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脸皮就得厚一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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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脸皮就得厚一点

“你干活时勤快点!有机会就展示下才艺!”

“别老冷着个脸,多笑笑!要主动打招呼!”

“还有,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摄影机会一直跟拍,你可千万别被抓到什么错处!”

眼看汽车即将抵达,张哥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嘱咐。周远点点头,“知道了。”

张哥又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这身妆造是特意找人设计的,咋一看休闲又随性,但其实每一根发丝的位置都是精心安排过的。

这次周远要录的是最近热度颇高的一个乡村慢综艺。节目除了两位常驻嘉宾外,每期都会邀请几位飞行嘉宾。而周远则是靠上次爬了王总的床,被加塞进来的。

张哥是满怀期待地陪周远到了综艺录制现场,可刚一下车,他的一腔热血就被浇灭了大半。

录制地点选在海边的度假村,景色非常漂亮。但车门刚一打开,愤怒的吼叫声便传入他们耳中——

“这么短的时间,你让我上哪找去?!”

碧海蓝天下,一个胡子拉碴、打扮潦草的中年男人单手叉腰,一边焦躁地踱步,一边冲手机大吼,“这录制马上就开始了!你现在才告诉我来这么多人!就算设备够,我人手也不够啊!”

手机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导演继续吼道,“我不管是哪个领导打过招呼,反正我就只能保证这几个人的跟拍!剩下的全看运气吧!”

导演这边刚挂了电话,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他烦躁地摆摆手,“实习的直接去后面报到!”

张哥立刻笑着迎上去,“杨导,我家这位是来参加录制的艺人!”

听了这话,杨导不耐烦地瞥了周远一眼,然后一扬下巴,“那边是艺人统筹!去那边!”

说完,他也不管两人有没有走远,就冲旁边人抱怨道,“哪塞来这么多关系户啊?好好一个慢综艺,都快成赶大集的了!”

张哥假装没听到这话,他一边拉着周远快走一边笑着说,“这可是最近最热的综艺了!要能在这里面留下点镜头,可比你拍多少小糊剧都好使!”

负责艺人统筹的是一个年轻女性,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看到周远后也顾不上寒暄,立刻指挥道,“你上这个车,司机会带你去现场。”

张哥看了看周围,然后问,“我们家艺人,没有跟拍的摄像师吗?”

统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一期来的人太多了。我们人手有限,实在安排不过来。不过你放心,现场有好几个固定机位,主嘉宾也有跟拍,你跟他们多互动,多往前凑,是可以拍到的!”

张哥知道自己带的艺人是什么咖位,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敢再要求什么。于是他先对统筹道了声辛苦,又凑到周远身旁嘱咐道,“你可千万记得自己去找镜头啊!这机会难得!别辜负!”

————

张哥话虽如此,但他对周远的表现也没抱太大期待。他了解他的性格——宅,闷,不喜欢社交,除了唱歌外,也不喜欢被摄像机跟着。说好听点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说不好听,就是孤僻,扶不上墙。

这种人是天生的艺术家,但在流量为王的娱乐圈,却火不了。

但这次抢不到镜头,还真不能全怪周远——也不知是不是前几天招商会的觥筹交错间金主爸爸们许下了太多承诺,今天统一来还债了,这一期的飞行嘉宾格外多。

周远刚抵达录制现场的海边小屋时,不大的客厅里面早已站满了人。一屋子打扮靓丽的年轻男女正在摄像机前相互寒暄打招呼。周远到得晚,只能站在摄像机拍不到的最后面。因此没有人理他。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拥挤的客厅里又走进一人。他大概四十来岁,戴一副眼镜,蓄着胡子,看起来很有文人气质。

众人一看到他都立刻站直身子,客气地喊道,“沈老师好!”

这人便是这个综艺节目的常驻嘉宾之一——歌手沈盛。坊间都传说他脾气很大,而此时的他,脸色的确不太好看。

他没有理会年轻艺人们恭敬的问好,而是转向一旁的工作人员,冷冷道,“一次来这么多人,客厅都坐不下了。要不我走吧……”

此话一出,年轻艺人们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工作人员只好尴尬地陪笑道,“沈……沈老师……您这说笑了……您可是这节目的主心骨啊!”

沈盛并不理会那充满忐忑的讨好,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难看,“你见过连请多少嘉宾都做不了主的主心骨吗?”

本就拘谨的氛围骤然降至冰点。这下不仅艺人们都低着头恨不得凭空消失,连工作人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话。

谁都听懂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节目在开播前并不被看好,谁知它却像黑马一样火了。然后招商来了,植入广告堆满镜头,刷脸蹭热度的人也来了,并在本期达到巅峰的十几人——都是和主嘉宾毫无交集的年轻艺人。

这样一搞,主创们自然心中不满。而导演的不满只敢私下冲最没资格来的糊咖发发,而沈盛这种有资历又有脾气的,自然就直接面对面“无差别攻击”了。

沈盛那番话就像突然而至的一场寒流,房间的艺人们都像霜打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连脸上精致的妆容都暗淡了。气氛冷了好几秒,然后人群中传来一声年轻的男声,“这里风景这么好,要不我们先出去逛逛吧!”

在这个尴尬到极点的氛围里,这话简直如渡苦渡难的观音菩萨显灵,众人立刻点头附和“好……好啊!”,同时逃命般地往外走。

周远原本站在最偏僻的门口,此刻却成了离“逃生出口”最近的人。他被人群带着往外走。逃出房间,众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仿佛刚才逃离的不是一个装修精致的房间,而是一个冰窟窿。他们先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照不宣,然后又都转向刚才发声解围的人,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那人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地,“大家好,我叫秦牧尘,很高兴能来参加这期节目的录制!”

“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

在这种时刻,一个淡定又从容的人就像主心骨般的存在,一看到他,众人慌乱的心神似乎也慢慢稳下来了。他们彼此相互介绍、打招呼。当跟拍的摄像机再次就绪时,人群已经恢复了开始时的热络。

只有周远,依旧站在人群最后面,眼睛忍不住盯着秦牧尘。

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但举手投足间却已经是个成熟的艺人——他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是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会出丑图的稳妥表情。他微微侧着身子,保证旁边的摄像机可以拍到他最好看的角度。他说话时肩背舒展、双臂自然地放在体侧,看起来很从容。

总之,这人就是张哥数落他时永远拿来当正面教材的“别人家艺人”。

周远又不可自控地想到了他们的初见——在王总的床上。如果他连那种场合都能保持得体的营业状态,那今天对他来说,岂不是小儿科……

周远感觉一阵恶寒——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屋里的风波应该已经平息了,刚才被骂的工作人员快步走出来,微笑着冲众人说,“咱们这里有山有海,既可以去上山采摘,也可以去下海划船,很随意的。”

她的表情很亲和,仿佛刚才快被骂哭的人不是她。

你看,像机器一般没有情绪运转的何止一个秦牧尘。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脸皮就得厚一点,记性就得差一点,该糊涂的时候就该糊涂一点,周远想。

比起去哪里,年轻艺人们更想赶紧逃离这里。因此他们快速做出选择后就分头出发了。周远一点都不想去划船,但看秦牧尘主动往山那边走的脚步,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走向反方向——他不想看到那个人,也不想再回忆起那天的事。

用一场尊严换一个人人挤破头想来的节目,他不知道这笔交易划不划算。他不敢细想——他既怕算出来这期节目太贵,又怕算出来自己的廉耻太贱……

那日去王总房间是带着自毁的冲动,可当时的他不知道,自毁后,生活还要继续……他还要继续活在这副被轻贱过的皮囊里,与那些耻辱的记忆永远纠缠在一起。

7比起了解这个人,他更想永远避开这个人

哇!这大海也太漂亮了吧!”

一到海边,一行人立刻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欣喜。其中一人眼尖,立刻伸手指向已经固定好摄像机位的渔船,“我们去划船吧!”他们动作迅速,争先恐后地抢离摄像头最近的位置。周远还没走近,小船就坐满了,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说,“要不你……等下一轮?”

但周远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没事……你们去吧。”

工作人员略带抱歉地说,“那你可以随便逛逛,咱们这个节目很随性的。”——言外之意就是,反正摄像机也拍不到。

小船在艺人们“快点吧!一会太阳下山画面就不好看了!”的催促下出了海,而周远则终于感觉松了口气。

说起来他也算入行两年了,但认识的圈内人却不多。一来他很糊,二来他也不爱交际——前期按部就班地接受公司的封闭式培训,后来音乐市场萎靡,公司推他的计划也搁置了,他就窝在工作室里帮人写歌录歌,积累点工作经验,也顺便赚点糊口的钱。而工作之外,他就在家里听歌玩乐器,既不爱看电视剧也不关注明星动态,所以虽然他人在娱乐圈里,活得却像个圈外人。

而自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来过海边。但此刻,感受着脚下柔软的沙子,听着背后的海浪声,他不禁自嘲——你看,说什么心理创伤,应激障碍,一有了足够诱人的工作机会,不还是屁颠屁颠跑来了。

他不想下海,也不想上山,于是去行李箱里取来吉他,找了个不会打扰到人的僻静处,坐下了。

临出发前,当张哥硬塞给他吉他说“万一有机会展示呢?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时,他还觉得可笑——在一个干农活的节目里弹吉他,多刻意啊。

但现在,他却有点感谢张哥了。

确实有机会展示,虽然不会被记录下来。

他以前就爱在僻静无人处抱着吉他边弹边创作。签了super娱乐后,他接受了更专业的培训,作品也更成熟了。但没有一首真正完成——所有的歌刚走到后期制作那一步,就被公司以“市场不景气”为由搁置了。

他也自己做过一些歌,自己填词作曲,自己编曲配乐器,然后发在网上。但无一意外,都只溅起一点小涟漪,然后沉入大海。

但他还是愿意弹奏那些半成品。

时间是马不停蹄往前走的,可诞生于旧岁月的旋律却永远停在那里。无论走多远,只要还用到了长笛伴奏,精灵的轻盈感一下子就出来了,真是画龙点睛!”

“居然被你发现了!真是知音啊!我也很喜欢这个设计,可惜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看起来你很了解这首曲子啊!”

“您过奖了。我只是曾试着改编过这个曲子,所以熟悉一些。”

“哇?你还曾改编过?什么时候啊?”

“是上大学时,帮歌剧团做的配乐……”

“你真是太厉害了!那你愿意……展示一下吗?”

周远有点惊讶,“我……可以吗?”

“当然!看你时间方便吗?”

有人愿意欣赏自己的作品本来就很值得高兴了,更何况是在这么高档的场合,周远立刻点点头,“方便的。”

随后周远就被领到了旁边的区,工作人员恭敬地说,“周老师,请您在这边稍事休息,等这一组乐曲弹完后,我再来请您上台。”

“好的谢谢。”

区的装饰更加奢华,也更清净,灯光昏黄,很有情调。周远随便找了个靠门的包厢,但他刚要坐下门就被推开了。他以为是自己占了别人的座位,立刻起身说了声“抱歉”就要离开,但来人却定定地看着他,“你是……?”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手拿酒杯,脸色泛红,看起来似乎已经有点醉了。但周远认出了他,立刻恭敬地说,“赵导你好,我是周远。”

男人似乎真的有点醉了,眼睛都有些发直,“我们……见过?”

周远点点头,“前些天我参加的音综选拔,您是面试评委。”

“哦哦!想起来了!我……记得你!你写的那首歌……不错!年轻人……有潜力啊!”

说着,他踉跄地走上前,一把拍上周远的肩,“来!咱俩喝一个!”

周远不会喝酒,但面对面试结果未定的选角导演,他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酒一入喉,刺激得他眉头皱了一下。

醉眼朦胧的赵导笑了,“不会喝酒?”

“额……是……”

“你是要当大明星的人……不会喝酒怎么行。来……我今天教教你!”

说着,他凑到周远身边,伸手握住他拿着酒杯的手,就往他嘴边递。这举动搞得周远很别扭,但他无法,只得把剩下的半杯红酒也都喝了。

可赵导却没有松开手。他一手暧昧地摩挲着周远的手,一手又把自己的半杯残酒递到周远嘴边,“年轻人……想在娱乐圈混……酒量都得练……毕竟……机会都是喝出来的……你说是吧?”

按说周远比他高,比他壮,但此刻的他却不敢用力挣脱,“赵……赵导……您喝醉了……”

“我没醉……”赵导狡黠地瞥了周远一眼,“这音综的首发名单……在我心里……记得清楚呢……”

说着,他一边往周远身上贴,一边把浓重恶心的酒气喷到周远脸上,“要想红……不光得会唱歌……你还得……把握住机会啊……”

下一刻,他的嘴就亲上了周远的脖子。

“赵导!”

