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2 / 2)
王臻华正心中奇怪,程御因何事到访,正欲掀开被子,下地迎上去询问,却见程御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王臻华霎时顿住,重又靠回在榻上,只见门帘再次被掀起,两个面白无须的内侍走进房门。
程御这才轻轻一点下巴,王臻华作势要下床,手扶在榻上,一副不胜体弱的样子。
一旁的江炳成反应也快,忙上前让王臻华搭上他的肩膀,王臻华这才两股战战,满脑门虚汗地下了榻,颤巍巍站在床前,“拜见程大人,礼数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程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奉皇上口谕,宣王臻华入宫觐见。”
王臻华先是一怔,被江炳成悄悄掐了胳膊一把,才反应过来,忙一副吃力的样子跪下领旨谢恩。
及至此时,王臻华才明白程御身后跟着的这两个内侍,是为何而来的了。王臻华被江炳成扶起来后,又道:“请大人稍等片刻,容我更衣正衣冠。”
程御只一脸不耐催促道:“快点。”
江炳成留下来陪客,王臻华招手让冬草扶着,回了内室更衣。冬草手脚麻利,王臻华只管伸开手臂当衣架子,顺便思考皇上为何召见她。
王臻华想来想去,能牵扯上她的,近日也就鲁家父母回汴梁一事,算得上一件大事了。
按说有三司会审,此案就算没有王臻华从旁作证,也能水落石出了,可皇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召见王臻华,总不会是……王臻华心中微沉。
很快一行人坐上去皇宫的马车,王臻华原还想着,程御一向骑马,待会儿连消息都打听不了,没想到她刚在马车上坐下,才一转身,就看到程御也跟了进来,不由眼前一亮。
两名内侍在外面驾马车,程御比个噤声的手势,从桌下小柜里取出一套茶具,里面茶水微烫。
王臻华明白了程御的意思,准备接过来倒两杯茶,被程御让开。
程御无奈摇头,他做了个口型,提醒道:“你是病人。”
王臻华看了看马车的车厢门,虽然不信宫里的内侍会没规矩到随意闯门,但有备无患确实应当,她只好摸了摸鼻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腾开地方,让程御代劳倒茶。
程御倒上茶,一口都不喝,直接食指蘸了茶水,在桌面写道:“皇上意图包庇四皇子。”
王臻华揉了揉眉心,蘸水写道:“毫不意外。”
她想了想,又写道:“不过,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叫来我,是指望我能让四皇子翻盘?”
程御换了块地方,再次写道:“白马寺的折扇,只要你证明并非四皇子的字迹即可。”
王臻华写道:“那鲁家父母带回来的折扇中,是否确定有四皇子题的字?”
程御没有再写,点了点头,取来一块抹布,擦掉桌上的水迹。
王臻华手搭在桌缘上,沉吟起来。
白马寺的那几把旧折扇原本只能作为旁证,但在幕后之人千方百计烧掉它们之后,也正说明这确实是赠给鲁子由的。如果有她作证,证明折扇上的字迹并非四皇子的,也就洗脱了四皇子的罪名。
江炳成之前提到过,鲁家父母带回来起码有一大箱折扇。四皇子就算再投其所好,私下拉拢,也不可能亲手给鲁子由题那么多折扇,那箱子里的折扇恐怕徽记众多,也因此四皇子才能泯然于众人。
不过这种思路实在牵强。
首先,白马寺的折扇已经被烧,哪有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当证据依旧存在的道理?这也是当时在得知证据被毁之后,尽管王臻华之前见过,却无法将比对结果作为证据呈堂证供的原因。
其次,就算鲁家父母带回来的箱子里折扇众多,来源各不相同,但按照制作者仍存活于世、家在汴梁周围、与庞家有恩怨、与白公公有交集……这么一系列条件盘查缩减下来,最后剩下的一个就是真凶。这也是江炳成之前提到的,近来几日会细细整理分析证据,才好升堂断案。
恐怕皇上也是着急了,知道四皇子必是最后的人选,所以才出了这么个掩耳盗铃的点子……
王臻华有些茫然地靠在马车壁上,有皇上包庇,那师父的死,她的伤,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
程御抚慰地拍了拍王臻华的肩膀,写道:“别跟皇上作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四皇子毕竟被皇上宠爱了十几年,一朝一夕就想把他扳倒,谈何容易?”
