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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话的叫柳川正男三十上下,一张瘦脸微黑,两道浓眉下,一双细长的单眼皮眼睛十分清亮。回答的东史郎,是典型日本人的样子,个子不高,三角脸上留着一撮小胡子:“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那位容嫣先生健康出了状况。这种情况并不太经常发生。”他非常抱歉地向坐中间的一位年轻人欠一欠身:“对不起朝香宫阁下,第一次请您来看支那戏,情况好象不太顺利。”中间那位叫朝香宫的微微摇了摇头:“哪里。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不过依然觉得非常震撼人心。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这一次来听支那戏,是值得的。”在这五人中,他看上去最年轻,二十五六岁。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神态举止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慢。他的轮廓本算清秀,就是脸部线条偏硬,板着脸的时候显得十分冷酷。看得出来,他身边的几个人都对他十分恭敬,他一开口说话,无不肃然倾听。在一旁的美丽少女娇声问道:“东先生,方才我们看到的那位舞者,真的是男人吗?”

东史郎严肃的点头:“是的。刚才的那位容嫣,是当今中国第一的名艺人。也是这个戏园子老板的儿子。他在支那红得就象中村歌右卫门的福助时代一样。”美少女小声笑道:“若是真的,就太可怕了,对我们女人来说是一种灾难,这位男子竟然比女人更美艳动人。”柳川正男附和:“是啊。这真是支那艺术的奇妙之处。”朝香宫淡淡一笑。他的嘴唇笑起来,薄得有如一线。观众开始往台上扔瓜子壳花生壳了,眼看着王金龙就要压不住场。后排的人掷得不够力气,少不得殃及池鱼,前排的人也陪挨。前座有些大爷已经回转身对着后座的叫骂,也有人抓起瓜子花生礼尚往来回掷过去。朝香宫皱起眉头。东史郎在他身边躬身小声说:“阁下,这就是中国人,没有礼貌。请阁下把这些举动不必放在眼里。”情况开始乱了,互相掷瓜子的开始吵起架来了,有些人吵吵嚷嚷的开始起身,要离场退票,喝倒采的拍椅子的什么都有了。记者们也没闲着,本来是来拍这新式剧场的,现在有些人赶紧抓拍这闹哄哄的一幕,有些人拿着小本子缩在一角飞笔疾书。这时柳儿终于也扮得差不多了,红袍蓝袍的人赶紧出去过了一个场,真正的王金龙这才正式升堂进场。观众席里还有人在叫嚷:“我们要看天女散花!”

“我们是来捧容二爷场子的!”

“换戏就退票!”

“退票!”

柳儿站在帘子后面,听见前台这乱七八糟的声音,全身都有些发抖。闭了闭眼睛,对自己说,你行的柳儿,你是二爷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一定行。二爷他,已经把剩下的戏交给你了。你不能让二爷失望。就算拼了命,也决不能扫了二爷的脸。深深的吸一口气,睁开眼,念了一句:“苦呀──”苦啊。心里就象吃了黄莲一样的苦。可这苦说不出来,没法说,也没地儿说。说也奇怪,观众席竟然渐渐的静了。一掀帘子,娉娉婷婷,好一个美目含怨粉面带愁的玉堂春。一身罪衣红得凄艳,眼盖上黛绿涂得均匀。樱唇微启:“来在都察院,举目朝上观。两旁的刽子手,吓得我胆战心又寒。”容雅的定音功夫登峰造极,从来是一手准。从前与容嫣合作无间,第一次为许稚柳伴奏,也是一拍即合。本已起身离开的,慢慢的,都折返回头,坐回自己座上了。小报记者们也停了笔,一齐抬头望着台上,嚷嚷着退票的,都已没有声音。“苏三此去好有一比,鱼儿落网有去无还。”二爷,你会回来吗?什么时候才回来?

心里的苦直涌上口来,可是嗓子反倒比平时听使唤。摇板唱完了,跪下念了大段道白,台下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没有忘记,他是在替二爷唱戏。听吧,倒板,慢板,二六,流水,高腔矮调。好好听吧,在那些繁星或朗月的夜晚,在那些落叶或飘花的时分,二爷一字字,一句句,每一个腰身每一个眼神,为他细细打造的玉堂春。二爷的吐气,二爷的字腔,高出如天外流云,低吟如花下鸣泉。每一句都那么得心应手,圆转如意。──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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