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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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钧还在亡羊补牢的当儿,市一机与技术合作伙伴的谈判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此次谈判,是市一机有史以来第二次走出去。与以往的盲目出走不同,此次走出去的掌舵人是申华东的父亲申宝田,当年,申宝田是最密切关注市一机首次合资遭遇合同陷阱的人群之一,也曾为市一机当年的合同解套出谋划策,因此早在第二次走出去策划之初,申宝田就凭经验简单扼要给出一个备忘,指示几处重点关注。申华东全盘操作,几乎是完全将杨巡招聘来的董其扬隔绝在合作谈判之外,申华东看不上土mba董其扬。于是董其扬处境尴尬,但按兵不动,每天按时上下班,即使办公室门可罗雀。

反而是柳钧虽然查漏补缺忙得一塌糊涂,却经常被申华东请去做技术高参,以免市一机在技术转让方面重蹈当年之痛。即便是柳钧也看出申华东强势排斥董其扬,他私下规劝申华东妥善处理,爱才惜才。但申华东有申华东张扬的行事方式,他甚至提请柳钧充当媒介,与董其扬商谈分手价码。

柳钧不愿接腔,转了话题:“你怎么带我走后门?太绕了,前门又没在修路。”

“前门有个疯子等着砸我的车。那疯子以前是市一机正式工,市一机还是国企时候停薪留职,现在忽然想回来上班,人事当然不同意,那疯子就闹到我办公室,扬言他既然当年没将档案转出去,我们现在也无权将他的档案转送到劳动局,我们得对他终身负责,不答应就砸车。我只好避着走,又不能剥夺疯子人身自由。”

“你这不算什么,对方最多给你造成一些不便。我以前一个员工偷图纸,被我设法抓了送去坐牢,他坐牢期间老婆带着儿子跑了,老娘走投无路跳河自杀,他刑满释放就找我,威胁说他这辈子被我害了,他现在是亡命之徒,我要么给五十万了结此事,要么等着挨闷棍。你说这是什么事,才刚按下我爸车胎被戳那头,又来一个更要命的。做企业成高危行业了。你爸做了那么多年企业,有没有人找上门?”

“怎么没有?我小时候有阵子好几个人吃睡都赖在我家,现在我爸地位超然,底层有纠纷不大会找上他,轮到我挨枪子儿。前阵子我们开除一个好吃懒做的清洁工,结果清洁工她爸打上门来,正好我出门经过门卫,那人操起凳子就飞过来,我幸亏跟着你学拳脚了,要不然出人命。还有质检跟车间打架,整个大车间的械斗。说起来咱什么没见识过?这两年大风大浪全经历了。”

“唉,全武行,车间遍地冷兵器,我那儿也闹过这么一出,才夏天的事儿,我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一测血压准超标。我那天抢了一根螺纹钢撬棍进去劝架,撬棍一头尖嘴,一头鸭嘴,近一人长,真要出手,准一手一条人命。事后他们说我那次红了眼,真像要杀人,他们就怵了。至于每天的小打小闹,唉,我现在已经麻木了。我现在修炼到可以麻木不仁地途径吵架斗殴现场而不出手,只打电话给当事人的直系上司,让他们顺序处置,得道了吧?”

“你知道我爸怎么说,他说等哪天我修炼到听说车间出了人命依然面不改色,我才可以回集团上班。他说人做到一定层次上,拼的已经不是脑力,那层次的人都差不多聪明,而是比耐力,看谁更沉得住气,沉得住气的人才能思虑周详,少出纰漏。我目前还做不到,我还喜欢真心实意地拍案而起,而不是装腔作势拍给别人看。”

柳钧闻言,顿如醍醐灌顶。想想最近因谈判而频繁接触的申宝田,想想他一直视作偶像的宋运辉,再想想自己这几年走过的坎坷,以及性格的前后变化,他心中千言万语,却只吐出四个字:“原来如此。”他现在唯有佩服他爸,当初哪来那么大胆魄,让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独挑大梁,换他可不敢,他只会学申宝田,先发配儿子做一方诸侯历练几年再说。

十月,好多人结婚,其中就有杨逦和余珊珊。余珊珊给柳钧寄来一张喜帖,柳钧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出头绪,原来是嫁给烟草公司某大头的公子,余珊珊也顺便进了烟草公司吃皇粮。有关那个烟草公子,传说不少,普遍不佳,柳钧不晓得余珊珊怎么会找这种人,而且动作如此迅速。而杨逦的喜帖则是约请吃饭,见面递交。虽然婚礼之前准备工作繁忙,可杨逦竟然拨出一晚上时间,单独与柳钧吃饭。饭店由杨逦选择,柳钧先到,进包厢往窗外一看,正好面对杨巡正在建造的五星级酒店。淡淡夜色中,只见体量庞大的裙楼,与巍峨耸立的主楼,柳钧即使不是建筑业从业人士,也能从中见识到杨巡的实力。他

