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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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是你财务部经理啊,现在跳槽容易得很。”

“你放心,她有一个月两千背着,不敢轻易跳槽。而且她年轻,又是女孩子,没资历,充其量只在我手下当了一个月财务经理,她只有在我这儿才有人认她是经理,走出去不会有人认她,起码半年内没人会用财务经理级别的工资拉她跳槽。等半年后我的商场也能看出好坏了,再说吧。小任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她是个明白人。”

“哎哟,那你就可劲地欺负她吧,看她哪天翅膀硬了不飞了你。”

“呵呵,等她翅膀硬了,我给她的工资也会水涨船高,她走不了。开公司嘛,又不是开慈善机构,有买有卖,双方认可就行,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后盾?你没一点积累,一上来就想拿高工资,做管理工作,冤大头才聘你。今天看见了吧,你也早点拎拎清楚。小任跟你一样也是重点大学毕业,专业以外还精通财务,比你强多了,她也就那个价,现在我们用人看文凭,更看资历。”

杨逦听了好久无语,半晌才道:“太欺负人了。”

“没欺负人,换你进商场,人家明明普遍值五块钱的货,如果标价十元,你肯买不?”

杨逦无言以对。

杨巡趁热打铁:“我知道,上个月本来给宋总儿子送去的金锁肯定被你卖了换钱用。老四,你这半年多混下来,该想明白了。”

杨逦还是没答话,一路沉默,还伸手把录音机给关了。杨巡没再教训杨逦,估计再说杨逦又得奋起顶嘴。要是在公司谁那么拎不清,早被他开除。对自家小妹,他只有恨铁不成钢。

可他最头痛的还是商场这个自己讨来的热煎堆。春节后他准备大动作,他想好了,最多是转型不成功,商场人气骤降,最后关门歇业。到那地步,上海方面应该就不会再阻止他将商场转包给别家公司经营。而且他即使有损失,也因为以后基本是无库存经营,而不会损失太多,最多是损失些运营费用,那损失他负担得起。因此,他可以孤注一掷,做最彻底的转型。他想,他这算是混出来了,他现在有资本可以稍微地进退自如,可以稍微地任性。

当然,损失虽然承担得起,但认识损失只是他转型计划的基础,他是在确认转型的最坏结果他能承受得起的基础上才决定转型。他现在家大业大,开始选择稳健的工作思路。他这时彻底认识到以前梁思申让他做的可行性计划的好处,事先把方方面面的关系想清楚,可以避免事后措手不及。他现在做事虽然没给出正式的可行性计划,可是思路却是照着那个方向运作。可见,国外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成熟的那一套,都是有其深刻道理在里面的。

杨巡已经想好,春节休息两天,初三直奔上海,去上海的商场摘抄品牌,顺藤摸瓜找去厂家或者经销商,直接从上海那边拉适合的品牌过来他的商场经营。这边市里的他基本已经清楚,光靠这边市里的已有品牌经销商,他的商场只够填满一半。他须眼睛向外。

回到家里,兄妹俩一起吃顿简单的年夜饭。杨巡想去商场慰问一下看门的几个年长老乡,问杨逦去不去,杨逦不去,杨巡就自个儿去了。见到门卫们,他大方地摸出钱包,一人给一张蓝精灵。没想到过会儿杨速吃完饭也过来慰问,杨巡挺欣慰。两兄弟索性会合了现场办公,从一楼开始讨论商场转型后的重新布局。

讨论到挺晚,两人都想起家里还有个小妹在,好在电话过去,杨逦说在上海一个人怎么过这边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杨速就没回去,两兄弟继续讨论。零点,杨连一个电话从美国打来,杨巡差点要说“来得好,哪儿走”,抓住杨连狂问美国那些百货商场的布局。可怜杨连又不是跟梁思申一样爱购物的,若是问他超市,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画出来,可是商场,他只有答应这几天就大哥说的要点好好看看,

回头赶紧写份报告传真回家。

初一,杨逦终于加入进来,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决策。她在上海逛店多,上海现在又有了第一八百伴等外资店,她的建议自然比走马观花的杨巡更能反映消费者的视角。杨巡对杨逦的主意有些溺爱地从善如流,因此鼓励杨逦试着站到商场经营者的角度来看问题。这一下,杨逦感觉,她似乎也能高来高去了。初三大早,杨巡便带上杨逦一起回上海,目标只有一个:逛店。

逛店时候,只要看到档次适合的品牌,女装由杨逦进去试衣间抄下厂名电话,男装由杨巡进去试衣间依法施为,不设试衣间的商品吊牌,则考验兄妹俩的记忆力。而在品牌的选取上,杨逦成为最好的指导者,这让最近因为工作无着信心丧失的杨逦重拾山河。

一直逛到初十,杨巡基本掌握潮流动态,辞别杨逦,自己驾车在长三角一带逐个厂家地上门拜访。

任遐迩虽然没杀奔商场,一颗心却是记挂着杨巡对她先行透露的变革计划。她只知道杨巡的计划大胆到本市前无古人,但不知上海或者珠三角地区有没有类似变革。她佩服杨巡的勇气,可也为杨巡的未来揣一把冷汗。当然她最多考虑的是她自己。她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支付房屋三年分期付款,而商场的收入是她目前能拿到的最好的,她当然一心一意希望杨巡变革成功,商场客如云来,她个人大发利市。可她也想明白,看起来得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万一变革失败呢?本想过个好年的,结果心事比平时还多。她不得不趁闲暇思考起来,希望能帮老板变革成功,她省得另谋出路。

