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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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像罂粟花一样,整片整片地漫开在夜的天空。星星和月亮都被她蒙蔽了,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还以为自己做足了优雅,片刻之间她就能疲惫地溃退。

街上、房顶、车顶、树梢、花瓣里、井眼中、池塘、眼里、耳里、心里无一不在暴雨的侵袭中颤抖。

看到有客人走出,门童躬身将门拉开。

一男一女风度翩翩地向酒店外走去。他们身后有一群艳羡的目光,那目光仿佛不是在看两个人,而是在追逐一个有关完美的活生生的示例。

热辣辣的身材、标致的面部轮廓、不流俗的穿着和自小熏陶出的优雅举止,在他们的身上被充分演绎着,使人怀疑是否连老天爷都会犯受贿罪,要不,为什么对他们那么格外惠泽?

“那男的是艾氏物流公司的老总”

“艾氏物流?”

还没有听完同事的介绍,一位前台小姐就捂住了嘴巴。艾氏物流的全称叫艾氏物流公司。它的名头太响了,全北京城有五分之一的东西是由艾氏物流运送。大到建筑物资、小到口红眉笔,包括每天要吃的大米白面,目所能及的都有艾氏运送的东西。加之艾氏物流的老总风华正茂、仪表不凡、至今单身,所以,几乎每个女孩都做过倒在艾氏物流总裁橘上宽阔之怀的春梦。

“那她旁边的那个女的呢?她又是谁?”

问话的小姐语气中不无醋意。看到橘上身旁的女孩,不要说是她,相信任何一个女孩都会气馁。

“那些外地游客不认识她倒也罢了,连你也不认识她?哦,我看你真的需要回家补课了!”

“她到底是谁嘛?”

“宁氏企业的首席设计师,孙芊芊!听说最早曾读服装学院的模特专业,后来转到设计系。今年才25岁。怎么样,你没戏了吧!”

“对风流倜傥的橘上,我看,她也不见得有戏!”

两个前台小姐聊天的同时,橘上的眼睛刚好看向孙芊芊。在橘上心目中,迄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爱一个人女孩像爱孙芊芊一样。孙芊芊学历好,性格爽朗,心地善良,懂内敛不张扬,长相无可挑剔,而且还对他又温柔又体贴又痴情。没有一点理由让他不爱。何况她还是服装帝国宁氏企业的首席设计师。这一点对橘上来讲也至关重要。

孙芊芊对橘上的感觉并不像橘上对孙芊芊的感觉一样。从认识那天起,孙芊芊对橘上就没有过十足的把握。她总觉得橘上在所有的事上都对她有所保留。他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喜欢的女友,而是只有当他开心时他才让她开心,他要不想让她知道什么事,她就是问破了嘴皮从他嘴里也得不到答案。不过,这并不影响孙芊芊爱他,因为她的爱已达到了不可下来的高度,甚至爱到可以为他献出生命。她常常这样想,橘上如果某一天遇到不测,她也许就博得了他爱她的惟一机会。否则,他不会爱上她的。或者如果某天她死了,橘上就会不停地想念她,对她的爱也许就会像山洪暴发似的冲泻出来。但是,孙芊芊不会选择死去,她想在活着的时候拥有他,还有他的爱。

一出酒店大门,孙芊芊有点惊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雨很大,属于瓢泼大雨中最瓢泼的那一种。

约会的过程中,孙芊芊的眼里、耳里、心里只灌满了橘上,根本没注意到外面。虽然白天的时候天空就已不白,不过,只要和橘上在一起,天气就和其他的一样,并不重要。

整个晚餐中,橘上仅附和性地跟她说了几个词,孙芊芊一直在变着法儿逗橘上开心,可是收效甚微。别说露出一丝笑容,更别说多讲一句话,即使脸上出现一点其他的表情,橘上也没有。

他今儿怎么了?

孙芊芊站在酒店门口,望着不远处的雨帘,心下暗想,这也许是个机会吧,雨天比较容易创造浪漫。随即,她看向脸色比天气还阴霾的橘上。

“橘上你你送我回家吧!顺便上楼去坐坐。我买了几张碟”

“你不是说还想去后海的酒吧街吗?”

橘上和她并肩站着,语气中有点不快。他是一个喜欢有计划有安排的人,他对孙芊芊临时改变主意非常不满,而孙芊芊让他到她家坐坐的含义他更为反感。

“这不是下雨了吗?酒吧街该没有那么多人了,一点也不热闹了,我们还去干吗?”

“你很喜欢热闹吗?我记得你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

“可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张扬,后者是说,我喜欢张扬和你在一起!”

