小孩扔在地上的拖鞋,放到秦牧尘脚边。自己则胡乱把鞋踢到一旁,光脚踩在地毯上。然后他不自然地向秦牧尘侧了侧身,“这是我爸,这是……”

他顿了一下,女人赶紧接过话来,“我姓陈,你就和小远一样,叫我陈姨吧。刚才小孩不懂事,是我管教无方,让你们见笑了。”

秦牧尘立刻微笑着冲客厅里的两人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我叫秦牧尘,是周远的同事。今天临时来这边有点事,可是因为过节,实在订不到酒店,多谢周远帮忙,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女人立刻笑着说,“反正家里空房间多。小远工作忙,也是难得回来一趟。人多点,家里还热闹。”

“谢谢。”

女人又问,“小秦,你这是……来看病人?”

“啊……是,我外婆在这里住院。”

“什么病啊?不严重吧?”

“没事……只是年纪大了,有些老年病。”

“哦……哦……年纪大了这也是难免……不过这里的医院挺有名的,医疗水平很高,你不要太担心。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开口,我们住在这,去医院也方便。”

“谢谢您,这已经很麻烦您们了。”

“哪有哪有……你是小远的朋友,那就和自家人是一样——”

“好了……”周远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过度殷勤,然后冲秦牧尘道,“走吧,房间在楼上。”

他刚要走,女人又道,“哎……你们还没吃晚饭吧?饿不饿?家里有现成的菜……”

周远一刻都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但听了这话,他还是转向秦牧尘,“你饿吗?”

秦牧尘摇摇头,“刚才吃的馄饨还挺顶饱的。”

女人却笑着说,“你这么问,客人怎么好意思说饿啊。今天中秋节,不饿也吃点月饼吧,你爸在书房里沏了茶,你们一起去坐坐吧。”

周远僵在原地没有动,似是在纠结。几秒钟后,一直站在后面的周父开口了,“他们既不饿,你就给他们端上去,他们什么时候想吃自己吃吧。”

女人立刻说“好”,周父又转向秦牧尘,“在这里不要拘束,需要什么就和你阿姨说。”

秦牧尘点点头,“谢谢叔叔。”

“早歇着吧。”

周远没有理会父亲,埋头就往楼上走,秦牧尘和两位长辈告别后也跟着上去了。他们刚走到二楼,陈姨就快步跟上来,试探地问道,“小远,那你们……怎么住啊?是……住一起……还是……”

此话一出,周远脚步顿了一下。陈姨心里本就忐忑,生怕会错了意,惹得这个继子不高兴,见状她又赶紧找补,“啊……都……都行……不过就是客房还没打扫,我我我这就去——”

“不必了。”

周远冷冷地打断了她。他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把秦牧尘让进去后,就关上了门。

这是一个套间,最外面是一个小厅,周远几步穿过,推开里面一扇门,“你住这间吧。”

里面是一间卧室,是和外面一样的雅致风格。床柜桌椅一应俱全,房间整洁,家具很新,但因为太过整洁,反而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就像售楼处的样板房。

“卫生间在那,饮水机在……在……在那。洗漱用品在……这个柜子里,橱子里的衣服都是新的,你随便穿……如果你觉得冷可以开空调,开关在……在……”

周远左右张望着,秦牧尘指了指门后墙上的一排按钮,“是这个吧?”

周远凑上前看了看,“啊……是。”

他很想像主人般流利介绍,却发现他对这房间的了解并不比秦牧尘多多少。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还需要什么就随时问我吧。当然我可能也不知道……”

听了这话,秦牧尘笑了,“没事,已经很周到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周远又想了想,然后说,“那你……早休息……”

秦牧尘点点头,“好……晚安。”

“晚安。”

给秦牧尘关上门,周远又推开了隔壁的门。这是一间琴房,不过里面还有一张沙发,足够睡觉了。沙发很新,上面连坐过的痕迹都没有——就像这间屋子,虽然名义上是他的房间,但他也没住过几天。

这栋别墅是母亲离世后父亲才买的——为了娶那个女人。当时周远正在外地上大学,一学期才回来一次。大二时他签了super娱乐,大学、公司两边跑,生活更忙了,也就更有理由不回来了。所以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太多属于他的痕迹。

躺在陌生的沙发上,周远突然觉得今天的事情发展好不真实——他本来只是想悄悄回来一趟,在母亲生前住过的医院坐一会,再悄悄离开,怎么就意外遇到了秦牧尘,还把他带了回来,让他看到了自己家里的一地鸡毛……

他一点困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今天遇到秦牧尘时的样子——他头发凌乱,神情焦急,口罩也遮不住脸上的憔悴,全然没有之前的光彩夺目。

这反而让他看起来更真实,更像个有血有肉有弱点的人。

也让人更想……保护他。

一想到这里,周远赶紧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沙发里,试图压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但没过几分钟,他又坐起来了。

————

洗了澡,秦牧尘走出浴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剧组没找他,经纪人没找他,王总的秘书没找他,医院也没找他。

紧绷了一天的心,终于感觉轻松了些。他站在窗边,打开窗户,让微风吹进来,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盘算最多还能向剧组请几天假。

然后他就听到隔壁的开门声。

那么近,应该是周远吧。他想。

随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那步子很轻,只走了两下就停了。秦牧尘又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其他动静——像是人站在小厅里就没再动。他心中疑惑,走到门边打开门。然后……他们就在半天内,第四次四目相对了。

小厅里没有开灯,秦牧尘的房间门一打开,满室柔光就泄在周远脚边。而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站在光里的秦牧尘脸带迷茫,“有……事吗?”

此刻的周远就像个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小孩,浑身都紧张起来,他支吾半天,最后来了句“呃……你……抽烟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是脑子抽了。

秦牧尘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如实答道,“可……我没带……”

“没……没事,我去买!”

他说完就跑开了——仿佛再多耽搁一会,脸就红得连夜色都盖不住了。

————

“小远,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周远刚一下楼就被叫住了,是陈姨。

周远不欲多说,只含混“嗯”了一声就继续往外走。但他刚走到院子陈姨就追了出来,“小远你去哪啊?这晚上外面挺黑的……别走远了不安全……”

“我去趟便利店……”

“你说小区门口那个吗?”

“嗯……”

“那个已经关门了。”

听到这话,周远才停住脚步,“它不是24小时的吗?”

陈姨笑了,“它是那么写的。但这边住家少,晚上也没什么生意,所以老板早早就关门了。你要买什么啊?也许家里就有呢……”

“不用了,谢谢。”周远胡乱回了句,就开始低头查手机地图——这里是别墅区,一面是海,一面是山,地广人稀,周围似乎没有别的超市。

他脸上还带着没褪的绯红,神情里又透着焦急。看他这副模样,陈姨欲言又止,支吾片刻才说,“那……那个……外……外面倒是有个……无人售卖机……你可以去看看……”

周远抬起头,“在哪?”