作为一个从工科专业转行财会、双重叠加的追根究底专业品性的人,任遐迩做起工作来变本加厉地严谨。她担忧着饭碗,没法在家安生待到初五上班,早在初四就从家里乘班车返回冷冷清清的小窝。揭开冷锅冷灶,切一块酱肉吃顿简单中饭,她就来到商场财务部查阅资料。

杨速也一直呆在商场,着手与几个工程部的人员一起清空四楼场地。还是保安上来说任遐迩想进办公区,希望小老板批准。得知任遐迩的来意,杨速颇为意外,不过一再叮嘱暂时别泄露改型计划,就让保安开门放行。

杨速忙完搬迁,已是暮色四合,看时间是傍晚近六点。他回办公室拿衣服准备回家去,不料看到任遐迩还在,整个人蜷缩在面包似的长棉褛里,一手圆珠笔,一手计算器,皱着眉头还在干活。杨速敲门进去,问道:“还不走?”

任遐迩将一包饼干拿出来示众:“算完了再走。明天早上我想跟杨总说说我的想法,希望时间越早越好。”

杨速奇道:“什么事这么要紧?我干脆不走,等你算完。明天是节后第一天,我都有安排了。”

“也是,那麻烦杨总吃完晚饭过来。我根据去年的营业状况计算一下,按照目前的专柜出租价,每平方按去年的租金,租出去多少面积可以保本;然后如果一月结账一次或者俩月结账一次,所得利息可以实现多少税前利润,或者可以成为第二种租金支付方案,前期租金少交,账期拉长;再算我们应该设立多高的底线,如果哪家平均每月营收低于这个底线,出局,不能让占着地方不给我们生利涨人气,这样也可以杜绝一部分人不通过收银台交易;再有……”

杨速听得眼睛发亮:“你今天算完,为明天起我们新签出租柜台提供充足依据?”

“是啊,自己心里有底,也可以提出多种租赁结算方案以供选择。”

杨速激动,心想大学毕业的做事到底不一样,如此有根有据。他很想在一边帮忙提供意见,但是又怕吵到任遐迩,犹豫之下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引退,不过让任遐迩别吃饼干充饥,他会带饭菜来。任遐迩没想到这个小老板如此厚道,不由得想到大老板杨巡的精明,心说这对兄弟非常互补。

杨速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旁边一家肯德基买来套餐,一份给了任遐迩,一份他自己拿去办公室吃。杨速赶紧拨电话给大哥,告知任遐迩的打算。杨巡心中其实也揣着底线的,他早就想好租金多少,可是被杨速一说,立刻意识到自己预定的底线乃是土法上马。确实,他根本没有明确他的止损点是在哪儿,他怎么做才可以盈利,他跟人谈判可以收缩到哪一根线,他可以抛出多少乱花样来迷惑人上钩而自己没损失,他都没确切数据,都是凭感觉拍脑袋。现在好,他出门跟唐僧一样取经去,家里有个任遐迩给他送上一对非常实用的翅膀。他让杨速即使再晚,也务必等到任遐迩算出确切数据,他还提出几个租赁变通方式让杨速立刻捎给任遐迩,让任遐迩也赶紧测算出来。

任遐迩没想到又来一堆活儿,不由自主横眉竖目对着杨速三分钟,才又灰溜溜继续做事。

终于半夜交出活计,杨巡在上海也是等到半夜。拿到杨速传达过来的数据,杨巡满心喜欢,终于心里有底了。他心想,面包,还真看不出是个脑筋那么管用的。他从东北做电器市场起,已经累计用了无数个会计,任遐迩是唯一不需要他提醒,自己动脑筋给他经营上有助益的。而且根据杨速的陈述,他感觉任遐迩的数据得来非常科学,很有根据,几乎无懈可击。这让杨巡非常佩服,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做呢,不,他即使想到,也做不到,他相信,那么做需要有高度的知识水平来支撑,几乎是瞬间地,杨巡对任遐迩的认识出现拐点。

但杨巡不会忽略杨速告诉他的一个小小细节,就是任遐迩收到他新指令时候的横眉竖目,这说明任遐迩做这些测算之类的工作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地打算与他这个老板同甘共苦,而是出于自身经济稳定的需要,才会矛盾地一边自愿加班,一边却反感加压。正是因为还未大奸大恶而让脸色泄露端倪,可见任遐迩的本质还是清高的,越是有拿得出手本事的人,心里越是清高。清高的人就像梁思申一样,遇到心里不痛快,宁可吞下损失,也立刻抽身离去,绝不同流合污。任遐迩现在还因为房子的三年分期付款而受制于他,但等半年后在业内做出名气——杨巡清楚,聪明人崭露头角的速度相当快——届时,即使其他企业提供的工资与他给的一样多,任遐迩都会不顾而去,内心清高的人不受那气。

杨巡不得不反省自己的作为,想好弥补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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