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第297章 内外交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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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淙淙,在幽静雅致的议事厅里缓缓流淌。

谢家这栋议事厅,向来以得自然之乐而别具一格,多是三五人七八人散座其中,少有的像今天这般显得人满为患,连清溪都仿佛滞涩了。

谢家的宗师长老,无论有职衔还是闲云野鹤,但凡能来的都在此处。

除了走不掉的寥寥数人如镇武长老,以及的确在闭关出不来的两名宗师,谢家宗师以上的人物,齐聚一堂。

众宗师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纷纷想着上一次这么多人是什么时候。

然而至少最近十年,都无这样的盛景。真回溯到上一次……好像也是谢奕临危受命的那一天。

跟今天有点像。

众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渊,想看看这位年轻的过份的新家主和谢奕有几分异同。

那时的谢奕以淡泊或者说懒散闻名,浪费了天赋,受此重任时,颇不被看好。

但那时的他,至少是名宗师。

而后谢奕更是迅速证明无论治家还是武道,都在谢家不做第二人选,消除了争议。

然而眼前这个还没及冠的少年,真能做的到么?

在谢家内位高权重、威望甚隆的长老们,眼神中流露出的并不是信任的神色。

听到谢渊的宣布,坐在极靠近他的位置旁的七堂叔谢钧先站了起来,开始发话。

“今日召众位前来,是通报之前京城之事。如诸位所见,谢奕家主受伤卧床不起,已经在临危之际将家主之位交给了谢渊……”

谢钧和谢奕是同一支的堂兄弟,关系相当近,和谢渊的血缘也自然不远。他一向是担当谢奕副手般的角色,家族的许多杂事都由他处理。

关于谢奕暗中带了宗师进京的事情,谢钧就是知晓内幕的几人之一,其余大多数受命留守、乃至进京的一部分宗师,都对其中关窍不太清楚。

现下事情结束,家族也发生了大变化,谢钧便从头讲起:

“前段时间皇帝召琅琊王家家主入朝为相,三家都察觉他这一举动的微妙,暗中商议几次……”

谢钧讲了之前三家家主的书信来往与决议,最后道:

“最后便有了三家进京之事。”

许多不知情的长老一脸凛然,这才知道此次京城事变,原来背后早就有了全面大战的准备,只不过最后没有发展到这一步而已。

但即使不是最激烈的后果,这最后的发展也没有好到哪去。

“而后皇帝不知如何洞察了家主还有其他两家的行踪,召家主们入宫议事。”

谢钧沉声道:

“家主思虑再三,论实力当是我们这边占优,便决定入宫,最好将一切在桌上说过谈好,不必酿成大乱。

“然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为何会是这般结果……”

他看了一眼谢渊,摇头道:

“我们便不得而知。”

“崔家人说什么了吗?”

有人问道。

谢钧摇摇头:

“崔家几人将家主送回来,只说是崔家主救下他,而后又和妖女纠缠至京城外,没有其余的交代。”

“大宗师的战局有结果没有?”

另一人发问。

谢钧缓缓道:

“才接到的消息,崔王二家家主已经各自回到族地,有所伤损,但并没有说结果。”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凛然。

既然没说结果,那就是没奈何司徒婉,不然肯定早把战果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么久没出现,再出山时,没想到她还是如此让人忌惮,让世家中人心里打突。

众人议论纷纷,关于皇宫里的战局说什么的都有,然而终究不得全貌。

但长老们渐渐达成了共识,这一切从召王允之入朝为相开始,就是老皇帝的陷阱。

他从当年之事便洞悉了这一代世家的行事风格,或许是推演多年,在临了之际行此请君入瓮之策,意图全当年未尽之功。

但其中还有关键点尚不明了,如谢奕自不是莽撞之辈,以他与内外合一境就隔一层纸的实力,就算在大宗师的战局中当也能自保。既然决定入宫,肯定是有万全准备,怎么会落得重伤濒死的地步?

