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人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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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长,是一条温柔沉默的美丽溪流。而我,是水底越积越大的丑陋顽石。

我想,有一天他会因我而湍急,翻起高高的浪潮。在每个春夜。”

陈玉茹在笔记本上写道,不久后又用钢笔一点点划掉,直到一丝痕迹都看不出。

那是1939年的春天。

我躲在翠湖畔的一棵杨柳树后,真丝的碎花裙摆被风吹出一层层涟漪,目不转睛地看着湖边。

我看的是那样入迷,以至于一只五花斑斓的甲壳虫飞到了我的手上,我都没有在意。等我发现它的时候,我紧紧捂着嘴,差点惊叫出声,恨不得使出全力似的甩掉它。

我是极其怕虫子这一类东西的。我的卧室我总是要求佣人们两天彻底打扫一次,再消毒一遍。如果被我发现哪里积了灰尘,或者台灯下晃悠悠飞来一只虫子,就算是半夜,我也定是也要找人来清理干净的。至于其他的吃穿用度,若是克扣了我半点儿,那我也定是不饶。管家廖姨大抵因我是姨太太所生,本就不太看得惯我,便去同我父亲告状。我呢,又是和那潇湘妃子五分像的性子,面柔心硬,和她斗了几个回合,也没吃亏。因而,我刚搬回上海那阵子,陈公馆总是鸡犬不宁的。正房太太吴女士,或者尊称其为母亲,以及廖姨,和一众苦瓜脸的佣人,都聚在客厅,说我太过骄纵,缺乏管教,如是云云。

“小姐可不像乡下来的野丫头。”管家廖姨如是形容我。“事多的嘞。”

“都是我的不是,应早些将玉茹接来,也不至于她一个女孩子家,像今日这般泼皮模样。”吴女士遮着小帕子,红着眼睛说。

父亲说我有精神疾病,叫他们不必管我。

“她同她生母一个样,反正等她二十岁,就给她谈门亲事嫁出去了。”我的父亲说这话时的语气,仿佛像在打发一个厚脸皮赖他家的远房亲戚,或是一件待交易的商品。

那时,我刚从苏州过来,还不到一个礼拜。母亲走了,我于深夜乘一艘小船,提着个手提包,从小桥流水的外祖父家漂到纸醉金迷的上海。那一夜我非常清醒,一直到日出才眯了会眼睛。一是风和着冰冷的水汽太刺骨,二是头顶的星星实在是温柔。像母亲清醒时候,柔美似水的眼睛。

啊,我的母亲。我又想起来那个美丽的女人。太美了,以至于有时候我会忘了她是我母亲。她像是活在画报里的人物,亦或是那些肉麻如徐志摩之流诗里的心上人。再加之我平日里也不大见到她,因而她去世的时候,我竟也没感到太多悲伤。可我不得不挤出一些眼泪,不然外祖父家的七姑八姨又要指指点点了,聒噪得很。周家大小姐走了之后,外祖父也病了,周家那么大的木材生意总归要交代,几个舅舅商量了一下,便一拍即合把我送往上海。

于是,我从一个家到了另一个家。可我清楚的很,我从未有过家。不过是从白目到冷眼罢了。

这一点,我刚到的第一天,陈家上下就非常清楚地给我表达到位了。

但有一个人,他却从那群横眉冷对的人里走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抱了抱我。

他身上有好闻的高级香水味道。

“玉茹,”他说,“你回来了。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哥哥,玉铭。”

他很好看。睫毛长长的,鼻子挺挺的。淡粉色的嘴唇看上去柔软细腻。

我在他怀里抬头看他,便得出他是个美人的结论。在我看清他的正脸后,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朝我笑了笑。我觉得冰冷的风瞬间不刺骨了。万荣商行的唯一继承人,陈家大少爷,这些身份都没有盖的过他自身的华贵之气。我深知这种气质不可模仿,那是物质精神双丰富的果实。他是块由内到外的美玉、我是金玉其外的劣石,相比之下,我如街头饿殍,惊羡不已,融化在他的光芒下。

