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十章魂殇(2 / 2)
“府君别来无恙。”
哥哥略微欠身说道。
关羽把现场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我和孙尚香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了哥哥身上,说道:
“马铁,你为何要背叛国家?”
“在下没有背叛,在下一直是为您效力——”
“人脏俱在,还敢狡辩!”关羽叱道,“今日城中失火,是你所为吧?”
“是的。”
“破坏城中监狱的,也是你吧?”
“是。”
“你为了潜逃投敌,竟不惜纵火焚城,置黎民百姓与国家于不顾,该当何罪?”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
“在下所作所为,确实罪大恶极……恳请您看在过往的薄面上让我们离开吧,这也是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
“好大的胆子,还敢口出狂言!”关羽卧蚕眼一瞪,霎时一股杀气袭来,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关某乃汉中王加授荆州都督,总领荆州大小事宜,现在宣布你的叛国罪行。你若认罪伏诛,尚可以留一丝体面,否则,休怪关某的青龙偃月刀不留情面!”
“府君,孙夫人在我手上,请你叁思。”
关羽发出一串渗人的冷笑。
“你劫持孙夫人意欲何为?你以为凭着孙夫人,某便会放过你?痴人说梦!你丧尽天良,罪不容诛,劝你早早放弃幻想,不要徒使自己罪加一等。今天你休想踏出这城池一步!”
“二叔,你要对我不管不顾吗?”孙尚香冷淡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我们两国已经谈和了,你怎能这样对待友邦的公主,我哥哥知道了会怪罪你的。”
“呵呵呵呵……夫人,你兄长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谈和?孔明愿意接受,将士们可不愿接受。江陵本就是我国的领土,被尔等鼠辈窃走,今物归原主,理所应当,你兄长竟以此为条件讲和,是太把我们看扁了!依某之见,不光要收复江陵,还要顺江而下,直取建业,吞并江东,夫人以为如何?”
“二叔,你真狂妄。”
“呵呵呵……夫人落入这两个小贼手中,只好自求多福,某断不会放过他们。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我知道了,二叔,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关羽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咻的一声,一支箭在空中一闪而过,关羽迅速抬起刀,锵的一声,箭矢掉在了地上。
“保护好自己!”哥哥说。
他一把抓过放在车舆上的麻袋,双脚一蹬飞到了空中。剧变顷刻间发生,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看见他打开火折咬在嘴里,从麻袋里取出了一颗炸药点着,朝着街道扔了下来。
关羽厉喝一声,一夹马腹,赤兔马一声长啸,扬蹄突进,他双手举起偃月刀冲进了院子里,眨眼间来到了马车边,闪着寒光的刀刃朝我头上落下来,我连忙举起银月枪格挡。
“唔!”
铿锵一声,巨大的力道震得我虎口发麻,锋利的刀刃离我的脸不到一厘米。
咻的一声,我赫然发现关羽的右臂上插着一支箭。紧接着是轰然巨响,刺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关羽面不改色地拔掉手臂上的箭,然后迅速扭腰举刀,锵的一声,银光一闪,另一支箭插在了泥土里。
我趁机从车辕上屈膝半蹲起来,把长枪朝他刺去,他一个仰身,枪尖划过他的左肩。随即又是嗖的一声,一支箭命中了他的脖子。赤兔马趔趔趄趄地迈着碎步挪开了,他脸色变得乌青,身子歪斜,长刀垂在地上,一只手握着箭杆,似乎无法把它拔出来,嘴里慢慢涌出深色的血。
又一声巨响,院墙倒塌了一截,街上铺满尸首。哥哥降落下来,看着关羽,严肃而冷静地说:
“府君,箭上有剧毒,不赶快治疗有生命危险!”
关羽终于把箭拔了出来,扔在地上,一小股黑血从伤口处喷了出来。他太阳穴上的血管突了起来,用凝固而充血的眼睛瞪着我们。
“在下愿交出解药,请府君为我们放行吧!”