王臻华深深闭上眼,将胸膛中的不平之意强自按捺下去,写道:“我明白。”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守门的侍卫验过腰牌之后,马车驶了进去,又过一道门时,外面的内侍轻轻敲了敲门,“程大人,该换轿子了。”
程御转头看了王臻华一眼,率先下了马车,顺手把王臻华扶了下来。
马车前面停着一顶轿子,式样极普通,这是一顶青顶小轿,前后各有一名壮实的内侍抗轿。王臻华看了一眼,顺从地坐了进去,心中盘算起来。
虽然皇宫只上次去过讲武堂考过一次殿试,但宫中行走的规矩,王臻华之前也特地打听过。宫里的规矩,不管你是多大的官,过了二门,亦即昭武门,武官下马,文官下轿,除非皇上特别恩赏。
现如今王臻华一个小小进士能得如此殊荣,这简直是无上荣宠!
轿子被平稳地抬了起来,王臻华唇边露出一抹冷笑。不管皇上是出于将要包庇幕后凶手的愧疚,还是出于安抚庞门一系所受到损失而做的权衡,她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一点,才不枉所负良多。
过了不久,轿子停了下来,轿帘被从外掀起,“王官人请。”
王臻华在内侍的掺扶下,出了轿子,面前是一道门,穿门而入,正面坐北朝南的正殿是垂拱殿,不过内侍并未引着王臻华进入正殿,而是西侧的偏殿。
内侍通报之后,王臻华并未等太久,就被引了进去。
进门时,王臻华只悄悄扫了一眼,这是一间书房,摆设得并不豪华奢侈,但端正大气。皇上正在几案后写什么字,或者作什么画,聚精会神,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王臻华也不敢出言打扰。刚才内侍明明通秉过了,若非皇上同意,哪个有胆子把王臻华引进来?这显然是个下马威,可就算她知道,这会儿也只能低头跪下去,等皇上忙完……
王臻华心中自嘲一笑,只当是进庙拜佛了。
虽然屋子里暖融融的,但这大理石地板冰凉沁人,只一会儿功夫,就觉得膝盖骨有一阵阵寒意侵了进来,也是她倒霉,昨儿个刚来大姨妈,原本窝了一早上姨妈疼轻了一点,但这下面寒气一入骨,小腹立马跟着炸了营,月事的小腹坠痛倒还好说,连已经愈合的伤口也好像隐隐疼了起来。
这下子王臻华不用装,也是一脸煞白、嘴唇乌青,倒是正合了她的伤情。
良久,皇上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笔,正欲寻人赏鉴,抬头才看见王臻华,“爱卿来了?快平身。”皇上招了招手,他身后侍立的太监张保忙趋步上前,扶起王臻华。
“谢陛下。”王臻华虽然不欲麻烦别人,但跪了半天,膝盖酸麻又痛,更别提小腹一直花式疼得人想造反,全身的力气都流失差不多了,这会儿哪容得她逞强,只好借张保的力,勉强站了起来。
皇上在上前看得真切,这王臻华看起来确实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上面空荡荡架着一件袍子。刚才张保扶王臻华的时候,险些没吃住力,被一下子按倒。
待王臻华站稳了,张保才退了回去。
皇上此刻穿着常服,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从光下能隐隐看出五爪金龙的暗纹,他笑容和煦,一副看后生晚辈的样子,亲和力十足地看向王臻华,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世交家的长辈老人。
不过,王臻华心中可丝毫不敢有轻忽慢待,在这个一言掌生死,皇权大于天的时代,她可不会缺心眼,真把眼前这位当慈祥随和的邻家老人。
皇上亲切道:“王臻华,朕记得你的殿试卷子,一手馆阁体很漂亮,立意也新,实在不可多得。若非你年纪太小,朕怕你一朝少年得志,止步不前,浪费了满身才华,才打压一二……”
对这种漂亮话,王臻华只当听过就算,当然面上少不了一派恭敬谦顺。
皇上又道:“朕看你小小年纪,就写得这样一手馆阁体,想来于字上还有点道行。”皇上摸了摸胡须,招手示意王臻华上前,“来来,正好给朕看看,今日这字如何?”
王臻华回了声是,心知多半要进入正题了,按捺下心神,款步上前。
其实王臻华两辈子加起来练了不短时间的字,但她的字跟真正这一行的人相比,还是少了些东西,那是一种独属于个人字体的神韵或风骨。显然她是个很好的模仿者,而不是一个开创者。
撇开皇帝的身份不谈,皇帝的字也确实比王臻华高出好几倍。
王臻华才看第一眼,心中就松了一口气。虽然就算是一堆狗爬字,她也能面不改色把它夸到天上去,不过能不违心撒谎,还能顺便观摩一下高手的笔迹,到底能让自个儿心情畅快点。
有了这幅字做媒介,君臣谈起习字的心得来,倒是十分相得益彰。
不过,这看似和乐的气氛只是热场,皇上含笑问道:“爱卿于习字一道还有些自己的门道,不知在鉴别字迹上,也是否同样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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