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我的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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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瑞三年,初春,夜半。

景元王朝边境处,深山野林人迹罕至。

山顶雪融冰解,天然瀑布自百丈断崖奔腾而出,汇入崖底寒潭。

潭中,一黑发男子打着赤膊,上身遍布疤痕,长长短短纵横交错。手持一把长剑,舞地快如闪电,剑身残影几乎与瀑布落水融为一体。

这是十刃刺杀皇帝逃脱后,藏身于此的第二个年头。

山上除了鱼虫鸟兽,再无其他活物。

他自困于言语派不上用处的地方,待久了,时常恍惚自己也是它们中一员。只有每日早晚练剑时,才能找回几分活着的感觉,不至于真成无忧野人。

这日他照例练完两个时辰的剑,潜入寒潭底,借寒气镇定周身躁动肌血,屏息待身上凉透上浮。

谁知正要冒出水面,头顶瀑布忽地砸下个重物。

即便有经年训练的杀手本能,让十刃在弹指间反应过来,迅速侧身闪避的同时,抽出腰间匕首还击,却还是被实打实地拍回水中。

十刃破水而出,鹰隼般的黑瞳,剑眉压得极低,警觉扫视周遭水底。

他确定匕首是刺入后脱手的。

然而半刻过去,仍不见异样。他正欲离开时,水底忽地浮起片纯白,轻轻漂起。

三千白丝随水波荡漾散开,如云似雾。

人?

面朝水下的白发人趴浮水面,不知是死是活,只见惨白后颈处,一个碗口大的烙印被水泡得发白渗血,边沿已经化脓。

陪伴十刃数年的匕首,赫然全根没入在其肩膀,唯余皮质握把在外。

奴隶?

十刃对异族文字粗通一二,他认出烙印的含义,自然也得知奴隶的本名——鹰翎。

他没犹豫就把人扛上岸,见气息未绝,撩开那人沾水后白绸般的头发时,猝然一顿……异族少年面容惨白,五官却浓艳到雌雄莫辩的地步。

纵是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十刃,也被惊艳,不自觉屏息凝望……待回过神来,人已扛上肩头。

饶是平生不信鬼神的他,也难免在心里虔诚叹道:感谢祖师爷的馈赠。

清晨,雾散。

竹林含露,茅草小屋。

简陋屋内唯一一张窄榻上,被包扎成粽子的少年郎,身上盖着件银虎皮大氅,是小屋主人最厚的御寒衣物。

他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苏醒,紧接着被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冲击。

人未清明身体先动,伸手想抓握住什么,蜷缩着想起身,可实在太痛了,又没力气。喘气都不利索,只能细细地喊疼。

看不见东西,视野被糊作一团的灰白色笼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只被疼痛激起的本能驱使,挣动间盖着的大氅掉落,刮倒榻边杂物,摔出一阵噼里啪啦动静。

连夜采草药回来,刚熬上看着火候的十刃,听见动静过去,进屋就见不老实的奴隶醒了在摸瞎。

他脚步一快,闪身接住摔下榻的人,顺带捞起地上的大氅,包春卷似裹回少年皮包骨头的身体,把人安顿回榻上。

不料没等直起身,便被奴隶一搭手勾住脖子。紧接着冰凉凉的脸颊贴上颈侧,还温存似的不住磨蹭。

日复一日沉浸寒潭,十刃自然是不怕冻的,却仍在奴隶贴上来时,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从未有活人能这般近他的身。

“疼——疼……疼……”