忍无可忍的周远用力一推,两人酒杯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接着玻璃碎了一地,而醉醺醺的赵导被推了个踉跄,倒在沙发上。

这是很私密的区,周围没有旁人,头顶的灯光也压得很暗,但周远却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氛围立刻冷了下来。

赵导的酒似乎瞬间醒了,他先看了看碎在地上的酒杯,然后慢慢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被推乱的衣服,盯着两米开外的年轻人,冷冷道,“你叫周远?”

这话如同阎王点名一般可怕,周远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是……”

“为了保护嗓子,不喝酒,不错。”赵导脸上的表情阴涔涔的,“不过……保护嗓子的前提是……你有机会……用得到嗓子……”

很直白的威胁。

周远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道歉,甚至主动贴上赵导的咸猪手——他知道得罪一个节目的选角导演的下场。

可是……

赵导继续冷冰冰地问,“你是哪个公司的?”

如同阎王在批生死簿,周远看到自己的名字已经被面前这人写了大半,而最后悬而未决的一笔,是给他的最后通牒——他感觉自己又站在一个被迫选择的十字路口。而这一次,不是走捷径和不走捷径之分,而是……跌入十八层地狱还是十七层之分。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我的人,怎么了?”

17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声音极有气势,伴随而来的是同样有气势的脚步声。接着,阴影里走出一人,他身材魁梧,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是王总。

他沉着脸,两步走到周远身旁,冷冷盯着对面的醉酒男人,“super娱乐旗下艺人。老尹没和你说吗?”

“王……王总……”一看到来人,赵导脸上的阴冷横劲立刻烟消云散,他满脸恐惧,结结巴巴,“啊……啊……这……尹制片……他最近忙……还……还没来得及给……我们……布置工作……”

说着他又看向周远,满脸讨好道,“贵……贵司艺人……都……都很优秀啊……”

王总却没再理他,他转头看向周远的脖子,“没事吧?”

冷静下来后,周远才感觉脖子有点疼,他伸手一摸,居然出血了——应该是刚才被酒杯碎片划伤了。但他摇摇头,“没事……”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热情的寒暄响起,“王总,您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

是louis。

其实早在赵导纠缠周远时他就注意到了,但在这个圈子里混,这种事太常见了,所以他也就躲在角落里装没看到。但现在惊动了王总,他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了。

他满脸堆笑,仿佛没感受到这尴尬的氛围,利落地吩咐手下道,“ea,你扶赵导出去透透气。王总,我陪您去里面包厢坐吧。”

王总没有再理会那个吓破胆的小导演,也没再看周远,临离开前,他冲身后一人道,“帮他处理下伤口。”

“好。”

站在阴影里的秦牧尘点点头。

————

洗手台前的镜子映出周远脖子上的血痕,血已经止住了,但染脏了西装里面的白衬衣领。

工作人员很紧张,“周老师,我帮您打120吧。”

“没事,不用了。”

“那我送您去医院?”

“不用麻烦了。”

“那一会您的演奏……”工作人员犹豫地看了看周远衣领上的血迹,“您……您带了备用服装吗?”

“没……”

“我……我可以帮您借一身……但是酒会就快到尾声了,我怕……”

经过这一场糟心事,周远原本那点上进表现的热情被消磨了大半,他摇了摇头,“没事,来不及就算了吧……让乐队按原本计划演吧。我就不上台了——”

“可……可您是我们总监特意邀请的演出嘉宾……这样吧,我去找点东西帮您遮遮吧……”

工作人员话音刚落,周远手边就被递上来一物——是一条丝巾。

周远抬起头,正对上秦牧尘的眼睛。他还是那副得体的微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刚解下丝巾的他还没来得及系上衬衣扣。没了遮挡,胸前的皮肤裸露成一个v形,在黑西装衬托下更显雪白,两侧的胸肌隆起一点阴影,看起来……很魅惑。

周远只看了一眼就慌张避开了视线。

但工作人员则激动地接过来,“哇!这可是lebnc的最新品啊!都还没上市呢!谢……谢谢!”

秦牧尘没有再说话,只冲工作人员微笑了下就离开了。

而工作人员不等周远反应,就帮他系上了丝巾。

丝巾一触生温,不知是材质的缘故,还是秦牧尘残存的体温。布料很光滑,贴在周远的脖子上,像是贴着被补光灯照亮的精致皮肤,又像是贴着某个明媚温和的笑容……

再一次,秦牧尘像一阵风一般,悄无声息地走来,帮了自己一个忙,再悄无声息地离开——虽然依旧只是因为王总的吩咐。

丝巾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水味,闻起来有点熟悉。

但他分明记得,之前打招呼时秦牧尘是没有喷香水的。香水是橡木夹杂着烟草气息,闻起来深沉又厚重。这味道不像是年轻人会喷的,倒像是……成熟的商务人士专用。

周远想起来了,刚才王总站在自己身前帮忙解围时,身上就是这个味道。那不是秦牧尘身上的香水味,而是……王总的!

一瞬间他想明白了——为什么整场酒会他都没再遇到秦牧尘,为什么秦牧尘会和王总一起出现在昏暗私密的区……

所以他们两人刚才是在……

属于王总的气息霸道地钻进他鼻子里,而丝滑的面料突然像某种粘腻腥浊的东西,强行把他拉进一段见不得光的下流关系里。

周远立刻觉得别扭得不得了,但那条丝巾却像紧箍一般,紧紧束缚着他的脖子,而一旁的工作人员则开始念紧箍咒,“周老师,该您上台表演了。”

————

舞台上的钢琴缓缓流淌出一个个优美高雅的音符,而包厢里,观众观赏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玩味。

“王总,您这什么时候签的小帅哥啊?咱之前怎么都没见过啊?”

“就是啊,外形好,还有才华,您这从哪挖到的宝啊?”

听着旁边人的恭维,王总懒散地握着酒杯,眯着眼打量着舞台中央弹琴的周远,“来了两年了吧。”

“怎么之前都没见您带出来过啊?金屋藏娇?”

王总打了个哈欠,“老谢那边的人。他主事时签的。”

一听这话,另两人立刻露出一个轻蔑的笑,“难怪呢!老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这但凡签在您手下,那不早就捧红了!”

这马屁拍得王总很受用,但他表面是依旧淡淡的,“年轻人,还是稳扎稳打得好。”

舞台上的周远坐在钢琴前,安静地弹奏着。周围依旧是忙着应酬社交的人群,没有人专门看他,但他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眼神虚空地看着前方,仿佛沉浸在自己指间的音符里,又仿佛早已抽身事外,对眼前的繁华毫不在意。

看着他脸上疏远的表情,包厢里的一个老总点点头,“也是……火得太快,人就容易飘了。你把他捧红了,他转头勾搭上下家,就把你踹了。”

“可不,不先把脾气磨好了,捧红了也是白眼狼!”

三人正说着,房门突然被敲开了,是秦牧尘,他先冲另外两人微笑着点头问了声好,然后转向王总,“车在外面等您了。您……这会走吗?”

王总点点头,然后回身冲二位道,“那我先失陪了。”

两人立刻起身相送,“王总您慢走。”

王总伸手指了指台上弹琴的周远,“年轻人,还是多给点机会。”

“一定一定!您的人,我们肯定多多照顾!”

直到看着秦牧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两人才收回视线,满脸暧昧地嘀咕道,“你说老王手下什么大明星没有,怎么倒偏爱玩些小糊咖呢?”

“你懂啥,大明星就是带出去风光,但这种人被人捧惯了,脾气不知道有多臭,眼界不知道有多高,你不砸个s+大制作,人家才不拿正眼看你呢!”

“还是小糊咖好啊,随便扔点资源就乐得屁颠屁颠的,脾气也好,随叫随到的,还不争风吃醋。”

18买什么套!给我射里面!!

“行了,你这两天就好好歇着,伤口别沾水,千万别留疤,咱这行可是脸在江山在!”

“知道了……”

听到电话那头周远蔫蔫的声音,张哥继续安慰道,“你也别瞎想了!这事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作为混迹娱乐圈多年的老人,张哥对这圈里的事一向看得明白。但这次他也犯了含糊——按说周远在酒会上得罪了选角导演,基本上就等于断送了上那个音综的可能,那他们为了涨热度炒的cp似乎也都白费了。

但关键时刻,王总却出来给他撑了腰。他们搞不懂王总这是什么意思,是还想接着捧周远,还是只是顺道给自家艺人解了围——毕竟打狗也得看主人。

那选角导演是会对周远高看一眼请他去参赛,还是更加记恨他把他拉进黑名单?谁也不知道。

“好了,甭管怎么说,你今天可是热度大涨,那这活动就算没白去!”张哥安慰道。

lebnc的酒会过后,官方照例发了新闻稿。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商业宣传,cp粉却从中挖到了好大一颗糖——

周远在台上弹琴时,戴的是秦牧尘刚刚戴过的丝巾。而与此同时,从后门离开的秦牧尘,没有戴丝巾。

“你要心里烦,不如去逛逛你们的cp超话,今天可热闹了。”

“用不着!”周远冷冰冰地说。

“你不要这么排斥嘛!那帮小姑娘虽然很能瞎扯淡,但都挺有才华的!你看的时候别代入你自己,就当故事看!她们写的那些分析,可比市面上粗制滥造偶像剧好看多了!”

“……我挂了。”

“哎!我说真的!我那还有小号呢你要不要——”

张哥还没说完,周远就挂断了电话。

虽然脖子上缠着绷带,但他还是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下沿。自意识到秦牧尘那条丝巾上带着王总的香水味后,他就总觉得身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医生又不让他伤口碰水,他用湿巾擦了好几遍,却越擦越烦躁……

最后,心烦意乱的他……打开了微博。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微博小号搜索栏的最新搜索历史就是“牧远”——他和秦牧尘的cp名。

在他已经做好准备被排山倒海的“啊啊啊啊啊啊天呢天呢天呢我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同一条丝巾啊!!!嗑死我了嗑死我了!!!”糊一脸时,他惊讶地发现,微博的“牧远”超话,搜不到了——

“对不起,您搜索的超话不存在,您可申请创建超话。”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一直是他俩cp粉的聚集地,今天这对cp热度又上了新高峰,怎么大本营却不见了?

周远愣了一会,然后他再次打开搜索框,输入了“cp脑重度患者”几个字——这是他印象最深的一个cp粉名。

这次终于搜到了。而且这位博主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id名,对着微博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各位qc的唯粉姐姐,我是真好奇,你们这次还要怎么洗啊?[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上次俩人合穿一套衣服走红毯,你们非说是公司安排,他们自己决定不了;今早俩人打招呼时那么紧张,你们非说他们是真不熟。那现在俩人戴同一条丝巾了,你们还要怎么解释?那可是丝巾啊,最贴身的东西了!!可千万别说只是同款哦!我可没见过连折痕都一模一样的同款!”

评论1:赞赞赞!板上钉钉的事,某些毒唯还在死鸭子嘴硬。你们炸了我们的超话也没用!!人家俩就是真爱!!!

评论2:人家小情侣秀完恩爱回家钻被窝了,毒唯却只能在阴暗角落里搞举报!真是可怜!

评论3:唯粉就好好给你家哥哥做数据去,少管我们cp粉怎么嗑!你们加油,你家哥哥挣了钱好去买套!

评论3:买什么套!给我射里面[do][do]!!

努力忽略掉那些让人无语的下流意淫后,周远看明白了,原来那个cp超话,是被唯粉举报封掉了……

其实从“流量”的角度来看,周远今天可以说是收获满满。如果说酒会伊始和秦牧尘那场尴尬的打招呼还只是小部分cp粉在角落里口嗨“小情侣故意装不熟”,那他和秦牧尘系同一条丝巾的事则轰动到连秦牧尘的唯粉都看不下去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周远的唯粉就看得下去,只是因为——周远没啥唯粉。

太过板上钉钉的事,唯粉们洗不了,但这么大的“丑闻”,她们又不甘心被“某z姓糊逼”蹭热度,于是她们选择短时间内大量投诉举报,让平台官方封禁了这个“恶意造谣”、“散播不实信息”的“牧远”超话。

但被端掉老巢的cp粉们却毫不退缩:“家人们!她们急了,她们急了!你们看出我们的糖有多锤了吧!”

甚至越挫越勇,“小情侣都敢公开秀恩爱了,我们也不能被打倒!我们再建一个超话!来来来,我们重新征集cp名!”

评论1:“那我投‘沉冤得雪’一票!”

评论2:“沉冤得雪多难听啊,一点都不吉利!不如叫‘破釜沉舟’吧。”

评论3:“更不吉利了!!”

评论4:“还叫‘牧远’不挺好的吗?‘尘远’也可以啊!简单又好记!现在这个根本看不出是谁的cp啊!”

评论5:“回ls,不行啊,不能直接用他俩的名字,会被唯粉举报的!”

评论6:“妈的!咱们凭什么这么憋屈啊!!!!!”

评论7:“还不都怪咱们人太少,zy又糊,没有粉丝!qc的唯粉一家独大,咱们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猥琐发育吧先。”

这话看得周远脸色铁青——糊糊糊糊糊!一说起他,就脱不了一个“糊“字。

嫌糊那你们别嗑啊?!

