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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他背对着我,直接去倒开水,我则是疲惫地一下倒在了沙发椅上。“先喝口热水,暖和一下身子。”他把杯子递给了我。

热热的水驱赶了身上的寒气,我感到舒服了很多。“你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喝一点吧,别冻着了。”我对他说。他点点头,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捧着水杯坐在了沙发椅上。他应该是累坏了。

喝了几口水后,他站了起来,对我说:“你先洗个澡吧,好好泡一泡放松一下,我去买换洗的衣服。”“好。”我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不止是外衣,还要买内衣!天哪,这怎么行!刚才应该在楼下就买好的,我的脑袋真的在极度恐惧中失效了,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反应明显慢了一大截。

“不用,我自己去买。”林启正望着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邹雨,你永远是这么不听话吗?你打算穿着浴袍上街吗?”想到自己的脚,想到刚才穿着浴袍在大堂里走时的丢人现眼,我心里也发怵起来。可是,让他帮我买内衣?多尴尬啊,绝对不行。

想了一会儿,我让步了,但态度强硬“那我把尺码写下来,你不许看,直接交给营业员,买的时候也不许看。”“好,我保证不看,这样可以了吗?”正说着,门铃响了。林启正去开门,原来是傅哥,送来了林启正的干净衣服。

我冲着傅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傅哥,今天吓坏了吧?”想必他今天在岸边等待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的。“邹律师,还好你没事。下次千万别再吓我们了。”傅哥憨憨地笑着说。林启正换上干净衣服,和傅哥一起走了。我喝光了热水,一瘸一拐地进到了浴室里。浴室里居然有精油提供,惊魂甫定的我已身心俱疲,加了精油的温热的水让我彻底放松。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很久,大脑逐渐清晰起来,身体的各个器官也终于调整到了正常的状态。

林启正在外面敲浴室的门,从门缝里递进来两个纸袋。他为我买的是一条橄榄绿的九分裤,一件葡萄绿的t恤衫。衣服穿在身上,站在浴室里的镜子前一照,觉得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我平常鲜少进行这样的颜色搭配,不能不承认,他的品味比一般人好。看到我从浴室里走出来,林启正眼睛一亮“我还怕你穿这个颜色不好看,看来我的眼光还可以。”岂止是可以?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你的脚怎么一瘸一拐的?”他发现了问题。“可能从礁石上往下走的时候,把脚崴了。”我坐在沙发椅上,轻轻揉着右脚脚踝。真糟糕,右脚已经肿得像个馒头。弯腰从地上的鞋盒子里拿出一双驼色的细带高跟凉鞋,真漂亮,可惜我的脚已经没福消受这样漂亮的鞋,把那双高跟凉鞋放下,我又去拿地上的另一只鞋盒子,还好,是一双黑白相间的人字拖。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真是难为了他,还想得那么周到。

林启正走到我跟前蹲下,查看着我的伤势,摇着头“对不起,我刚才没发现。你应该告诉我的,刚扭伤的脚让热水泡了这么久,会肿得更厉害。”“那怎么办?抹点红花油会不会好?”我这方面的经验不多。“不行,刚肿起来的时候应该先做一下冷敷。”说罢,他起身,给总台打电话要来了云南白药喷雾剂。

药液喷在已经肿胖起来的脚上,凉凉的,很舒服。他专注地用手匀开药液,轻轻按摩着,可能是想让药液快速渗透进皮肤里。腿上传来一阵酥麻,我已经不太习惯这样的肌肤相亲,脸有点发烫,想推开他,却最终没有行动。“下地走一走,看看有没有缓解。”我试着走了两步,冲着他摇了摇头。不行,还是钻心地疼。“走吧,我带你去医院。”他抓起了车钥匙。“你不是还没洗澡吗?先洗澡吧,不差这一会儿。”我坚持道。

林启正一身清爽地从浴室里出来了,我们终于出了门。

受伤的右脚只要一着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我无法,只好靠左脚一蹦一蹦地走路,人字拖夹得我脚趾生疼。没几米远,我就走不动了,靠在走廊的墙上喘气。

林启正本来缓慢地走在我的旁边,见我停住,他也站住不走了,却突然将我拦腰一把抱了起来。我大惊!走廊里还有人在走动!“启正,放我下来。”我低声,语调严厉。他没有理我。“启正!”“林启正!”我提高了声调,在他怀里挣扎。“你要是再敢乱动,我就把你扔出去。”他突然气恼地说。

我被他气恼的语调唬住了。不由得抬头看他的脸,只见他皱眉蹙额,这样的表情我曾经见过。我让步了,不再挣扎,毕竟不想在外人面前跟他吵起来。

电梯下到了一楼,想到在大堂里可能会出现的画面,我柔声跟他商量:“启正,待会让我自己走,好吗?真的很丢脸。”

他嘴角上扬,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你以为你这样蹦着走就不丢脸吗?我们今天丢的脸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次。”

他抱着我走在大堂里,我不敢往四周看,却觉得满大堂的人都在看我们。我的脸还是红了,连脖子都烧了起来。林启正也许是觉察到了我的紧张,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要看别人,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一瞬间,甜蜜、酸涩齐齐地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突然很想哭。

