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6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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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在陇右排除异己,不遵朝廷诏令行割据之事,其实正中有些人的下怀,明年朝廷大军征伐,这仗只怕不好打。”

赵宁无意强行捉弄黄远岱,闻言微微颔首:“一场国战,打残了绝大部分世家,但也有极少数趁机做大,掌握了不少部曲。

“势弱的世家寄希望于强者的怜悯,幻想陛下能够放弃打压他们,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势大的世家则已是未雨绸缪、蠢蠢欲动,时刻准备举事。

“魏蛤蟆率先冒头有很多原因:魏氏的强大、凤翔军的精锐、陇右的地利等等。有这些因素,只要他能以雷霆之势,先吞并邠宁、泾原等镇,就能依险而守。

“若是战事拖延,那几个势大的世家,很可能趁势而起。”

周岌虽然是寒门出身,毕竟在赵氏麾下当差多年,对世家颇有了解,沉声道:

“五年国战,世家们被打残,族中子弟死伤无数,好不容易保住了大齐,可谓劳苦功高。战后陛下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不公平。

“有不公的地方不一定有反抗,但如果遭遇不公的是有力量的强者,则一定会有反抗发生。”

说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眉头纠结在一起:“世家门阀掌控皇朝权力多年,许多人不劳而获身居高位,在寒门眼里这也是不公。

“如今寒门壮大了,庶族地主从弱者变成了强者,自然没有不反抗的道理,借着陛下的国策,都迫不及待想要把世家送上末路。

“世间之事若论对错,是否果真都是毫无意义的?”

黄远岱撇撇嘴,对周岌这副苦大仇恨的模样颇为不屑一顾,“生存之争权力之斗,向来冷酷无情无分对错,你是吃的太饱了,才会想得这么多。”

赵宁沉吟片刻,忽然道:“世家要公平,寒门要反抗,权贵要发财,官吏要升迁,大家斗得面红耳赤,真到分胜负的时候,还不是驱使将士在沙场上血拼?

“古往今来,沙场之上尸横遍野死得最多的,不还是平民出身的将士?因为战争而丧命的普通百姓,何时又不是数倍数十倍于将士?

“大家都要反抗,都在争公平,平民百姓的公平怎么办?他们该反抗谁?”

黄远岱跟周岌同时一愣。

这话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作为大齐战功最为卓著的将领,赵宁经历的沙场战事最多,看到的死尸不少于任何一人,在他手下丢掉性命的北胡战士更是无法计数。

所以他此刻说出这番话,力量格外强大。

黄远岱跟周岌怔怔无言的时候,赵宁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烽火连城、死尸盈野的画面,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里,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老弱妇孺皆有。

两世为人,打了两场国战,合在一起共计十五年,他见证的死亡实在太多。

如今国战罢了,天下再度太平,他重生之初的夙愿达成,放松下来之后,回头看看这十五年,想想这一场场血肉模糊的战斗,他逐渐有了别的心思。

大齐之所以是大齐,皇朝之所以强大,太平时节的盛世之所以辉煌,追根揭底,靠得不都是天下的平民百姓?

这场国战能胜,根本上也是靠三军将士。

这些战死的、活着的将士,九成九是平民百姓,其中半数还是国战前被地主大户、权贵富人兼并了土地,家园不存流离失所的流民!

他们的公平何曾得到过保证?

但没有他们,赵宁何以成就大齐战神之名,何以拥有郡王尊荣?

如果说重生之初,赵宁最在乎的是族人亲友,是皇朝社稷,那么到了现在,这些基本都已经保全了,他最在乎的东西,就成了让他能够保全前两者的,并肩作战的天下齐人。

半响的沉默后,黄远岱开口了,不同于之前,现在他的嗓音很沉重,如同夹杂了数千年历史的尘埃:

“殿下应该明白,这天下强弱有别,强者主宰弱者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猛虎就该是山林之王,猪羊就该是我们的口中之食,以此观之,身为弱者的平民百姓,被权贵官员与富人大户压迫、驱使,是理所应当。

“是战争就一定会死人,死的最多的一定是‘弱者’,往后天下不再有世家门阀,有实力有运气的‘弱者’,就能凭借努力成为官吏富人,成为‘强者’。

“这就是他们能拥有的最大的公平!

“而他们需要反抗的,是自己作为平民百姓的‘弱者’命运!”

说到这,黄远岱长吐一口气,“权贵富人这种‘强者’,没有责任福泽底层‘弱者’,正因如此才有那句话——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然而周岌并不是很认同,他看了看赵宁,见后者暂时没有说话的打算,便接过了话茬:

“人不是猛虎猪羊,出身就有种类差距,人跟人是一样的。

“猛虎吃饱了就不会再捕杀猎物,而富人权贵的财富欲望永无止尽。猛虎也不会在掠夺完兔子的家园后,驱使兔子为它们作战,兔子更加不会为它们拼命。

“男儿当自强这话,对个人而言合适,放在整个世道的不公面前,却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兼并土地的地主权贵,也从来没给过流民自强的机会!”

两人阐述完了各自的观点,都没有再说话,更不曾相互争论。

他们的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接下来就看赵宁如何抉择。

赵宁默然许久,直到丫鬟给他换了三碗茶,直到天色黯淡,灯火亮起。

黄远岱跟周岌不是普通人,坐在那里宁心静气,没有出言打扰,亦没有坐不住的意思。

赵宁喝干第四碗茶水,眼神恢复清明,不急不缓的道:“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回到当下的皇朝形势下来,着眼于具体的时代与战争。

“北胡损兵折将数十万,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犹存,再过十年八年,就有再度南征之力,到了那时,不可避免又是一场国战。

“在此之前,大齐的内患必须铲平,世家寒门之争也好,吏治败坏也罢,包括凤翔军这样的藩镇割据之乱,都得有个结果。”

说到这,赵宁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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