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 / 2)
遥闻爆竹知更岁,偶见梅花觉已春。大年初一,虽然寒气尚未完全退尽,却碧空万里,艳阳高照,野川沐浴在一片明亮的希望中。清晨,红日高悬,沧浪大桥包裹了一层光辉,车辆稀疏,三三两两的行人打扮一新,以亲朋好友为单位,谈笑风生穿过大桥。
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由南至北沿着东边栏杆上大桥,东张西望,双目空洞,一副丧魂失魄的模样。走至大桥中央,他抬头留恋地远眺了一眼温暖的太阳,突然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翻过栏杆,紧闭眼睛,张着双手,“啊”地大吼一声,纵身一跃,像一段木棍插进水中,水面溅起一片浪花……
“有人跳河啦——”人们反应过来,惊恐万状,尖叫着,奔跑着,围拢到桥栏边。
中午,尸体被打捞上来,从口袋搜出一封遗书,揣在封闭的塑料袋里,显然有备而来。沧浪河水川流不息,又恢复了无声无息。岸边聚拢了围观群众,脸色冷峻,众说纷纭。于一建正式走马上任城南派出所所长,上窜下跳,忙前奔后,组织警力维持秩序,处置事宜,疏散人群,安抚民心。春节,春回大地,福满人间,贺新春开创新局面,辞旧岁洗尽旧尘埃,却闹出人命,冲淡了节日的喜庆,野川市民人心惶惶。
中年男子是洪卫表叔。父亲得悉,当即目瞪口呆,“扑通”栽倒在地,人事不省。张姨惊叫着扑上去,抱头抹胸掐人中,洪卫、柳星手忙脚乱揉臂搓腿,父亲好久才还魂回阳。洪家本就亲戚稀少,血脉不旺,表叔的自杀如晴天霹雳,震得全家魂飞魄散。洪家乌云笼罩,阴气飕飕,洪卫心惊肉跳,寒气袭骨,深刻体味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意境。
柳星陪伴溜溜,父亲、张姨、洪卫买了花圈去吊孝。洪卫从于一建处获得表叔遗书,仔细阅读,不禁悲由心生。表叔在机关工作,长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周围同事接二连三得到升迁,他辛苦半辈子,却默默无闻,原地踏步。表婶白眼相向,冷嘲热讽,表叔心理严重失衡,静夜沉思,心灰意冷,终于选择吉祥喜庆的春节一跳了之,一了百了。洪卫深刻理解了表叔临跳前那惊天一吼,那一吼其实是他四十多年来内心全部愤懑的最后爆发,是对人生所有失落的强烈发泄,是对死亡功德圆满抛却一切烦恼的满足呻吟。表婶瘫软在地,伤心欲绝,洪卫目光悲哀,泪水涟涟。
洪家在悲悲戚戚中度过春节。父亲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人生本就短暂,为何仓促结束自己的生命?留下孤儿寡母今后怎么活?人有恒心万事成,人无恒心万事崩,人生虽苦,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人是高等动物,你可以放弃战胜困难的信心,却不能随便放弃自己的责任!”
咀嚼父亲的话语,体悟他的良苦用心,洪卫心潮难平。表叔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于他的脑海,心里沉甸甸的。教育形势紧锣密鼓,教育竞争日趣激烈,省与省,市与市,县与县,乡与乡,校与校……置身教育前线,洪卫深切感受着烽火硝烟,如临大敌,每天像一只旋转不休的陀螺,忙得头昏脑涨。在密不透风的工作中,他沉醉其中,抛却烦恼,无比充实。
春暖花开,莺歌燕舞,桃红柳绿中,洪家感受了春意盎然的暖意。
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天,两辆奔驰小轿车停在洪家所在居民区,车身熠熠反光,惹来居民羡慕的目光。三对打扮入时的中青年夫妇,各自领着他们的子女下车,锁了车门,前呼后拥上楼,径直闯进门户大开的洪家。洪卫正陪伴溜溜玩耍,见一群陌生人进来,大吃一惊,疑狐的目光射过去:“请问……你们找谁?”
来人并不答话,笑呵呵地东张西望。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和一个略小点的少年扯开嗓门急切地喊叫:
“奶奶——”
“外婆——”
父亲和张姨刚从市场回来,坐着小凳在厨房谈笑着择菜,听到外面吵吵囔囔,起身出去。站在厨房门口,张姨惊呆了,变成一尊雕塑,张大了唇,目光
仿佛被盯住一般,眼睛变成闸门,泪水细细地渗出点滴,然后汇成涓涓溪流,最后如洪水决堤,滔滔不绝,咆哮奔涌。
女孩和少年哭叫着冲上去,抱住张姨的腰:
“奶奶——”
“外婆——”
三个成年男女也脸色大变,扑上去抱住张姨痛哭流涕:“妈——”
“乖乖,我的乖乖啊——”张姨突然醒悟,抱住女孩和少年,泪雨滂沱。
他们抱成一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洪卫和父亲呆呆看着,突然恍然大悟,这些都是张姨的晚辈啊。当年,三个子女强烈反对母亲再婚,张姨冲破重重阻力,只带了一套换身衣服,净身出户,嫁到洪家,子女便与她断绝了往来。日月如梭,十年转瞬即逝,张姨心冷如冰,与老家失去了全部联系,以为这辈子不会再与子女有任何瓜葛,虽然思念常常像蚂蚁一样咬噬心灵。最初的日子,她度日如年。特别是逢年过节,或者夜深人静,她常常以泪洗面。现在,岁月的流水冲淡了张姨心头的忧伤,她渐渐习以为常。但晚辈的突然出现,扰乱了她平静的心波……站在门口的媳妇女婿们也欣喜地抹着眼泪,眼睛通红,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望着眼前一幕,茫然不解。
分秒是石,十年是茫茫岁月中日积月累的一堵墙。隔阂了十年的亲情融会贯通,泪水淹没了彼此的怨恨,连接了双方的距离,冲跨了横亘心灵的障碍。
“别哭哭啼啼了,招待客人吧!”父亲被感染了,大喊几声。
张姨松开手,红着眼抽泣。烧水,泡茶,打蛋,烫干丝……洪家济济一堂,温馨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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