“就……就过了马路,在对面……巷子里……”

“好,谢谢。”

“不……不客气。”

周远刚要走就想起来自己对香烟品牌一窍不通。他本想给秦牧尘打个电话,可一抬头就发现,秦牧尘的房间正对院子,此刻的他就站在窗边吹风,对上周远的目光后还冲他挥了挥手。

周远仰头问道,“你要哪种?”

秦牧尘趴在二楼窗台上,“都行。你看着买吧。”

“那我就买最贵的了?”

“好啊!”秦牧尘笑了。

“买几盒?”

“看你,我都行。”

周远冲他比了个ok就出去了,没看到一旁陈姨古怪的脸色。

十分钟后,周远回到房间,两手空空。

坐在窗边的秦牧尘一脸疑惑,“没买到?”

周远脸色有点不自然,“啊……没……没有卖的……便利店关门了。”

“你刚才不是去马路对面买的吗?”

“那个……不是……卖烟的……”

“那是卖啥的?”

周远的脸色更不自然了。但看着秦牧尘困惑的表情,他只得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卖套的……”

39我只是个过客

此话一出,秦牧尘愣住了。几秒钟后,他才突然发出一声爆笑。

“噗哈哈哈哈哈……”

周远感觉更尴尬了——一想到刚才陈姨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真宁愿今晚和秦牧尘露宿街头,在大马路上睡一夜……而此刻,这个和他一起被误会的人居然还在笑……

“哎呀……那我们刚才还在扯着嗓子讨论买哪种……买几盒……还最贵的……天呐……这也太尴尬了……”

他嘴里说着“尴尬”,但周远看他笑得不能自己,一点尴尬的样子都没有,于是没好气地说,“对啊……你以为你逃得了!”

秦牧尘笑着眨眨眼,“我无所谓啊,反正你家人又不认识我,我以后也不来了。我只是个过客,来客串一场的路人甲罢了……”

“切……”

周远绷着脸,秦牧尘又笑着说,“不过有一说一,你家人还挺开明的啊,非常地……尊重你。”

周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他从包里拿出今天在医院外买的酒,晃了晃,“没有烟,有酒,喝吗?”

秦牧尘却没接茬,“哎我说,你还是先去问他们要包烟吧……省得他们误会……”

“用不着……”

“我看你家人挺开明的,你领人回家都不管,应该更不管你抽烟了吧……”

“谁在乎他们管不管……”

见他语气带刺,秦牧尘也敛起玩笑的表情,“怎么?和家里闹矛盾了?”

“没有……”

“还说没有?你这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又是假装滥交的,气谁呢?你爸?”

听了这话,周远一扬眉,“怎么?你怕了?你刚才不还无所谓嘛,不是没人认识你、你只是个过客路人甲吗?”

秦牧尘苦笑着摇摇头,“你这又是何必?”

周远不再理他。他拉开橱门,随手拿出两个玻璃杯,和白酒一起放桌上,“喝吗?”

做工精致的威士忌酒杯配的是超市开架上包装最质朴的二锅头,看着这混搭的组合,秦牧尘无奈一笑,“行啊,陪你喝。”

周远拧开瓶盖,两个杯子各倒了些,自己拿起一杯,又递给秦牧尘一杯。碰过杯后,秦牧尘喝了一口,周远却一口气全干了。

但下一刻他就辣得咳了起来。

看他这样,秦牧尘忍不住说,“你喝慢点,这样很容易醉的。”说完,他也陪周远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同样的小半杯白酒,他却喝得神情自若,周远勉强压下咳嗽,不服地问,“那你呢,就不怕醉?”

秦牧尘挑眉一笑,“我练出来了啊。”

周远又要去倒酒,秦牧尘赶紧说,“唉唉唉我说你少倒点!”

“别拦我!”

周远也不知是上头太快还是借酒撒疯,语气很冲。秦牧尘无奈地笑了,“我不是拦你,主要是……你就买了这一小瓶,喝太快,一会该不够喝了……”

周远撅着嘴没说话,像在和什么置气似的。秦牧尘又道,“我说啊,你要心里烦就出去搓一顿,吃点好吃的,撸个串涮个火锅啃个小龙虾都行……最起码还不亏待自己的嘴。酒有什么好喝的啊……”

上次一起抽烟时他就是这副对待小孩的口吻,周远更不服气了,“那你呢?不好喝你还练出来了?”

“就是因为不好喝才要练啊。”秦牧尘笑着眨眨眼,“你见哪个饭局上有人会说‘我来晚了,自罚一杯奶茶’的?又不是非喝不可的场合,干嘛喝这个啊……”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月饼盒,推到周远面前,“吃点月饼也比喝酒强嘛。”

“我不吃,你吃吧。”

两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周远冷冷看着窗外的一团漆黑,气鼓鼓的,秦牧尘则低头认真研究起月饼的口味来。他一边翻看包装一边说,“这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上牙不碰下嘴唇的,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点闹心事啊,正常啦……”

“是吗?”

看周远依旧紧绷的脸,秦牧尘淡淡一笑,“怎么,你要比惨啊?……咦,这有个蛋黄莲蓉的啊!”

秦牧尘拿起一个月饼,递到周远面前,“尝尝?”

周远冷着脸摇摇头,“我讨厌吃月饼。太甜。”

见他不吃,秦牧尘也没勉强,他掰下一块放进嘴里,但下一刻就痛苦地皱起了眉,“你说得对,是太甜……齁得慌……”

“那你还吃?”

“过节嘛,吃个氛围。再说,蛋黄还是好吃的。”

秦牧尘又咬了一口,边吃边说,“我小时候最爱吃这里面的蛋黄了。记得有一年中秋,不知谁送给我家一盒月饼,包装特别精美,最中间就是个双蛋黄的。当时我一个没忍住,就把里面的两个蛋黄都给抠着吃了,我又嫌剩下的太甜,就又装回包装袋,摆了回去……结果过节那天,我爸当着一大家人的面,拿出了那盒月饼,然后把最中间那个,捧给了我外婆……”

他说得绘声绘色,周远忍不住问,“然后呢?你挨打了吗?”

“那倒没有,哪有过节打孩子的啊!”秦牧尘笑着眨眨眼,“只不过这事被我爸妈从八岁一直笑到我十八……”

他语气轻松,眼神带笑,看得周远脸色也松了些,他叹了口气,“那你家氛围还挺好的……”

秦牧尘打量着房间里雅致的布局,然后说,“看你家这书香门第的样子,你童年应该过得很严格吧?”