还有其他一些细节,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都是云遮雾绕。

“哼,皇帝妄图坑害家主,最后请来妖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先死的倒是他!还导致皇宫大乱,死人无数,真是可笑。”

有人嘲讽道。

然而也有宗师摇摇头:

“以这位皇帝的老谋深算,岂会想不到吗?他这便是以身入局。”

老皇帝命不久矣,干脆用自己作注,拉上三家的家主同归于尽,再顺手坑一下未来或扰乱秩序的潜龙天骄。

这一下得罪的人虽然广,但他只要死了,新皇再示之以恩,事情就算结束。其他人只要不想和朝廷全面对抗,便只能咽下这口气。

事后来看,许多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感叹这位皇帝手段够硬,心肠够狠,哪怕对自己也是。

就算时日无多,也没几个皇帝想要不多活两天的,更不想自己是死于灶教妖人之手。

这对皇帝来说可谓奇耻大辱,史书上必定重重记上一笔。

然而就算这样,皇帝也想要拉世家家主垫背。

只要除掉几名大宗师,以他手腕说不定还有后手,让上三姓和其他世家回到同一层级,而后慢慢分化、蚕食,如钱姚两家一样,虽不知道要十年还是百年,或许真有一点机会能成功。

可惜他心还是太大,就算不再想着将所有世家一网打尽,仍是想对上三家的家主一齐动手。

但在皇室没有资格的大宗师的情况下,就算请来妖女,这如何做得到?

这是皇帝犯的最大的失误,最后除了谢家遭殃,其他两家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这对谢家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本来谢家就因为没有大宗师级的高手近些年在上三姓中落于下风,现在连谢奕这样担大梁的顶尖高手都卧床不起,实力对比一下更为悬殊。

长老们有些忧虑,其中一名宗师长老略微低沉的说道:

“我们与崔王二家近二十年交好更多,竞争较少。当此时局,或许没那么不堪?”

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充满希望。他的妻子是出自琅琊王氏,虽不是主家嫡女,亦让他和王家关系颇佳。世家之间这样的联姻不算少,同气连枝的说法也是有缘由的。

众宗师都在沉吟,忽然听到最前面传来声音:

“我这有两封信,分别来自清河与琅琊,还请诸位长老一同看看。或许,信件可以解答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渊突然发出声。

他拿出两封封面典雅、透着纸香的信笺,制式略有不同,上面的徽记正分别是琅琊王氏与清河崔氏的族徽。

这信件,还是家主间的通信。

他什么时候收到的信?

众长老各各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开始传阅起信件来,而后脸色都是骤变。

谢渊等长老们两封信都全部看完,才慢慢说道:

“诸位长老都看过了这信里的内容。崔王二家的家主各各解释了皇宫大战的始末,一片赤诚。

“只是,二位大宗师的解释,彼此间却是有些出入。”

谢渊扫过厅堂,见到谢家宗师长老们的表情各异,既有愤慨、凝重,又有疑惑、沉思,不一而足。

一名老者缓缓开口:

“崔承的意思,老夫若没看错,是说王允之故意贻误战机,包藏祸心,姗姗来迟,导致战局的实力对比与预料不符,家主被妖女所伤……

“他由此怀疑所有事情,都是王家和皇帝串通好的,是么?”

“的确是这样。”

“怎么可能!皇帝一直想扫荡世家,王允之岂会与虎谋皮、置他王家安危于不顾?”

还是那位娶了王氏女子的宗师谢闻说道。

众人不言,另有人插话:

“另外一封信,你们也看了。王允之文采不错,一个脏字不露,但话里话外将崔承说成阴险的老匹夫。是他怂恿家主以身破局,便如……当年谢玄家主一般。”

这名宗师看了谢渊一眼,慢慢道。

当年最后一战,宗师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是谢玄挺身而出,破了僵局,却损了自己。

但是是崔承鼓动而致的,却少有人知。

然而王允之将当年战局细细讲出,绘声绘色,并且表示可以让崔承对质,看是否有一句虚言。

他甚至暗示,从当年开始,崔承就在布局今日。

宗师长老里有老者回忆片刻,声音幽幽:

“战局和当年流传,没什么出入。”

“主母是崔承的小妹,老早的时候,两家都各自反对,毕竟嫡系子女结亲干系甚大。但崔承似乎就极力促成了家主和主母的好事,还助他们逃脱家族,逍遥在外。”

“玄哥儿出事后,奕哥儿回归就任,似乎后来也是得了崔家不少支持。”

“而这一次,如果王允之所言为真……”

长老们将当年的事情一一对过,忽然面面相觑,心生寒意。

“崔承信里说,要千万防范王家,需要可找他相助?”

有人喃喃道。

“怎么可能引狼入室!他就是等着今朝!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王家所说也不见得就是真相。”

长老们迅速吵作一团,幽静的溪水议事厅也显得嘈杂起来。

谢家宗师大致分为了两派,自然是分别支持崔王两家的,占据了大多数。

这近二十年来是上三姓乃至八大家少有的十分和谐的时光,彼此间走动极多,关系甚睦。

而陈郡谢氏因为没有大宗师,显得稍微势弱,便不可避免的在各家联络的过程中,被有所影响。

谢渊一一扫过争吵的众位宗师,几乎绝大多数的长老们都或多或少的偏向一方,他按照往日情报,知道这些宗师与其他家交往甚密。

只有极为少数的几名长老谨慎的持着中立态度,没有在这场争论中发话。

谢渊暗叹一声,大宗师的影响力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武道为尊的世界,顶级强者自带耀眼的光环,天龙强者立于云端,哪怕宗师都只能仰望。

这近二十年来,谢家没有大宗师,受到的影响比二叔想象的要重啊。

二十年对世家数千年历史来说的确很短,但二十年都没有大宗师,对谢家来说已经太长。

当然,不只是顶级强者的影响力,更可能还有些实际的好处。

往日谢奕在时,许多东西当事人可能也就是一笑而过;但现在到了危急时刻,没了主心骨,长老们心中的倾向就自动显现出来了。

咚咚咚。

谢渊敲了敲桌子。

溪水厅堂转瞬间便安静下来。

这自然不是因为谢渊有什么威望可言,更不是戴上了家主的扳指,他就真的是家主了。

只因为众长老虽然在彼此争吵,一份注意力始终挂在谢渊身上。

今日长老大会的议事主题是京城巨变、家主更迭,而今天的主角就是谢渊了。

“诸位长老,为何要争辩谁真谁假?”

谢渊缓缓道。

长老们一听,微微一怔,略有疑惑,不过也有人露出深思的神色。

谢渊没有多等,继续道:

“若王允之真的是和皇帝勾结,想要坑害我谢氏与崔氏,未尝说不通。皇帝的确究其一生,从皇子开始就琢磨着怎么去除世家的威胁。然而临到老了,他终该认识到这不是他一人一代之功,于是选择了十四皇子作为继承人。

“依我在皇宫里所见,十四皇子勇谋俱佳,心思深沉,手段不凡,的确有雄主之风。老皇帝选他,便说明除世家之志从未稍退。而他最后做的,便是以天子残命,打击世家,为下一代皇帝铺路。

“他当知道没有大宗师的情况下,别说八大家,便只是上三家皇室也不是对手。若我是老皇帝,这时也该认清现实,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而若拉拢分化,方才能见成果。

“依我看,皇帝宣王允之为相,实际上是两人已有默契。他准备拉拢王家,而对付我谢家与崔家。若能一举除掉谢崔两家的顶尖强者,上三姓中两家重创,其余的留待他寄予厚望的十四皇子,大有可为。

“至于王家,能打击其余两家,独自坐大,自无不愿。王氏本就是圣人门徒,在朝为官最多,行事最讲究君君臣臣的,历史上少有明着反对当权皇室。若真要选一家领头,对皇室来说自然是王氏为佳。

“故而两者一拍即合,王允之也不需背地动手,只要晚来一步,在皇宫内二叔和崔家主便是下风。”

众人但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微微点头,但还是有人质疑:

“你之所言,不过只是推测,岂能认定崔家所言便是真相?若崔家才是幕后真凶呢?”