在心中叹了一声气,将窗帘拉上。

杨逦穿一件真丝吊带连衣裙,外罩西装短外套,配一串滚圆的白色珍珠项链,既妩媚又干练。杨逦心知柳钧不可能去参加她的婚礼,故拿来喜糖,今天就送了柳钧。柳钧也掏出贺礼,一套skii礼盒,乃临时抱佛脚,请崔冰冰帮忙从上海寄来。

“同一楼层的邻居,竟然事先不知道一点儿信息,你保密工作做得忒好。”柳钧替杨逦拉开座椅,“新郎官呢?等新郎官来了再点菜吧。”

“他不会来,他在新房盯着打扫呢。看看我们的婚纱照。”

柳钧心里生出一丝狐疑,接婚纱照翻看,见新郎官是个健壮的青年,与杨逦站一起,显得稚嫩。倒不是年龄上有差别,而是神情上,一望而知的单纯。看看对面老练点菜的杨逦,再看看婚纱照上的新郎,柳钧更是心生诧异。

杨逦早已感觉到,爽快地笑道:“有话直说便是,藏藏掖掖做什么。我家新郎官性情阳光,心胸坦荡,懂得体恤家人,尤其难得是做一手好菜,多好。找丈夫嘛,又不是找情人,人好才是第一位。”

柳钧开始还真信了,可杨逦越往详细解说,他越怀疑,但他刚决定学习见怪不怪,就微笑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人品好最要紧。最近忙什么?宾馆筹建是个大工程吧。边打边学?”

“我熟悉五星级宾馆运作,现在的主要工作还不是具体事务,而是洽谈酒店管理公司。原先我们谈的是香格里拉,但现在看来香格里拉条件太苛刻,准备多谈几家。嗯,市里刚划出一片地做科技园区,我前儿过去看了一下规划,你倒是动作麻利,比我还快一步啊。你看中的那块地两面环水,风景极好,唯独对岸一座寺庙大煞风景。准备搞开发吗?”

“搞什么开发,我老老实实做实业。公司产能扩张,原先的土地不够用,只好把研发中心迁出来。那块地风景不错,适合规划一个可以安静思考的环境。说到底我就是一名大管家。我们的企业人员构成与其他企业不大一样,我们更侧重人,研发中心的科研人员是公司的宝贝,我需要为宝贝们创造最好的用人环境,才能留住宝贝。科研人员大多人到中年,拖家带口,他们需要方便的生活环境,和孩子入学的好校区,这些,只有城市才能提供更好的。科研人员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也要求高一点儿,也只有城市才能满足。创造条件一要户口二要钱,所以我看中科技园区,那儿的集体户口归属于市区,我们公司作为高新企业,可以用引进稀缺人才的政策为我们的科研人员办理市区集体户口。那么未来科研人员在市区买了房子,从市区集体户口迁到自家市区房子就很方便了。如果是郊区集体户口就没那么容易。再有我公司自身的考虑,科研工作不同于坐班,有时候灵感上来,却赶上公司班车接送时间,不跟班车吧就得住公司宿舍,跟班车吧明天就没那兴奋点了。如果工作地点在高新区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那儿有市区公交网,而不是现在这边工业区的城乡公交,晚上不到六点全停班。另有一个客户接待的问题,现在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现在酒再香也得将门面放到闹市去。还有很多理由,你做了那么多年管理,肯定比我清楚。”不过柳钧没有说占有优质地皮即等于拥有银行承认的优质资产的想法,那是崔冰冰教育他的结果。

“确实这样,你为你那些宝贝员工可算是考虑到极致了。不过既然你还没付款,我还是要把大实话告诉你。本地老话有说,庙前穷,庙后富,庙左庙右多寡妇。那块地正处庙前,风水大忌。否则你想,那么好的地段,哪儿轮得到你打主意?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俗?呵呵,近年看地多,接触的都是这方面的知识,想不知道都难。对于寺庙,我可以无神论,可是我的客户们会用脚投票,我不得不考虑周详。”

柳钧哑然失笑:“我说呢,我一眼看中的地块怎么没人跟我竞争。无所谓,我那儿搞纯研发,与客户无关。太好玩了,真想不到你这样的人还懂得这种东西。”

杨逦小心地看着柳钧笑得心无芥蒂,而不是嘲笑,才放心。“没办法,吃饭家什,不得不知。不过我得提醒你,那块地未来升值潜力就差了,年代不同啦,拆庙的运动可能不会再来。”看到柳钧心悦诚服地点头,杨逦心里欢喜,“这种事我以前也挺排斥,你知道我为什么熟悉五星级酒店吗?以前……我们这一代算是看着琼瑶长大的……”

“我看古龙。”

“都是充满梦想的文字。那个时候,我向往看不见的

阶层,看不见的生活,那个时候五星级酒店是最佳也是唯一的窗口,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五星酒店工作的机会。看不见的阶层,唉……我大嫂就比我明白得早。我最迟钝,最近才明白一个道理,草根出身的人,心里永远是野火烧不尽的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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