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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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从县农行出来,没去韦春红那儿,直接回了小雷家。他最近有些烦韦春红,自打说了结婚后,她就上心了,总说着说着又绕个圈子诱他说到结婚上去,直说不就得了,绕什么圈子,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净耍小聪明。他就不想结婚?可现实问题摆着啊,他能怎么办?

雷东宝今天走了山路,自打村口那条大路修好后,这条山路基本废了。绕着山路骑摩托车,风声呼呼的,不见一个人影。忽然一个转弯,前面豁然开朗,小雷家就在眼下。

雷东宝不由停了下来,站在豁口往下看。从小到大,他不知多少遍地站在这个地方看自家村子,这几年专走大路,今天忽然再看,竟然发现小雷家大大变样。以前全村看下去全是一块块的地,跟乌龟背似的,现在则一半是五颜六色的屋顶,不是屋顶的部分,却也不是像模像样的地,即使距离那么远,雷东宝也能一一指出,这块是鱼塘,那块是牛蛙场,分毫不差。

这一年,三大块企业,没一家是省心的。红伟那块最近业务量一直在小幅度下降,库存已经堆下不少,不知道开春时候会不会有转机。忠富那儿是最省心的,虽然猪场今年销售势头也不大好,猪肉价格一直温吞,猪场今年是破例没有增栏,但好歹东山不亮西山亮,牛蛙这种新鲜事物大量上市了,好多单位大量订购了去发福利做礼物,价钱卖得再黑也有人要。忠富精打细算才留下几只做种的牛蛙。尼罗罗非鱼也争气,生得多,长得快,卖得快,今年净见忠富挖鱼塘,忠富那儿应该不会亏本。最麻烦的是正明那一块。

现在看下去,铜厂已经初具雏形。短的是火法车间,长的是湿法车间,窄的是辅助车间。当初正明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安装筹建计划让他签字,他闭着眼睛让正明读,给听得云里雾里的,越听越觉得高深。但又越听越反感,什么叫正规?造好车间才安装设备就叫正规程序了吗?那他以前当工程兵时候的怎么算?为了抢时间,天上地下一起上,怎么就没人说不正规呢?他强烈要求一边造房子一边安装设备。正明费尽口舌都无法说服雷东宝放弃想法,雷东宝不答应,士根就不给钱。正明只好找设备生产厂家和建筑工程公司一起商量,雷东宝见几个协商会开下来,吃了他几十只牛蛙还没解决,火了,拍着桌子现场办公,拿出爱干不干没得商量的流氓劲头,设备生产厂家和建筑工程公司反而协调好了,如果东边上面施工,那么西边下面施工,反正大家错开施工,谁也不惹谁。

因此,现在看上去厂房造得差不多,其实设备也基本定位就绪,安装工作接近大半,也没见死个人伤个人。若当初玩个什么正规,现在估计设备还在天上飞,才完成三个车间大壳子。

压缩工期就是省钱,士根就此算出一笔账,拿来教育了一顿正明。但这些省出来的钱,相对预算缺口依然是小巫见大巫。雷东宝这下半年的时间就拿来借钱了,直接找银行借,通过县委找银行借,村里人集资,等等,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好在银行相信小雷家还得起,尤其是忠富那儿有赚头,登峰厂也一直在产生利润,小雷家势头良好。

今天也是如此。钱是借来了,牛蛙又送出一大袋。雷东宝心想,这笔钱专款专用,专门拿来做设备启动和试生产原料采购。这个电解铜项目可真不得了,原有登峰厂工程师看了这项目都说靠一个机械类工程师的本事拿不下,得加上其他好几个门类的才行。因此,小雷家选送好几个工人出去培训,培训费用不少。好多预算外产生的费用就是类似培训费这种因为对新设备的不熟悉而没预算到的部分,当初如果预算精确,雷东宝估计自己会否决这个项目,太烧钱。现在投资已经过半,再停止已不可能,只有硬着头皮借钱继续,好歹得把项目进行到底。