周远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书香门第,老迂腐罢了。”

他又抿了一口酒,然后说,“我爸年轻时自恃有才不得志,他写的书编辑看不上,老被退稿,他就改去培养我,整天逼我背诗写作文,估计是想着自己当不成作家,就要当作家的爹。不过他现在得志了,书也出了,名也有了,再养儿子就娇生惯养了……”

秦牧尘知道他说的是刚才那个被宠坏的小男孩,但还是笑着说,“小时候记性好,多背点东西也不吃亏。你现在搞创作也用得上嘛。”

周远摇摇头,“并没有……我小时候可叛逆了,他越逼我,我就越和他对着干。他逼我看书写读后感,我就故意在笔记本上抄歌词。他要给我报少年宫的书法启蒙班,我就非指着隔壁说我想学弹琴。他看不上流行音乐,我就故意在他面前唱烂大街的口水歌。”

秦牧尘扑哧一声笑了,“但你爸也算歪打正着,少了个大文豪,倒培养出来个歌手嘛!”

“和他没关系,都是我妈……她不知道我是故意和我爸置气,还以为我是真想学,最好的钢琴说买就买,最贵的老师说请就请,搞得我不得不学了……”

“得亏你自己也喜欢,不然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可不就是骑虎难下!哪个小孩愿意每天花好几个小时练琴啊?无非是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被迫处出了感情。”

说着,周远叹了口气,“我妈这个人啊,工作上整天和钱打交道,私下呢就特别崇拜艺术。年轻时非要嫁给我爸那个只会写酸诗的教书匠,后来他俩感情不好,她又一门心思培养我,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

“可她培养你还是挺成功啊。”

周远摇摇头,“她曾说希望我读最好的音乐学院,签最好的音乐公司……可现在回头看,考上又如何,签了又如何,人生就像爬山,翻过这一座,还有下一座更高的等着,永远爬不完,没劲透了……”

说到这里,周远感觉鼻子酸得厉害,他没继续说下去,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后借那股辛辣味清了清嗓子。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到远处的大海,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澎湃汹涌,等待着吞噬靠近的一切。

秦牧尘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双手握着酒杯,看着窗外的夜色,“也许她并不是非要你翻最高的山。她可能只是想让你有一技之长,将来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有选择的权利,不用被迫谋生……也许,她只是想让你快乐。”

听了这话,周远沉默良久,然后他转头看向秦牧尘,“那你呢……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秦牧尘笑了,“周大记者你是要采访吗?”

周远没回答,只直直盯着秦牧尘。他似乎有点醉了,视线中的秦牧尘开始虚焦,像罩在玻璃盒子里的玩偶,五官都看不真切了。但他脸上的笑依旧清晰,像贴在盒子外的包装纸。

他好想撕下来……

“为什么不喜欢呢?难得有个职业不看学历,工作体面,来钱还快。不是每个人都能靠脸吃饭的,爹妈给的本钱,不能浪费啊……”

昏黄灯光下,秦牧尘的脸看起来很柔和,原本深邃的五官也像蒙了一层滤镜,滤掉了锋利的棱角,只透出一团温暖。他好像还在说什么,但周远听不清了……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个即将飞远的气球……

他想伸手去抓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40怎么就那么巧,偏你来了她就死了呢

再次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了。

刚醒的时候周远整个人还是蒙的,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陌生的被子……他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卧室。

他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情——他和秦牧尘坐在窗边喝酒聊天,然后……他觉得很困,好像就……睡着了……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脑袋晕沉沉的。所以是秦牧尘把他扶回房间的?

那他人呢?

周远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忐忑地打开卧室门,却发现外间空无一人。昨天两人坐过的沙发上被子叠得整齐,但沙发罩上有些压过的痕迹。

所以秦牧尘把他扶回了卧室,自己却去睡的沙发?

桌子上还摆着酒瓶和酒杯——都空了。旁边放着半块月饼,应该是昨天秦牧尘没吃完的。橘黄的蛋黄镶嵌在中间,周围是淡黄色的莲蓉馅,因为放了一夜,表皮已经有点干了。

周远盯着那块月饼看了会,然后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咬了一口。但下一刻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果然齁甜。

————

周远人还没走到楼下,就听到咚咚咚的音乐声和兴奋的喊声,“快点快点!加油加油!”随着一声结束音效,小孩喊得更激动了,“哇哇哇好高的分啊!!哥哥你也太厉害了!!”

随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好啦,下一轮该你了!”

“不嘛不嘛!你玩得好!你继续!!”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正端着平板电脑不知在看什么。听到楼梯那边传来的脚步声,秦牧尘抬起头,然后笑着说,“早啊。”

这个陌生场景看得周远有点愣,他点了点头,“早……”

坐在沙发上的小男孩只看了周远一眼就又转向秦牧尘,“哥哥你再打这一首!这个好难,我过不去!”

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是游戏《节奏大师》的页面,难度等级那一栏红彤彤的“困难”两个字格外显眼。

秦牧尘满脸为难,“这个我也打不过去啊。太难了!”

“不可能,你那么厉害,肯定能打过去!”

“可这是困难模式啊,我真过不去。”

一听这话,小男孩不高兴地瘪起了小嘴,“那怎么办啊?”

“要不……让你哥来帮帮忙吧。”

小男孩不情愿地看了远处的周远一眼,眼里带着明显的疏远,“他……会吗?”

秦牧尘笑了,“你哥弹琴那么好,肯定比我们厉害啊。”

“那……好吧……”

秦牧尘立刻冲周远摆摆手,“来帮我们个忙吧!这一关太难了,我们都过不去。”

平板被塞进手里,游戏开始,一首极有节奏感的歌开始播放。代表节奏的方块从屏幕上方滚下,它们长短不一,位置不定,玩家需要精准点击每一个方块,不遗漏也不多按。这既考验人的音乐节奏感,又考验手速。而作为一首“困难”模式的歌,它节奏快,旋律复杂,方块落得眼花缭乱,让人应接不暇。

但周远手速更快。

随着屏幕上的分值不断飙升,小男孩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怀疑到惊讶地瞪大双眼,再到兴奋地高喊“加油加油!快!快!”一局玩完,看着屏幕上破纪录的高分,小男孩已经彻底被征服,“哇!你也太厉害了吧!你怎么做到的?”

他满脸崇拜,周远却只是淡淡地说,“你学几年琴,也就能做到了。”

“真的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小男孩有点为难,“可我还要上书法班,我不想再学别的了……”

“那就随你了……”周远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时书房门打开,周父走了出来。一看到他,秦牧尘立刻打招呼道,“叔叔好。”

周父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小儿子,“今天的字练了吗?”

小男孩脸上的表情立刻暗淡了,“没……”

“那还在这玩?”

小男孩不甘愿地放下平板,灰溜溜地离开了。客厅里原本轻松欢快的氛围瞬间冷了下来,周父又盯着周远,一脸严肃,“请客人来家住,却让客人睡沙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周远有点尴尬,秦牧尘赶紧说,“不是的叔叔……周远本来让我睡卧室的,是我说不用的。而且那沙发也挺舒服的。”

原本在厨房忙活的陈姨也跑出来解围道,“都怪我……是我没提前收拾出来客房……”

周父依旧板着脸,“他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收拾啊?都工作了还整天和个小孩似的,只想着自己!还有,都几点了才起床?有客人在还起得那么晚,像什么样子!”