评论8:为啥都是qc在前面啊?我们‘远尘’党在哪里?“

评论9:“qc比zy大两岁,年纪大的是1啊!”

评论10:“ls不要刻板偏见!这年头谁还按年纪分攻受啊!年下多香啊!”

评论11:“就是就是!明明zy更高!我宣布,谁高谁当攻!!”

评论12:“说zy攻的你们清醒一点吧!你们自己去看红毯和互动,是谁更有气场,谁更游刃有余;又是谁紧张又拘谨,zy他哪攻得起来啊!!!!他就是跟在大哥哥后面的小老弟嘛!!”

周远:…………

其实对他来说,当1还是当0只是床上的习惯,就像性生活中喜欢用什么体位一样——性癖而已,与性格无关,更与两人的关系无关。但他知道,在腐女的世界里,攻受是区别强弱的标准——她们不自觉地代入了异性恋的设定模式,下意识认为攻更强,受更弱。

一种莫名的胜负欲在他心里升起——说他不如秦牧尘火也就罢了,居然还说他不如秦牧尘强……

下一刻,张哥的手机响了。

“远,怎么了?”

“呃……那……那个你那个小号,借我用用吧。”

周远话一出口,张哥就笑了,“你终于想通了?!”

“啊……嗯……”

“我就说嘛,你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卖腐嘛!要想营业,就得先知道她们在嗑什么!”张哥那边一通劈里啪啦的打字声后,“行我发给你了!但你可别瞎说话啊,我那个号在cp粉里可是有点话语权的!你别给我毁了!”

他话音刚落,听筒里就传来周远震惊的声音,“你怎么叫这名?!!!”

看着登陆页面上“秦家小远”四个字,周远几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怎么连张哥都觉得他才是弱的那一方!

“有啥问题?你俩的cp粉都是秦牧尘唯粉分出去的,当然是以他为主了!咱这当水军的,更得伪装好自己!”

说着,张哥得意一笑,“怎么样,看不出是我装的吧?”

周远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看张哥在微博里和别人“姐妹”长、“姐妹”短的,一会喊“神仙太太绝美p图”“大大好香的饭我狂吃”,一会指导说“宝子做数据时记得带上他俩大名哦么么哒”……

他用尽全力,才没有把电脑扔出去……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把袖子一撸,指关节一按,找到那条征集cp名的微博,犹豫半天,然后硬着头皮、颤抖着手指打下第一个词——“姐妹”。

…………

第二天,习惯一起床就先上小号看一眼的张哥一打开app就发现自己收到了好多消息提醒——一大堆点赞和一大堆“大粉姐姐说得对!嗑cp就该势均力敌!”“对称才是最配的!”回复。

与此同时他发现,周远x秦牧尘的cp超话转世重生,名叫——“轴对称”。

而他的id,被改成了“周家小尘”。

19是要卖腐吗?

“周老师,以上就是咱们今天要录的综艺流程,您看还有什么问题吗?”

工作人员一脸热情,但周远却有点结巴,“没……没有……挺好的。”

“那就好,那请您在这里稍事休息,咱们一会就出发去录制现场。”

工作人员一离开,一旁的张哥立刻凑上前,压低声音兴奋地说,“这活不错啊!随便做做游戏就完事了,多轻松啊!”

周远勉强笑了下,没说话。

自那日王总帮他给选角导演解围后,周远还没得到任何关于音综面试的结果。他心里一直忐忑着,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但热度还得接着炒,而他和秦牧尘的cp也因“戴同一条丝巾”的实锤而越来越红火,以至于有综艺专门找他俩去……卖腐。

“不是和你说了吗?只要你俩同框,cp粉就能嗑起来。你不用想太多,自然互动就可以了。”看着周远一脸凝重的样子,张哥安慰道,“你放心啦!秦牧尘是娱乐圈老人了,他之前炒过的cp不知有多少,他比你熟,比你有经验,你就跟着他就行了。”

“反正他最近也没啥新剧要上,宣传空档期,和你炒炒cp,他也能保持下曝光,双赢的事,他不会拒绝的!”

张哥话音刚落,房门再次被敲开,编导探进头来,“周老师,您准备好了吗?”

周远点点头,“要出发吗?”

“哦……不急……是这样的……”编导是个很年轻的男生,话未出口脸就有点红了,“是……秦老师就在隔壁,您要……先去打个招呼吗?我们正好可以拍点见面的素材……”

周远一惊——现在就开始了?

还是张哥反应快,立刻接过话头,“好啊好啊,我们正好想去拜访一下秦老师呢。”

“好!您这边请!摄像机就在外面。”编导在前面边走边说,“周老师,是这样的,咱们这是个正能量的节目,主旨是宣传生活中的美好和友谊,所以希望您们二位……在镜头前……可……可以……多互动……多交流……”

编导说得含蓄,但周远却觉得脸有点红。他莫名想到了某种拉郎配的包办婚姻——两个都没怎么说过话的人,此刻却要被强行按成一对。

秦牧尘的休息室在隔壁,房门一推开,嘈杂的说话声就传了出来——

“反光板往左点……再左点!”

“小林继续扇风!”

“好!好!秦老师,这边看镜头!”

接着刺啦一道闪光,相机按下快门。随后是一长串劈里啪啦的快门声。

“好!完美!漂亮!”

“太帅了!有了有了!”

“好的!秦老师看这边!我们再来一组!”

是秦牧尘正在拍宣传照。

他们参加的是一个小成本综艺,因此提供的休息室也很简陋,只有阳台一侧凭借外面的海景,勉强可以拿来拍照。

秦牧尘站在窗前,一位工作人员猫着腰蹲在地上,手拿一沓旧报纸不停扇动,窗边的白色纱帘随风飘起,遮住了秦牧尘的半个身子。

“风再大些!让纱帘多挡点!”

随着工作人员的扇风,周远看到了纱帘边缘被烟头烫破的洞,也看到了秦牧尘后腰处别的夹子。

简陋的拍摄环境,廉价的道具,不合身的衣服,但站在镜头下的秦牧尘却很入戏,他随着摄像师的指令变换着动作,但表情始终精致,一颦一笑都很好看。

“好,可以了,谢谢秦老师,辛苦。”

相机一收起,秦牧尘脸上的表情就放松下来,眼里也生出几分倦意。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帮他换装——这次他们借到的服装太肥,因此在相机拍不到的后背处,密密麻麻都是夹子。

站在门口的编导就趁这个空档挤上前,“秦老师你好……”

听到声音,被团团围住的秦牧尘抬起头,然后他又恢复了微笑,“你好,有事吗?”

“额……是关于今天的综艺录制……到时候您和周远老师会被分到同一组……所以我们节目组希望……您们二位可以……多……多交流……多互动……”

编导结巴说话的同时,秦牧尘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随口问道,“是要卖腐吗?”

编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半张着嘴支吾着,似乎是想换个不那么直白的词,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是……”

秦牧尘点点头,“明白了。”

说完他把水杯递回给助理,又接过另一套衣服换上。经纪人站在他身后帮他整理领子,摄像师递上电脑,“秦老师,您看选这几张可以吗?”所有人都表情平静地各司其职,倒显得还在尴尬中的编导太没见过世面了。

审完照片后,秦牧尘发现编导还没走,他又问,“还有事吗?”

“哦……是……是周远老师……就在门口……如果您时间方便的话……我们想拍一个……你们二位的……见面打招呼……”

听到这话,秦牧尘抬起头,这才看到门外被工作人员挡住大半身子的周远。

他立刻冲周远点头微笑了一下——就像他们之前的每次碰面,然后又转向编导,“可以的。请问有什么要求吗?需要说什么台词?什么表演状态?”

“没……没什么……就是……朋友间……自然地打招呼……就可以……我们这是个真人秀,很随意的……”

“好。现在开始吗?”

听了这话,编导转向周远,“您可以吗周老师?”

周远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魔术表演后台的观众,因为不小心窥探到了本不该被他看的内幕,从而觉得整场演出都索然无味……

他茫然地点点头,“……好……”

20谢谢你让我……蹭你热度……

在周远和秦牧尘炒cp的那段时间里,每当有刚“入坑”的cp粉发帖问“姐妹们,萌新报道!请问该从哪里开始考古啊?”时,老粉们十有八九都会推荐这一期综艺——

“别的可以先不看,但这一期,必须看!!!!超级好嗑!!!!!”

如果萌新回复说“我看过啦,是好甜,但是他俩镜头也太少了,除了开头见面外,后面的做游戏和参观根本就是背景板啊!”时,老粉们会立刻甩出一大堆视频链接,“这期综艺必须看三遍!第一遍看正片,第二遍看粉丝拍的路透,第三遍看大神们的显微镜分析贴!!相信我姐妹,你一定会发现更多的糖!!!”

而后来的周远已经练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划过他俩的18禁同人黄图——露屁股蛋子的那种,但每当看到cp粉感慨他俩在这场综艺的初见寒暄有多甜时,他心里还是会生出一丝愧疚。

欺骗的愧疚。

——因为他们的初见寒暄,其实是录制结束后补拍的。

就像他们这对cp,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

“小徐,你负责的那个艺人怎么回事啊?他是第一次录综艺吗?!”

调度室里烟雾缭绕。正在实时监控现场录制效果的监制眉头紧皱,看着屏幕上手足无措的周远,烦躁地嘬了一口烟,“他不是来卖腐的吗?怎么看起来和队友一点都不熟啊?这互动也太尴尬了……”

电话那边传来背景嘈杂的声音,“也许……这就是他俩的人设?”

“那也没有一直立这种人设的啊!从见面寒暄就很拘谨,这都录了小半天了,游戏都玩了好几轮了,怎么还这样?!一点综艺感都没有……这谁塞进来的关系户啊?”

“哥!你小点声!这是总导演请来的人……”

剪辑师立刻翻了白眼,“那这些素材就更没法用了!社恐人设现在可不吃香,播出去只会招骂!他们团队总不希望他还没火就走黑红路线吧?”

“好了我知道了,我去和他经纪人说说,让他放开点……”

“你和他说明白,叫他来就是来卖腐了,不要又当又立!!”

挂断电话,编导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了周远小半天,他是看出来了,这个艺人就是内向加社恐,虽然很努力地在融入游戏,旁边还有秦牧尘带着,但浑身就透着不自然。

天生性格如此,估计说了也很难改。

片场上,综艺录制还在继续。编导只看了一会,就又有点理解周远了——不怪他拘谨不自然,实在是这些游戏环节,设计得太“腐”了。

他们录的是个公益类综艺,属于上面下派的“政宣任务”,不得不完成的那种。因此没人对它的收视率有期待,预算低,节目设计得也粗糙简陋——每期套路都差不多,请些嘉宾先做做无聊的低成本游戏,再去参观个正能量景点,最后喊喊口号,打板收工。

可负责这一期录制的导演大概还是有点“心气”在的,不甘心只做一个“无人在意的糊综”。在彻夜研究了所有便宜的炒作手段后,他找到了最物美价廉的一种——卖腐。

“不就是让俩男的眉来眼去嘛?!”导演大腿一拍,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简单!”

于是这一期请的全是年轻帅气的男明星——以及男糊咖,设计的游戏也全是需要肢体接触的,比如抢凳子啊、两人三足啊——不怕你们不愿意卖腐,先让你俩身体接触上,到后期再切局部大特写就好了。

“……好的,我们下一轮游戏名字叫‘你是我的眼’,要求是,一人蒙上眼睛,搭着另一人的肩膀,两人一起越过障碍,走到终点……”

“但是请注意,全程两人不可以说话,如果需要提示转弯的话,只能拍对方的手示意方向。”

台上的主持人语气暧昧,毫不掩饰这一游戏的擦边意图——蒙眼、搭肩、摸手……每一条设计都像在腐女耳边大吼,“好不好嗑?就问你好不好嗑?!”

虽然黑色丝绸眼罩盖住了周远的小半张脸,但他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手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不自然,被他搭着肩膀的秦牧尘走在前面,小心地避让地上的障碍物。如需要转弯时,他会轻拍一下周远相应的手,而视线被剥夺的周远触觉格外敏感,每碰一下,他身子就更僵了几分。

周围的高清摄像机清晰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台上的周远虽然是表现最明显的一个,却不是唯一一个感觉不自在的。本期共十位嘉宾,大都是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肯接这个活也都是奔着它“根正苗红”的主旋律光环。谁知此刻却被强行按着卖腐,颇有点一腔报国心却误入窑子的被欺骗感。

“好的,我们继续进行下一轮游戏——穿裤子挑战。要求是,两人一组,在都不用手的情况下,帮助同伴穿上裤子……”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游戏道具被拿到五组嘉宾面前——是五条裤子。

从绑腿的红绳到黑色丝绸眼罩,再到裤子,其中的色情意味简直图穷匕首见……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差不多得了!”

