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未央旧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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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自把金镶玉束带束在玄凌腰间,盈盈望着他道:“皇上安心去早朝吧,若是迟了只怕又要听朝臣的聒噪。”

他停一停,看我道:“你都知道了?”

我愈发低头,几乎要抵到他的胸口去“臣妾身份尴尬,外头有些话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臣妾的确不配住未央宫”

他示意我噤声,温言中有眷眷的歉意“旁人的话不必记在心里,朕只是想竭力补偿你这些年的苦楚。”

我轻轻点一点头,送走玄凌,梳洗妥当,便带着槿汐与浣碧同去皇后的昭阳殿。

此时天色还早,晨光金灿明朗,照在昭阳殿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连着雕栏玉砌也别有光辉。昭阳殿外花木扶疏,皇后最爱的牡丹盛开如繁锦,反射着清亮露光,姹紫嫣红一片,倒也十分好看。

我向浣碧轻笑道:“比起我第一次来时,昭阳殿可是华丽了不少,大有气象一新的感觉。”

浣碧嘴角扬一扬,露出几分不屑与恨意“小姐当日初来之时乃是华妃当权,皇后节节退后,如今后宫之中可是皇后一人独大的天下,自然今非昔比。”

我微笑颔首“你看事倒清楚。”我指一指苑中牡丹“没了芍药,牡丹就开得这样好。若旁的花花草草多了,牡丹自然没有了光彩。”我整一整衣袖“咱们进去罢。”

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小爆女打了湘妃细帘出来,瞧着我打量了两眼,好奇道:“这位小主是谁,从前倒也没见过。”

话还没说完,剪秋已经闻声而来“啪”一击拍在那小爆女后颈,喝道:“眼皮子浅的糊涂东西,这是柔仪殿的莞妃娘娘,嘴里胡咀什么小主。”

我冷眼看着,见她教训完,方含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告诉一句就得了。”

剪秋忙见礼道:“是奴婢不好,没好好教导着这些不懂事的。”她停一停“也难怪她们眼皮子浅,娘娘离宫时她们还没进宫来伺候呢。娘娘不要生气才好。”

我满心不悦,然而也不发作,只是和气微笑“本宫怎么会和她们置气呢,皇后可起来了么?”

剪秋忙道:“皇后娘娘正梳妆呢,娘娘来得好早,请进去先坐坐吧。”

皇后宫中照例是从不焚香的。青金瑞兽雕漆凤椅边有一架海口青瓷大缸,里头湃着新鲜的香橼,甜丝丝的果香沁人心脾。我进去坐了一盏茶时分,闻得香风细细,珠翠之声玲玲微动,忙屈膝下去。昨日按品大妆,倒看不出皇后的病色,只觉端庄肃穆。今日家常装束一看,果然脸色有些黄黄的。一别四年,皇后虽然保养得好,然而眼角也有了不少细纹,即便不笑也显而易见了。

我恭恭敬敬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皇后纵然意外,却也十分客气“莞妃起来吧,剪秋看茶。”见我坐下了,又道:“今儿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没想到莞妃这样早就过来了。”

我恭谨道:“臣妾刚刚回宫,一心想来给皇后请安。本该昨日一回宫就来的,因而今日特来向皇后请罪。”

皇后按着刺金袖口,和颜悦色笑道:“莞妃有心了。你有孕在身,又奔波劳碌从甘露寺回来,是该好好歇息。反正日后日日都要见的,请安也不急在一时。”说话间眼神深深从我隆起的小肮上掠过,很快又恢复那种雍容恬淡的姿态。

我欠身道:“皇后关怀,臣妾也不能太放肆失了礼数。”

皇后打量我两眼,微笑道:“莞妃打扮得倒简净,看了倒很清爽。”