在此之前,我见过的称得上美人的只独我母亲一人。而这位,我的同父异母的兄长,竟也是一副祸国倾城的长相。或许我见识太少,大上海的俊男靓女可能就是比穷乡僻壤多吧。

陈玉铭带我去自己的房间,又带我下楼吃饭,拉着我坐在旁边,问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妹妹可曾考学?”他说。“我帮你办转学时候,见你成绩十分优异。哥哥在西南联大,希望你也能来。”

“知道了哥哥。”我细声细语道。

陈玉铭剥起碗里的虾,把白花花的虾肉夹给我。

他的手指葱白好看,劲瘦修长。

旁边的佣人交头接耳,闪烁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惊异。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虾。”陈玉铭拿手帕擦了擦手指,“若是喜欢,哥哥再给你剥。”

“谢谢哥哥。”我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橙汁,“虾很好吃。”

“不用谢,玉茹以后不要和哥哥说谢谢。”陈玉铭又给我剥虾,刚擦干净的手指又沾上了油渍,指尖水光发亮。“玉茹你太瘦了,多吃点。我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脸上肉嘟嘟的,像个小包子。”

陈家太太吴女士注意到了这里,面上似乎有些不悦,说陈玉铭都没给她这个做母亲的剥过虾。

“母亲,您是知道的。我没有其他手足,只有这个妹妹。您当初要将玉茹送走的时候,我就没同意。”陈玉铭说着又给我夹了一块虾肉。

我吃了下去。又立马喝了一大口橙汁。

“我说啊,你有对她这态度,放在赵家大小姐身上,我就不操心了。”陈太太转头对我父亲说,“早点和老赵谈这桩婚事吧,振国。

“玉铭,你没有意见吧。”父亲说。

“父亲,母亲,此事可否日后再谈。”陈玉铭说,“今天是给玉茹接风洗尘的。”

“接风洗尘,人家可未必这么觉得。”陈太太皮笑肉不笑看了我一眼,“玉茹进家门还未曾叫过我一声母亲。”

我给自己倒了酒,施施然站了起来,先向父亲敬了一杯,“父亲。”喝完大半杯酒。

再朝向陈太太,“母亲。”喝完剩的一点点。

父亲简单“嗯”了一声,说坐下吧。

陈太太懒懒拿起酒杯回了我一下,依旧皮笑肉不笑的。一个画着生动妆容长得还不错的女人,却像张画皮一样假。

一年之后,我对陈太太的印象依旧如此。

一年之后,我考进了西南联大,父亲对我的印象有所改观,但最多算是不冷不热。

一年之后,我可以天天见到陈玉铭,和他一同午餐,反复描摹那张一年来越来越频繁出现在我梦中的脸。

一年之后,陈玉铭依旧不知道我对虾过敏。以及那天晚餐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闭门不出,浑身起了疹子硬是自己熬了过来。

可一年之后,他却给别的女人剥了虾。

我站在柳树后面,看着他们坐在湖边接吻。

陈玉铭的喉结微动,晚风吹拂下,他的侧脸漂亮极了,让人觉得没能请人画下来真是可惜。那位赵小姐双手撑在他的胸膛,红着脸,像只烧熟的螃蟹。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到肉里。

离他们的订婚期还有一个月。

我擦掉手心渗出的血珠,转身离开。

“哥哥。”我挠着手臂上的皮肤,一道道划痕在我自己都觉的白的夸张的皮肤上很是刺眼。“我又过敏了。”

云南的春天飞草横生,五月份进入雨季,蒙蒙雾雾,仿佛原始森林一般。

到这种天气,我就格外容易过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会短暂地怀念一下江南故里,至少那里的阳光闻起来没有霉菌味。

“怎么了,给哥哥看看。”陈玉铭拉过我的手,轻轻触摸我手臂上凸起的划痕。

他低着头的样子像一只漂亮乖巧的波斯猫。以至于我很想用手指去勾一勾他的下巴。

“哥哥去买点药,你在家好好歇着,不要乱跑。”陈玉铭放下我的手。离开他的触碰,失落的心情像感染一样从手臂延伸到心脏。

“让阿圆去买便好了。”我柔柔斜靠在沙发上,耷着眼,用手背贴着额头,“哥哥,我头晕得狠,你陪陪我。”