关羽牵扯着缰绳,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用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
“吾乃……汉寿亭侯……前将军……关云长……是也……尔等宵小……岂能退我……唔呃呃……喝啊啊啊啊啊啊……”
他仰天长啸,胡须狂乱地飞舞,眼里发射出白光。在他的咆哮声中,风开始涌动,我的皮肤感觉到了,先是迎面而来,随即又调转方向,从我后背吹来,涌向关羽。
我抬起手臂护着脸,吃惊地注视着这一幕,只见关羽周身涌现出了强烈的气流,这些气流向上升腾,没有散开,反而凝聚在一起,逐渐幻化成一个形体。
好像是一个巨人。
我一下子联想到了海市蜃楼。
在漠北有时可以看见这种景象,沙漠上浮现出一栋楼,你永远无法靠近它,也永远看不清它的下半部分是什么,而上半部分虽然是晃动的,却十分清晰、纤毫毕现,连楼里的人脸上画的什么妆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巨人就类似这副模样,它有十几米高,越往上就越清晰真实,好像有了实体,越往下就越透明虚幻,靠近关羽的地方只是蒸腾的气流。
钟迪从车窗探出一个头。
“刚刚爆炸吓得我没敢出来,现在是怎么回事?呜哇哇,这是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倒)。”
哥哥一边注视着那个巨人,一边退到车厢边,伸手轻拍小狐狸,用轻柔的语气催促道:
“小玉,醒醒——醒醒——”
小狐狸无力地抬起眼皮,发出一声呻吟。
“小玉,有个东西想请你看一下——你看那个——”
她爬到车门,扭头注视着关羽。
“之前在养家河的战斗中,我曾经目睹赵云身上幻化出了一条龙,你也注意到了,对吧?当时我没来得及问你,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呢?是法术吗?”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一边注视着那个巨人身上的细节不断变得丰富,一边惊讶地问道。
“当时你在专心运气,没有发现——”哥哥解释道。
小玉眯着眼睛专注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虚弱地说:
“不……这不是法术……这叫做魂殇……”
“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快跑……先跑了再说……不然……很危险……”
“好……孙夫人,麻烦你掩护我们。”
孙尚香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听见了弓弦拉开的声音。
哥哥递给我一个眼神,我会意地颔首,刚要扯动缰绳,又有一群士兵冲了过来,很快包围了院子,关平和其他将领出现在倒塌的墙壁旁边,目光集中在关羽身上,纷纷面露惊疑。
“父亲!”
关平大喊,但关羽好像没有听到。
此时,那个巨人趋近于一个相当逼真的实体,仿佛一幅丹青在画师笔下逐渐补充完善:它头戴一顶发出金光的骷髅冠,青面褐须,叁只眼睛怒目圆睁,周身缠绕着飘带,腰上系着一条蓝色虎皮裙,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宛如青龙偃月刀的放大版,左手高举金刚杵,法相威严,狰狞忿怒。
“父亲!父亲!”
周围所有人都张开嘴巴抬头仰望着这个巨象,关平发出尖厉的呐喊。
关羽无动于衷,他嘴里喷吐着热气,缓缓举起了偃月刀,当他开口说话时,那声音宛如撞击金钟,激越地回响,远远地传开:
“小蟊贼,来领教你关爷爷的厉害——”
与他的动作同步,那个巨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身宛如铁塔一般直插天际,映衬着被烈焰染红的夜空。
“快跑——快跑——后退——不要靠近——”关平激动地大喊,“让部队都撤离——去疏散平民——快——”
“怎么回事,公子?”
“按我说的做,快!”
士兵们在将领们的指挥下如潮水般退去。
“我们也要走了,云禄,跟着我,我帮你开路!”
