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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以为然。这世上哪有不老的宝刀,不谢的牡丹。商细蕊认为自己比锦师父知羞,断断丢不起这个脸。进而又认为,自己活到四五十岁,其实就到时候去死了。天不让死,自己也该找着去死,不要活在世上一天比一天衰老,向世人展示残败。拿疲疲老相和过去的辉煌做个对比,鲜明到惨烈的地步,那是对过去的一种毁灭。盛极而终,那一瞬间的戛然而止,才是真正风光过的人最完满的结局。于他是,于宁九郎也是。商细蕊这几年回避不见宁九郎,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九郎但凡表现出一点点老态,他看着心里就难受。前年最近一次见面,他摸了摸九郎发白的鬓角,心里又悲伤,又愤怒。本来不知道为什么会难受,只知道不想见,现在看见锦师父,他算知道了。可是九郎和锦师父都没有他的觉悟高,他们宁愿苟延残喘。他只能自个儿孤单地圆满了。

商细蕊偏激地进行了一番思想,自觉非常有深度,非常有内涵,有机会可以与杜七探讨探讨,杜七保准要拍巴掌赞同。一边走一边这样想,冷不防撞着了一个人。乔乐乔老板提着胡琴被他碰得往后一趔趄,便拿那琴弓戳了戳商细蕊的胸膛:“合着你们老商家的人走路都不带眼!”乔乐与商菊贞也是老交情了,看来过去也没少被商菊贞撞个倒仰。

商细蕊冲他微微一鞠躬:“乔老板。”

乔乐谱很大地哼了一声,商细蕊越过他要往里进,被他喊住:“哎,小子,听说何少卿有一把琴在你这儿?拿来我练练。”

商细蕊道:“是有,不过现在在宁老板那儿。”

乔乐怒道:“宁琴言早都不唱戏了,他要琴干嘛?小子!别跟我耍心眼儿啊!”

商细蕊好性儿地也不分辨,眼巴巴地楞瞅着乔乐,不言不语。他对外人和长辈脾气好起来,那是判若两人,温柔如水。这时候锦师父在里头出声了:“你个老不修的!少欺负我徒弟!琴在手里也不给你看,看在眼里你还拔得出来吗!真是!吃了猪肝想猪心,得了白银想黄金!小商别理他!”锦师父唱了一辈子的旦,声调里头尽是女气和戏音,听不惯的人觉着怪声怪调的娘娘腔;爱好这口的,得要不甚恰当地夸他一句说话比唱戏还好听,听得人销魂蚀骨的,筋肉都酥了。

乔乐扭头冲里面骂了一句什么话,拿琴弓把商细蕊戳到一边儿靠墙立着,自己慢悠悠地哼着戏,踱步走开了。

钮白文迎过来,轻声笑道:“您看这老刺儿头,还就服锦老板。俩人打从二十岁上认识到现在,骂架吵嘴大半辈子了也,当年以为乔老板老北京人,不肯离开北平呢,结果锦老板说要走,乔老板骂骂咧咧地就跟去了。这不管是拉弦的傍上个角儿,还是角儿捞着个好弦儿,那都是……”钮白文啧啧地摇着头:“那都是千金不换的啊!比找着个好媳妇儿还难呢!”

商细蕊听着钮白文的话,抄手目送了乔乐的背影,进屋去和锦师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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