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1 / 2)
又是一年骑射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老槐树银装素裹,转眼间郁郁苍苍,宫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人老去,有人死去,有人睁着一双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周遭的红墙白瓦。内务府大太监吊着一口尖嗓儿,不耐烦地提点着新进宫的宫女们,“都仔细着点这可是西域进贡来的马纹锦,内务府统共就做成了两件马褂,你们可晓得待会要将它送去哪儿”
“我晓得我晓得”有姑娘脸蛋红扑扑的试探答话“送去皇后娘娘宫里头。”
静谧两秒,又有人小声问
“那还有一件呢”
众人面面相觑,犯了难。
大太监“啧”了声,恨铁不成钢道“自然是要送给谭才人,”现在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位主子。自去年被诬陷推何宝林落水之后,这位娘娘意外得陛下垂怜,盛宠空前,此时最是春风得意,即便是位份与资历更高的淑妃娘娘,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经此对话,有些机灵些的丫头已经早早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这深宫中除去东宫之主,便是谭才人如日中天,往后可万万不能懈怠
很快有人将两份马褂分别送往两处。
那新做的马褂可真是漂亮,丝绸质地,摸上去滑溜溜的,盘扣像是黑色小曜石,若被人穿戴着骑在奔驰的骏马上,看起来便如同暗夜里流动的星星,谁见了都要赞叹一声“太好看”。只可惜头一日完完整整的马褂送去,第二日便被撕成一片一片的碎布条,呈在托盘上好不磕碜,与破马褂一同呈上来的,是一只瑟瑟发抖的肥猫。
大殿内,宫妃齐聚一堂,上到皇后下到新进宫的采女,无一不面如白纸盯着那只瑟瑟发抖的肥猫,大有二庭会审之势。
“上一次人这么齐,好似还是谋害皇嗣这等要紧大事,这一次”有好事宫女嚼舌根,心惊胆战道“竟只是肥猫抓坏件衣服。”
“瞎说什么这可不只是件普通的衣服。”
“哦”
“这是谭才人几日后要穿去骑射宴的,也不知道是哪位主子养的猫如此不长眼,将其抓坏。谭才人禀明皇后将所有人都叫来,要大家挨个来认猫呢”
“什么挨个来认好大的威风”
谈及于此,众人唏嘘不已,又暗暗为这肥猫的主子捏一把汗。此处距离大殿内有一段距离,故而众人谈话愈加肆意,然而某一瞬间,就像是喧嚣的湖面猛地静止,所有人不约而同赶忙闭上了嘴巴,反应慢些的宫女恍然向后看,视线倏然触及拾级而上的桃红轿辇便像是触电一般,立即收回。
面色微白垂首而立。
“恭迎才人。”
“恭迎才人。”
“恭迎才人”
来人浓妆艳裹,斜斜倚靠在轿辇边上,金边指套时不时敲击轿辇,微风拂过,衬得她冷淡戾气眉眼映在桃红柳绿中。
无人敢抬眼看,更无人敢大
声言语。
待轿辇停下,女子施施然进殿,外头凝滞堵塞的空气才终于重新流通起来。
众人这才咂舌对视,突然惊觉身边人早已经嘴唇干涩,额头直冒冷汗。
皇后身边空着一个位置,谭招娣进殿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处上座,在所有人习以为常的注目礼下落座,几秒后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冲皇后微笑行礼道“瞧我这记性,入宫一年还似像在大西北军营里那般没有礼数。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heihei”
殿内鸦雀无声,人人唯恐引火烧身。
皇后笑容微僵,顿几秒才道“你我之间,不必讲此虚礼,妹妹快快请起。”
谭招娣起身,重新落座。
她也不客套,开口便是,“冬寒。”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碎步上前,道“奴婢在。”
谭招娣垂下眼睫,道“说。”
说说什么
众人心有疑惑,默不作声假作饮茶,又接着茶盏的遮掩偷偷往那处瞧。咚咚咚两声脚步声,只见那名叫作“冬寒”的宫女上前几步,突然双膝跪下,重重一叩首道“奴婢有罪罪其一,奴婢受奸人蛊惑,将才人一举一动尽数外泄。罪其二,在才人的饮食中下寒药,妄图迫害才人身体。幸才人宽宏大量,奴婢已悔过,方知自己险些酿成大错,现呈上罪己书,请皇后娘娘赐奴婢死罪”