谢渊看着那名发话的长老,缓缓点头:

“我从未说过崔家便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了。”

长老们一听,这下便显出讶异的神色。

刚刚他们听谢渊一说,都以为他内心更倾向于崔家,尽说王家可能的谋划。毕竟崔萍君是他二叔母,有此影响也很正常。

然而谢渊现在的意思,好像不是如此。

“我刚刚所言,是王家的不是。但王家主的信件,便不见得就是虚言。

“大宗师的战局,我不在场间,我说不清。但我们只看现在,若我、或者诸位长老,是崔家主,可会有什么想法么?”

诸位长老都是沉默,哪怕和崔家有姻亲或是关系极善的那些。

本来势均力敌的两家,一家陷入极大的困局,而两家还有极为密切的姻亲,甚至主母都是另一家的嫡系女子。

若是民间人家,这种情况下,很多时候便是要吃绝户了。

而若是两大世家,那趁其病,即使不要其命,蚕食渗透、瓦解打压,才是真正合格的世家之主应该考虑的。

毕竟上三姓这个体量,在许多朝代已经可以称为诸侯国;上三姓的家主地位,实际上和大诸侯也没什么不同。

谢渊在今天的议事之前,曾经请教过崔萍君。

这位谢家主母、崔家家主之妹望着病榻上的谢奕,面色平静:

“以大兄的为人,我不信会他暗害灵韵的父亲。

“以大兄的眼界,我不信他会错过这个机会。

“谢渊,你坐上这个位置,就要以这个位置的角度考虑问题,那么你就会理解我大兄该怎么做了。”

谢渊望着厅堂内的长老们,声音低沉:

“我很想为二叔报仇,但现在的谢家,并不具备这个实力。

“我们现在要想的,不是他们谁说的是真的,而是他们两家到底会怎么做,而我谢氏又该怎么应对。

“真假并不重要,我们当做最坏的打算——崔王二家皆对谢氏充满觊觎。

“我知道从平西王之事后,上三姓有了一个平静时期。二十年不算短,但诸位要知道,这份和睦终有尽头。

“当年事变从十多年前开始,到这次京城,才真正落幕。

“而上三姓‘同气连枝’的关系,也是一样。

“放弃幻想,准备战斗,方才是谢家应该做的。从现在开始,我陈郡谢氏将面对清河崔氏、琅琊王氏以及皇室与其他世家的压迫与挑战,和之前千年一样。”

听到这一番话,众位长老微微仰头,望着坐在首位的谢渊。

他们的目光皆是有所触动,心中甚至升起了莫名感觉。

他与那个位置颇为相称。

“我想不久之后的新皇登基大典一过,王家主便会拜相,那时琅琊王氏的声望又要上升;而崔家主这次既然没有伤损,那他们两家必会相碰,上演一场龙争虎斗。”

谢渊摇摇头:

“然而两家恐怕试探过后,终究会发现奈何不得对方,目光便转到我们这边来。皇室和王家对我们不会友好,但若要与崔家求助,更是与虎谋皮。诸位,很快我们就会面临挑战,还请诸位长老在各自负责的位置上小心了。若是不行,以保存实力为重,万不可硬碰。”

谢渊事后复盘过多次,他比较相信是王允之暗中和皇帝联手坑了崔家和谢家,导致谢奕重伤的。

但他根据在潜龙宴上体会到的老皇帝的决绝与杀伐,估计老皇帝的目的大概是引圣女和崔承、谢奕全部同归于尽,令相对守旧的王家做大。

而后等王家自去与谢、崔两家争斗,皇室趁机韬光养晦,若在下一代能出一名大宗师,便成了薛王二家争雄,到时候凭借皇室掌管天下的底蕴,或许真能横压所有世家,然后徐徐图之,像分化钱姚二家一般,将世家全部纳于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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