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7部_第十五章 步步惊心华容道(2 / 2)
雪上加霜
赤壁战败的影响远远超过了曹操的估量,这不单单是战场上受损,而是大大撼动了整个局面。荆州方面受敌,孙权趁机率十万大军杀至江北包围合肥,姑且不论这“十万大军”可不可信,合肥会不会陷落,但至少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处于庐江、九江二郡的陈兰、雷薄、梅乾、雷绪等本为袁术旧部,盘踞江淮亦兵亦匪,早与孙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迫于局势才归顺曹操,貌恭而未心服。如今曹操战败,孙权进攻合肥,扬州刺史刘馥又恰在此时病逝,他们终于有机会兴风作浪了,立刻召集旧部,转瞬间就攻占了氐县、六安、潜山等六个县城,叛军达到五六万人。
曹操原指望召集七军再战周瑜,现在不可能了,他连救援合肥的人都派不出了。无奈之下只能把所有马匹装备给未受损伤的张憙一部,命他带领那一千多人赶赴合肥。原本还想调汝南李通去救,可又得到消息,李通剿灭桃山叛匪张赤,虽然已经得胜,但打完仗就病倒了,暂时无法领兵。只好叫张憙先奔汝南,把李通麾下三千兵带上再去解围。
又经过两天的艰辛跋涉,曹操终于撤退到江陵,不过仅仅停留了几日,便启程继续北上。他很清楚,淮南出了问题,周瑜与刘备不会轻易罢手,势必要趁势攻打荆州,他手下的残兵败将已没有战斗力,必须寻一处清静地方进行休整;现在淮南受敌,荆州也受敌,他绝不能羁绊在任何一处战场,必须选个合适位置居中观察,以便往来救援不受牵制。这个最佳地点就是家乡谯县。
曹操命曹仁、曹洪继续驻守江陵和夷陵,又派满宠守当阳,乐进守襄阳,调徐晃所部南下,一方面为了御敌,另一方面也是尽量召集流散的部队,他自己则带着疲惫不堪的败军北上还乡。
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四月,举步维艰的曹操败军终于回到了谯县,不过刚一下马,就有个巨大的噩耗等着曹操——他最宠爱的儿子曹冲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经过许都方面的查找,华佗的《青囊书》终于找到了,不过不再是卷册,而是一团灰烬。华佗之所以在曹操拿下荆州后告假还乡,也是为了这部医书。普天之下皆知沛国华佗与南阳张机是当今两大神医,张机著有《伤寒杂病论》,华佗却始终没能完成著作,荆州归顺两人有了见面交流,华佗自不愿输于张机,故而谎称妻子有病,回乡完成著作,意欲与张机交流技艺,不想因此引来杀身之祸。华佗在狱中料想难免一死,便把刚刚完成的《青囊书》托与一名狱卒,告诉他精研此书可以救人。哪知华佗死后那狱卒竟一把火将书烧了,卢洪、赵达查起此事,喝问那狱卒为何烧书,人家的回答有理有据:“纵然学得与华佗一样神妙的医术,到头来也是枉死狱中,留它何用?”
李珰之费尽心力束手无策,眼看曹冲连汤药都灌不下去了,只得跪倒在曹操面前顿首请罪。
“庸医!”曹操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给我继续医!若医不好,我要你全家的性命!”