哥哥说罢,再次飞上了天空,我猛地一抽缰绳,大喊一声“驾!”六匹马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刻,仰头奋蹄,以迅猛的力道冲了出去,我一下子跌坐在车舆上,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娇啼。
“孙尚香,你坐好了吗?”我大喊。
“嗯,没事——”
“休想跑——”
关羽挥动偃月刀,巨人跟随他的动作,挥舞长刀,巨大的刀刃朝着我们头顶落下。
一支箭破空而出,射向关羽,但是在距离他几米的地方突然拐了个弯,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飞走了。
马车破墙而出,从废墟上越过,我拼命拉扯缰绳,让马儿们转了个弯,朝着西边前进。车轮碾过地上的尸体,把我震得悬空抛浮,差点甩下去。
一阵风暴从后面刮来,轰隆一声,我扭头一看,只见那把巨刃从上到下贯穿了我们的房子,像切一张纸一样把它切开,切口处短暂地变红,随即发生爆炸,整栋楼的窗户一齐震碎,碎片像雨一样洒落。
“小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惊叫道。
“这就是魂殇……”小玉趴在我身边,气若游丝地说,“它是灵魂的能量激发态,是一种高能形态,一种爆发模式,它可以直接作用于灵魂……稳态的灵魂接触到这种激发态的灵魂,结构会遭到破坏,意味着灵魂会直接被分解……同时,由于它能量强,当它把能量集中起来时就会拥有极高的热量,千万不要被它碰到,在灵魂分解之前,肉体就先蒸发了……”
“为什么普通人会有这种能力啊?”
“魂殇被称为‘灵魂绽放的异彩’,理论上只要能激发灵魂的潜能,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不过凡人觉醒这种能力确实比较少见……在仙界,这是一种常规战斗手段……”
“驾——可是灵魂不是一种暗物质吗,它怎么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呢?”
“灵魂表面有一层阴阳膜……阴阳膜就是从活生生的灵魂中提取出来的……”
我跟着哥哥沿着西大街快速行驶,逐渐追上了一群官兵,恰好看见关平正在路边跟几个军官讲话。
“……您要去哪?”
“我去军师送信,你们赶快疏散城里的百姓,让将士们千万不要靠近他——”
“可是主帅有令不得放行人出城——”
“没时间了——”
关平转过身拔腿就跑,马车经过时,我瞥见他向左一拐,沿着一条岔路跑去。
后方传来惊恐的呐喊,我有点慌张地说道:
“钟迪,钟迪,帮我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钟迪——”
“一只羊……两只羊……一只猪……两只猪……呼嘿……呼嘿嘿……”
“孙尚香——孙尚香——”我努力大喊道,冷风灌进我的嘴里,呼吸有点困难。
“哎——”平稳的声音从后方车厢传来。
“帮我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关羽追上来了。”
“放箭——别让他靠近——”
“没有用,我试过了,”孙尚香冷静地说,“箭自己转弯,射不中他。”
“怎么会这样,小玉?”我诧异地问。
“这应该是他魂殇的能力……”小狐狸有气无力地说,“一个人的魂殇,根据他的法相和所属五行八卦,会有不同的特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八字,什么卦象,但是听你们刚才说的,我推测他至少拥有金属性的能力……”
“那是什么?”
“小心右边——”孙尚香尖声喊道。
我急忙扯左边的缰绳,马车陡然一转,车厢危险地发生了侧倾,钟迪砰的一声撞到对面墙上,我分出一只手抓住小狐狸,腰身用了极大的力气保持平衡。一声爆响,狂风从右后方袭来,我从余光看见那个巨刃从地上缓缓升起,散发着热气,那是我们马车刚才行进的位置。
我把小玉放在怀里,她继续说:
“金代表‘场和方向’,在他影响的领域内,他能控制某些运动的方向……”
“什么领域?”
“你认识他的法相吗?”
那个形象我在壁画中好像见过。
“唔……罗刹吗?还是金刚?”
