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生死之搏(2 / 2)
鲜血一下子喷出来。斯达克转向他,张开嘴,抓住铅笔。铅笔随着他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摆动。他一只手握紧铅笔,把它拔出来。“你在干什么?”他声音沙哑地说“那是什么?”现在他听到麻雀了,他不明白,但他听到了。他的眼睛转向关着的门,泰德第一次在那双眼睛中看到真正的恐惧。
“我在写结尾,乔治,”泰德低声说“我在写真实世界中的结尾。”
“好吧,”斯达克说“那么让我们写大家的结尾吧。”
他转向双胞胎,一手握着血淋淋的铅笔,一手握着一支手枪。
五
沙发一头放着一块叠着的毛毯。庞波伸手去拿,却觉得像十几根滚烫的针在扎他的手。
“他妈的!”他缩回手,骂道。
丽兹仍在试图从他身下爬过去。巨大的呼啸声似乎充满了整个宇宙,庞波已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了但丽兹波蒙特却能听到。她扭动挣扎,庞波左手抓住她的衣领,觉得衣服都撕破了。
“等一等!”他冲她吼道,但这没用。孩子在哭,他说什么也拦不住她。安妮也会这样。庞波又一次伸出手,不顾麻雀的啄咬,猛地抓住毛毯。它从沙发上落下来。主卧室传来一声巨响,可能是橱柜翻了。庞波混乱的大脑试图想象需要多少只麻雀才能推倒一个橱柜,但他想象不出来。
需要多少只麻雀才能把一只灯泡拧进去?他发疯似的这样问。三只麻雀一个灯泡,三十六亿只才能把屋子掀翻!他发出一阵狂笑,这时,吊在客厅中央的巨大球形灯像炸弹一样爆炸了。丽兹尖叫一声,向后缩了一下,庞波将毛毯扔到她头上,自己也钻了进去。在这里也有六只麻雀和他们挤在一起,他感到毛茸茸的翅膀打着他的面颊,左边太阳穴一阵痛,便使劲用毛毯拍打。麻雀落到肩膀,又落到毯子下的地板上。
他猛地拉过丽兹,对着她的耳朵喊道:“我们走过去!走过去,丽兹!披着毯子!如果你跑的话,我就打昏你!明白的话,就点点头!”
她想挣脱。毛毯伸展开,麻雀落下来,在上面跳来跳去,好像在蹦床上一样,然后又飞起来。庞波把她拉过来,使劲摇她的肩膀。
“如果你明白的话,就点点头,他妈的!”
她点点头,头发碰到他的面颊。他们从沙发下面爬出来,庞波紧紧楼着她的肩膀,害怕她会跑起来。他们慢慢穿过拥挤的房间,穿过疯叫的鸟群。他们看上去像乡村集市上的滑稽动物——两个人在表演跳舞的驴子。
波蒙特家的客厅很宽敞,天花板很高,但现在却很闷,他们穿过躁动的麻雀群。
家具碎了,鸟群撞击着墙壁、天花板和家用电器,整个世界充满了鸟的臭味和古怪的撞击声。
他们终于走到楼梯边,毛毯上落满了羽毛和鸟屎,他们顶着毛毯,开始慢慢地向上爬,就在这时,楼上书房砰地传来一声枪响。
现在庞波又听到双胞胎了,他们在尖叫。
六
斯达克把枪瞄准威廉,泰德在桌子上摸到了斯达克摆弄过的那块镇纸。它是一块很沉的灰黑色石头,一面很平坦。斯达克刚要开枪,泰德把镇纸猛地砸在这个金发大个子的手腕上,砸断了他的骨头,枪管垂下来。枪响了,在这间小房子里震耳欲聋,子弹射进离威廉右脚一英寸的地板里,溅起的碎片落到他淡兰色的睡裤裤腿上。双胞胎开始尖叫。当泰德和斯达克扭到一起时,他看到双胞胎自动地搂到一起,互相保护。
这时,斯达克把铅笔扎进他的肩膀。
泰德疼得大叫一声,推开斯达克。斯达克被放在角落的打字机绊了一下,向后摔倒在墙上。他想把手枪换到右手但枪掉了。
现在,鸟群撞门的声音像雷声一样门开始慢慢打开。一只翅膀断了的麻雀钻了进来,落到地板上,不停地抽动。
斯达克在后裤兜摸索着掏出折叠式剃刀。他用牙咬开刀刃,眼睛在钢刃上方闪着疯狂的凶光。
“你想试试剃刀,伙计?”他问,泰德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又开始腐烂了,就像被一块砖块猛地落下砸了一样。“你真想要?好吧,给你。”
七
丽兹和庞波爬到楼梯中间,停了下来。他们面前悬着一堵鸟墙,向前再也走不动了,麻雀在空中飞舞、尖叫。丽兹恐惧而愤怒地喊着。
鸟并没有攻击他们,只是拦着他们,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麻雀都到了这儿,都到了波蒙特家的二楼。