说话的是站在舞台中央c位的男艺人——黎扬。他毫不掩饰脸上的反感,冷冷盯着主持人,“既然录的是公益节目,你们节目组也注意点格调吧,别弄那么low。”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主持人脸上暧昧的笑都僵住了。而作为本场最大的咖,黎扬没有辜负粉丝们的应援口号“黎扬黎扬,无限猖狂”,说完后便冷着脸离开了。

“黎……黎老师……”工作人员立刻小跑着追上去。而舞台上仿佛则冰冻一般,过了半晌,才听到监视室里传来导演的声音,“那……我们录制暂停,大家先休息会吧……”

————

回到休息室的周远刚觉得松了一口气,编导就跟进来了。张哥立刻问,“请问有事吗?”

“额……是这样的……周老师……我们希望您录制时能……更……更放松些……多享受游戏……这样……您玩得尽兴……拍出的素材也好看……我们后期也方便剪……”

编导说得含蓄又得体,周远却觉得更尴尬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融入游戏了,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出了不放松。

“哦……好……”

张哥立刻解围道,“我们家艺人性格有点慢热……你们多费心了。”

“您客气……都是为了节目效果嘛……应该的……”

“你看这样行不……”张哥笑着凑近编导,“为了更好的效果,我家艺人和秦老师的那个初见寒暄,咱能不能找个时间再补拍一下啊?”

一听这话,编导和周远脸上同时露出惊讶,而张哥则微笑着继续说,“你看拍的时候他俩才刚见面,还不熟悉,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好,不如等节目录完后再重录一次,这样你们的素材选择也多些……都是为了节目效果嘛!”

张哥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编导似乎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这……我们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秦老师那边……”

编导话音未落,房门再次被推开了,是秦牧尘和他的经纪人——节目组为了省钱也为了方便卖腐,休息室都是两人共享的。

一看到秦牧尘,张哥立刻迎上去,“秦老师,您辛苦啊!我家周远是新人,经验少,刚才的录制,多亏了您提携啊!”

秦牧尘一脸微笑,“客气了,彼此彼此。”

张哥搓着手继续笑着说,“是这样的……我家艺人有点慢热,一开始那场初见寒暄没有进入状态……您看……如果您时间方便的话……咱们能不能抽空……再重录一遍啊?”

听完这话,秦牧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经纪人。经纪人接过话头,“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重拍啊?”

编导立刻说,“如果秦老师时间方便的话,等录制杀青后可以吗?比如今晚或者明早?”

“那就今晚吧。我们明天一早要赶回剧组,恐怕没时间。”

“好的好的!太感谢了!”

定下重拍方案后,工作人员就离开了——休息室实在是太小了。

房间里只剩周远和秦牧尘俩人。

虽然在网上,他们俩的名字已经被搜索推荐关联在一起,但在现实中,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站在房间里的周远,看着坐在一旁沙发上低头读剧本的秦牧尘,心跳得很快。

“谢……谢谢你。”

听到周远的声音,秦牧尘抬起头,“谢什么?”

他脸上带着一点笑,看起来既礼貌,又有点戏谑。

周远被他看得更紧张了。

是啊,谢什么呢?谢他肯陪自己再录一次开场?还是谢他刚才录制时一直带着自己?谢他上次借给自己丝巾遮挡伤口,还是谢他上上次录综艺时给自己弹吉他的镜头?

抑或是,谢他在自己上次爬床时,主动穿上衣服离开……让出了床位?

这么想来,他们虽然都没怎么接触过,但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帮了他好几次——虽然每次都是为了讨好另一个男人。

“谢……谢谢你让我……蹭你热度……”

21唯粉……是……挺厉害的

听了这话,秦牧尘扑哧一笑,“彼此彼此,互利共赢嘛!”

周远忐忑了很久的事,此刻却被轻轻揭过。秦牧尘脸上的表情很轻盈,语气也很轻松,倒反衬得他自己太把这事“当回事”了。

秦牧尘又继续问,“你是为了那个音综准备吗?”

周远脸有点红,“……是……”

“那你加油。那个机会挺好的。好多人都在想办法炒热度。”

“是……是吗?”

“对啊……不然你以为黎扬怎么会接这活?”秦牧尘狡黠地眨了眨眼,“他那个粉丝量,最忌讳随便炒cp了。惹闹了唯粉,得不偿失。”

说的是黎扬,但周远却想到了秦牧尘的粉丝——虽然不如黎扬多,但文能把他骂破防,武能炸掉“牧远”超话。

他点头,“唯粉……是挺厉害的……”

“不过这节目设计的吧……”秦牧尘苦笑着撇了撇嘴,“播出去后,谁家唯粉都得炸锅……”

他话虽如此,但表情依旧轻松,周远忍不住好奇,“那你呢?为什么接这活?就不怕粉丝……”

“赚钱啊!”

秦牧尘挑眉一笑,仿佛他问了个傻问题,幽幽道,“有钱拿,有热度涨,干嘛不来呢。”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编导探进头来,“秦老师,周老师,咱们可以出发去下一场录制了。”

“这边录完了?”

“啊……是……最后那个游戏……就……就不录了……”

“好。”

秦牧尘合上剧本,然后冲周远微微一笑,“走吧。”说完他就出去了。

他笑得很轻盈,走得也很轻盈。似乎所有在周远心中很沉重的东西,在他那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周远忽然觉得他身上有种魔力,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所有复杂。

如果说他对秦牧尘的第一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毫无廉耻的口交背影,那此刻,他的第二印象,则是他离开前的这个笑——

庸俗、世故,但是轻盈。

————

“欢迎各位……朋友……来参观……我们……福利院……大家在上一场……在游戏中……都体验了……蒙着眼睛走路……不用手穿裤子……也许这些对大家来说只是新奇的体验……但对我们福利院里很多人来说……却是每天的日常……”

福利院大厅里挤满了人。外围是一圈摄像机,中间是十位打扮时尚的年轻男艺人,和一位明显有语言障碍的福利院员工。

“所以我希望……今天的参观……可以让大家……对残障人士的生活……有多一些了解……”

大概是节目组忘记提前沟通,接待人员并不知道那个“穿裤子”的游戏环节被临时取消了,还继续说着原版的开场词。这一通话听得每个人都有点尴尬,特别是黎扬——他心中暗骂节目组,这么下流擦边的游戏设计,居然被冠以如此高大上的名义,真是诡计多端。

这就是本期综艺的下半场——参观当地的福利院。

躲在老师身后的小朋友们怯生生的,但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兴奋地打量着面前这些打扮洋气的大哥哥。

主持人也在一旁张罗道,“大家可以随意交流互动,我们的小朋友都很热情的!那边还有钢琴,大家可以一起弹琴唱歌!”

这些嘉宾大概有一半都是歌手出身——至少都会弹两下琴,但很明显,这个展示机会是留给最大咖的。黎扬刚按下第一个琴键,小朋友们就都被他吸引了目光,立刻围上去。

同时围上去的,还有摄像机。

而挤不进人群的周远则跟着秦牧尘出去了。自休息室里的一番聊天说破后,他觉得与秦牧尘共处时自在了一些——大家都是为了热度而来,一个图名,一个求利,互利共赢,坦坦荡荡。

隔壁也有不少孩子,但他们大都身患疾病,挤不进外面的热闹。

房间里坐着一个小女孩,她年纪不大,但脸色看起来很憔悴,脸和四肢都肿得厉害,裸露的皮肤上还有大片皮屑和暗沉色斑。

一看到她,周远感觉心里像被扎了一下,一些久远的记忆似乎要再次腾起。因此他停住了脚步,没有跟随秦牧尘进屋。

“她……这是怎么了?”

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是另一位来参加节目的嘉宾,他满脸担忧,看了看房间里的小女孩,又看了看一脸凝重表情的周远。

“大概尿毒症吧。”周远道。

“啊?尿毒症……怎么皮肤会这样?”

“和代谢有关。肾脏是排毒器官,代谢废物排不出去,钙磷代谢紊乱,都可能会导致皮肤干燥瘙痒。如果忍不住挠,更会加重……”

“这……没法治吗?”

“她这个情况……算是比较严重的。要想根治可能得换肾。但合适的配型也不好找……”

嘉宾点点头,然后转向周远,“你怎么了解得这么多啊?”

“我……”周远犹豫片刻,“我见过……”

“啊……对不起……”嘉宾似乎意识到这话背后的沉重故事,犹豫着,“那……那……”

周远想到了那个孤绝地走向大海的身影,但口中只是淡淡地说,“已经治好了……”

“哦……哦……那就好……”

“那……我去那边看看啦……”似是不忍看这画面,嘉宾说完便离开了,只留周远一人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和小女孩说话的秦牧尘。

他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小女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他们不知在聊什么,小女孩也被逗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塞进秦牧尘手里,又伸手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周远。

秦牧尘转头冲周远招了招手。周远茫然地走进房间后,秦牧尘摊开手,“小姑娘送给我们的,一人一个吧。”

是用彩纸叠的小鸟,折得歪歪扭扭的,但是透着一股质朴的可爱。

“谢……谢谢……”

“这是我叠的海鸥!”

“真……真好看……”

被夸奖的小女孩很高兴,她满是病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哥哥……你们见过大海吗?”

周远点了点头。

“真好……我还没见过呢!老师说,海鸥是飞在大海上的。但老师不让我去……”

这话听得周远有点难过,但他不太会安慰人——特别是面对镜头时。还是秦牧尘接过了话,“你好好吃饭,好好打针,等你病好了,老师就会带你去看大海的!”

“可我不喜欢透析,哪里都去不了……”

“可是它可以让你快点康复啊,到时候你就可以到处去玩啦!”

小女孩撅着嘴点点头,“哥哥,那你们替我去看看大海好吗?我去不了,但我想让我的小海鸥去!”

“好啊!没问题!”

“太好了!那一言为定!!”

正说着,编导进来了。他小心避开镜头,用手势比划着,“该走了。”

秦牧尘点点头,然后微笑着冲小女孩说,“那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

小女孩恋恋不舍地拉着秦牧尘的手,“那你们可别忘了我的小海鸥啊!”

“放心吧!”

走出房间,秦牧尘从助理手里接过他的包,从中拿出一管护手霜一样的东西,交给门外的看护,“她如果皮肤干痒得厉害,可以试试这个,是法国的牌子,专门用来缓解的。”

看护老师立刻感激地说,“好的!谢谢你啊!”

“照顾病人,你们辛苦了。”

————

“……最后,让我们为爱插上翅膀,祝愿我们的小朋友茁壮成长!”

福利院大厅里,伴随着主持人激情慷慨的总结词,嘉宾们都配合地鼓着掌。

“好!cut!”外围传来导演的声音,“这一部分录制结束!大家辛苦!”

嘉宾陆续停下掌声,守在外面的助理经纪人立刻凑上去,他们递水的递水的,递衣服的递衣服,然后各自护送着自家艺人上车。

“表现不错!”车门关上后,张哥笑着对周远说,“这场效果很棒!比之前松弛多了!”

周远笑了笑,“手机给我吧。”

“你……先歇会吧……今晚还有一场篝火晚餐,还不知道要录到几点。”

“没事。刷刷手机,也算放松。”

张哥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了上去。

周远能猜到张哥为什么不想让他看手机。上午的游戏环节是在室外录制,外围有粉丝在偷拍。想来已经被传到网上了。他知道自己当时表现得并不好。估计粉丝们也不满意。

但他刚打开手机,就发现他猜错了——

情况比他想得更糟……

硕大的头条推送占了手机半屏:“大型音乐综艺《唱给你听》官宣首发名单,全员大牌令人期待!”

22和他们两个3p吗

“张哥,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听到周远的问话,张哥有点心虚,“我这不想着……你先录完这个综艺嘛。”

“不过这次选不上真不是咱的问题!你看那首发名单,哪个不是大咖?哪个不是顶流?!连黎扬都只拿到了踢馆资格。咱上不去也不用遗憾。”

张哥这倒是实话。节目组打安全牌,一个新人都没用,请的不是乐坛极有资历的大佬,就是当红顶流,即使是资历最浅、最没名气的黎扬,那也是新生代歌手中的佼佼者——发过专辑、爆过热曲,粉丝也多,不知比周远火多少倍。

张哥继续安慰,“但咱也不算白努力嘛!最起码你现在比之前火了,接到的活也多了!照这么发展下去,出单曲发唱片很快都能提上日程。有了作品,咱们就更有底气了!你还年轻人,不要在意一时成败!”

周远点了点头,没说话。

车回到酒店。刚一下车,周远就碰上了这部综艺的总导演。他一脸和善的笑,“哟,小周回来了!录制辛苦啊!”

虽然很沮丧,但周远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杨导好!”

“今天表现不错!录制很顺利嘛!”

这话说得周远有点汗颜,张哥立刻接过话来,“感谢杨导给这个机会啊!新人没经验,多亏了您包涵啊!”