“我看应该是护法金刚……这样的话他影响的领域应该就是他所守护的事物……”
前方的道路似乎出现了许多人,尽头处的城门也在夜色中逐渐浮现出来,城墙上火光通明,布满士兵。哥哥降落下来,落在车舆上,放下了麻袋。
“哥,前面怎么了?”我问道,一边牵扯着缰绳开始减速。
“城门关闭了,老百姓出不去,都堵在门口——”
他话音未落,突然神色一凛,腾空跃起,随即嘭的一声消失了,冲击波掀动了我的头发,紧接着后方传来一声巨响。
“发生了什么?”我紧张地大喊。
“你哥哥冲到关羽面前被弹开了——”孙尚香说,“左边要来了——没事,不会碰到——”
巨刃击中了街道左边的一排房屋,爆炸震撼着耳膜,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把我们整个笼罩起来。我避无可避,只能低头抱紧小玉,硬着头皮冲过去,碎石如雨滴般击打着车厢,炙烈的风如小刀一样划过我的额头和脖子,我闭着眼睛抿紧嘴唇忍耐着……
感觉它们消失后,我睁开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得急忙收紧缰绳。
“吁——”
马儿们一阵嘶鸣,扬起前蹄,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钟迪一出溜滑出了车厢,屁股撞在车辕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唔噢噢噢噢噢——好痛——”
车厢后面好像发生了一个小小的碰撞,孙尚香的声音传来:
“呀,撞到我了……马云禄,你的驾车技术似乎有待提高。”
“对不起……”
我喃喃地说,目光投向了前方,眼前是一个让我有点吃惊的场景:
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大批群众聚集在城门前,有衣衫不整光着脚的,有提着水桶拿着脸盆的,也有明显拖家带口的,人头攒动,沸沸扬扬。我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城门下面驻守的卫兵似乎正在阻拦群众,双方好像发生了争执。
一阵旋风刮来,哥哥突然回到了我身边,身体前倾,头发散开了,脸上沾着血迹,衣服破了几个口子。
“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扯掉歪斜的束发冠,任由黑发披散下来,冷静而快速地说,“我现在去炸开城门,你们马上过来。不要管其他人了,就算要从他们的尸体上过去也不要停。”
“铁……”小狐狸从我腿上撑起身子,抬起头,用关切而担忧的眼光注视着他,“我怀疑关羽在他保护的事物上拥有改变运动方向的能力……他守护着这座城市,你想炸开城门,恐怕不会顺利……”
“嗯,我刚才见识过了……我没有使出全力,我还可以再快一点,我速度够快的话他应该来不及阻止我……”
“你的气够用吗?”我关心地问。
“嗯,之前用了钟迪的药,好些了,没事的……”
他麻利地蹲下来,从麻袋里取出一颗炸药,然后从衣衽里面掏出了那个小竹筒,已经被压扁了,焦黑的火绒从里面露出来。
“用不了了……钟兄,你还好吧?”
“哎哟,我怎么睡梦中遭此酷刑……”钟迪揉着屁股爬回车厢里。
“这个坏了,”哥哥把开裂的火折拿给他看,利落地说,“再帮我点个火。”
“你要在这里点火吗?”钟迪一边说,一边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火石。
“对,我去炸开城门——”
“这里到城门有段距离呢!”
“我使出全力可以飞过去,来得及——”
“关羽来了——”孙尚香冷峻的声音响起。
哥哥的眼神变得锋利。
“钟兄,快!”
“好,好……”
钟迪手忙脚乱地掏出火镰,又伸手去摸火绒。
“来不及了,要躲开了!”孙尚香提高音量警告道。
哥哥放下炸药,冲出车厢,腾空而起,嘭的一声再次消失。紧接着又是一阵轰隆声,好像有房屋倒塌了。
我提着银月枪也冲了出去,在车门边回头叫道:
“你点着了就告诉我们!”
“好!”