李珰之本就是个木讷怯官的人,老师又被曹操所害,实是硬被抓来给曹冲看病的,见曹操怒不可遏,早吓得哆嗦成一团,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丞、丞相莫说杀我全、全家,就算杀、杀杀我全族……我也……”
“我不管!你要给儿医好,否则我扒你的皮!”曹操不再理他,凑到榻边注视着儿子——几个月前曹冲还活蹦乱跳,会说话会办事,会讨曹操欢心,跟个小大人一样;可现在却昏迷不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又湿又烫,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曹操摸着儿子的额头,轻声呼唤:“冲儿!仓舒!你睁开眼看看为父,跟我说句话啊,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你娘亲还在邺城等着你回去,你醒醒啊……苍天!为何这样戏弄我曹某人!”霎时间曹操又想起了当年惨死宛城的曹昂,他感觉老天爷在故意捉弄他,两度让他器重的嗣子亡故。丧子之痛一次还不够,老天爷偏偏要在他最失落的时候再给他一次打击,击得他肝肠寸断,五脏六腑都碎了。
曹丕、曹植、夏侯尚、曹瑜等亲眷也守在榻边,见他痛苦已极,起身相劝:“丞相莫要过于悲痛,当心伤了身体……”
不劝还好,这一劝曹操满腹邪火变了方向:“我悲痛?我悲痛什么?冲儿还没死呢,你们盼着他死吗?”一句话吼得几人呆若木鸡。曹操用手一指曹植:“你是怎么照顾你弟弟的?是不是你把他害死的,说!”
曹植吓一跳,赶紧跪倒在地:“孩儿岂敢行此禽兽不如之事?”
“有什么不敢的?这世上之人为了权力什么事做不出来?冲儿若死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曹操忽然把手一转,又指向了曹丕,“还有你!冲儿死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曹丕立刻矮了半截,趴在地上连连顿首:“孩儿不敢……”
夏侯尚、曹瑜见此情景也跟着跪下了,主动为二人开脱:“皆是我等照顾不周,与两位公子无干,丞相息怒。”
曹操哪里息得下怒?背着手在房中转来转去:“你们统统恨我儿不死,是不是也想把我害死!我饶不了你们,还有孙权小儿、大耳贼刘备……”他悲恨交加,思绪已有些混乱,“他们都是害死我儿的凶手!我曹某人不会善罢甘休,我曹某人是不会失败的!”他张牙舞爪喊了这么两句,忽然身子一歪,俯倒在榻边,双手抱头不住呻吟——一年多未犯的头风病又重新发作了。
曹操感觉头上剧痛天旋地转,闭上眼睛,再没有呐喊的气力。众人一阵大乱,李珰之向前跪爬几步,磕磕巴巴道:“我、我配副汤药,能治头风,是、是否……”
“哎呀,别废话了,还不快配!”曹瑜急得跺脚。
李珰之哆哆嗦嗦把药配好,交与夏侯尚去煎,仗着胆子为曹操按摩头部。不多时汤药煎成了,曹丕吹了又吹,一匙一匙往他嘴里喂。这会儿曹操呼吸已趋于平和,只喝了小半碗,便慢慢睁开眼睛:“我不该归罪你等,委屈你们了。”这阵突如其来的病痛使他态度和缓了下来,也渐渐想清楚些了。
曹植却道:“儿等受父亲养育之恩,谈何委屈?父亲安心养病,不要想太多。”
曹操微微点头,又看看李珰之:“你也能治老夫的头风?”
“在下学艺不精,只会配药煎药,不甚通针石之术。”李珰之所言不虚。若论对药性药理的研究,他甚至不亚于老师,但论及针石之术就不行了。
曹操叹了口气:“那你就不能给我儿治好病吗?”
“公子之症乃气虚体弱与伤寒之疫并发,在下才力不逮,若要治好此病,恐怕只有我老师才行,或者……或者请来南阳张仲景,也未可知。”
曹操摇了摇头——华佗叫他杀了,赤壁战败江南四郡鞭长莫及,怎么请张机回来?即便私下派人找到,人家又愿意来吗?曹操此时方才追悔莫及:“我悔不该杀华佗,若此人还在,冲儿焉能不治?”话未说完已满眼泪花。
曹丕、曹植也不禁怅然,李珰之听他可算承认老师死得冤,更是唏嘘不已。曹操拍拍他肩头:“生死有命,你能尽多大力,便尽多大力,老夫也不再强求。你来治病,老夫去求天求地求鬼神,但愿能保冲儿渡过此劫。”素来不相信天命的曹操竟要为儿子祭祀祈福,当真是无可奈何了,“从今以后,老夫的头风也由你诊治。”
李珰之闻听此言又是一阵颤抖:“在下只通汤药,此法甚慢,恐不能似师傅般针到病解。”顾虑是当然的,华佗那么大本事曹操还嫌慢,凭他的手段还不得死一百次?