“趴下!”庞波冲她喊道“也许我们能从下面爬过去。”
他们跪下,尽管很不舒服,但开始还能前进,他们从堆成十八英寸厚的血淋淋的麻雀地毯上爬过去,然后又被那堵墙挡住了。从毛毯下面望过去,庞波看到眼前麻雀聚成一团,难以形容。靠在楼梯地板上的麻雀被压死了,一层一层活着的麻雀站在它们上面。楼梯向上三英尺远的地方,似乎是某种死亡区域,麻雀撞击、落下,有的又飞起,有的在一大片折断了翅膀和腿的同伴身上挣扎着。庞波记得麻雀是不会盘旋的。
在他们的上方,在这道古怪的活障碍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尖叫声。
丽兹抓住他,把他拉到身边。“我们该怎么办?”她尖叫道“我们该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因为没有答案。他们无能为力。
八
斯达克右手握着剃刀,向泰德逼近。泰德向慢慢摇动的房门退去,眼睛盯着刀刃,顺手从桌上抓起一支铅笔。
“那没用,伙计,”斯达克说“现在没用了。”然后他的眼睛移向房门,门已被撞开了很宽一条缝,一大群麻雀像条河一样向斯达克冲去。
一瞬间,他的表情变成了恐惧他明白了。
“不!”他尖叫道,开始用阿历克斯马辛的剃刀砍它们。“不,我不!我不回去!你们别想让我回去!”
他一下子把一只麻雀砍成两半,这两半折腾着落下来。斯达克朝他四周不停地砍着。
突然,泰德明白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灵魂摆渡者护送乔治斯达克回去,护送他回到安德斯韦尔,回到死人的世界。
泰德扔掉铅笔,回到孩子们身边。空中全是麻雀。门现在已几乎全部打开,鸟群潮水般地涌入。
麻雀落到斯达克宽阔的肩膀上,落到他的手臂上、头上。麻雀撞击他的胸口,先是几十只,然后是上百只。他在一团飞落的羽毛和闪亮锋利的鸟喙中,不停地扭动还击。
麻雀盖住了剃刀,它那邪恶的闪光消失了,埋在羽毛中。
泰德看看孩子们。他们已不哭了,抬头看着拥挤、沸腾的空中,脸上都流露出惊奇和喜悦的表情。他们举起手,好像在检查是否下雨了。他们的小手指伸开,麻雀站在上面但并没有啄他们。
但麻雀在啄斯达克。
鲜血从他脸上一百多处喷出来。他的一只蓝眼睛不见了。一只麻雀落到他衬衣领子上,把嘴戳进泰德用铅笔扎出的喉部伤口,哒哒哒,连戳三下,就像一把机关枪一样快。斯达克伸手抓住它,就像捏纸一样把它捏碎。
泰德蹲在双胞胎身边,麻雀也落到他的身上,但并不啄他,只是站着看。
斯达克消失了。他变成了一尊麻雀组成的活塑像,鲜血从摆动的翅膀和羽毛间流出来。泰德听到楼下某处刺耳的断裂声,木版塌了。
麻雀冲进了厨房,他想,接着又想到炉气管道,但这念头很遥远,微不足道。
现在,他开始听到从斯达克骨头上撕下肉时的咝咝声。
“它们是为你而来的,乔治。”他低声说“它们是为你而来的,上帝保佑你。”
九
庞波感到上面又有空隙了,于是从毛毯上钻石形的小孔向外看。鸟屎落到他面颊上,他用手抹去。楼梯上仍然满是麻雀,但数量减少了。那些活着的鸟显然已飞到了它们要去的地方。
“快点。”他对丽兹说。他们又开始踩着一层层死鸟向前去,走到二层转弯平台时,突然听到泰德尖叫道:“把他带走!把他带回他原来的地狱去!”
鸟群像飓风一样飞起来。
十
斯达克垂死挣扎,想要挣脱出来。但他无处可去,无路可逃。虽然如此,他还是要试一试,这是他的风格。
团团围住他的鸟群,随着他向前移动。他抬起被羽毛、头和翅膀遮盖住的粗壮的胳膊,向身上扑打,然后,又举起来,抱在胸前。鸟掉到地板上,有的受了伤,有的死了。在那一瞬间,泰德看到了一幅终生难忘的图景。
麻雀在活吃乔治斯达克。他的眼睛没有了,只剩下两个大黑眼窝,鼻子变成了一个血块,前额和大部分头发已被撕掉,露出粘满黏液的头盖骨,衬衣的领子仍挂在他的脖子上,但其余部分都没有了。白色的肋骨从他的皮中突出来。麻雀打开了他的肚子,一群麻雀落在他的脚上,抬头向上看着,争夺着一块快落下来的、血淋淋的破碎内脏。
他还看到别的。
麻雀正试图把斯达克抬起来。它们在试很快,当他的躯体被吃得差不多时,它们就能抬起他了。
“把他带走!”他尖叫道。“把他带走!把他带回他原来的地狱去!”