陈姨只好继续打圆场,“小远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天,你就让他多睡会嘛。起那么早干嘛啊?又没事干。”

“看看书背背诗练练字……干什么不行?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趁有空时多积累点文化知识,将来出去露怯丢人啊?!”

“小远念了那么多年书,又不缺文化……”

“不缺文化还写那么水的词?”周父打断了妻子的话,他冷冷盯着周远,“你新发的那首歌,歌词是你写的?”

周父语气不善,周远低着头,没看身旁的秦牧尘,只胡乱“嗯”了下。

“小时候就让你多背点古文古诗,你不听。这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写歌和写诗是一样的,讲究一个主题明确统一,感情层层推进,语言简练精准!可你呢?你写的是什么?东拼西凑,胡诌八扯……知道的是你肚子里没有墨水,写不出来什么像样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字典撕了抓阄凑出来的词呢!”

周远一向反感父亲把工作上那套“好为人师”的做派搬回家里,但听着这些话,他又有点理亏……

“写词,不是凑上韵脚就万事大吉了,每个字都应该反复推敲,反复琢磨!你做到了吗?”

周远哑然。

“就拿你第一句来说,‘我走过雨季的巴黎’。那我问你,你写这句词之前,有没有去查查雨季的定义?有没有去查查,巴黎有雨季吗?”

此话一出,周远看到一旁的秦牧尘侧脸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被训后的尴尬,又像是在……憋笑。

“雨季,那对应的是旱季,只有在全年降水差异大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才有。巴黎在哪啊?那是欧洲西部,温带海洋性气候,全年湿润多雨的地方哪有雨季?”

父亲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陈姨赶紧说,“好了好了!艺术创作嘛,本来就是发挥想象二次加工,你扯这么学术干嘛!”

“这不是学不学术的问题,这是初中地理,是常识!让他从小不好好念书,这基础教育就没打牢!”

“行了!照你这么说,市面上就没几首歌能听了!写歌又不是写论文,你还每句歌词后面都加个注释列明出处吗?你不能拿你带研究生的要求来啊!好了,小远,快去洗手吃早饭吧,我们都吃过了。小秦,你起那么早,也再去吃点吧。”

陈姨硬生生岔开了话题,秦牧尘赶紧点头说“好”,然后拽着周远就出去了。

餐厅门关上,盖过了陈姨那句“有客人在呢,你给孩子留点面子!”周远绷着脸,秦牧尘忙说,“怪我怪我……是我初中地理没打牢……让你替我背黑锅了。”

“和你没关系,他这人就这样,看别人怎么都好,看我哪哪都是错……”

“有期待才会有要求嘛。你爸肯定是仔细研究过你的歌才提的意见。”

“切!谁稀罕!”周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音乐性的东西他一概不懂,节奏旋律和声什么也听不出来,就知道逮着歌词说事……”

秦牧尘讪讪笑道,“我们外行听歌不都这样嘛……”

周远还是忿忿的,过了好一会才算勉强压下怒火。然后他问道,“你外婆怎么样了?医院那边有消息吗?”

“说是一切正常,今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那你今天回a市?”

秦牧尘点点头,“你呢?什么时候回北京?”

“我也今天走,就请了两天假。”

“你几点的飞机?来得及的话我可以载你去机场。”

周远还没回答,餐厅门就被推开了,是陈姨。

“你们今天就走啊?”

秦牧尘点点头,“是的阿姨,我一会先去趟医院,看一眼没问题后就回去了。在这给您和叔叔添麻烦了。”

“哪有哪有……我们都盼着你多住几天呢。”

她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小男孩就跑上前拉住秦牧尘的手说,“不行!我不要你走!”

秦牧尘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可以先陪你玩一会再走。”

“可我不要你陪我玩一会,我要你一直陪我玩!”

陈姨在一旁说,“小宁,你秦哥哥还要回去工作呢,怎么能一直陪你玩呢。”

“不嘛不嘛!你明天再走好不好!我们还没去海边玩呢!昨天我爸带我去了,可好玩了!我要你陪我再去一次!”

此话一出,陈姨脸色微变,她立刻忐忑地看向周远,果然,周远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盯着小男孩,“昨天……你们去了海边?”

“是啊!”小男孩得意地一抬下巴,像是故意要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争宠似的,“我爸爸陪我玩了一整天呢!昨天我们去划了船,钓了鱼,挖了螃蟹,他还在沙滩上给我堆了个城堡呢!”

“那个……”陈姨赶忙打断了小儿子的话,“小远,先来吃饭吧。”

周远没理她,他一把拉开房门走出餐厅,冷冷盯着客厅里的父亲,“昨天你们过得……很精彩啊?”

他语气紧绷,纵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愤怒。而一向严苛的周父却没立刻回应,过了会才淡淡地说,“吃饭去吧。”

周远没动,他冷笑一声,“所以你是去炫耀现在的幸福生活吗?特意去海边,是生怕前妻看不见?”

周父没说话,陈姨追出来,忐忑地说,“小远……你误会你爸爸了……他是去?——”但周远打断了她,“你很了解他?”

他语气满含讥诮,陈姨一时语塞。

“你这么了解他,怎么没早出现呢?怎么没在他结婚前就出现呢?或者再晚点,等他俩离完婚再出现。怎么就那么巧,偏你来了她就死了呢?”

“周远!”父亲厉声喝止,但周远不为所动,“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那你告诉我,我妈为什么投海自杀?不是被你们气死的吗?”

41你有女朋友了吗?

砰!

茶杯拍在桌上,立刻发出巨大声响,小男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客厅里顿时吵得人头疼,周远一刻都不想待了。他转身回到餐厅,冲秦牧尘道,“你什么时候去医院?”

秦牧尘愣了一下,“我……现在可以走……”

“我送你。”

“好……”

周远拿过秦牧尘手里的车钥匙就出去了。秦牧尘赶出来时,他已经拉开了驾驶室的门。看他难看的脸色,秦牧尘那句“我开吧”到底是没说出口。

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周远使劲扯过安全带,用力地插在卡口里,然后发动起车子就要离开。这时别墅大门打开,陈姨出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保温桶,小跑着敲开秦牧尘那一侧车窗,“小……小秦……你这匆匆来一趟我们也没什么准备,我帮你外婆炖了药膳鸡汤,你带上——”

秦牧尘还没说话,周远已经冷着脸打断了她,“他外婆是尿毒症,不能喝汤。”

此话一出,陈姨脸上有些尴尬,但秦牧尘还是接过了保温桶,“谢谢阿姨,您费心了。没事,肉还是可以吃的。”

陈姨勉强冲秦牧尘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她犹豫地抬起头,看着周远铁青的脸,“小远……我不否认,我是一直仰慕周教授的才华,但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他恢复单身后。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介入过你父母的婚姻。”

周远没有理会,他一脚油门,车就呼啸着冲了出去。

————

周远的车开得很猛,秦牧尘怀里的鸡汤被颠得晃来晃去。而他就像故意一般,油门踩得更大,让鸡汤发出更大的响声。

好在海滨大道上空无一车,任由他发泄……

两人一路无话。车很快开到医院,下车后,周远依旧一言不发,就默默跟在秦牧尘身后,看着他走过自己七年前走过的路,爬过自己七年前爬过的楼梯,推开七年都没怎么变样的病房。

然后他就看到了秦牧尘的外婆。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表情憔悴,脸色蜡黄,身体浮肿得厉害——和他母亲当年一样。一看到秦牧尘,老人立刻挣扎着撑起身子,“小光,你怎么来了?”

