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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想起裴玉衡关于黑天鹅的比喻。在王子的舞宴上,她究竟念了什么样的咒语?

王博做惯领导,收到通知就已经准备好了发言稿,在葬礼上没有机会讲话,到了饭桌上终于找到契机,沉痛而不失克制地表示了哀悼之情,又向裴玉衡再三敬酒,极力称赞她对谷好问的大度宽容,说得玉衡好像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个名媛贤妇,只可惜生错年代,没能上得了《列女传》。

楚雄的几个同事齐齐露出苦笑,任谁都看得出上司这场演讲的良苦用心,是希望玉衡也能放他一马,将来调查宣德瓶掉包事件时,可以帮他摘清瓜蔓。他们同样知道,别看现在王博说得漂亮,到了调查时,他一定会尽可能把所有过错都推在楚雄头上,让死人背黑锅。固然楚雄掉包是为了公司,包括为了他王博,但是上头动嘴下头跑腿,暗地里说的话做的交易只要没落成白纸黑字,他说不承认就可以不认;只有换掉的瓶子是铁证,这楚雄死了也死得不清白。

那样子蝇营狗苟,不过为了争取升上半级,每月多赚一千几百。然而转过身一头撞倒在桌子下,就此撒手人寰,所有威风跋扈全不见,徒留下这身后疮痍让人指指点点。到此时再回首从前种种经营设计,终有何益?

然而活着的人始终看不透。几个办公室主任、人事部干事都是做油了的,跟风使舵地敬酒说些现成话儿,看着王博眉毛眼色行动,一如提线木偶。

只见玉衡不卑不亢,来者不拒,敬一杯就喝一杯,对所有的客套话却始终不置可否,好像没听见,又好像不在意。直到王博再三问及遗属有何意愿,方温婉回答:“请设法联系,将玉壶春真瓶归还谷先生。”

李望暗暗喝一声彩,益发敬重。

王博面皮再老,也不由胀红,只得借酒盖脸,哈哈数声,又转向叶英敬酒。

叶英却是浅尝即止,谦逊说:“货车司机,跑长途最忌的是喝酒,一向没什么酒量。”

王博干笑着没话找话:“这点你可不如你弟弟,楚经理那可是海量,千杯不醉的。我们公司没人能喝得过他,年终庆功会上,大伙儿轮流给他敬酒,三轮过去,他没事人一样。”

那些客户也都称是,纷纷说:“每次喝酒,楚经理把我们所有人都喝趴下了,他还周到地一个个安排送客,脑子比谁都清醒。谁想到这么聪明一个人,竟然会有脑瘤呢。”说着都唏嘘起来。

李望看一眼玉衡,她面容沉静,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说话,眼光始终不离叶英左右。他知道,虽然是葬礼,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玉衡是不会像寻常寡妇那样号啕大哭的。

裴玉衡说过有事同叶英商议,但是坐下后,从头至尾与叶英并无交谈。而叶英也不曾主动寒暄。倒是玲珑不住挟菜劝食,做足嫂子的面子活儿。

李望有种感觉,何玲珑拉上这许多人作陪,正是为了制造这样的效果,不给两人谈话机会。而叶英不主动提起,裴玉衡也不会愿意再同不相干不关心的人讨论楚雄。

整个席上,除了裴玉衡,没有人真心为楚雄难过,包括他的同胞兄弟。

李望忽然可怜起楚雄来,他真是一个孤独的人,死了,也是一只孤独的鬼。他看一眼裴玉衡身后的骨灰盒,她说要带他去思溪安葬呢。然而叶家的孩子已经改姓了楚,魂归故里后,还能认祖归宗吗?

他想自己真要对母亲孝顺,无论她怎么艰难,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半生不曾改嫁,不让他喊别的男人“爸爸”,不让他改姓别的姓氏。

中国人,就是这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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