我抬头,见皇后今日穿着玫瑰红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长衣,金线绣制的牡丹花在纱缎裙子上彩光绚烂,与浅金云纹的中衣相映生辉。与我的简约装束相比,自然是雍容华贵的。也可见皇后即便日常装束亦是一丝不苟,克尽皇后之尊。

我安分地笑着“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皇后母仪天下,如日月自然而生光辉,臣妾怎敢与日月争辉呢。”

皇后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数年不见,莞妃还是那么会说话。”

我唤上浣碧,含笑向皇后道:“臣妾在甘露寺修行,念念不敢忘记皇后一直以来对臣妾的关怀,因此日日祝祷,奉了佛珠在佛前开了光,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给娘娘,保佑娘娘岁岁安康。”

浣碧端了紫檀木托盘躬身走到皇后面前奉上,那是一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枷楠香木本就贵重难得,又难雕琢,这一串却颗颗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每颗枷楠香木珠子都是一般大小,上头都精雕细琢了嵌金福字,手串中央还坠了一块大拇指宽的蝙蝠形水绿翠玉串坠。

皇后对着日光细细瞧了,赞道:“果然是好东西。枷楠香木气味好,嵌金的做工精细,那翠玉也通透,莞妃实在有心了。”皇后笑吟吟看我一眼“东西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和聪慧,知道终有一日还能与本宫再见。”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甘露寺佛家之地,想来娘娘总有去祝祷的一日,臣妾才做此私念。”我谦卑低首“臣妾的一点小小心意,皇后肯笑纳臣妾就安心了。”

日色明媚,落在皇后微有病色的脸庞上有些绯红的不谐,垂珠帘抹额上的赤金珠子流转下明丽的光芒,皇后的笑意忽而带了一抹光影的阴翳,道:“本宫记得莞妃出宫之时并没带多少东西,怎么甘露寺中也有这样贵重的东西么?”

我柔婉垂首,低声道:“臣妾出宫时还有些私蓄,以此倾囊进奉娘娘也是应该的。”

皇后笑得亲切“如此本宫更是要感激莞妃的心意了。”

正值外头的宫女折了新摘的牡丹花进来,色色齐全,朵朵开得正盛,一应盛在一面大荷叶式的粉彩牡丹纹瓷盘里。绣夏跪在皇后面前道:“请娘娘簪花。”

我晓得是簪花的时候到了,见皇后伸手拣了一朵大红盛开的牡丹,我忙按着从前的规矩,从皇后手里接过花朵,端正簪于皇后髻上。

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盈盈道:“莞妃礼数倒周全,从前服侍本宫簪花的规矩倒一点都没错。”

我谦卑地躬着身子道:“服侍皇后是应当的,臣妾不敢忘记了规矩。”

皇后看着我,笑意微敛道:“一晃四年,瞧着莞妃的样子,在甘露寺里来倒不改分毫,倒似更见风韵了,当真连岁月匆匆,都格外疼惜莞妃,全不似本宫人老珠黄了。”

皇后说得客气,然而话中隐有自伤之意。我慌忙跪下“娘娘母仪天下,如这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若娘娘说自己人老珠黄,那臣妾便是连鱼眼珠子也不如了。”我再度叩首“若是因为臣妾而让皇后出此伤感之语,那就是臣妾罪该万死了。”

皇后停顿片刻,方笑道:“本宫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莞妃不必这样诚惶诚恐。”说着又嗔身边的宫女“染冬还不快扶莞妃起来。”

我陪笑道:“皇后说起保养容颜一道,昨日臣妾回宫,见太医院送来珍珠养容丸和白术增颜膏,臣妾见都是好东西,不敢一人私用,特意拿来献给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莞妃有心,本宫怎么会拂了你一片好意呢。”皇后看一眼盘中供上的东西,道:“都是好东西,莞妃刚一回来太医院就如此有心,可见是皇上预先吩咐了。”

我神色谦卑,道:“皇上怕臣妾因孕出斑,才叫拿这些东西养着。其实臣妾姿容粗陋,这些东西吃得再多也无济于事,还不如为娘娘更增光彩。”