钟迪头也不抬地说,跪在车厢里敲击着火石。
我跳下车,朝车尾的方向跑去,孙尚香也下了车,正在朝关羽射箭。她一次又一次拉满弓弦,但每一支箭都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似地偏转了方向。
哥哥从一片房屋的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上去伤痕累累。关羽眼里依然喷射着白光,勒马转向了他,举起了偃月刀。
“小心——”我叫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掌对准关羽,“万象天引——”
无形的丝线附着在了关羽身上,我站稳脚跟,用意念控制手指上的丝线收缩,试图把关羽拉下来。关羽抬起了胳膊,跟我拉扯着,力气非常大,我的脚在地上滑了一寸。
“云禄,集中精神不要中断!”
哥哥叫道,朝我飞扑过来。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真气的旋转和维持丝线上,他一把抱住我,向后面飞去。
“唔呃呃!”
我强忍着手指和手臂过度拉伸、肩膀仿佛要脱臼的疼痛,丝线上的张力绷到了极限,但只要我的意志毫不动摇,它们就绝不会断裂。飞出十米左右,关羽身子一歪,从马上跌落下来。那个巨人也徐徐倾倒下来,把长刀杵在地上。
“没事吧?”
哥哥滑步落地,停了下来,把我轻轻放下来。
“没事……”意念松懈,丝线霎时消散,手臂上的牵引力消失了,我甩了甩手,握着银月枪向前冲刺,喊道,“机会!”
“云禄,小心——”
关羽动作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变成这种状态后好像有点笨拙。如果说箭矢和飞行都会被阻挡,那么就试试近身的白刃战吧。十几米的距离转瞬即逝,我瞄准了他的心窝,刺出了长枪。
枪尖在距他半米左右的地方就无法继续按照原来的轨道前进了,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把枪尖推向一旁,我死死地握着枪杆,借着奔跑的惯性试图把它扳回原来的位置。然而每前进一毫,遇到的阻力就成倍增加,枪身以我无法阻止的力量陡然偏转了一个巨大的角度,从我的手里脱飞出去,我一下子扑倒在地。
关羽面目狰狞地提起偃月刀,刀口向下,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个巨人也从地上拔起长刀,调转刀身,手滑向靠近刀口的地方,以刀刃贴近地面的方式向我斜挑过来。
巨大的刀刃映入了我的眼帘,从我的左边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袭来,我清晰地看见刀刃好像燃烧着火焰一般泛着波纹,周围的景物因炙热的气体而晃动,我挣扎着站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躲开……
身体突然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我在哥哥怀里飞上了天空。波涛汹涌的刀刃划过地面,像分开水面一样使地面出现一道裂痕,像巨轮一样碾过掉在地上的银月枪,我急忙伸出手,对着它大喊:
“万象天引!”
银月枪径直穿过巨大的幻象,旋转着朝我飞来,它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放出了耀眼夺目的银色光辉,皎洁而绚烂,甚至盖过了赤红的天空。巨大的幻象发出一声带着回音的叹息,不断地缩小,丝丝缕缕的银色光华从巨人流向枪身。
当枪回到我手中时,光芒已经不见了,像连环画上的土地公公躲到地里一样缩了回去,只剩下往常那种淡淡的荧光,但握着枪的手第一次传来温热的触感。
关羽像拄着拐杖一样拄着偃月刀,口里吐出一口黑血。那个幻象保持在五六米的高度,蓝色虎皮裙看不见了,上半身变得晃动而透明。
“点着了——”
一个小人在车厢边招手,大声喊道。
“来了——孙夫人上车!”
哥哥一边大喊,一边朝地面俯冲。孙尚香跃上了二车厢,我和哥哥落在了一车厢。
“云禄,还能驾车吗?”
“嗯,可以——”
“好,等我炸开城门,你们就开过来!”
哥哥一边迅速地说,一边俯身拾起一个炸弹,就着钟迪手中燃烧的火绒,把引线点着,车厢里响起了危险的嘶嘶声。
他一蹬车辕,腾空而起,嘭的一声再次消失,留下一股反向的冲击波,前方人群的头发纷纷飘荡起来,仿佛刮来了一阵旋风。
刚才的打斗惊动了人群,有些人转头看见了那个青面獠牙的幻象,发出了喊叫:
“诶,那是什么?”