阿圆是陈玉铭从上海带过来的,原是陈家公馆的厨房小厮,现在是这栋洋房的管事。他老家是苏州太仓的,说起来算我半个老乡,对我不似廖姨陈太太那般鄙夷,说话做事挺客气,因而我同他还是比较亲近的。

万荣商会在云南两广都有船运生意,这栋洋房父亲年轻时也来住过,后来就回上海娶太太去了。这里虽没有陈家公馆大,但装修精细考究,陈玉铭来了之后又打理了一遍,特别是我的房间,在我还未曾考来西南联大之前,他就已经悉心布置地像是英国公主的房间。

“我出趟门,给你带些吃食,玉茹要乖乖在家。”他说。然后他就拿起外套走了。待他走出几米远,我起身走到窗前,看着他一点点走到车前,司机给他打开车门,他跨着长腿坐进车里。

于是我看着汽车开远。暖黄色的车灯逐渐消逝。

“小姐,吃饭了。”阿圆在我身后唤道。

“我累了,不吃了,给我热杯牛奶端上来吧。”

我心里难受极了,像是雨天挤不干的拖把,拧在一块。

我知道他定是去见那个女人去了。

客厅除了几个仆人,空荡荡的。没有他,再多人也是空荡荡的。

所以我不想在一楼待着了,踩着他给我买的镶钻高跟鞋慢慢走到自己的房间。

我喝完阿圆端来的牛奶,又去泡了个澡。然后坐在窗前,拿起一本时兴的英文翻了起来。翻译名叫《飘》,很多地方翻得驴头不对马嘴,不知道阿圆从哪个小贩那买来的。于是读了几页我就觉得乏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只记得书中描述的女主人公盈盈一握的腰。恍惚间,女主人公的脸又变成了陈玉铭的样子。因这背德的念想,我趴在桌上做了个短暂而香甜的美梦。

我是被汽车轰鸣的声音吵醒的。

陈玉铭回来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够在窗边看。

他的外套不见了。手里拿着一些袋子,朝别墅大门走来。

我迅速照了下镜子,检查自己是否睡出了眼屎。然后我才下楼去迎接他,用才睡醒的惺忪眼神看着他,柔柔地叫一声:“哥哥。”然后换上哀伤的神情,“我又做噩梦了。哥哥。”

陈玉铭担忧地上前,将我揽在怀里。

我贴着他的胸口软软说道,“哥哥,还好有你陪着我。”

果然,我闻到了他身上女士香水的味道。

陈玉铭摸了摸我的头。

“好了玉茹,哥哥不是回来了吗,你看哥哥给你买了什么。”他举起手里精致的包装袋。

我闻到了奶油香甜的气息,抬头问他,“是什么呀哥哥。”

“法国空运来的草莓做的水果蛋糕,还有你最爱吃的泡芙,”陈玉铭揽着我坐到沙发上,打开盒子,拿了配套的勺子喂我。

“好吃吗?”

我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这是你赵姐姐让我带给你的。”

我笑着的嘴角滞了一下。

“哥哥,我好像有些积食。”我揉着肚子,推开喂到嘴边的蛋糕。

“吃了什么呀,怎么积食了。”陈玉铭张开红润的唇瓣,将那块蛋糕送进自己嘴里。他嘴角沾了些奶油,又伸出舌头舔掉了。

他握住我的手腕查看,“手上可还有疹子,哥哥已经让他们去把药煮了,等会就可以喝了。”

我点点头。

“对了,哥哥和你商量一件事,明天晚上哥哥就不在家陪你吃饭了。我让司机每天去拿订好的老母鸡和松茸,你让他们炖汤给你喝。哥哥要和赵姐姐回一趟上海。”

“去见赵伯父赵伯母吗?”我眼底稀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其实是去办订婚宴。我知道。但我没有问。我的父亲和我的那位继母,不让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参加他们心爱的嫡长子的订婚宴,免得给他们丢人。