“应该的!年轻人当然要多给机会了!更何况王总力捧的人,肯定错不了嘛!”

杨导笑得很灿烂,但周远却觉得心里像针扎了一下——原来他能接到这个活,还是因为王总的面子。

杨导又道,“对了!过会晚宴的顶层包厢,你知道怎么走吧?”

周远有点疑惑,“今晚……不是在海滩上的篝火晚餐吗?”

“哦,那个取消了,可能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那这场晚宴是……?”

“和王总啊!正好他过来有事,就一起吃个饭聚聚,小秦已经去了,你要没事也一起呗!”

他满脸堆笑,周远却从他脸上看到了极浓的下流意味。

杨导说完就离开了。没一会编导急匆匆跑过来,“周老师……我们刚接到通知……今晚的篝火晚餐取消了……您的录制已经杀青了!”

张哥问,“怎么取消了呢?”

“哦……是因为今晚杨导还有别的工作要忙,顾不上这边了。黎老师临时有事要提前回去,秦老师也请假了……”

所以……杨导和秦牧尘的“工作”是陪王总吃饭,而黎扬……是回去准备那个音综吧。周远想。

编导通知完就离开了,“我先失陪了,还得去沙滩上把布置的篝火晚餐拆掉呢……”而过了好一会,张哥才小心地问,“那你……去吗?”

————

周远没去。

一整晚他都窝在房间里,抱着电脑,带着耳机,鼓捣他的编曲软件,连晚饭都没吃。但他心不静,弄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整个工程文件都删了。

然后他就接到了张哥的电话。

“远啊……刚才编导联系我……说那个补录的事……”

被失落情绪包围了一整晚的周远这才想起来,本来按照计划,今晚杀青后他还要重录和秦牧尘的初见。当时的他是抱着“豁出脸炒热度”的心态答应了,但现在,音综人选已定,这点热度似乎也不重要了。

他刚想说“要不就算了……”时,张哥先一步开口,“但是秦牧尘还没回来……我估计今晚可能够呛了……”

周远愣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笑自己。

亏他刚才还在脑子里天人交战地抉择要不要继续卖腐,没成想,这事的决定权压根不在他手上——

王总来了,所以秦牧尘今晚不回房间了。多么水到渠成的事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去了那场晚宴,那今夜他又会在哪里?

和他们两个3p吗?

“那就算了吧……”

听着周远沮丧的声音,张哥安慰道,“没事,咱们还有机会。我再去和他们团队联系下……或者等明早他离开前,咱们再补录也可以……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张哥……”

周远打断了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该去王总的晚宴啊?”

听到这话,张哥愣了一下。几秒钟后,他才开口道,“远,你别多想……这啥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现在不是旧社会,王总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是他旗下艺人,你火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不会做那种得不到就使绊子的事。”

“无非就是现在音乐市场不景气,大家投钱推人都很谨慎。要是有人愿意捧你,那你这条路走得就容易些。若是靠自己,那走得就慢些。不过这小火靠捧,大火靠命。靠自己也不一定就不好。”

“张哥,你不用安慰我了……”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没有红的命,那砸多少资源也没用。不信你看秦牧尘,跟了王总那么久,不还是不温不火的。所以啊,有没有人捧决定的是你的下限,可能火成什么样,还是得看自己的本事。”

周远本来低落到什么话都不想说,但不知为何,一提到秦牧尘,他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跟王总……很久了?”

“得三四年了吧……他当年能进super娱乐,可能都是靠王总的关系。”

“啊?”

“你别看现在影视部那边什么烂剧都拍,当年还是挺注重演员质量的。像秦牧尘那种既不是科班出身又没啥演技的花瓶,以前super娱乐是不要的。是王总空降之后才说要改变发展战略、进军下沉市场啥的,才签了一堆专门拍低质偶像剧的小鲜肉……”

“不过他眼光确实毒辣,虽然现在公司的作品口碑下滑了,但比之前谢总主事时更挣钱了。你是两年前被谢总签进来的,因为当时他想推原创音乐人。可现在他在公司也没啥话语权,音乐这块肯定要不到太多资源。你要是不想转型去演戏,就得耐得住寂寞。”

“但你也别着急!你才二十二,以后机会还多着呢!兴许哪天音乐市场出个巨星,带动整个市场都跟着回春了……”

虽然张哥极力安慰,但挂断了电话,周远心里依旧烦躁。

张哥的一番话让他意识到,在庞大的产业机器面前,个人有多渺小——秦牧尘因为借到了东风,扶摇直上。而自己则因为踏错了时机,走得艰难。

他们都茫然地站在雾里,看不清前路,只能摸索着走。

于是他拉开房间门,出去了。

走廊对面是秦牧尘的房间,门把手上还挂着“欢迎入住”的卡片——一看就是还没回来。周远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了。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酒店位于海边,路灯不多,看不清周围景致,但不远处的海浪声却很清晰。海风一吹,还有点冷。

周远把手插进兜里,就摸到一团硬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纸叠的海鸥。

他这才想起来,还答应过那个小女孩,要带她的小海鸥去看看大海。

录制已经结束,跟拍的摄像都收工了。但他还是去了海边。

沙滩上没有灯,也没有人。

这里应该是节目组原本准备录篝火晚宴的地方,布置的晚宴道具已经全拆了,整个沙滩空荡荡的,只有一堆凌乱又密集的脚印,在无声诉说工作人员收拾时的仓忙。

前方是昏暗不明的大海,但每一声汹涌的浪都像打在周远心头,听得他心里一抖。

旧记忆不受控地翻涌起来……

自母亲投海后,他每次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去想,她离开的那天,浪是不是也这么大……水是不是也这么凉……身处其中,是不是又冷又疼……

但她留给这世间最后的影像,是监控录像里决绝的背影。她独自一人向大海深处走去,直至消失在海浪里——

都没有回头。

六年前,他母亲因为尿毒症的痛苦和父亲出轨的双重打击,选择投海结束了生命,他自此不愿再来海边。而如今,一个身患尿毒症的小女孩却郑重地嘱托他帮自己看一眼大海。

周远突然意识到,那个他极力想避开的地方,却是另一个孩子梦寐以求想看的。

于是六年来第一次,他走到海边,走到浪花会拍到脚的地方,蹲下身子,将那个小小的、粗糙的折纸,放在水面上。

海水很快带走了这个小小的纸海鸥,白色的小纸点瞬间被墨色海浪吞没,就像六年前带走了他母亲。

但几秒钟后,海浪又托着折纸跳出水面——小海鸥张着白白的翅膀,像要起飞一般。

是湮灭,也是新生。

头顶的海鸥振翅盘旋,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像哀鸣,又像欢迎——欢迎这个纸叠的新朋友。

周远站在海边发了会呆。直到潮涨到他的鞋面,才转身往回走。但没走两步他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人,正手拿手电,蹲在沙滩上,像是在找什么。

走近后他才发现,是秦牧尘。

“你怎么在这?”

23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看到是他后,秦牧尘有点惊讶,他迟疑地说,“我来……放海鸥。你呢?”

“我……也是。”

周远的声音里有点不好意思,说完后,两人都笑了。

周远又问,“你找什么呢?”

“我想看看能不能捡个贝壳什么的,送给她……”

“我帮你找。”

沙滩上空空荡荡的——这是个热门的旅游景点,就算有贝壳,估计也早被白天的旅客捡光了。就算没捡光,节目组布置篝火晚宴时,应该也清掉了。

两人举着手电蹲在沙滩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片贝壳,“找到啦!”

可凑近灯光一看,上面还贴着赞助商的logo。两人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呃……这……这是节目组忘收走的道具吧?”

“应该是……”

“看来是没有了。要不……明天去市场给她买个吧?”

“也只好这这样了。”

秦牧尘拍了拍手上的沙子就准备起身。但许是蹲了太久,他刚一站起就晃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周远赶紧上前一步去扶,但下一刻他又紧张地松开了手。

刚才离得远没察觉,凑近了他才闻到秦牧尘身上的酒气。

看着他靠近又躲开的动作,秦牧尘问,“很明显吗?”

“啊?”

秦牧尘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酒味很重吗?”

周远这才意识到,他误会自己躲开是被酒气熏到了,于是赶紧说,“没……没有……”

然后又补充道,“还好吧……”

秦牧尘用手摸了摸脸,然后转向他,“我脸很红吗?”

月光稀微,堪堪照亮秦牧尘的轮廓。他早晨做的发型已经散了,放下来的刘海虚虚遮住额头,看起来格外显年少。他眼睛依旧明亮,夜色下像含了水一般。但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他眼神有些迟钝,少了平时的灵活聪颖,却多了几分娇憨。

周远蓦然感觉心跳得有点快,“还……还好……看……看不出来……”

“那就好……回去还得上镜呢。”

“嗯?”

“重录今早那段啊……我刚问了摄像,他们还在收拾篝火晚宴的道具,得过会才能过来补拍。”

周远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更没想到他还一直和节目组保持沟通。而自己刚才居然在下流地揣测他今晚在做什么,一想到这,周远突然觉得有点汗颜……

所以他是特意赶回来的吗?

“……谢谢……”

“谢什么……互惠互利的事……对了,刚才吃饭时王总还说起了……那个音综……节目组怕担风险,开会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都请大牌……所以……没选上……不是你的问题……”

“不过听王总那意思……应该会再补给你点什么。可惜你今晚没去,不然可以直接提。他不是做音乐的,你不说,他可能补不到你心坎里……”

秦牧尘就这么大剌剌地说起王总,说起刚才的晚宴,甚至说起这些见不得光的权色交易。

周远听得脸很红,“我……我和……不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秦牧尘笑着打断了,“你不用和我解释啦……大家都一样……在这圈子里……混口饭吃罢了……”

“人嘛……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其他都是达成目标的手段……不重要……”

喝过酒后的秦牧尘说话比平时慢,停顿也变多了,因此每一句都像自带强调重音。周远忍不住问,“那你呢,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赚钱本身还不算目标吗?”

秦牧尘眉头微挑地看着周远,仿佛他问了个傻问题,“怎么?你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不为赚钱,只为实现音乐梦想?”

周远哑然。

随着离酒店越来越近,周围也渐渐亮了。温黄的灯光洒在秦牧尘的脸上,衬得他五官格外立体。他就顶着这么贵气的一张脸,说着算盘珠敲得叮当响的话。

却毫无违和。

周远也笑了,“你说得对,在这个圈子里混,谁不想赚钱呢……”

————

“秦老师,周老师!”

两人刚回到酒店,工作人员就迎了上来,“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刚收拾完道具。”

“没事。”

“我们现在可以重录——”他话没说完就闻到了秦牧尘身上的酒味,于是犹豫着,“秦老师,您……可以吗?”

秦牧尘点点头,“给我十分钟。”

“好!”

————

十分钟后,重新妆造后的周远敲开了秦牧尘的房间门。在好几台摄像机的记录下,他微笑着走向同样妆发齐全的秦牧尘。

“秦老师你好。”

“你好啊,又见面了!”

两人像朋友一般熟络地聊天,互相询问最近在忙什么、从哪里赶来的、路上堵不堵……又一起猜了今天的录制内容。最后工作人员以画外音的方式提醒道,“两位老师,我们可以出发去录制现场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走向走廊。

然后编导一声喊cut,关掉了摄像机……

摄像机拍不到秦牧尘身上的酒味,但记录下了这个会被cp粉反复回味的互动。

甚至直到后来,两人开始刻意避嫌后,还有cp粉抱着这段视频久久不愿离开,语气里全是“祖上富过”的骄傲……

看着她们,旁人读懂了一句古诗——

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

再一次,周远被张哥的电话吵醒了。

再一次,电话那头的张哥激动到要蹦起来。

但这一次,周远也激动得和他一起蹦起来。

因为他说的是,“远!好消息!!公司要给你发歌了!!!”

“什么?!!”

“快!!!拿着你所有的deo小样来公司!!!策划人来挑歌了!!!”

24大家都只会……心疼哥哥

叮的一声,代表播放结束的提示音响起,周远关上音频文件,忐忑地看着桌子对面坐的几位音乐策划。

他们各个表情严肃,让周远莫名想到上次音综面试时遇到的评委。

“额……周老师……还有其他的吗?”

周远看了看已经播完的一堆deo,然后忐忑地点点头,“有是有,但剩下的还没有编曲,只有钢琴或吉他伴奏,比较简陋……”

“这没关系,我们之后都可以再完善。不过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其他风格的歌?”

“您是指?”

“就是……更主流大众一点……”

“?”

看起来较年长的策划人清了清嗓子,然后微笑着说,“您的确很有创作才华。写的歌都很精致,很新颖,编曲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但作为您的首张单曲,我们还是希望能更稳妥一些,风格不要这么前卫,还是要能被大众接受。”

“您的意思是?”