斯达克的尖叫声停止了,一百多只麻雀啄烂了他的喉咙。麻雀聚集到他的胳肢窝下,他的脚从血淋淋的地毯上升起了一下。
他用剩下的手臂猛地向掖下打去,打死了几十只但是又有几十只冲上来接替它们的位置。
泰德右边木头被啄得断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空。他朝那边望去,看到书房东墙像纱纸一样裂开,上千只黄色的鸟嘴一下子穿透墙壁。他抓住双胞胎,把他们放到身下,弓起身子保护他们,这动作很优美,也许是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次。
楼壁向里导下,扬起一片碎木和木屑的烟尘,泰德闭上眼睛,紧紧抱着孩子。
他再不看了。
十一
但庞波看到了,丽兹也看到了。
当头上和四周的鸟群分开时,他们把毛毯拉到肩膀上。丽兹踉踉跄跄地跑进客人卧室,跑向敞开的书房门,庞波紧跟在她身后。
他一下子看不清书房里面,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块棕黑色影子。接着他认出一个可怕的人形,这是斯达克,他身上盖满鸟,被活活吞食着,但他还活着。
更多的鸟飞来,庞波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鸟叫声会使他发疯的。这时,他看到了它们在干什么。
“庞波!”丽兹尖叫道“庞波,它们在抬起他!”
原来的乔治斯达克只剩下一个人形轮廓了,他被一群麻雀托着升到空中,穿过办公室时他差点儿摔下来,然后又摇摇晃晃地升起,向东面墙上的大洞飞过去。
更多的鸟从洞里飞进来,留在客房里的则冲进书房。
肉从斯达克抽动的骨架上雨点儿般地落下。
他的身体被麻雀围着从洞中飘过去,最后一根头发也被拔了出来。
庞波和丽兹踏着死鸟走进书房。泰德慢慢站起来,一手抱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丽兹跑过去,抱过孩子,抚摩着他们,看看是否受了伤。
“没事儿,”泰德说“我想起他们没事儿。”
庞波走到书房墙上的破洞边,向外望去,他看到了一幅只有在可怕的神话中才能见到的图景:天空中黑压压的全是麻雀,但有一处是漆黑的,就像在现实中扯开的一个洞。
这个黑洞是一个正在挣扎的人。
鸟群把它越举越高,举到树梢时似乎停了下来。庞波听到从那一团黑云中传来一声刺耳的、非人的尖叫,接着麻雀又开始移动。看着这情景,就像在看倒放的电影,黑色鸟群从房子所有的破窗口退了出来,它们从车道上、树上和罗立的车顶上向上飞去,呈现出一种漏斗形状。
它们都飞向那个黑暗的中心。
那个人形东西又开始移动飞越树林飞进黑暗的天空消失了。
丽兹坐在角落,把双胞胎放在腿上,摇着、哄着他们——但两个孩子似乎没有特别难过,他们高兴地看着母亲憔悴的、布满泪痕的脸。温蒂拍拍母亲的脸,好像在安慰她母亲。威廉伸出手,从她头发上摘下一根羽毛,仔细地看着。
“他走了。”泰德声音沙哑的说,走到书房洞边的庞波身边。
“对。”庞波说,突然哭了起来。他没料到自己会哭,这是不由自主的。
泰德想拥抱他,庞波躲开了,靴子踩在干巴巴的死麻雀堆上。
“没关系,”他说“我会好的。”
泰德又透过破洞望着外面的黑夜。一只麻雀从黑暗中飞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谢谢你,”泰德对它说“谢——”
麻雀突然狠很地啄了他一下,啄得眼睛下面出了血。
然后麻雀飞走了,找它的同伴去了。
“为什么?”丽兹问,惊讶地看着泰德“它为什么这样?”
泰德没有回答,但他知道答案,他认为罗立也会知道答案。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像魔幻一样但这并不是神话。也许最后那只麻雀受某种力量驱使,感到需要提醒泰德。
“当心,泰德。没有人能控制来世的使者。没有人能长时间地控制——而且总要付出代价的。”
我必须付出什么代价呢?他冷冷地想。什么时候还清欠帐呢?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鸟啄了我一下,也许欠帐已经付清了。
也许他最后是不赔不赚。
“他死了吗?”丽兹问几乎像是在乞求。
“是的,”泰德说“他死了,丽兹。关于乔治斯达克的书结束了。大家快点,让我们离开这儿。”
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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