“外婆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看你……怎么又跑来了?”老人心疼地握着秦牧尘的手,“我早就和护工说了,别一点小事就找你,又耽误工作了吧……”

“没关系……我最近也不忙……”

“那也不该老请假啊……领导同事该不高兴了……”

老人手上满是干裂的粗糙,秦牧尘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护手霜,帮老人涂上。周远认出来了,那和之前他们去参观福利院时他送给尿毒症小女孩的是同一种。

老人抓着秦牧尘的手,“我不和你说了嘛,这生死有命,早晚都有那么一天……想开了就没事了……”

“外婆你说什么呢!这里医院水平高,肯定能治好的,你别瞎想。”

老人叹了口气,“什么水平高啊,无非就是拿钱吊着命……还不如当年就一下子过去了,也省得你这些年辛苦……”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现在不都好了嘛。”

“哎……都是我绊住了你啊……”

“外婆!”

秦牧尘难得严肃起来,老人也止住了话。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好,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这是……”

秦牧尘回身介绍道,“外婆,这是我同事周远,昨天多谢他帮忙,我去他家借住了一晚。”

眼看说到自己,周远也只好迈一步进了病房,“外婆你好……”

老人立刻说,“孩子,真是谢谢你啊!”

秦牧尘又递上饭盒,“他家人还特意做了病号饭,是炖的药膳鸡肉,让我给你拿过来。”

“哎呀,这真是太费心了!这个炖起来可费工夫了吧!孩子,帮我谢谢你父母啊!”

看着老人真诚的道谢,周远倒感觉很不好意思,“没……没什么……”

正说着,病房外的门被医生敲开,“哪位家属请跟我出来一下,昨天有些手续需要补办。”秦牧尘立刻站起身,“那我出去一下。”

秦牧尘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老人和周远。周远没什么和老人打交道的经验,觉得有点尴尬,老人却笑着说,“孩子,真是多谢你帮助小光了!”

“没……没事……”

“年轻人就该多和年轻人在一起啊!你说他整天守着我这个老太婆,整天往医院跑,看的全是生老病死,哪还有点朝气啊……”

这话听得周远心里有点苦涩,他正不知该怎么接,老人又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二十二……”

“那你倒比小光还小两岁啊。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没有……”

“外婆给你介绍个好不好?”

“啊?”

一提起这个老人似乎又多了些精神,“就隔壁病房那个老太太,她孙女和你差不多大,人漂亮,工作也稳定,而且很孝顺,每星期都来她奶奶呢……你看你啥时候有空,外婆让你们见一面……”

“我……”

周远正在尴尬的支吾中,秦牧尘回来了。

“外婆,你怎么又在给人说媒啊?”

他手里拿着一堆缴费单,无奈地冲周远笑着说,“我外婆就这点爱好,看到没结婚的人就想给说成一对,你别介意啊……”

周远尴尬地笑了笑,老人却继续说,“人家那姑娘那么好,你不肯见,我还不能说给别人啊?再说,说成一对有什么不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哪有两个人作伴好。你啥时候要能找到个合适的人定下来,我死了,也就能安心去见你爸妈了。”

秦牧尘无奈一笑,“你要这么说,那我更不能找了……不然你觉得任务完成了,不就没盼头了。”

“你这孩子,你就不能再给我抱重外孙的盼头啊!”老人严肃道,“你们不要觉得年轻无所谓,等哪天晚上回到家,发现屋里黑着灯,连点人气都没有的时候,就觉出来孤单了!这赚多少钱啊,都不如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好……”

老人还在絮叨着,护士敲门进来,“探视时间差不多了,病人该休息了。”她立刻止住话语,“你们快回去忙吧,别待这了。”

秦牧尘点点头,“那我下周再来,你有事就让护工给我打电话。”

“你不用来这么勤,我这都好了。你专心工作,别老分心。”

————

车再次行驶在空旷的海滨大道上。只是这次司机换成了秦牧尘。他开得很稳,虽然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他还是规规矩矩地按最高限速行驶。

冷静下来的周远有点尴尬。他坐在副驾上,没话找话地说,“你……经常来这边?”

秦牧尘点点头,“只要剧组不忙就过来看看,反正离得也不远。”

“所以你没去那个s+的封闭培训,也是为了方便过来?”

一听这话,秦牧尘笑了,“那个竞争那么激烈,本来也选不上。哎……怎么连你也知道这事了?”

周远一下子被问住了——他总不能告诉秦牧尘,因为他去围观了他的大粉“脱粉回踩现场”,还拿小号装了一回粉丝。而他之所以知道那个大粉,是因为他曾被对方骂过蹭热度……

“呃……我听说的……”

秦牧尘笑了笑,也没再问。周远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总往这边跑,怎么没置办套房子呢?”

“想过,但没有合适的。这边不是烂尾楼就是老破小,稍微好点的都是大别墅,我就一个人,住的话,打理起来太麻烦,投资吧,又没啥升值空间。算来算去,还是住酒店划算。”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周远点点头,“这里前些年房地产红火过一阵,一下子盖了好多楼,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冷清了,只留下一座空城。”

“因为那个机场。”

“什么?”

“a市的机场,本来是打算建在这里的。所以吸引了很多房地产商来这投资,以为可以大赚一笔。结果后来没成,这里就又没落了……”

“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

“所以你是本地人?”