策划人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短视频app,找到“最热歌曲”排行榜,递上去,“等您发歌后,我们会与这个平台进行合作,一起推广您的歌。所以我们希望做一首受这个平台用户喜欢的作品。”

视频点开,音乐自动播放,二十秒后,一曲播完,自动跳转下一首……

歌曲展示的都是副歌部分,因此每一首情感都很浓烈。但周远的脸色却越听越冷。

听了几首后,他抬起头,“做……这种?”

对面点点头,“这是目前市面上最热门的作品,模仿它的风格,最容易成功。”

周远眉头微皱,“可你们觉得,这算……‘作品’吗?”

一听这话,对面几人脸色都有点尴尬,“额……可是这种歌最容易火。”

“用烂了的和弦,同质化的旋律,单一的曲式,简单粗暴的洗脑重复,主副歌之间毫无关联,生搬硬凑……完全是粗制滥造啊!”

“可它们能成功,就说明它们是符合大众口味的。”

“可我们花费那么多心血制作一首歌,难道就是为了重复套路化的东西吗?”

此话一出,一位年轻策划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套路怎么了?年轻人不要眼高手低。”

“可这种粗制滥造的口水歌,做出来又有什么意义?火了又有什么意义?”

“嫌没意义那你别靠公司给你发歌啊,你当独立音乐人去啊!”年轻策划脾气火爆,把笔往桌子上使劲一拍,“我告诉你,现在音乐市场就这样,想赚钱你就得这么来!”

这话一下子戳中周远心中伤痛——他不是没想过解约,但仔细研究合同后才发现,解约条款有多苛刻。

张哥知道周远心里的痛,立刻上前打圆场,“哎我说,要不咱们先休息会吧!吃点东西,一会再聊!”

说完他就把周远往外拉,“这搞艺术创作,有碰撞很正常,有碰撞才有火花嘛!”

周远冷着脸甩开了他的手,呼的一下拉开门就出去了。但刚迈进走廊,他就碰到了……秦牧尘。

秦牧尘被突然冲出来的他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没事……”

但他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不像没事的。于是秦牧尘晃了晃手里的烟,“出去抽一根?”

————

烟一入口立刻生出巨大刺激。

周远很想像老烟民一般潇洒吞吐,但事实上,他只吸了一口就猛烈咳嗽起来。

快把肺叶子都咳出来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世上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情。”

还有第四样——不会抽烟。他想。

然后他手里的烟就被秦牧尘拿走了,“不会抽就别抽了。”

“喂!”

“当歌手的,得保护好嗓子。”

秦牧尘自己嘴里叼着烟,却把他刚吸了一口的烟扔进了垃圾桶。周远被他这对待小孩的态度搞得很不满,立刻反驳道,“那你呢,当演员就不用吗?”

“我的剧都是配音,无所谓。”

“那你就不怕身上有烟味,被粉丝闻到?”

“我才有几个粉丝啊……再说,喷点香水就盖过去了。”

“那也闻得出来。”

“你不会用那种自带烟草味的啊?!”

“……”

周远被他噎了个无话可说,秦牧尘得意地一扬眉,然后又吸了一口烟。他两指随意地夹着烟,唇齿微张,白色烟气从齿缝间涌出,看起来有几分痞气——是周远不曾见过的样子。

顶层天台只有他们两人。秦牧尘倚着围栏,一边抽烟一边问,“你这是……来公司开会?”

周远点点头,“见几个唱片策划人。”

“哟?要发唱片了?”

“先发一首单曲,看看反响。”

“怎么,谈得不顺心?”

周远叹了口气,“我想做点不一样的,可他们只想复制别人已经走过的路。”

听了这话,秦牧尘了然地点点头,“他们可能也是怕你哑火吧,毕竟第一首歌,开门红很重要。”

“可我不想做那种烂大街的口水歌。”

“先红了再说嘛!等你火了,有了话语权,不就想发啥发啥了。”

“可第一首歌……意义非凡……我不想第一步就走得那么丢人……”

“这有什么。等你出的好歌多了,谁还记得你早年为了谋生唱的口水歌啊?大家都只会……心疼哥哥……”

秦牧尘故意矫作地拖着尾音,周远被他逗笑了,脸上表情也放松了些。然后他反问道,“那你呢?也是来开会?”

秦牧尘点点头,“有个戏正在选角,经纪人让我过来准备一下面试。”

“什么戏啊?”

秦牧尘说了导演的名字,周远立刻说,“哇,大导演,那肯定大制作吧!!祝你成功啊!”

秦牧尘撇了撇嘴,“八成选不上。但经纪人不死心,非让去试试……重在参与罢了。”

“那也不一定,你有那么多拍戏经验……”

“你不用给我打气。”秦牧尘笑着打断了他,“我又不是你,对事业没那么多追求,拍啥都行,无所谓……”

一根烟抽完,他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管香水。

“来点吗?”

周远摇摇头,“我又没有粉丝要瞒。”

“等你发了歌就有了!”秦牧尘边说边在手腕处喷了点,然后在耳后蹭了蹭,一股橡木与烟草的混合香气立刻散发出来。

这味道,和上次那条丝巾上的一模一样。

秦牧尘得意地一扬眉,“怎么样,闻不出烟味了吧?”

周远感觉心跳有点快,“所以……你每次喷香水,都是因为抽了烟?”

“也不一定。”

“还有呢?”

“还有……比如夏天拍古装,人都捂馊了的时候……”

周远扑哧一声笑了,“管用吗?”

秦牧尘眉头一皱,“不管用。感觉像坐在垃圾堆里抽烟……”

————

从天台回来后,周远感觉心情平和了一些,再听策划人说话时也没那么抵触了。

“周老师,我们都是专业的唱片策划人,对音乐也有基本的鉴赏能力,我们听得出来一首歌质量怎么样。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想提醒您,发唱片是一个商业行为。既然是商业行为,它就是受利益驱动的——特别是在当今音乐市场萎靡并且不断下沉的情况下。希望您可以理解这一点。”

周远沉默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周老师,您放心,如果您觉得自己不擅长创作这类作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选现成的歌,您只负责演唱就可以了。我们有很多成熟的制作人,他们都很擅长把握市场方向。”

周远强迫自己又想了想秦牧尘刚才说的话——“先红了再说”。然后深吸一口气,“好。”

听到这话,几位策划人脸上立刻露出几分放松,“那……您是想从我们现成的曲库里选一首,还是您尝试再写一首?”

“我……”

周远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身后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对面的策划人已经齐刷刷站直了身子,一脸恭敬,“王总好……”

25慢慢钓条鱼,也不错

不大的会议室里突然多出了好几个人。原本坐在桌角记录的工作人员此时只能抱着电脑站在后面,而他的位置上,坐着王总的秘书。

主座上的王总神情放松,他一边随意翻看着桌上的deo乐谱,一边听着策划人的汇报。

“王总,关于周远老师的首张单曲,我们的策划思路是这样的……”

“在对音乐市场现状和歌手外形嗓音条件进行深入分析后,我们将该单曲的受众定位为22岁左右的年轻女性群体。这一人群在当今音乐市场中具有相当大的消费潜力,收获她们的认同与喜爱,有利于周远老师的长远发展。”

“而我们对这一群体的侧写肖像是,她们追求自我表达,对情感元素较为敏感,同时在社交媒体上活跃度高,对短视频平台等app依赖度强。”

“鉴于这一情况,我们决定为周远老师量身打造一首深受该类平台用户喜欢的爆款情歌。我们相信,这样的定位策略能够更好地满足目标客户的审美趣味和情感体验,进而提高单曲的曝光率和市场份额。”

策划人一通专业术语侃侃而谈。周远坐在一旁,没说话,也没有抬头。

自那日酒会解围后,他就没再见过王总。而再往前,两人上一次独处,还是王总想送他lebnc礼服他却逃掉了。如今坐在同一张会议桌前,周远感觉心跳得很快。

“王总,这就是我们的策划思路,请您批评指正。”策划人一脸恭敬地微笑着。但王总却没理他,他转向周远,幽幽道,“你觉得呢?”

一对上王总鹰一般敏锐的眼睛,周远的喉咙骤然紧绷,“我……”

副总裁亲自来参加一个底层小艺人的单曲策划会还不算,居然还征询本人意见……周远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汇集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困惑,有震惊,也有猜疑……

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但他却卡壳了。

一旁的张哥赶紧救场,“远,有什么想法尽管提!策划会嘛,就是要头脑风暴,畅所欲言!”

比起愣在当场的周远和全神紧张的众人,王总脸上的表情很松弛,甚至还带着一点笑,“这是给你做的歌,你的意见很重要。”

原本脾气火爆的年轻策划此刻也满脸堆笑,“是啊周远老师,您尽管说,我们可以再讨论修改嘛!”

周远深吸一口气,“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这么保守?”

王总微一挑眉,示意他继续。

周远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像鼓足勇气一般抬起头,“我知道……现在音乐市场不好做,所有人都在重复——翻唱已经火的歌,仿制已经成功的作品……仿佛这样就能多一份保险,就不会犯错,也不会赔钱。”

“可是……艺术的魅力就在于突破边界,打破常规。如果只一味地迎合下沉市场,那这个市场只会更加下沉……”

“现在的听众抱怨这个时代没有好歌,产出的都是垃圾,不值得花钱;唱片方也抱怨这个时代没有高品位的听众,只会为垃圾付费,所以他们也心安理得地量产垃圾。但观众的品味是需要引领和培养的。如果连super娱乐这种顶级公司都选择保守和重复,那这个市场只会更加没有活力,也更不好做……”

一通话说完,周远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他本不擅长当众发言,但这番话大概是在他心里憋了太久,已经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随着呼吸吐纳,竟然不自主地流淌了出来。

而全场都安静了。所有人都低着头,但都在用余光小心地瞥着主位的方向。

会议桌中央,一身昂贵西装的王总神色依旧如常,他点点头,“年轻人,对市场有自己的思考,是好事。”然后他又转向那几位策划,“你们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策划汗流浃背,只得小心地陪笑着,“这……周老师的观察……的确深入,剖析得也很入木三分。只是……咱们这边的……预算……比较紧张……这个试错成本……”

坐在桌尾的秘书最能体察上意,立刻接过话道,“王总,音乐这块的预算确实卡得比较紧,不过咱们还有一块机动资金……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挪过来……”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王总打断了,“这样吧。按他的想法来做。赚了算公司的,赔了……我来垫。”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在当场。但王总仿佛没察觉一般,又问,“多久能做好?”

策划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快……快的话……一个月吧。”

王总点点头,“不着急,好好弄。”

“是……您……您放心……”

“行,那你们继续吧。”

说完王总便离开了。所有人立刻起立目送,“王总您慢走”。而还在震惊中的周远则被张哥一把拽起,“快快快去送送啊!”

————

装饰奢华的电梯里只有两人——秘书识趣地走了另一部。

电梯平稳地下降。显示屏上有规律地跳动着不断递减的数字,但那数字依旧很大,仿佛永远也到不了1。

电梯里很空,但周远却觉得窒息得厉害——王总身上的气息似乎要把他整个吞没。

那不是香水的味道——王总今天没喷香水——而是一种强势的压迫感。是“拿人的手短”,也是……爬床委身后永远摆脱不掉的低人一等。

看着周远僵硬的站姿,王总幽幽道,“紧张?”

“没……没有……”

“刚才说得挺好的,怎么这会又结巴了?”王总微微一笑,定定看着他,“怎么?怕我?”

一听这话,周远立刻抬起头,“没有!”可在对上王总带笑的眉眼后,他又心虚地避开了。

明明说起自己专业领域时自信又光芒,此刻却紧张地连耳朵尖都红了——就像上次爬他床时一般。

王总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小男生有趣了。

按说睡过的人之间都会生出一种熟稔感,那是见过彼此最私密一面后才产生的东西——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但面前这个男生却总带着一股疏离,仿佛没有人能进入他的世界。

反而让人格外想进去……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下到了一楼。王总看到周远极隐蔽地轻吐了一口气——仿佛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假装没察觉到,幽幽道,“那就好好准备,别让我赔钱。”

“谢……谢谢王总……”

“回去接着开会吧。”

“是……”

当秘书赶到停车场时,王总已经坐在豪车后座上了。他闭着眼,眉目舒展,一脸饕足。看着他这副通常只在“事后”才出现的表情,秘书把握着分寸玩笑道,“您最近……倒是换口味了?”