“喂,看那儿——”
“哇啊啊——”
惊恐的浪潮迅速蔓延开来,伴随着冰冷沉默的余波,人们纷纷转过身,抬起头注视着那个幻象。
我一眨不眨、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看到了,哥哥出现在了靠近城门的上空,在他下方,许多人依然盯着关羽的幻象,并未发现他。我看见他挥了一下手,一个小小的火星飞了出去,他立刻转身折返。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突然传来关羽的怒吼,那个小小的火星竟然转了一个大弯,朝哥哥飞来,然后爆炸发生了。街道上仿佛放了一个明亮的烟花,吞没了哥哥的身影,人像稻草一样飞到四面八方,城门附近的房屋轰然倒塌,烟尘漫天。
“不要!”
我抓起银月枪,跳下车厢,不顾同伴的呼喊,冲进惊慌逃窜的人潮中。
“哥哥——哥哥——”
一个又一个人踩在我脚上,撞在我身上,撞得我东倒西歪,我全然不顾,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恐惧一刻不停地敦促我迎着汹涌澎湃的人群奋力前进。
“哥——”
我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么多人的力气,许多人跌倒了,像迭罗汉一样压在一起……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顾地挥动银月枪,顿时血肉横飞,一片鬼哭狼嚎……我终于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爆炸发生的地点,环顾四周,大声疾呼。地上堆满了尸体,城墙上也挂着尸体,有的人还留着一口气,在死人堆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哥——!”
“云禄……”
我循声望去,哥哥坐在一根倒塌的房梁边,我叁步并作两步扑到他身边,看见他额上鲜血淋漓,皮肤焦黑。
“哥!”
我搂住了他,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心里转过一万个急救的念头,却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看来是我失算了,云禄……没办法打开城门了……”
我摸了摸他的心跳,试了试他的体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拨开他的额发,看见了他头上的伤口,几厘米长,还好不深,止血,止血……
我匆忙解开身上的制服,但他却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
我定睛凝视着他的双眼,心在滴血。
“我没办法带你们逃出去……对不起……”
“别说了——”
我把制服按压在他的伤口上,他揪住了我身上的披风。
“关羽要的是我……他不会为难你……”
“别说了,我跟你一起——”
制服被浸湿了,我试图解开披风领口的结,但手指沾了血滑腻腻的,不听使唤,怎么也解不开。
“你说……是我让你做的这一切……你向他求情……他不会跟女人计较……”
“别说了!”
这披风质量真好,我怎么扯也扯不烂,只好从囚服上撕下一大块布,也不管自己身体暴露出来,给他绑在头上。
“云禄……你要活下去……”
“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攥着他的手尖声说道,“你才跟我发过誓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没忘……”
“我会保护你的,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我保护你……云禄,我要保护你……”
他的眼睛移动了一下,旁边出现了一道阴影。我扭头望去,关羽站在后面,鼻孔喷着粗气,戴着骷髅冠的金刚在燃烧的天空下漂浮着,怒目而视。
“云禄……活下去……求你……”
我提起银月枪,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他,说:
“要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唔哦哦哦……”
他发出一阵无意义的低吼,举起了青龙偃月刀,金刚张开了嘴,露出了獠牙,巨大的刀刃高悬在空中。
“不……云禄……不要……放过她……”
我把银月枪放在胸前,紧紧地握住,从那尚有余温的手感中汲取最后的勇气。
(母亲,我和哥哥这就来找你。)
“呵噢噢噢噢——”
我闭上了眼睛。
(小玉,对不起,可能要让你的任务失败了。)
“云禄——云禄——不——”
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一道刺眼的亮光爆发开来,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然而这感受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秒,一阵冲击袭来,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推了出去。
我从后面看着自己。