支离破碎的音节,一股又一股的暖气,若有似无的温香,通通呵在杀手鲜少暴露出的喉结命门。

热热麻麻,酥酥痒痒……

跟被点了穴似的十刃,犹豫几息,竟还真没把人掀下去。

他避开奴隶包扎过的地方,小心捉住搭在肩头手腕,将人托高,再顺势坐到榻边,让这磨人的奴隶倚趴到自己怀里。

白发奴隶贪暖,直往他前襟里埋头乱拱,边拱还边喊疼。

十刃垂目瞅着逐渐被蹭开的前襟,里衫……没阻止奴隶抬起煞白小脸,囫囵贴上自己前胸。只从腰带里摸出粒丸药,趁他转过脸来时,塞进那不停闹人的双唇。

指尖推着止疼丸,抵入温暖潮湿的所在。

丸药抵在下意识推拒的舌面上化开,许是甜味作祟,那软肉竟还绕着闯入指尖刮擦。触感陌生又怪异,令未经人事的十刃眼睛陡然睁大几分。

他忘了抽回手指,任由奴隶吃糖似的吮吸舔玩。

指腹被嘬,感觉怪极了。

似痒非痒的细微战栗,沿着指骨传染到手掌,手腕……浑身血流不受控制的涌向丹田下腹。

但未来得及汇合,片刻间那活肉便彻底软了下来,连虚虚挂在颈弯的手,也失力垂下。

十刃无言地盯着奴隶雪白的发顶看了良久,抽出指尖,去看上头沾染的水光……忘了炉上还熬着药,也忘了今夜他还没练剑。

只有一个人受伤,但整整半个月,除了熬药换药外,两人总是一道待着。对此,十刃解释为深山露重,奴隶好动不安分易着凉,理所当然的日日夜夜抵足而眠。

伤口化脓引起高热,烧的昏昏沉沉的奴隶,自顾不暇,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随着伤口一天天的长好,消热后头脑清醒过来,才有心思想些旁事。

比如……自己姓甚名谁?

成日搂着自己的又是谁?

这是哪儿?

……能不能不喝那苦汤?

除了喊疼和沉睡,大多时候白发奴隶是不言不语的,安静如樽白玉美人像。

十刃不意外他的反常,全因刚捡到人第一次包扎时,就发现他后脑勺处有个拳头大的包……

虽已消肿,但那么高的崖,那么急的水,那么弱的人……能活一命,也是全仰仗阎王开恩。

惊蛰日,春意盛。

午后阳光大好。

屋外的十刃,费了一早上砍竹子,做躺椅,又细细打磨掉毛尖刺后,请‘白玉雕’出来晒太阳。

然而里屋那没良心的,干听着不动,一心去会周公。

不等他合眼睡沉,便被人从榻上打横抱起,飘着飘着来到屋外,又被放在新躺椅上……横竖不过换个地方挺尸。

奈何屋外阳光正盛,即便眼上覆着素布也隔绝不了,‘白玉雕’,搭在扶手上的手活过来,朝旁摸索开。

挨着椅子腿儿席地而坐的十刃,不知他又闹什么妖,问,“怎么了?”

“手。”

十刃虽不明所以,但没犹豫便去握他沐浴阳光还不见血色的手。

奴隶拖着比自己大一圈还带茧的手掌,盖上眼后,两手往大氅里一缩就要睡。

“娇气。”

十刃边嫌他,边忍不住用视线反复描摹他挺秀的鼻尖和唇线。他滚了滚喉结后,问,“你怎么不用自己的手?”

奴隶坦诚地过分,“累。”

“没良心。”

十刃骂归骂,终究没把手从人好看过分的脸上拿回来,任劳任怨举了好一阵,奴隶似乎睡不着,睫毛动个不停,刮得他手掌心痒痒。

“睡不着起来挖笋。”

闻言,奴隶露在手外的嘴角一抿,聚血色,惹得十刃动动拇指去搓那块唇肉。

日夜相处中,已经习惯男人时不时摸摸碰碰的奴隶,突然道,“我是谁?”

十刃动作一顿,瞄向他藏在雪白长发底的后颈,那儿的烙印已经结痂,但想彻底抹除,除非剜肉。

在奴隶以为他也不知道,正准备放空重新酝酿睡意时,听见了回答。

“我的奴隶。”

奴隶哦了一声,没有雀跃没有欢喜。实际上,他连‘奴隶’是什么都不知道。

仿佛只是没话找话后,得到了毫不好奇的答复。

十刃等了会儿,没听见他再说话,掌心底的睫毛也安分下来,他却无端有些不高兴,收回了手。

瞌睡虫又被强光赶跑,奴隶迷迷瞪瞪问怎么了。

十刃瞧他满脸无辜,又想起那大包,那断崖,那瀑布……不高兴顿时消减八分。他把大氅往奴隶脖子上拢拢严实……半是心虚,半是真怕灌进去风。

“你不问我是谁?”

奴隶皱着眉,把整张脸往大氅里缩,问得敷衍,“……你谁啊。“

“十刃。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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