王总依旧闭着眼,但语气里透出几分惬意,“太主动的见多了,也是无趣。慢慢钓条鱼,也不错……”

————

周远送王总离开时,会议室外流传的版本还是——

“听说咱公司一个小艺人口才了得,一番演讲把王总都说服了,不惜自掏腰包,帮他分担风险。”

而等到第二天,这个都市传说的版本已经进化成——

“听说咱公司一个小艺人媚术了得,一番风月把王总都‘睡’服了,不惜拿钱打水漂,只为搏美人一笑”。

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糊咖,却能让super娱乐的副总裁高调宣布拿自己的钱支持他做音乐。“……这关系,不是在家里叫爸爸,就是在床上叫爸爸。”

周远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原本无视他的人都客气起来,而原本客气的人都恭敬起来。

但他们背后的眼神却都带着几分下流揣度……

他想解释,但又悲哀地发现,他解释不清……

他的确爬过王总的床,也的确得了王总的好处。而王总肯继续捧他,这背后的原因,他也没法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想悬崖勒马,想迷途知返,可努力了这么久却发现,有些事情,做了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白衣服上沾的尘,是洗不干净的。

他只好更努力地做歌,尽量让自己无暇他顾。却发现……他心态变了。

之前的他想突破,想表达自我,想做出让自己满意的音乐,而今,有了王总的背书后,他反而格外想做一首不赔钱的歌——哪怕没有人相信王总投资他是为了赚钱。

因此,即使音乐制作人客气地说“您随意……都按您的意愿来……”时,他还是说,“歌词上,我们还是……迎合一下受众的喜好吧……”

制作人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沓纸,一脸热情,“这些都是短视频平台上的大热单曲……您可以参考一下他们写歌词的风格……当然……一切还是以您的想法为主……我们一定做好配合和辅助……”

工作室里过分的讨好让周远很别扭。于是他拿起纸笔,就去了天台。

但他没想到,秦牧尘也在。

26巴黎有雨季吗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个人,同一句话,同时开口。然后两人都笑了。

秦牧尘挥了挥手里的烟,“等着录试戏片段,还没轮到我,来这抽口烟。”

周远问,“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戏?这么快就开始了?”

秦牧尘点点头,“还只是第一轮,后面还早着呢。”

眼看周远走上前,他掐掉了抽了一半的烟,还伸手挥了挥面前的烟雾。

“怎么不抽了?”

“你该录歌了吧,吸二手烟对嗓子可不好。”

“还早呢,你随便抽。”

看周远兴致不高的样子,秦牧尘问,“咋了?歌做得不顺利?”

这一问,倒把周远问住了——现在制作人对他言听计从,无微不至,明明比上次他们来天台抽烟时情况不知要好多少倍,但他却觉得心里更沉重了。

“还好吧。”周远不欲多说,挥了挥手里的一沓纸,“给歌填词,上来找找灵感。”

秦牧尘点点头,“行,那你专心看,我先下去了。”

“哎……不用!”

周远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似乎过分急切了,于是又赶紧找补,“你……你随意……我没事……反正这些口水歌词也不用专心看。”

他翻开歌词本,第一页印着硕大的一行字:“歌曲受众:22岁左右年轻女性。”

一看到那行字,秦牧尘扑哧一声乐了。

周远知道他在笑什么,撇了撇嘴,“真愁人……谁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歌词啊……”

“22岁……应该还在读大学吧,那你就写点大学生活、校园恋爱啥的……反正小女生嘛,大都伤春悲秋、多愁善感……”

周远看向他,“然后呢?”

“然后……你自己想啊!”秦牧尘笑道,“我又没读过大学。”

周远这才想起来,之前看他的百科介绍,好像他从高中毕业就入行演戏了。他感觉有点尴尬,但秦牧尘神情自若,指了指他手里的爆款歌词,继续说,“你也要模仿这风格?”

周远叹了口气,“是啊……现在火的都是这种苦情歌。简直无病呻吟,不知所云……”

秦牧尘接过他手里的歌词,大体扫了几张,然后说,“这不都一个套路嘛……无非就是我爱你,你不爱我,我难过得要死,但还嘴硬说不在乎……”

听他这么说,周远也看了看,“好像确实如此……你还挺会总结的。”

“那你就看看这些歌里最常出现什么词,把它们都摘出来,打散了再塞进去呗。”

“……我试试吧……”

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秦牧尘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想做什么歌都可以吗?按你自己的想法来,不用非迎合爆款吧?”

听了这话,周远脸上的表情更暗淡了——原来他也知道王总给自己“贴私房钱做歌”的事了。

想来也是,这应该是最近公司最新的饭后谈资了,就算不是从王总那里知道的,他也有一百种渠道听过这些八卦。

周远沉默半晌,然后说,“我……不想让这首歌赔钱……”

——策划会上还理直气壮地说“这种烂大街的口水歌,火了又有什么意义?”的人,此刻却因为承了不想要的恩,格外想立刻还清。

秦牧尘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发歌是商业行为,本身公司就是该担风险的,有赔有赚很正常,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周远点了点头,没说话。

秦牧尘也没有再开口,气氛不自觉地冷了下来,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说话声——

“还没走呢?”

“是啊!你也加班?”

“可不!小艺人要发歌了,咱得做好后勤啊。”

——原来是两个加班的人正在窗口聊天。

“那你可得好好伺候着,这可是王总的新宠,你要是怠慢了,小心人家在王总床上吹枕边风!”

“哎……你说咱命咋这么苦……大领导风流多情,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捧一个,咱却是一天多伺候一个祖宗……”

“谁让你不是大领导呢……要不然那些帅哥美女爬的就是你的床了……”

“用不着!我洁癖!嫌脏!”

“你还嫌脏?等人家摇身一变火成了大明星,你够都够不着!”

“切!成了大明星我也知道他们之前是什么德行!”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去吧!早伺候完早回家!明天大领导还不一定又看上哪个呢……”

两个社畜吐槽完就走了,顶楼天台上的气氛却降至冰点。

夜色渐深,天上乌云遮月,周围灯光暗淡,连地下的车流都少了。无边夜色就像一张大网,仿佛一旦踏入就再也逃不掉了。

还是秦牧尘先打破了沉默,他轻咳了一声,“这……热门歌曲……还是有值得学习的地方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歌词,努力想回到刚才轻松的聊天氛围,但周远的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抖着。他紧攥着拳,过了半晌才说,“我……没有……”

他声音紧绷,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完。

没有什么?

没有爬王总的床?没有靠王总的关系发歌?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辩解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辩解,特别是对秦牧尘——这个亲眼见过他爬床的人。

他只觉得心里很重……像压了一块石头。

快要把他压死了。

下一刻,秦牧尘开口了。

“我知道你没有。”

夜色里看不清秦牧尘脸上的表情,但他语气平静,“只是人们更爱传香艳的八卦,人性如此,与你无关,谁拿到资源时他们都会这么说的。你就当是……干这行的工伤吧。”

秦牧尘的语气很真诚,但周远却突然觉得有点荒谬——

唯一一个相信他这次没爬王总床的人,却是王总床上的人。他因自己身处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中,反而知道周远是清白的。

他们因为爬过同一个人的床——还差点3p了——而知道对方最难以启齿的一面,反而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嗡的一声,秦牧尘的手机响了。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起身,“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得抓紧下去了,到我了!”

“哦好……你加油……”

秦牧尘脚步飞快,但还是边走边说,“你要是心里堵得慌,就网上搜搜别人的黑料,大家都一样,看完你就平衡了!”

“你看看我的也行!比你的多多了!”

天台的门一拉开,光立刻泄了进来,强烈的亮暗对比让秦牧尘身上仿佛镶了一层金边——像即将踏上舞台的大明星,又像即将迈进笼里的金丝雀。

他一个闪身进去,门关上,天台再次陷入漆黑。

忽然出现又消失的光让周远眼前一恍。如本能般,他不自主地向光亮消失的地方挪了下脚步——

像趋光的蝶。

————

秦牧尘没想到再回天台时,周远还在。周远也没想到,秦牧尘还会再回天台。

——也许他们都想到了。

大概是为了面试,秦牧尘做了造型,头发上还洒着金粉,在夜色下闪着光,像一团萤火虫。

看着不断靠近的那团“萤火”,周远放下笔,“面得怎么样?”

“还好吧,反正只是第一轮,录个像,做做自我介绍啥的。”

看着周远面前小山一般的废纸堆,秦牧尘幽幽问,“还填词呢?”

周远把纸往前一推,叹了口气,“是啊……毫无头绪……”

纸上像填空题一般画了很多格子,有的空着,有的填上了字,有的填上字又划掉了。旁边还列着可用的韵脚。

秦牧尘笑了,“你不是专业的吗?还愁填词?”

“哎……我最不会写歌词了……特别是这种命题作文,完全写不出来……”

“那你先去听点苦情歌呗……找找感觉……”

“听了……还是毫无灵感……”

“那你就想办法有感而发啊……”

“怎么有感而发?”

“比如……先去失个恋?”

“……”

秦牧尘一脸戏谑的笑,周远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秦牧尘随手拿起一张废纸,读了起来,“什么什么什么什么……黎,让思念泛起涟漪……”

“哎呀你别读了……太羞耻了……”周远双手盖在脸上,一副不想面对的样子。

看着第一行的七个空格和最后已经填好的“黎”字,秦牧尘道,“‘黎’?有以‘黎’结尾的词吗?”

周远叹了口气,“所以我划掉了嘛……”

“好像还是有的……”

“什么?”

“巴黎。”

“城市算词吗?”

“专有名词啊!”

“好吧……”周远了无生气地托腮看着他,“那然后呢?这句怎么编?”

“巴黎……呃……我走过雨季的巴黎?”

“嗯?”

“正好接你下一句啊——‘看思念泛起涟漪’。一个雨,一个涟漪,都和水有关。”

“好像有点道理……”

周远拿起笔就往上写,秦牧尘赶紧拦,“哎哎哎?!你还真用啊?我随口编的。”

“先填上再说呗。有总比没有好。”

“可巴黎有雨季吗?”

“管他呢,反正巴黎人又不会听我的歌。”

“那可说不准,万一你哪天真火到巴黎去了呢?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秦牧尘边说边打开手机查,“……网上说,巴黎没有明显的雨季,但是全年多雨。那能说有雨季吗?”

“不知道啊……我没去过巴黎……”

“我也没……”

“先写上再说吧,反正制作人还要再审。”

“那你这歌好好做,等哪天真火到了巴黎,你亲自去看看,那里有雨季吗……”

周远笑了,“借你吉言。”然后他指着下一处空格,“这呢?”

这两句的结尾韵脚分别是“字”和“集”,看得秦牧尘直皱眉。他一边掰着手指数字数,一边说,“你……没……说……出……的……名……字,却……是……我……们……的……交……集?”

周远点点头,“很符合22岁女大学生无病呻吟的特点。”

看着周远原封不动地填上这两句词,秦牧尘无奈地摇摇头,“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说不要相信歌词里的话——真是为了押韵,什么鬼话都敢往上编。”

周远边写边说,“这首歌可以起名叫《胡诌八扯》了。”

“那还不如叫《言不由衷》呢,。”

“反正都一个意思——没一句真话。”

27我骗过了自己,却骗不过回忆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瞎扯着,编着不知所云的句子……夜已深,连楼下的车流都没了,四周漆黑,只有桌上的小台灯,照亮他们之间的方寸之地。

“还没完啊?”

“快了快了!”周远翻着满是修改痕迹的稿纸,“就差最后两句了!各六个字……”

“六个字?”秦牧尘困得打了个哈欠,一边伸懒腰一边嘟囔道,“呃……后悔没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你?”

周远眉头一皱,“这也太大白话了吧?”

“最后一句嘛,也该直抒胸臆了……”

“那这词也太水了。再说,两句都用‘你’结尾,重复了。换一个换一个。”

秦牧尘忍不住笑了,“你连我编的词都敢用,还瞎讲究啥啊。”

“但基本的格律还是要讲的嘛,最起码不能让人一眼挑出错。”

秦牧尘无奈地摇了摇头,“那要不就……‘我骗过了你,却骗不过回忆’?”

“你这第一句少个字啊。”

秦牧尘挠了挠头,再次掰着手指,“‘我骗过了你……我又骗过了你……我还骗过了你……我仍骗过了你……不行,加哪个字都好难听……”

想了半天也没有解决方法,他索性一摆手,“要不还是‘我骗过了你’吧,你唱慢点不就行了!”

“……”

秦牧尘一挑眉,“大道至简,lessisore嘛!”

但周远却没被说服,“要不就改个韵……”

“改啥?”

“呃……”

周远还没想出来,秦牧尘的手机又响了。“哎呀我得走了,车来接我回剧组了。”

“哦……好……你早点休息……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发了歌记得请我吃饭就行!”

再一次,秦牧尘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天台,闪着亮粉的头发像森林里的精灵——忽而出现,又忽而不见。

夜已经完全黑了,周远就在昏黄的台灯下,一字一字地誊抄他们刚刚编的词——

我走过雨季的巴黎,看思念泛起涟漪。

……

没一会,他手机响了——秦牧尘发来一条语音。

自上次录公益综艺时,他们就加上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谁也没说过话。看着那突兀出现的一条语音,周远莫名觉得心跳得有点快。

点开信息,嘈杂的环境音立刻响起,随后是秦牧尘的声音——

“要不把你换成自己?”

周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快,立刻回复了个“?”