到了医院,挂号、看诊、拍片子,林启正抱着我上上下下。还好,拍出来的x光片显示没有伤着骨头,我舒了一口气。

“打一针封闭吧。”戴眼镜的值班医生头也不抬地说,已经在开处方。“打封闭?”林启正微微蹙着眉“能不能不打封闭?医院里有没有正骨复位的?”“不打封闭要怎么治?中医那一套管用吗?”那医生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扔,对有人冒犯他的权威感到不舒服“现在这年头真奇怪,你们自己会看病,还要我们医生干什么?”这么大脾气的医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估计林启正也是第一次像这样挨训。我抬眼望向他,他倒是不以为忤,表情淡淡地站在那里。

“就听医生的打一针吧。”我说。“你不懂,没用的。我们走吧。”他弯身将我抱了起来。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我央求他:“启正,让我自己走吧,你也歇一会儿。”刚才在医院里,他抱着我上上下下的时候,我看到他头上渗出了汗珠,也发现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揉着胳膊。又不是举重运动员,我这九十多斤的体重,任谁这样抱来抱去的也受不了。他依言将我轻轻放了下来。

右脚一着地还是无法忍受的疼痛,只蹦了几步,我就颓丧地放弃了努力,人字拖完全不适宜做这样剧烈的运动。于是我只好认命地让他重新抱了起来。“你都不累吗?”我过意不去,开口问他。“谁说我不累?你这么胖,我的骨头都快被你拆断了。”话一出,我恼羞成怒起来。这次来三亚,也许是自己放不开,总觉得在他面前有点小家子气,时时都处在下风,好像他给了我很大的压迫感,这会儿一听这话,也不知道是恼自己还是恼他,我不加思索,攥紧右手拳头,照着他左侧的肋骨捶了下去。

“哎哟。”他痛得惨叫一声,手一松,差点将我摔在地上。听到他的惨叫,我后悔起来,也许我下手太重了。他今天比我还辛苦,我实在不该这么任性,这么小心眼。“对不起。”我内疚地说。“邹雨,你还真野蛮。”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说。

夜色朦胧,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听见他微喘的声音。歉疚加心疼,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在他额头上擦了擦。接下来,他没讲话,我也没开口,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停车场。

上车坐好,我将刚才在医院里就产生的一肚子疑问倒给了他:“启正,刚才医生让打封闭,你为什么不同意?我们不在医院里治要到哪里去?”“你不懂。你骨头没伤,应该是伤了筋了,打封闭只相当于局部麻醉,打完了像是你从来没受过伤一样。药力一过,用不了一两个小时,你的脚会照疼不误。”我听着诧异极了。“难道你还学过医?”他摇头“我没学过医,但是多少懂一点。”

他不再和我说话,开始打手机。我听着,原来是拨114,查了十几个推拿按摩诊所的电话,然后又打了好一通电话,查到了那十几个诊所的地址,最后拿出一张三亚旅游交通图研究一番后,开车载着我在三亚的大街小巷里穿行,最终将车停在了一处前面带个小院的老旧楼房的一楼。

他照例是下车去不知跟人家说了什么,这次他没有像在前几家诊所那样开车走人,而是打开车门将我抱到了诊所里。

诊所并不大,只有几张按摩床,比我们平常见到的按摩床低矮许多。靠墙的一面立着一个高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一部部已经发黄的中医典籍。那五十多岁模样的医生让我躺到了其中最高的一张按摩床上,检查着我的伤势,然后用一口山东或者河南口音对林启正说:“你媳妇是扭了筋了。”

媳妇?是啊,任谁看着我这么被抱来抱去,也会生起误会的。我看不见林启正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想解释,又觉得会越描越黑,索性什么也不说。

那大夫把我的脚腕转了几下,然后猛一用力,将我的脚狠狠一拽,我疼得大叫一声,紧紧抓住了林启正的胳膊。“好了,下来试试吧。”大夫发话了。真是太神奇了。右脚可以下地走路了,虽然还是疼,但与刚刚由里向外钻心的疼痛完全是两回事,现在的疼好像只是表面的,完全可以忍受。我高兴极了。

“你是扭了筋,要是不正位,你这脚在西医那里治,要三年才能完全养好,而且你老了一走路就会很累。我们不愿意接待打了封闭的病人,刚才你老公说没打封闭我才给你治的。”这医生显然对自己的医术非常自信。我听着,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能让人家看出端倪来啊。早就听说西医和中医互相瞧不起,互相拆台,今晚我终于见识到了。不过在我心里,今天中国传统医术赢了。

今晚的经历太值得回味了。坐回车上,趁林启正为我扣安全带的功夫,我斜睨着他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个外国人对中医了解得居然比我还多。”他坐直身子微微一笑“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在美国上高中时打球扭伤过脚,和你今天的情形一样,打了一个月的封闭还是一瘸一拐的。你想,美国的西医是不是比中国厉害。直到偶然遇到一个中国去的正骨医师,只治了一次,我的脚就彻底好了。”原来如此。

“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好不好?”他扭头问我。今天真的好辛苦,早就觉得饿了,不过已经饿过了头。经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又觉得饥肠辘辘。“好啊,我请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豪气干云地说。

说完才惊觉自己在说大话。我把包括钱包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扔在礁石上了,现在的我是名副其实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我没有让别人掏钱的习惯,尤其是女人。不过,如果你今天想买单,我乐意成人之美。”他说道,满是揶揄的口气,眼里是浓浓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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