士根现在一看见正明就皱眉,看到雷东宝则是拿出每个月的银行费用叹气。士根总说风险太大,风险太大,超过小雷家的承受能力。杨白劳都没士根会操心。

雷东宝当然也操心,可怎么都赶不上士根那个操心劲儿。

很简单的事,只要安装调试成功,成功做出产品,产品让自己的电缆厂用掉大半,以后的收入就不用愁了。多大的事儿呀,无非是最近得勒紧腰带,手头紧一些,但投入大产出也大,未来赚钱的日子指日可待。风险超过小雷家承受能力了吗?应该还没,只要他雷东宝撑得住,小雷家就承受得了。别人或许看着他每天焦头烂额在银行间打转,他自己心里则是清楚,只要能借得到钱,就称不上难。

雷东宝启动摩托车,下去村里。经过涂成银灰色的重油罐,他又想到卖重油的给他看的石油原油,原来不是汤汤水水跟汽油似的,而是跟沥青差不多。上这铜厂很让他长了见识。雷东宝拍拍重油罐,离开去了村办。

村办里热热闹闹,正讨论今年分发福利。只有士根、忠富、红伟三个声音不多,正明不在,正明现在分身乏术,据说一天只睡六个小时。大家都说今年得分鱼和牛蛙,大家也得尝个鲜。雷东宝在外面听得分明,开门进去就说:“分你妈个鸟!分几条鱼,牛蛙不分。”

四只眼会计赔着笑道:“都说牛蛙好吃着呢,自家村里都养了,总得让我们尝个味道。”

“牛蛙贵,今年不分,想吃问忠富买。今年分什么照去年的例,每人多分五条鱼。有什么好讨论的,散会。士根,进账单给你,一百六十万。”

雷东宝发话,大家的意见瞬间化为乌有,一会儿便作鸟兽散,只有忠富留下来。士根与出纳交代几句,过来道:“书记你早就该来。”

雷东宝看忠富没走的意思,又吞吞吐吐不说话,奇道:“忠富想请我吃牛蛙?牛蛙我吃腻了,你别想再引诱我,挖几只青蛙出来红烧是真。”

士根冷静地看忠富一眼,忠富一向不喜欢凑热闹,今天在村办坐这么久,一定有事情要讲。他想来想去,想到一件:“忠富想问今年春节分福利从你那儿拿的猪肉、鱼都怎么结算,是吧?”

忠富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还有村办食堂常从我这儿拿货,村里送礼拿的东西,年底都该结账啦,这些是单据,都有经手人签字。”

雷东宝有些意外,虽说前年还是他主张村里三个实体经济单立,村里再也不能从这家抓钱给那家,有关钱的支配都定了细致的规矩。但因为前年还在整合,规矩都没落实,到去年才开始执行。因此忠富现在跟他来个亲兄弟明算账,雷东宝一时有些不适应。他拿来账单看,才看个开头,就笑道:“忠富你还算客气,我偷吃的你没给记账。”

大家都忍不住笑,都知道雷东宝一路偷吃,直到有一天忽然觉得牛蛙不如青蛙有嚼头才作罢,这期间忠富不知生了多少次气。士根笑了后却问:“忠富,你是不是担心正明那儿亏空太大,想早早跟村里结清账款,确定你的利润数字,免得村里占你便宜?”

雷东宝一想,肯定是这意思,忙把账单翻到最后,一看总数,果然巨大,不由“嘿”一声:“忠富你这奸臣,不说早点提醒,由着我从你那儿乱拿东西,今天才一锤子打死我。”

“你这是诱敌深入,一举歼灭。”士根一边冷冷补充。

忠富只得赔笑:“没这个意思,村里用钱,我难道能不拿出来?都是村里的投资,书记的决策,我不过是管管。可亲兄弟明算账,数字还是得确认的,我得根据这数字回去计算奖金。”

雷东宝看着数字,心里跟割肉一样,这才借来的一百六十万,眼看着得剜去一块。他翻来覆去看着无误了,才将账单扔给士根,闷声道:“照算,我们不能当制度是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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