如此言笑晏晏,皇后慈爱,妃子恭顺。仿佛我与皇后一直和睦,并无半分嫌隙。

闲话间,各宫妃嫔一一到了,端妃、敬妃分坐皇后东西下首,我紧跟着端妃坐下,敬妃之后便是刚进了昭仪的胡蕴蓉,依次坐下。嫔妃间互相见过礼,皇后道:“莞妃初初回宫,位份仅在本宫之下,与端妃、敬妃并列三妃。端妃与敬妃也就罢了,其余各位妹妹这几日里就该去莞妃宫里向莞妃请安见礼了。”

我显赫回宫,声势隆重,又怀着身孕,嫔妃们莫不恭谨答应,唯有胡昭仪小巧的下颌微微一扬,转眼看向了别处。

皇后又向敬妃道:“如今莞妃回来了,敬妃你也该多带着胧月帝姬去莞妃宫里走走,到底莞妃是胧月的生母。等莞妃生产之后,胧月帝姬也该送回柔仪殿去,你这个养娘再亲,到底也比不上人家生母。”

敬妃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转,不觉神色黯然了几分,口中依旧恭敬道:“臣妾遵旨。”

皇后环顾下首,忽而秀眉微蹙道:“滟常在呢?怎地今日又没来?”

胡昭仪俏脸一扬,掩唇笑道:“滟常在身子娇弱,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这里疼那里痛的,这样娇贵的身子难怪老不能来向皇后请安。”

埃嫔性子最敦厚和善,又与滟常在居处邻近,便道:“回娘娘的话,听说滟常在一早起来不舒服,是而不能来向皇后请安了。”

胡昭仪摇一摇团扇,巧笑道:“皇后瞧我说得如何?”说罢往案几上一撂扇子,道:“到底是福嫔性子最好,不仅与祥嫔相处相安无事,连最难相处的滟常在也能说话,可见真真是个好人。”

我心中一惊,胡昭仪说话怎这样大剌剌的,不自称“臣妾”反而以“我”自称,可见是何等大胆了。而胡昭仪的话似有深意,一语话毕,福嫔微微红了脸低头下去,祥嫔亦是暗暗咬了咬牙。

皇后见惯了争风吃醋之事,当下也不理会,只温言向福嫔道:“既然如此,就叫太医好好照应着,滟常在的身子也忒弱了,怎能好好服侍皇上呢。”说着目光温和转到我身上“你们都得好好学着莞妃。莞妃已为皇上生下胧月帝姬,如今又身怀有孕,能为皇家绵延子嗣。莞妃,你有着身子要好好养着才是,少走动多歇息,即便到了本宫面前,能免的礼数也就免了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要叫太医。”

我忙起身谢过,众人闻言,皆是默然低头,各怀心事。

胡昭仪媚眼一飞,似笑非笑向我道:“莞妃的福气,是人人都学的来的么。”

我挽一挽发上的流苏,笑道:“昭仪有和睦帝姬,这福气也是众人难得的啊。”再说笑也是寥落了。如此一来,众人也就散了。

注释:

1汤沐邑:一指周代供诸侯朝见天子时住宿并沐浴斋戒的封地。二指国君、皇后、公主等收取俺税的私邑。

2出自李商隐的隋宫守岁,咏隋炀帝宫中守岁的奢侈,有:“昭阳第一倾城客,不踏金莲不肯来。”汉成帝时赵飞燕住在昭阳殿,后来多以“昭阳”指皇后或者宠妃;金莲花贴地,行走其上,用潘妃的典故。

3潘妃是南朝齐东昏侯萧宝卷的宠妃,小名玉儿。萧宝卷当皇帝的时候,为潘妃兴建的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穷奢极欲,在宫中凿金莲花以贴地,让潘妃在上面行走,称为“此步步生莲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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