孙芊芊说。这绝对是她心里话。不要说是她,哪个女孩与橘上在一起,都会不自觉地张扬一下。这是女孩的通病。

“好,我送你回家!”

说完,橘上头也不回地穿过雨帘,走向黑夜。那决绝的劲头仿佛送她回家是一件心不甘情不愿的事。

孙芊芊咬着嘴唇恨恨地看着他。突然,扑哧一下她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橘上,她也正是喜欢他这一点,很男人。

车子很快开到了孙芊芊家楼下,这一路上孙芊芊的话像车窗外的雨丝一样密,可橘上则像天空中响过的闷雷一样,再无了声息。

“早点睡!”

橘上面无表情地说。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此时的心情依然低落。

“你不上楼了吗?我想让你上去坐坐要不我们去酒吧街吧!”

孙芊芊又说。此刻,她已经醒悟到从酒店走出时她所做的决定有些愚蠢。

橘上抬起右边的胳膊,拍了拍她的脸颊,总算让她感到一些安慰。待孙芊芊一下车,橘上就踩了油门,驶离了孙芊芊所住的小区。

开到街上后,橘上一下没了方向。每一条街每一个胡同口都惊人的相似,一棵棵大树无不是伸向暗黑的雨夜。哪里是前进的方向呢,他有些迷茫。

索性,橘上将车子停靠在离他最近的路边。他熄灭了火,将头深深埋向方向盘,他确信,如果他的眼里还能流出眼泪的话,那此刻眼泪绝对会从方向盘和胳臂之间的缝隙吧嗒吧嗒地垂落,只可惜,流泪的感觉早已久违,没有完全被带走的只是喉头有一种类似哽咽的发紧。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甜蜜、太多的痛苦会不会将一个人压倒?橘上在方向盘上摇了摇头,算是做出自我解答。一整个晚上看着一张只为他才那样笑的脸,他只是为了忘掉过往的悲伤和苦闷,可没想到事与愿违。非但没有将心中的和痛楚和愤恨化解,他倒感到无比的压抑和烦闷。

一个人的伤心是无法从另一个人欢乐中得到慰寄。这个道理橘上不是不知道,可每当他心中燃烧起旧日的焰火时,他总试图找个人来给他挡住那耀眼的亮光。

从方向盘的空隙中橘上看到,富有垂感的衣服正将雨水一滴一滴地导向脚边,像代表时间的沙漏一样,想将他带回25年前。他赶紧抬起了头,汲汲地将视线从那残酷的一幕中收回。

随之,周边的雨、触眼皆是的黑暗、还有挥不去的巨大阴影都汇集成一种恐怖的声音,撞击着四周的车窗,并透过车窗,捶在他坚硬如铁的心上。

他扭动了车钥匙,打着车子,箭一般地驶进茫茫的黑色海洋。

一道闪电过后“轰”地一下,天空挥舞着利剑,劈出震慑心扉的炸雷。雨像无数条汇集在一起的瀑布,将整个大地变成浩瀚无边的汪洋。

一个女孩呆呆地行走在雨地里,已经有2个小时了。她的头一直垂着,不断向下流水的长发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虽然已过去2个小时了,她娇嫩的脸还是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她想将头蜷缩进高高的上衣领口,甚至连肩膀都有些稍稍地向上耸去。橙色的超短裙在雨水的冲击下已窝窝囊囊地贴住她修长的大腿。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半高筒靴子,由于淌了太长时间的小溪流,或许是从腿上渗进雨水,走起路来都是“咯吱咯吱”的带了些水声。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也没什么车影。这样的大的雨,又这样深的夜,能躲在家里的人都会躲在家里。有谁会像她一样,既不打伞,又漫无目的,满身满心地沉浸在有家不能回的悲恸之中?

一想到家,她的眼泪流得更疯狂了。

家,谁都有个温暖的家,可她呢?家她倒是有,就是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家里呢?女孩不停地问着自己。

其实,她不知道,如果有更换的机会,无数的女孩都愿意代替她,生活在那个家中。

人人羡慕的家首先是有钱。这个社会越来越现实了。当看到自己打拼的前景不一定美妙时,大多数人都会首先责怪自己没有出生在一个好家庭里。好的家庭,在大多数人眼中,渐渐就以是否有钱作为惟一的衡量标准。

这个女孩的家不止有钱,而且还比较有名。当然,有名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爸爸和妈妈。在时装界一提到她爸爸就等同于提到时装业的一块金字招牌。国外的经济学家说,国内的时装业之所以发展如此迅猛,首位的功劳就归于她爸爸。她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妈妈,以前曾是她爸爸的秘书,现在则任她爸爸企业的采购公司经理。