周远摇摇头,“以前我妈在这住院,我来过几次。后来……她走了,这里房价也跌了——应该就是因为你说的,机场没建成。但我爸喜欢清净,别人都搬走了,他反而搬来了。”

又绕回这个话题,气氛不可避免地沉重了下来。秦牧尘想了会,然后说,“如果喜欢清净,那住这里还挺舒服的。不然可能会觉得无聊……”

“是,我妈就嫌这里闷。她当时也是尿毒症,医生要她静养,她却闲不住,住院时还要远程工作。医生都说她这病是忙出来的……”说到这里,周远轻叹了口气,“其实我爸妈就不是一路人。一个是工作狂,做事冷静又理性,另一个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真不知道他们当时怎么会走到一起……”

“感情的事,可能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但他俩如果能早点分开,可能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也许是因为今天被秦牧尘看到了自己家里的一片狼藉,周远感觉那些压在心里很久的话,似乎终于有人可以说了。

“我妈离开后,我一直怨我爸。但其实我也知道,他俩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只是因为我才拖着没离。只是我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

周远头靠在椅背上,看着车外迅速消逝的街景,“如果我当时再细心一点,也许就能发现她的不对劲……如果我当时再争气一点,她可能就不会觉得活着那么没意思吧……都怪我……”

周远的声音有点哽咽,他偏头看着窗外,然后悄悄抹了一把脸。窗外的树木和蓝天模糊了再清晰,可很快就又模糊了。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半晌后,秦牧尘开口道,“这个病确实很熬人。除了身体上的病痛,还有治不好的绝望,外人很难感同身受……我外婆难受时也喊过不想活了,也自己拔过管子……那时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她才觉得世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但等她冷静下来又会说,‘我要是走了,留下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所以想自杀的人……可能只是一时被绝望情绪困住了,他们想不到身边的人,也忘了那些美好的事……但人死不能复生,留下的人就不该再被这种悔恨困住了……”

秦牧尘的声音很平和,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视前方,专注地开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b市不大,他们很快开出城区,开向a市。蔚蓝色大海在身后渐行渐远。路上依旧没有什么车,只有海鸟不时飞过。

车里静得有点尴尬,过了一会,秦牧尘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舒缓的音乐随即响起,“……各位听众朋友,您现在正在收听的是‘旅途电台’。我们希望借这段短暂的相逢,为您挖掘好听的音乐,带您探索音乐世界的隐藏宝藏。那么下一首要推荐的,是近期发布的所有新歌中,我本人最爱的一首……”

随着主播的介绍,一首新的歌曲开始播放。但前奏只播了两秒,周远就听出来了……他正想不动声色地换个台,秦牧尘却说,“咦,这不是你的歌吗?”

42我疯了小情侣也太高调了吧!!

周远的手停在半空,“啊……是……”

秦牧尘笑道,“还没祝贺你呢,听说新歌热度和口碑都不错。你这是开门红啊。”

“谢……谢谢……”

伴随着歌曲的播放,主播的介绍继续,“……不同于传统的伤情歌曲,这首歌在词与曲的搭配上呈现了一种巧妙的平衡。它的歌词诉说失恋的懊恼痛苦,而在曲调的处理上却大胆使用轻快的旋律和明亮的音色,给人一种以乐景写哀情的极致感受。此外在编曲上……”

主持人的彩虹屁听得周远有点不好意思,秦牧尘却若有所思地说,“好像真是这样哎……”

“嗯?”

“我也觉得这歌挺独特的,就……哀而不伤,别是一种风味。你怎么做到的?”

周远尴尬地挠了挠头,“呃……因为那首曲子……本来就不是写失恋的……”

“哈?”

“我实在不想写那种烂大街的苦情歌,就……硬套了首别的曲……”

一听这话,秦牧尘扑哧一声乐了,“那你还挺厉害的,硬套也好听。”

广播里周远的歌声很稳,而副驾上的他却结结巴巴的。秦牧尘又说,“你别说,和你编歌词的时候觉得挺扯淡的,但经你一唱还挺好听……难怪大家都容易相信歌词里的话呢,确实会蛊惑人。”

周远更不好意思了。

终于等到一曲结束——周远从没觉得听自己的歌有这么尴尬。主播声音再次响起,“刚才我们听的是由新人歌手周远创作的《骗不过回忆》。而接下来要播放的歌,相信各位都不陌生。它可以说是近期发布的所有新歌中,热度与口碑双丰收的最好典范。它自发布以来就一直稳居xx音乐app新歌榜榜首,至今已一个月有余。那它是哪首歌呢——”

广播里的主持人故弄玄虚地卖关子,秦牧尘听得一脸好奇,周远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它就是当红歌手洛南最新专辑《六艺》中的同名主打歌——啪!”

主持人话音未落,秦牧尘就换了台。周远转头看了他一眼,但他神色如常。

新的电台也在放歌。虽然不是洛南的歌,但没听两句,周远就又皱起了眉。

“……各位听众朋友们,您现在听到的这首《给不了我的爱》是目前短视频平台上热度最高的歌曲,它发布三天播放量便已破十亿……”

一听到歌名,秦牧尘道,“咦……这首歌好像有人说它抄袭啊?”

“是吗?”

秦牧尘点点头,“我刷手机时看到过,但没点进去具体看。”

周远听了会,然后说,“抄不抄袭不好说,这个得找专家鉴定,不过这歌写得是挺套路的。”

“怎么说?”

“整首曲子就那么几个旋律,来回反复用,听了上句就能猜到下句,毫无新意,只是为了粗暴洗脑。配器编曲也简陋,除了钢琴好像就只有一个鼓,一直在动次打次,也没什么变化……感觉俩小时就能写出来。”

听了这话,秦牧尘笑了,“那你听这种歌岂不是特别煎熬?”

周远叹了口气,“习惯了……现在网上火的至少一半都是这种东西。”

“那你放你喜欢的歌吧。”

“啊,没事,我听什么都行……”

“你放吧,反正开回去还需要一段时间。听点好听呗。”

周远点点头,他拿出手机,“那你想听什么啊?我给你找。”

“你随便,我都行。”

“那你喜欢听什么类型?流行?民谣?摇滚?爵士?rb?”

一听这话,秦牧尘笑了,“你说的这些,我都分不出来什么是什么……我就一外行。”

“没事,我各给你放几首,你就知道它们的区别了。”

车载音响里再次传出歌声。周远像电台主播一般,边放歌边介绍,“你像这首歌,节奏感很强,还会用电吉他的,八成就是摇滚……”

“而像民谣,它旋律比较简单,配器一般就只有一把吉他或一架琴,主要就是突出人声……”

“而这首,就是典型的爵士了……”

两人就这么边开车边听歌,或简单地聊几句,或安静聆听。如果秦牧尘说哪首歌好听,周远就再帮他播首同类型的。几乎每次都能猜中秦牧尘的喜好。

秦牧尘笑着说,“你这推歌的准确度,比音乐app的‘猜你喜欢’还厉害。”

周远得意一扬眉,“他们都是拿数据算出来的,我这可是这十几年累计的。”

随着离a市越来越近,路上的车也渐渐多了起来。当路边的广告牌都变成“a市影视城欢迎您”时,周远憋了好久的话,终于问出来了——

“你着急回剧组吗?”

秦牧尘边开车边答,“我还好,怎么了?”

“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

憋了一路的话,不,是憋了一个多月的话——从发歌前夜算起——此时问出,周远心里很忐忑。他紧张地看着秦牧尘,但对方脸上却没什么波澜——他正在专心研究公路上的指示牌。他边打方向盘边问,“你几点的飞机,来得及吗?”

