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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许久,梁季玄叹了口气,终是顿了笔。心乱如麻,搅动思绪万千,真真倾于笔下,却只剩了单薄四字。同母亲聊完再回卧房,街上更已打过三巡了,梁季玄合了合衣,索性起身点了灯,整理思绪。

自他从德国出发至今,在船上漂泊已是大半月有余。他这四年,同哥哥是一直未断联系的。梁季青这四年间去了北平,进了民声报社,从小记者奔到了主编位置,他统统都是知晓的。临登船前,他还给梁季青去了封信,怕他不知情况,错寄了地址。前加后算,他也是近个月未收到哥哥的消息了。

临行前他同梁季青的最后一封通信,信址落在民声报社。哥哥同母亲的最后一封通信,地址同样也是在民声报社。院中桂树初现异象之时,梁夫人就暗地里派人来寻过梁季青,也去报社问过,但梁季青早早请好了长假,外加上社里没人清楚他的具体住所,最后倒是断了线索,不了了之了。

梁季青为人做事细慎,住家地址从未向他们透露过一句。没有别的线索,梁季玄弹了弹信封,最后决定,到了北平还是先去梁季青工作的报社去打探打探情况。

“小少爷,夜深了,早些歇息吧,”福伯见他屋里还亮着光,送了夜食进来,“老爷刚差人传了口讯回来,说是雨重山滑,得晚一日再归。给您定的去北平的船票需要往后再挪一天吗?”

“不用了,”梁季玄顿了一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等我去北平把哥哥带回来,我们一家再好好聚聚吧。”

听着老爷子回不来的这消息,梁季玄失落之余暗地里倒是舒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对于自家这老爷子,他倒真是有些怕的。梁家世代行医,祖上曾在太医院谋过职,后告老还乡回了永和镇,认真算起来,镇头的牌坊还是当年万岁爷赏给他们家的。梁老爷子以此为荣,也被此所困,对于洋人的西医学问,他向来是顶顶看不上的。

梁家本是个大家族,但到了他们这一代,却是人丁单薄了起来。上无兄姐,下无弟妹,梁老爷子临了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对双生子,自是宠到了骨子里,也苛责到了骨子里。

他自是希望这一对双生子日后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但奈何梁季青不是个安分的主,天生一根反骨,不喜侍弄药草,也不喜四书五经,淘气得紧。他逃学去逛那戏班子,梁老爷戒条抽断了好几根,罚跪祠堂都快给跪出印了,也没把梁季青生的那根反骨给掰正过来。

一提起这大儿子,梁老爷子就止不住地闹头疼,也罢也罢,朽木不可雕,另择良材便是,这话音一转,就少不得得连带着夸夸这小儿子了。的确,同这早出生不过三两分钟的哥哥比起来,梁季玄着实算得上是乖巧了,梁老爷也一直把继承医馆重任的希望落在这小儿子的身上。却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个平日里一声不吭,安安分分的主,倔起来还真没人拦得住。

当年他偷摸儿着奔了北平,考上了公费留学的名额,就这么先斩后奏出了国。他是走得洒脱,但现下回来了,怎么收拾后续烂摊子倒成了大难题。梁季玄扶了扶额,不由苦笑,带着一箩筐烦心事入了眠。

第二日,梁季玄是被噩梦生生骇醒的。不知是不是昨个进门的时候,那只大黑狗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在梦里,他被那只狗儿追了一路,黑犬紧紧咬在他身后,拧着牙压低了嗓子冲他狂吠。

他在匆忙中逃窜,却被面前突如其来的门坎生拦住了。无论如何奋力抬腿,都跨不过那道高竖的门栏。梁季玄急得满头大汗,步步紧逼的黑犬却突然呜咽一声倒下了。狗脑袋上莫名现出了道齐整裂痕,像被把看不到的刀正中劈开,鲜绒血液自伤口喷出,溅了满地,涓涓汇成细流又交融连接,在地上连结成块,融成了张深红发暗的布。黑犬躺在血泊中,胸腔剧烈起伏收缩着,深得隐隐现出了肋骨,渐渐地,血越漫越多,黑犬起伏渐小......他突地嗷呜一声发出哀鸣,后腿猛地一抽,旋即软软塌到了地上,不动了,僵直了,连带着黑亮的皮毛都失去了光泽。

梁季玄从梦里猛地惊醒,扶着床沿不住干呕。梦境过分真实,他隐约还能听到那声绝望的哀鸣,鼻尖似乎也还能闻到那刺鼻的铁锈血甜腥气。他坐起身,后背一阵发凉,汗珠子沿着额角往下淌,濡湿了大半个枕头,活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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