“是的,路途遥远,可能要一个多月,玉茹乖乖的,等哥哥回来带你去看电影。”陈玉铭说。

就算是陈玉铭从父亲手里接了不少航运公司的活,又或者是他和那位赵小姐datg,他每天晚上都会回来陪我。向来都是如此。

他像是一注稳定剂,一张漂亮的幕布,我竟开始活得像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正是因为有他在,我才不至于一直沉沦在过去的泥沼里,在杂草般不断滋生的冲动里疯掉。

可今天,他说他要离开一个月。

我开始慌了。手都开始抖了。

我知道有这一天。可我还是慌了。

“哥哥,我先上楼去了。”我匆忙起身上楼。

我的眼泪很快就涌了出来。

“好,一会哥哥把药给你送上去。”陈玉铭在我背后说。

回到房间后,我的手臂就开始发痒,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

我寻到了一只钢笔,朝着手臂就划了过去。这一划太用力,破了皮,鲜血涌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我竟是上瘾一般,又重重划了几道。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头晕眼花,从椅子上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我已经到了床上,躺在陈玉铭的怀里,手上打着点滴。

他坐在床边抱着我,眼角汪着泪水,漂亮的像是易碎品。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边上,看见我醒了,说道,“没事了陈先生,既然陈小姐已经醒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苏珊护士会在这里。”

陈玉铭点点头,让人送医生走了。

他又抱了我一会,蹭了蹭我的头发,哄小孩似的拍着我的肩。

点滴挂完了,苏珊就离开了,说是明天再来检查,叮嘱了一些忌食生冷,伤口不可碰水之类的话。

“哥哥要被你吓坏了。”陈玉铭后怕似的抱紧我。“玉茹,以后万万不可再做出此种行径。”

“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回上海。”我虚弱地说。

“好好,哥哥不回上海,在家陪玉茹。”陈玉铭擦掉眼角挂着的泪珠,朝着我笑了笑,“你什么要求哥哥都答应你,就是以后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骗子。我在心里冷哼。

他端来床头放着的药,“玉茹来,张嘴,把药喝了。”

我拉着他的袖子说,“什么要求都可以吗哥哥。”

陈玉铭捏了捏我的脸,“玉茹有什么要求。”

“哥哥,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觉。”我指着窗外,“外面好像打雷了。”

“好的,知道了。胆小鬼。”陈玉铭给我喂完药,用帕子给我擦了擦嘴,起身离开。

“哥哥去洗个澡,一会就来。”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不多时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陈玉铭睡在我的边上,真丝睡衣隐约勾勒出曲线。

他似乎已经熟睡了,鼻息平稳绵长。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安静地像只洋娃娃。

我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的脸。

又顺着他修长的脖子往下,解开第一颗扣子。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我的哥哥。那具漂亮的身体。

他没有反应。

等我解开他所有的扣子,他依旧睡的香甜。

真丝睡衣滑落在两边,我看到他肌理健美的胸膛,凹凸有致的锁骨,劲瘦的细腰。

陈玉铭的乳头生得很是好看。珍珠大般的一颗,碰了两下就红润地挺立起来。他的胸乳微微鼓胀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我的脸烧地发烫。

陈玉铭在梦中翻了个身,面朝我,手臂一捞,把我捞进怀里。

那两处胸乳挤出了一道浅浅的乳沟,同我的唇近在咫尺。

白玉般丝滑的肌肤散发着沐浴露的奶香,我鬼使神差地舔了舔那道诱人犯罪的凹陷。

他微微颤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躺。

他的乳尖恰巧擦过我湿润的唇边。

窗外闪过一道雷点。

那处耸立的殷红上闪烁出淫靡的水光。

“玉茹,”他低声呓语,“玉茹乖。不要离开哥哥。不要去苏州。”

情欲瞬间被浇灭。眼睛开始发酸。

我钻进他怀里,如幼兽一般在他胸前舔舐,仿佛也在舔舐我那些陈年的伤口。

它们好像开始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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