“没没事,时间足够……”周远紧张地握着手机,“本……本来也说过,发了歌要请你吃饭的。”

一听这话,秦牧尘笑了,“对啊,你这开门红,那是该庆祝一下。”

周远立刻打开手机,“你想吃什么?我导航。”

“呃……我都行。就是……如果去市里的话,那边人可能会比较多……”

周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立刻说,“没事,我们就近找个地方吃就好了,也不用绕远路。”

秦牧尘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这边遍地都是大明星,也没人认识咱俩,但还是……图个清静吧。”

周远点点头,“是,市中心太吵了,我也不喜欢。”

周远把餐厅筛选范围选在附近,然后按评分排序,“这附近评价最高的是一家拉面店,可以吗?”

“呃……行。”

周远听出了他话中的停顿,“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面条啊?”

“我……还好吧。”

“可昨晚在医院你就没选面条。”

听了这话,秦牧尘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有点吃够了……”

“你最近经常吃?”

秦牧尘摇摇头,“刚入行时,为了省钱整天吃泡面,我当时就想,等以后有钱了就再也不吃了。”说着,他转头冲周远一笑,“现在也算梦想成真了。”

这话听得周远有点苦涩。他虽然事业上比不过秦牧尘,但从没拮据过,也从没为钱发过愁。但他还是故作轻松道,“那你还挺厉害的,吃泡面都不发胖。”

秦牧尘笑道,“我这也算祖师爷赏饭吧?”

周远点点头,“那必须算!”

周远继续筛选餐厅,一家家研究它的评分、距离和招牌菜——他从未对请客吃饭一事如此有兴趣,“这家火锅评价挺高,但是没有包厢,只能在大厅吃;还有一家小龙虾看起来不错,你能吃辣吗?或者我们去吃烧烤?这家是碳烤的,应该很地道。”

秦牧尘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这要是在路边大排档就好了,可以一次吃三种。”

周远笑了,“你现在是不是都不能去吃大排档了?”

“其实也没啥人认识,但经纪人不放心,非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还是让他们省点心吧。”

“那你今天最想吃哪个?剩下的可以下次再吃。”

“呃……”秦牧尘正在思考时,他的手机响了。

硕大的车载屏幕上显示着经纪人的名字,秦牧尘挂断电话,然后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周远倒有点尴尬,“前面应该有休息区,可以停车。“

秦牧尘点点头,“应该没啥事,一会我再打过去就行。”

谁知他话音刚落,经纪人又打来了。秦牧尘眉头微皱,只得接了起来。

车里空间狭小,即使音量调到最小也传了出来——更何况对面声音十分焦急。

“牧尘!你还在b市吗?”

“没,我回来了,大概还有半小时到剧组。出什么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长舒了一口气,“你不用回剧组了,直接去机场吧,我给你买了下午的票回北京!”

“什么事啊这么急?”

“王总回来了,叫你过去呢!”

此话一出,车里仿佛凝固了一瞬。几秒钟后,“……知道了。”

“王总出差这么久,好不容易想起你了,你千万好好珍惜!今天只有这一班飞机回北京,你千万别误了!剧组这边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你不用担心。行了我不和你说了你专心开车吧!”

经纪人一通疾风骤雨的嘱咐后就挂断了电话,而车里的氛围则像刚经过一场暴风雨般……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但谁也没说完。

秦牧尘清了下嗓子,“你……想吃什么……”

“我……还不饿……”

“我也是……”

“要不……改天吧……”

“好……”

正午,a市市郊的公路上,一辆不起眼的轿车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像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开似的。然后车由大路转进小巷,停在路边。

副驾上的人解开安全带,打开门,“谢谢。”

“不好意思啊……”驾驶室里的人语气故作轻松,但没看他。

“没……没事……机场人多,被拍到……也不好。我用手机叫个车就行,也不远……”

周远下车后,秦牧尘的车就开走了。这是一条单行道,车往前开,周远只能朝着反方向走。直到车声完全消失,直到巷子重归冷清,他才停下脚步,拿出手机。

手机页面还停在餐厅的招牌烧烤上,肉烤得金黄流油,十分诱人。

————

当天下午,轴对称超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哪他俩居然一起回北京了!!!!!同一个航班啊!!!!!!!!!”

“!!!!所以是春宵苦短难舍难分吗?我疯了小情侣也太高调了吧!!!!”

“那肯定的!!!而且你们知道吗,原本昨天qc是要去片场拍戏的,通告单都排好了,他是临时请的假!!!而且一请就是两天!!”

“哇哇哇哇哇所以zy去a市是偷偷给老婆惊喜吗?”

“他俩不要太爱啊!!老公来了连工作都不顾了!!!而且还一起回来了!!!好疯啊我好爱!!”

“一块回来居然连一张同框照片都没有!!代拍也太不行了!!早知道我就去机场蹲了!!!!”

“+1,下次我也要去蹲!!!”

43有的人,只有一副皮囊能看

机场航站楼,出口。

接驳车一停下,秘书便迎了上去,“王总,您回来了。一路还顺利吗?”

刚下飞机的王总脸上有点疲乏。他点点头,随手把公文包递给秘书。

秘书边走边问,“郑总他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乐观,医生让尽早手术,可能得提前退休了……”

秘书表情微惊,“那总裁换届的事,岂不是也要提前了?”

王总点点头。

“那……这次肯定是您啊!”

秘书眼里满是兴奋的光,王总只淡淡道,“还没定的事呢……”

“除了您还有谁啊?谁还能交出这么漂亮的财报啊!”秘书压抑着激动道,“谢总他拿什么和您竞争?!要不是看楚老的面子,董事会估计早就把他炒了……”

“但问题就在楚老……”

“楚老他老了!总想着super娱乐是做音乐起家的,死抓着这块不肯放手。可现在早变天了!前两年谢总为了拍他马屁,搞那个原创音乐人的孵化计划,结果赔得那么惨,不就已经证明这是死路一条嘛!”

王总叹了口气,“但他毕竟是创始人,资历老,分量重。难保董事会其他人不会为了巴结他,提议再从外面空降一个总裁。毕竟谁都知道,我从不看好音乐板块的发展。”

秘书立刻说,“那咱们就推一下音乐的发展,给楚老做个姿态嘛。”

“也只能如此了。”王总苦笑一声,“年轻人理想主义也就罢了,老楚都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些有的没的,白白花钱打水漂。”

秘书笑着说,“反正公司在您的领导下盈利那么好,打水漂咱们也打得起。要是换了谢总,他想打都没闲钱呢!”

这马屁拍得王总很舒服。眼看他脸上表情松弛了些,秘书又问,“今晚晚宴是六点开始,先送您回家歇会?”

王总点点头,“小秦呢?”

“他也刚下飞机,司机已经接到了,不过他说想先回家换身衣服。”

“让他直接去我那换吧。”

“是。”

秘书护送着王总坐进车里,司机立刻发动车子。性能极好的车提速很快,但刚一拐进主路,就又慢了下来。秘书眉头微皱,“这通道怎么也这么堵?”