我仍然站在那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我,穿着哥哥的披风,头发有些散乱,而我正从后面看着她,关羽的魂殇贯穿了她的胸口,银月枪闪耀着光芒,魂殇迅速地缩小。
我感觉自己在缓慢地后退,但有一股力量正试图把我拉回去,拉回那个身体里面。我扭过头,看见哥哥爬了过来,对那个身体伸出手,张开嘴似乎发出了呐喊,但我听不见。
他脸上的表情令我无比心疼,我好想安慰他,告诉他自己没事,但那股莫名的力量迅速增强,一下子牢牢攫住了我,我开始加速靠近自己的身体,来不及说一句话,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黑洞,我向着那个洞加速坠落。
转眼间,黑洞吞噬了一切,一切都消失了。我不断地坠落,坠落,最后似乎停了下来。周围仍然一片漆黑,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什么也摸不着。
我感觉很平静,身上没有一点不适,没有任何痛苦或疾病困扰我。虽然四周茫然一片,但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就这样发呆也不错。
我平躺在那里……这样说或许不准确,因为并没有什么东西给我躺着,我只是舒展着四肢,单纯地漂浮在那里,身上没有任何压力。
好舒服啊。
我闭上了眼睛,想要睡一觉,意识渐渐沉没,这时听见了细微的喊叫。
一开始,我试图不去理会,但那声音没有停歇,让人有点心烦意乱。
我睁开眼,想知道谁在喊。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来的。
好像有人在对面……什么的对面呢?我不清楚,但能感觉到那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吼……他声音里有一种什么东西,让我有点害怕,好像他在责怪我、催促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只是停留在这里而已啊……
那声音不停地吼叫,我想让他停下来,不要吵闹,便向前走了几步,光和声音都变大了……那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有点好奇,是谁在那里不停地呼唤呢?是叫我吗?
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万籁俱寂。光芒在前方微微闪烁着。我突然很害怕,害怕没有声音。
“喂,谁在那儿?”
没有回答。
我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脚步,一下,两下,叁下,渐渐停不下来,越来越快……我向着那道亮光伸出手……现在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它猛烈撞击着耳膜,像鼓点一样催促着我……我拼命奔跑,黑暗逐渐消失,最后一头扎进了那道亮光里……
世界恢复了,感官跟着出现……这是一个沉重的、凌乱的、痛楚的世界,比刚才那个要难受多了……我眯缝着眼睛,努力适应外界的光线。我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现在自己在哪儿。正因为如此,我对眼前所见感到格外困惑。
我坐在废墟之中,关羽站在对面。在我和关羽之间有一个人,周身升腾着炽烈的热气,放射着赤澄的光芒,黑色的头发根根倒立,像海藻一样漂浮着。他佝偻着身子,脊背微微起伏,四周回荡着粗重刺耳的吐息。
“嘶……哈……嘶……哈……”
我扭头一看,哥哥不见了,又回头盯着那个光芒四射、明亮如炬的人,疑惑的气球在胸中急遽膨胀。
“吼啊啊啊……嗬吼呃呃呃……”
野兽般低沉嘶哑的咆哮在耳边回响,从中我读出了比天高的怒意、似海深的悲伤和黑如墨的仇恨。那人笨重地踏出了一步,原先站的地方,一簇火苗逐渐熄灭,新的落脚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几缕青烟飘散。
“吼哦哦哦……吼噢噢噢噢噢噢……”
明黄赤澄的火焰轰地冒出来,光芒如此耀眼,照亮了整个街区。火焰在他的皮肤上跳动,在他的脑袋上打着旋儿,在他洋溢着力量感的身躯上缠绕盘旋……
(这是……哥哥?)
我吃惊得动弹不得。
他迈着牛步从废墟中走了出去,像一头受伤而高傲的猛兽,被他接触到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汽化,红色的气体喷射飞扬。他来到街上,正对着关羽,挺起胸膛,张开大口,发出一串长久不息、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冲击波以他为圆心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狂风呼啸。
我抬起手臂挡着头,在刺鼻的血腥味中看见了他的侧脸。尽管他眼里喷射着红光,但那熟悉的面庞我永远不可能认错:正是我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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