她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当下,大堂里一片被茶水呛到之声,不少人惊讶瞪大了眼睛。就连皇后也面露惊色,谭才人弯唇道“皇后娘娘,冬寒这丫头虽曾做过错事,但好在她已经悔过,她也只不过是遭人蒙蔽,我不想拿她是问。我只想请娘娘行东宫之权,依宫规惩治她背后之人。”
“”
皇后皱眉问“你已知晓她背后人是谁”
谭招娣看向冬寒。
冬寒看向缩在殿中瑟瑟发抖的肥猫,道“奴婢往日与那人联络,皆以此猫传信。婢子悔过之后数次试图抓住此猫用作证物,奈何此猫脚下油滑,今日若不是它贪玩抓坏马褂,猫爪勾住布匹离不去,想抓住它恐要再多费一番功夫。而今皇后娘娘只需查出此猫主人是何人,便能得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行此等腌臜事”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当眼线被人抓包后的心虚感,看起来倒更像是信口雌黄地在诬陷他人。皇后沉默几秒,抬手抵住额角,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这实在是实在是
太胡闹了
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这是在栽赃陷害,还是那种毫无证据、甚至没有丝毫逻辑的栽赃。然而如今前朝西北大将军盛势,后宫又有谭才人盛宠、专宠,皇后怎地也要卖这几分薄面,她放下手臂,不着痕迹看了眼谭才人的头顶。
除去一火红色红玛瑙簪子,再无任何装饰物。她又看向殿边垂首站立
的宫女们,不知何时起,宫中人,人人都效仿谭才人佩戴红玛瑙簪子,这种以前是琴女舞女戴的簪子,转眼之间就成为了京城里权贵人士的潮流之举。
深宫中,年年有人盛宠,年年有人衰。
皇后乐得坐山观虎斗,笑容中这才透露出几分情深意切,掩唇故作惊吓道“竟有人如此恶毒妹妹莫怕,今日由本宫来为你撑腰。诸位可知可知此猫为谁所养”
她转眼看向殿内妃嫔。
方才那一番话,听得妃嫔们无不心脏提到嗓子眼,简直可以说是刹那间寒毛竖起。
眼前景象之前发生过,还不止一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个十分恐怖的事实谭招娣这个疯女人又要开始发癫了
大火一直在头顶烧,今日不知道又会轮到谁。不少人下意识将后背紧紧贴在椅子背上,极尽所能地缩下自己的身形,生怕皇后点名问自己,更怕谭招娣猛地“想”起来,信口雌黄说此肥猫的主人就是自己。
许久都无人敢说话。
谭招娣弯唇,道“既无人开口,那我便要同各位说道说道了。我怎么偏记得头几日看见这肥猫从”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视线一一从众人瑟缩的头顶上掠过,最后定在了垂眸吹茶叶的淑妃脸上。
殿内烛火应景晃动,胆怯又孱弱。
淑妃感觉到了毫不遮掩的锐利视线,托着茶盏的小拇指微顿,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显然,今日这场莫名之火是冲着她来的。
还不等她有所应对,果不其然对面适时传来含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宣明殿。这肥猫是从宣明殿内跑出来的。”
宣明殿正是淑妃所居之地。
瞬息之间,大殿内立即响起了许多声不合时宜的松气声,仿佛劫后余生。
皇后即便是料到了谭招娣要实名制陷害,也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直接。愣滞几秒钟才饶有兴致开口问“淑妃,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淑妃深深一闭眼,知道今日倒霉踢到铁板,起身盈盈一拜红着眼眶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冤枉”她又转向谭招娣,携着泪道“妹妹未免太武断。宫里人都晓得我不曾养猫的。”
皇后便看向谭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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