在外人眼里,作为大企业家的独女,她应是呼风唤雨的骄傲公主。尤其是她还拥有超乎寻常的美丽与可爱,使接近她的人都以为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幸运的了,但是,偏偏她不开心,从小到大都极不开心。好在她是一个极为温柔极为善良又极为会看脸色的女孩,所以,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个地地道道的幸运儿。

一个人的闲暇时,女孩常常羡慕她的同学蔡灵,蔡灵生活在一个并不富裕的普通家庭,不过,每天却可以享受到她认为她最缺少的最普通、最朴素而又最甜蜜的爱。

她爸爸的眼神每天都是忧郁的,妈妈更是愁云一样的一脸严肃。好像如果不这样,他们就不够威严、不够气派、不够具有征服力。在宁氏企业或者外面可以,如果回到家后,对着自己的女儿还如此,那谁受得了啊!她还记得,从小到大,妈妈只带她去过2次游乐园、1次动物园,还是在爸爸的强烈要求下。其他的,她就不记得除了学校组织去游玩之外,她还去过什么地方。

其实,不带她去玩、不陪她也没什么,谁让他们都忙呢!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能理解。但是,有些事总不应该神神秘秘啊!更不该向她隐瞒啊!她毕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还对她像对小孩一样呢!

从第一次偶尔发现到现在,每一年的这天爸爸都肿着眼睛回家,妈妈也是在这天躲进屋内哭泣,她很想知道到底什么原因使她高高在上的父母如此伤心。

假如,爸爸妈妈肯将她心中的谜团解释给她听,她也没那么大好奇心,而刚才那伤心的一幕也就决不会发生。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竟动手狠狠地打她?

她是他们的女儿啊,她是他们惟一的女儿啊!

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不关心不爱护自己的孩子,还动手打她?

眼泪再一次滚过女孩发烫的脸颊,跌落到地上,瞬间不见了踪迹。地上的流水争先恐后地向四处奔涌,带着她的哀伤、她的眼泪和破碎的心一股脑到处流窜。

还有谁,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哀痛?

女孩停住脚步,仰天伫立。

来吧,让雨砸得更猛烈些吧!砸得越重越好。最好最好将她砸倒、砸得再也站不起来!反正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猛的,她打了个寒战。是啊,不要活了吧!生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她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即使将来有一天,她能当上全世界都尊敬的设计师,那又怎样?不还是一个孤独而又可怜的人嘛!她的出生她无法选择,难道,死亡不能选择吗?

“轰”的一声,天上又传下一个闷雷。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听到雷声就不自觉地抱住柔弱的双肩,而是绝望地将眼睛闭上,两排长而黝黑的睫毛倔强地坚挺着,紧紧的不露一丝空隙。

哗哗的声音冲击着耳畔,雨以更猛烈的速度下降了。她的头顶凉了,发丝凉了,领口凉了,胸口凉了,心凉了,大腿凉了,小腿凉了,脚趾尖凉了,甚至,刚才一直滚烫的脸颊,此刻也凉了。

一道亮光闪过,透过女孩紧闭的眼帘,划向她冰冷的胸膛。这亮光好朦胧,带着一股暖暖的春意,宛如正午的阳光。应该不是闪电,也不像是路灯,管它是什么呢,反正很温暖!女孩想。也许是上天给她打开的大门吧,上天看她可怜,用一束光亮来召唤她了,毫不犹豫地,女孩冲着亮光的源头扑过去。

“吱——吱——”的声音,马路上随之响起刺耳的变了声的刹车声。

女孩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像是一朵没有了根茎的花儿,头和肩的一侧都抵向吉普车的右前轮。

从车门拉开和关闭的声音可以听出,车上跳下的人有多气愤。他的心情本来也不好,还碰上了有人向他车轮下撞来。他准备一把将他揪起,不管他受没受伤,先恶言恶语地教育他一顿,如果他身上没有伤,他还打算在他不清醒的脑袋上捶上两拳。

“喂,你真的要死吗?”

他大声吼着,惟恐倒在地上的人听不到。在说完这番话时,他已从到右车轮前,而且,还一把拽起了躺在车轮下的人。

雨太大了,在人扑向他的车轮时,他并没有看清撞过来的人是什么样。他只是觉得有一团橘子一样的东西撞了过来。那动作太义无返顾了,以至他连连用了几下右脚,才将车刹住。此刻,拽起地上的人的感觉让他觉得有点飘。那是一种没有力道的飘,好似并没有人被他攥在手中一样。他不禁惊叹于这个人的分量,是那样的轻,轻得简直不像一个男人。倒像是个小孩,或者,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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