没一会,接连两条语音发来——

“最后那句歌词啊!”

“我骗过了自己,却骗不过回忆。”

秦牧尘大概是边走边录的,背景里有风声,还有脚步声。而他声音压得又低,呼吸喷在麦上,倒像是在耳边说悄悄话。

周远心跳得更快了。

————

车都快开回剧组了,电话那头的经纪人终于说到了总结陈词,“总之,这个s+的机会很难得,你一定要好好准备!好好试戏!我们争取拿下它!”

“好,我会的。”

“这个角色戏份多,人设好,和你的外形也贴,又在你的表演舒适区,播了肯定能吸一大波粉,到时候你就能红成一线了!”

“好,借你吉言!”秦牧尘笑道。

“你不能光答应,你得重视起来啊!”

“知道啦,我一定加油。你早点休息吧,熬夜多了可要长皱纹的。”

“你也是。”

挂断电话,秦牧尘又打了个哈欠。

接着,周远的回复到了。

内容只有一个表情包,上面写着ok。

——但没人知道,这个表情包,他选了多久。

————

之后的日子,周远格外忙。

填词、录deo、编曲、配器……虽然每一项都有专人负责,但他还是事必躬亲,一遍遍修改、调整、讨论……努力做到最好。

他忙得连刷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期间和秦牧尘那个公益综艺播了,他也只顾得上在吃饭时听张哥说了一句“虽然镜头不多,但效果不错”——属于有效卖腐。

他很忙,但很充实。开始时他对自己的作品很忐忑,不知道它算不算好,但随着歌曲的一步步完善,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从客套的恭维变成了发自内心的赞赏,不再把他看成“抱上王总大腿”的资源咖,而真的欣赏他的才华,愿意用最大努力和他一起完成这个作品。

最后制作人甚至说,“你这首歌,不管数据怎么样,但艺术性上绝对是诚意满满的好作品!”

可周远却没法不考虑数据。

所以当张哥告诉他,要开会讨论新歌宣发时,他虽还在工作室里忙着做歌,但也挤出时间参会了。

桌上摆着张哥制作的宣发时间表。表格条理清晰,一行行列着不同时间节点要做的事,比如接受采访、录制宣传片、去电台推歌、开首唱会……

“这几项制作快,我们可以在新歌发布前后几天集中进行,密集发布。现在我们先讨论一下要上的综艺。因为综艺节目的制作周期长,得提前排好。”

“我需要去哪个?”

“我列的这几个都可以去,看你意愿。”

“我都没问题,听你安排。”

“好。”

张哥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继续说,“还有就是,关于宣发时我们可以拿来营销的点,我想了几个——”

“一个是……你和秦牧尘的cp……”张哥看了周远一眼,确定他表情如常后,又继续说,“这个宣传点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正好他们团队最近正在争取一个s+大制作的选角机会,也需要热度。如果方便的话,你们可以……一起上个活动……造造势……”

周远点点头,“可以。”

张哥有点惊喜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发现自家孩子突然长大了,“那我一会就去和他们团队联系一下,确定具体合作的方式。”

“另一个宣传点是……你的家世……”

此话一出,周远神情愣了一下。

“你虽然没说过,但我知道,你父亲是大学教授,也是很有名的作家。我们觉得可以结合你的名校学历和音乐才华,宣传下你家的书香门第——”

“不必了。”周远打断了他。

张哥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忙解释道,“这也没什么嘛……在这遍地‘九漏鱼’的娱乐圈,考上大学就敢营销学霸,要考上重本,恨不得能吹一辈子。你的大学是国内最好的音乐院校,正统出身。你父亲又是大文豪,出过书,拿过奖,怎么夸都理直气壮——”

“不必了。”周远的神情冷了下来,“张哥,关于这首歌的营销宣传,跑通告做节目卖腐炒cp我都可以。但关于我父亲,请一个字也不要提。我不想看到任何关于我家庭的报道。”

他语气很严肃,张哥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也立刻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你放心。”

“谢谢……”

“没事,应该的。”

看周远脸色不太好看,张哥没有再多说,“那你回去忙吧,我去联系秦牧尘的团队,商量下你们一起去个什么节目。”

“……好。”

28他怎么和谁都聊得来

张哥动作迅速,没几天就敲定了一个热度颇高的综艺录制。

再一次在摄像机前和秦牧尘打招呼,周远已经很镇定了。

“秦老师你好。”

看到迎面走来的周远和摄像机,秦牧尘面带微笑,“嗨!好久不见!”

本就不大的化妆间立刻拥挤起来,秦牧尘往旁一侧身,毫无痕迹地给摄像让出道路,同时继续寒暄,“你刚到?”

周远点点头,“刚赶过来。你呢?”

“我昨晚过来的……”

“从剧组?”

“嗯。”

“哦……”

虽然进步了不少,但以周远目前的综艺能力,他也只够聊到这一步。好在秦牧尘不会让场面冷下来,“那我们先去录制现场吧。”

“好!”

两人刚走出去,就碰到另一个男人。那人一看到他俩,立刻惊喜地喊道,“牧尘!居然是你!”

“何晋!这也太巧了!好久不见啊!”

“可不是嘛!一直说要聚聚,结果都忙!剧播完后都没碰上过呢!”

那人激动地拍着秦牧尘的胳膊,秦牧尘也报以同样的热情,“是啊是啊!得多谢今天的节目组啊!”说着,他伸手往旁一引,“介绍一下,这是周远,我同门师弟。这是何晋,我们之前一起拍过戏。”

“你好你好!我叫何晋!很高兴认识你啊!”

何晋依旧热情,主动握住周远的手并且使劲握了握。但周远刚回了句“你好,我也很高兴……”,他就松开了手,转向秦牧尘继续道,“最近忙什么呢?我看你都瘦了。”

“还好吧,剧组快杀青了,忙着赶进度……”

“什么戏啊?”

秦牧尘简单介绍完后,又转向何晋,“你呢?也在拍戏?”

“没有。我马上有个戏要播,正到处跑通告呢!”

“什么剧啊?什么时候播?”

两人礼尚往来地给彼此宣传机会,聊得很热络。周远插不上话,只好默默跟在一旁,心中却暗自懊恼——刚才和秦牧尘打招呼时,怎么就忘了提这话题呢。

他用余光看着秦牧尘——正在附和“哇这戏真是好有意思啊”——心里却莫名有点酸。

他怎么和谁都聊得来。

周远也不知道这股酸意从何而来,是羡慕他会社交,还是嫉妒他对别人也同样热情……

同门师弟,一起拍过戏,他忍不住咂摸秦牧尘刚才提到的这两个词,试图掂量下各自的分量——到底哪个更重些。

但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赶紧驱散了这个念头——不过是成年人工作上的客套,怎么搞得和小学生一般,非要争谁才是“天下第一好”……

“远,你呢?最近忙什么呢?”

骤然被cue的周远愣了一下,他火速在自己天平那边加上“远”这个筹码,然后说,“啊……我……最近正在准备我的新歌……”

“是你自己写的吗?”

“是……我作词作曲,也……参与了编曲……”

“哇,你也太厉害了吧!全能啊!那什么时候发歌啊?”

秦牧尘恰到好处的赞叹,让周远恍惚觉得,那个在天台上和他一起瞎诌歌词的人只是幻化成秦牧尘模样的田螺姑娘……

因为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周远感觉自己这边的天平又重了一分,他说,“应该快了,可能等这个节目播出时,就发了……”

“歌名定了吗?”

“还……还没……”

“那到时候就麻烦后期老师在这里打上一行字,帮忙宣传一下……”秦牧尘对着镜头比划着,“一定要打得显眼一点……”

何晋接过话来,“要不就p头上吧!一行花字顶在脑袋上,最显眼!”

他动作夸张地举着手,仿佛虚空中脑袋上真顶了一行字,剩下两人都被他逗笑了,秦牧尘附和道,“那得请摄像老师把镜头拉远一点,不然都p不全!到时候你头顶上也p上你的新剧名,你们这就算行走的广告牌了!”

何晋道,“那你呢?有啥新剧要宣吗?”

秦牧尘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啊!真是可惜了!不过我可以把我头顶的位置出借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剧播了、歌发了,别忘了送我一份!”

何晋立刻说,“没问题!”

周远也点点头,“好……好啊……”

三人边走边说,气氛逐渐活跃,不一会就到了录制地点。他们所在的是一处户外空地,周围已经架好了摄像机,工作人员还在紧张地忙碌着,为录制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一旁的房车上,工作人员一脸恭敬地敲开门,“洛南老师,您准备好了吗?其他嘉宾都已经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车里的男人很年轻,一袭新中式长衫,看起来很儒雅。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和“儒雅”毫不沾边——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烦躁地挥着手里的纸,“我准备得好才怪呢!怎么有这么多东西要背?!”

“这……这也是为了节目效果嘛……”

“狗屁节目效果!不知道我准备专辑很忙吗?真是烦死了!”

他语气很不耐烦,被骂的工作人员不敢再吱声,一旁助理则安慰道,“您放心,就算背不过也没事,如果有卡壳的话,我们可以随时叫停重录的。”

工作人员立刻附和,“是啊是啊,您不必担心,导演都和我们嘱咐过了,今天一定为您做好服务。”

男人冷冷盯着他,“你是想让我重录丢人?”

“哪里哪里!”工作人员吓得赶紧摆手解释,“洛南老师,您可是咱圈里公认的大才子,大学霸!今天全场的嘉宾,数您学历最高,数您最有文化。哪怕您就是不准备,随便比比,也能把他们那些九漏鱼杀得片甲不留。”

这话勉强平息了男人的怒火,他把纸随手一扔,又翻了个白眼,“行了,走。”

工作人员立刻退到车门外,撑起伞等着他。

而等车外的第一缕阳光打到他脸上时,他又恢复了儒雅斯文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黑脸发脾气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其他嘉宾早已在摄像机前站定。而他则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径直走到空缺着的中央位置。

场外导演一喊a,主持人立刻面对镜头微笑地说,“弘扬民族文化,推广国风精神,大家好,欢迎来到我们的大型真人秀竞技综艺……”

主持人口齿伶俐,情绪饱满。但站在边缘的周远却忍不住打量c位上那个人。嘉宾穿的服装都是节目组统一安排的,所有人都是深色休闲风,而这个姗姗来迟的男人却一身白色中式长衫,格外显眼。周远虽然录过的综艺不多,但也立刻意识到,这位“主咖”地位不一般。

果然,在逐一介绍完到场嘉宾后,主持人又把话题引回主咖身上,“你们知道吗,洛南除了是我们这一期的嘉宾外,其实他还有个隐藏身份哦……”

主持人故意拖着长音,综艺感好的嘉宾立刻接梗道,“哦?是什么啊?”

“那就是……我们平台的‘国风文化推广大使’!”

“哇!厉害啊!”

众人立刻配合地鼓掌祝贺,主持人继续说,“众所周知,洛南自出道以来,便一直致力于推广传统文化,短短三年,已经发了两张国风音乐专辑,每一张都深受大家喜爱。洛南,听说你现在正在制作第三张,是吗?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c位上的男人一脸微笑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的第三国风张音乐专辑《六艺》马上将会与大家见面。我希望通过这张专辑,大家能更加了解、也更加热爱我们的传统文化。”

“哇!那我们真是太期待了!”

主持人卖力地宣传,众人捧场地附和。而站在中间的洛南只是谦虚地微笑着,尽显主咖的从容淡泊。

打完宣传广告后,主持人开始介绍今天的比赛安排。

“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主题呢,巧了,和洛南的新专辑一样,也叫‘六艺’。那首先我想请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六艺’是什么吗?”

“礼乐……”周远刚开口说了俩字,就发现周围一片安静,他也赶紧闭上了嘴。

主持人仿佛没有感受到现场的尴尬,两秒钟后,他微笑着继续说,“既然大家都不了解,洛南,你来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洛南点点头,“六艺这个词出自《周礼》,指的是古代学生必须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包括礼、乐、射、御、书、数。”

“那它们分别代表什么呢?”

“分别是礼教、音乐、射箭、驾马、书法、数学。”

“哇!不亏是我们的大才子,真是博学!那我们今天的比赛呢,也分成了这六部分,每一部分都有相应的考题。我们将采取积分赛的方式,通过……“

台前的主持人还在介绍游戏规则,而一位编导早已跑去幕后,“都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

“可千万别出岔子,这位可是太子爷!今天这期节目就是为了捧他!”

“放心吧,题已经透给他了,他照着背就可以了。而且今天这帮嘉宾都没什么文化,保准把咱太子爷衬托得最博学!”

另一边的录制现场,主持人的介绍已接近尾声,“……我们将采取两两结盟的方式,请大家自行寻找队友组队,然后就可以去参加比赛了!”

主持人一声令下,选手们都四散出发。周远跟在秦牧尘身后,正在酝酿该用什么开场白建议结盟时,却被另一个人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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