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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无惑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他说话一向是淡淡的,就算是今日也不例外,仿佛古井无波,此刻沉声道:“今日你只把东西放回宜芳苑便可,往后切不可做如此戾气深重之事,于你自身无益。”

温芍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见她没有应下的意思,顾无惑倒也不在意她忽然犟起来,只自顾自去做自个儿的事去了。

这日入夜,温芍早早便进了暖阁,自己裹起被子睡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往顾无惑那边过去,而顾无惑也没有找她,两个人分床而眠。

一直睡到三更天,温芍睡得正香,忽听得外头一阵敲门的声音,她一下子惊醒,等披了衣裳起来去开门,便已经见到齐姑姑进来报信:“郡主病得厉害,这会儿高烧不退。”

温芍心里一震,转头便往内室看去,顾无惑自然也听到了动静,隔了帘帐与她道:“我过去看看。”

齐姑姑便与温芍悄声道:“你在这里守着便是,我陪着世子去。”

温芍点点头,一时竟傻傻地与齐姑姑一道站着不动,并没有进去服侍顾无惑,等到风口里一阵风吹过,明明是夏夜,寒意直往她的袖口、领口里吹去,温芍才一下子回过神,转身又见到顾无惑已经出来了,便连忙进去拿了一件斗篷递给齐姑姑。

黑夜如同泅开的浓墨一般,温芍站在门口望着顾无惑与齐姑姑的背影渐渐消失,檐下几只灯笼映出来的光亮照在她的脚下,时而风起,烛光便随着灯笼一摇一摇的,连同着温芍脚下的影子也晃起来。

她觉得自己一直在门口站了很久,天仍旧是那般黑,俄而远处又有匆匆的脚步声,温芍怏怏地抬眸看去,只见果然有人提着灯笼快步往净园里面走来。

温芍也不认得是谁,只听那人道:“宜芳苑有事,世子着我来叫姨娘过去。”

竟仿佛心头巨石落下,温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旋即便觉怆然,原是自己早有预料,就连挣扎也不得。

宜芳苑灯火通明,温芍穿过重重院落,到达顾茂柔的居室前,便听见里面似乎有女子嘤嘤的啜泣声,而另有一个男声在细声哄着。

温芍的眼风一斜,却见顾无惑从侧面走过来,到她面前站定。

里面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想是张时彦在哄顾茂柔。

顾无惑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闪过一丝无奈,而温芍一路行来都垂着头,自然是不能得见。

他一时也没有说话,只侧过身,深深地望了那银红的窗纱一眼。

这时,温芍轻声问道:“世子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是顾茂柔病了,那么温芍心里便已经很清楚了,自己怕是逃不过去了。

“你弄坏了母亲留给柔柔的簪子,她入夜便起了高烧,”顾无惑压下喉间的一声叹息,“方才父亲也来看过了,都已经知道了。”

大抵是外头的说话声传到了顾茂柔耳朵里,顾无惑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便听见她已在里面哑声道:“是那个贱婢来了吗?让她滚进来!”

温芍站着没有动,只是拿眼去看顾无惑。

顾无惑并没有理会里头顾茂柔的大吵大闹,他的眉心蹙了蹙,只又放低了声音,对温芍继续说道:“你进去,给柔柔道个歉,此事便算完了。”

“这是世子的意思?”温芍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顾无惑点了点头。

第17章 道歉

一旁的齐姑姑欲言又止,上前来拉了温芍一下,劝道:“你就听世子的话,先进去罢。”

温芍心里像是摘了山间最酸的野果子泡着,但她又不能说出来,再怎么都只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下去,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不是不懂,也不能不认。

她向着顾无惑福了福身子,便朝着里面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

顾茂柔正躺在里间床上,一双眼睛红红的,倒也瞧不出多少病容,看见温芍进来了,便直起身子指着她:“你哭丧着一张脸给谁看,还不跪下!”

温芍吸了吸鼻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茂柔身边的婢子便往她的膝盖窝里一顶,温芍立时便跪了下去。

“是奴婢的错,求郡主饶了奴婢。”温芍索性俯下身子,更显得恭敬惶恐,然而声音却木木的,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

见状,顾茂柔没有说话,有意让温芍就这么跪着。

“柔柔,方才所说都已经做到了,人我先带回去了,你也应该好好修身养性。”顾无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温芍身边,他一开口,跪伏在地上的温芍的身子便忍不住一颤。

“哼,”顾茂柔冷笑,“那是母亲给我的东西,就算把十个她卖了都赔不起,方才父亲来时也说了,由得我处置便是,若不是阿兄你替她说话,天一亮我就把她发卖出去,难道还轮得到她跪在这里讨饶?”

顾茂柔说完,便又靠到引枕上,这病来得也是半真半假的,她便急喘了几口气,不再说话了。

顾无惑沉默半晌,才沉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么在阿兄眼中,她是人,还是物?”顾茂柔的嘴角挑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我自出生起便没了娘亲,阿兄自然是不明白我心中的苦痛的,所以无论把她视作人还是物,阿兄都须得记得,我是你的亲妹妹。我也累了,阿兄把她带走吧,我不想看见她。”

温芍还没站起来,便有一双手攫住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温芍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谁。

可她却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欢喜。

出来后夜风仍是凉的,天也还是暗的,温芍方知晓原来夜真的是很长的,只是从前未曾留意过。

离开宜芳苑之后,温芍与顾无惑两个人慢慢地在路上走。

温芍很是难过,可她其实并不应该如此难过。

在王府里,她是奴婢,顾茂柔他们是主子,从前她也不是没被罚过,而这府上的每一个奴仆,几乎全都是被罚过的,大家都是一样的,她砸了郡主的心爱之物,还是先王妃的遗物,自然应该受罚,仅仅只是跪下认个错,那简直就是主子开了天大的恩典了,她不仅不应该难过,还应该庆幸才是。

而对于顾无惑,他救了她很多次,如果不是他,她此刻早就已经死了,温芍的初心也只是想报答他,所以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婢子,像齐姑姑一样照顾他便很好,她便以这样的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更改。

今日也是顾无惑,否则她已经被顾茂柔卖了出去。

但终究这些道理是一回事,自个儿的心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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