司机道,“前面好像有个明星,粉丝太多,把路给堵了。”

顺着车流的方向看去,前面一大群年轻女孩子正簇拥着一个男人往外走,她们手里举着灯牌相机,兴奋地喊着偶像的名字。因为人多,她们走得很慢,过往车辆都被迫停了下来。一时间喇叭响个不停,但那个明星似乎很享受被簇拥的感觉,依旧慢悠悠地走着。

秘书探头张望了下,然后说,“咦,那不是叶林年吗?”

王总看了一眼,冷冷道,“几天不见,他倒是火了。”

听到王总不快的声音,秘书一边陪笑道,“那还不是都靠您栽培嘛!现在网上都在传他要演那个s+剧的男配,他这是未拍先火啊!”一边冲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了然,立刻开门下车,冲那群人喊道,“让开!别挡路!!”

还在享受粉丝欢呼的明星连理都没理,但他身旁的经纪人却在看清那辆限定款豪车的车牌后吓了一跳,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家艺人硬凹的高冷人设,立刻推着他往前走,“快!快走!别挡道!!”

老板发了话,保镖们终于不再磨洋工,立刻喊道“走了走了!都散了都散了!!”而周围的粉丝,上一秒还沉浸在见到偶像的兴奋喜悦中,下一秒就像听到收工号般一哄而散。她们从车旁跑过时,秘书听到她们说,“可算演完了!累死我了!早知道就给这点钱我才不来呢!”

而认出豪车主人的小明星此时吓得花容失色,他刚想凑上前打个招呼,但那车没有停留,呼的一下从他身边开过。

车里,秘书忍着笑道,“他们团队应该是在为那个s+剧的选角炒热度,就是方法……拙了点。“

王总冷着脸没说话,秘书又道,“前两天他还问我您什么时候有空,说想当面感谢您……”

“让他先好好进组培训吧。”王总不咸不淡地说。

“是。”

王总从怀里掏出烟,秘书立刻拿起打火机帮忙点上。王总长吐了一口烟圈,“这有的人,只有一副皮囊能看……”

秘书陪笑着,“娱乐圈嘛,哪有那么多秀外慧中的人。皮囊好看就够用了。”

王总又吸了一口烟,然后问,“小秦最近忙什么呢?”

“他这一个多月一直在a市拍戏。”

“什么戏?”

“是咱公司的一个内戏,老刘团队的,是个b级现偶。”

王总掸了掸烟灰,然后说,“其实那个s+的男配,给他更合适。他看上去倒更像念过书的。”

秘书不知该回什么,只好附和着,“您看上的艺人各个优秀,甭管推谁去都错不了……而且秦牧尘是主动放弃的,可能本来也有别的打算吧。”

“他就这点好,不争。”

秘书笑着说,“他知道您不会亏待他,这个戏没了,还有别的嘛。”

正说着,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周围的车流也多了,而且大都是出租车。秘书立刻察觉出异常,他转向司机,“你怎么走这条路?”

司机很紧张,“对……对不起……我……我一不小心拐错道了……”

前面硕大的牌子写着“机场打车区”,秘书厉声道,“赶紧想办法出去。”

“是……”

虽然这么答应着,但这“出租车专用道”是用栅栏隔开的,进来了根本出不去,司机懊悔得要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往前挪。外面是排队等着打车的旅客,周围是缓慢移动的出租车和网约车。这辆过分豪华的商务车夹在中间显得有点突兀。秘书知道王总最讨厌这种拥挤喧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求这段路抓紧走完,同时在心里盘算换个司机……

正紧张着,他听到王总的声音,“那是……”

他赶紧抬起头,顺着王总的视线看向车外,然后说,“那不是周远嘛!”

排队打车的队伍里,周远很显眼——他个子高,肩宽腿长,而且口罩墨镜帽子一概没有。头发没有打理,穿着也很随意,身边既没有助理经纪人,也没有粉丝——和刚才全副武装走通道的叶林年是两个极端。但因为他长得帅,还是不时引得人回头看一眼。而他却不知在想什么,双手插兜,眼睛放空,表情看起来很疏离。

“他的歌发了吗?”

秘书点点头,“已经发了,得一个多月了。”

“怎么样?”

“还不错。虽然投的营销费不太多,没有大火,但回报率还可以,算是小赚了一笔。而且听说业内对这首歌的评价不错。”

秘书一边汇报,一边观察王总脸上的表情,眼看他神情松弛了些,秘书又道,“王总,您这真是慧眼识珠啊!”

王总淡淡一笑,没说话。眼看车离周远越来越近,秘书揣度着,“要不要……”

他本想说“要不要把他接上”,但周远已经拉开前面一辆出租车的车门。于是秘书改问,“要不要今晚的晚宴也叫他来?”

直到那辆出租车开远,王总才收回视线。他嗯了一声,然后道,“把他那首歌的数据调给我看看。”

“是。”

————

“哟,这不是周远嘛!”

周远刚踏进酒店大堂,就被叫住了。是两个年轻女生,每人都背着一把吉他。周远道,“好久不见啊。”

“可不是好久不见嘛。上次见面还是一起参加出道前的声乐培训,这再见面你都已经发歌了,还没恭喜你呢。”

女生嘴里说着恭喜,但脸上表情似笑似不笑的,周远看不透她的意思,也只好说,“谢谢。”

另一女生看了看他身上的正装,又看了看楼上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幽幽道,“你这是……来参加公司晚宴?”

周远点点头,“是……”

“你可真是发迹了啊!再也不用和我们一起去拼盘演出暖场了吧……”

另一女生立刻附和,“谁让人家命好,能遇到贵人呢!那前途自然是一马平川啊!咱是羡慕不来了,先天就输了!”

两人说话夹枪带棒的,但周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远,这边这边!”

他回头一看,是张哥。

一见此状,两个女生没有再停留,她们冷哼一声,翻着白眼走了。张哥一溜小跑过来,“你怎么才来呢,晚宴都已经开始了……”

他没注意到周远脸上的表情,拉起他就往宴会厅走,“得亏今晚你赶回来了,不然这么好的机会就错过了!我和你说啊,今晚咱公司的大小领导都在,你可打精神来!你最近势头不错,多去领导面前刷刷脸,兴许还能再接点活呢!”

走到门口,张哥又帮他整理了下西装,“我说你也该再去置办几套衣服了。这以后活动多了,不能总穿同一件嘛。”

周远穿的还是第一次走红毯时被故意泼上咖啡的那套西装——也是被轴对称初代cp粉研究扣子颜色的那套。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居然会成为他事业的转折点。他当时正为一个结果不明朗的音综面试结果而担忧,而现在,那个音综高开低走地播完了——虽然明星阵容强大,但歌做得毫无新意,没有溅起什么水花,也没有一首歌出圈。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时真上了那个节目,会比现在更火吗?

也许人生这条路,总要多走几步,才能看清最早的那个选择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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