曹操却宽宏道:“没关系,慢慢来,老夫不怪罪。”朱砂不足红土为贵,两大神医他都错过了,剩下这么个精通药理的李珰之,难道还不
知珍惜?
方说到这里,又见门帘一挑,楼圭满脸焦急走了进来——他受命运送王儁灵柩回汝南下葬,哪知走了几个月竟发生这么多变故。楼圭满腹不解,尤其听说许攸在军中落水溺毙,死得不明不白,同学之义岂能不问?正要找曹操计较清楚,却见他病怏怏歪在那里,满腹之言竟堵于喉间:“你怎么也病了?”
曹操低着眼没有看他:“老毛病,不碍的。”
楼圭见此情景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当年我与你,还有子文、子远相交甚厚。子文归葬之事我已办妥,子远又骤然弃世令人惊异,你可更要保重身体。”
曹操听楼圭道“子远又骤然弃世令人惊异”,心头不禁狂跳——他自然不必怕楼圭,但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杀许攸既是酒后冲动,也是积怒已久,这些话如何向楼圭明言?提到王儁,他更加不安,昔年曹操罢官在家,王儁前去探望劝他再次出仕,当时曾嘱托:“许子远贪而好利,楼子伯倔强耿介,若有一日触怒,还望你念在故旧之情多加容让。”事到临头怎么全忘了?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王儁?
楼圭见他变颜变色又不敢看自己,心中的猜测已核实了八九分,长叹一声摇头而去。
曹操心中不宁更觉头上难受,忙端起剩下那半碗汤药,一股脑都灌下去——自己作的病自己受,吃苦头又能怨谁?忍着吧。
游说周瑜
求神求鬼终究于事无济,李珰之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曹冲还是夭亡了。几个月前曹操那可怖的幻想竟变成了现实,那具弱小无助的躯体似乎命中注定一般躺到了棺椁里,终年只有十三岁。
往者已矣,曹操还得强忍悲痛处理焦头烂额的战事,这场可恼的战争还未结束,周瑜、刘备的先锋部队已至江陵,与曹仁、曹洪展开厮杀;孙权大军依旧围困合肥;袁术旧部的大叛乱还在蔓延。曹操又调臧霸率青州部南下助战,任命夏侯渊为领军将军,代替自己率领还能勉强作战的士兵前往庐江平叛,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赤壁之败丧师数万,尤其自荆州接收的军队几乎尽数失去,那些逃散未死的北方部众或至襄阳,或至当阳,或者直接逃到谯县,大都零零散散失去建制。要把这些残兵败将聚集起来,补给辎重重新编制还需一段时日,这必须耐心等待。
或许是命运故意捉弄,恰在此时,有一位曹操征辟多年想要一睹真容的老贤士来到他面前——河内张范。
张范,字公仪,出身公侯世家,其祖父张歆曾任司徒,其父张延也曾在先朝担任校尉,被宦官构陷而死。张范与父祖两代不同,年近古稀却从未当过官,以恬静乐道,乐善好施著称,尤其是他早年拒不肯与袁氏一族结亲,更令曹操高看一眼。曹操想召见张范已将近十年,却始终不能如愿。当初曹操收复河内,张范偏偏在扬州避难;平定河北时再次征辟,张范又在北上途中染病,停留在广陵,只好派其弟张承代替自己拜谒曹操。张范毕竟年事已高,养了一年多的病,好不容易要启程赶往许都,他家的子侄又被山贼擒获了,张范亲往贼穴,又是游说又是恳求,总算要回了子侄。原以为可以放心登程了,没想到途经扬州又赶上了叛乱,这次老人家毅然决定,冒着战乱之险直接来沛国见曹操。经过这么多挫折变故,两人终于见了面,这可真是乱世之中的一桩奇闻。
曹操当即拜张范为议郎、参丞相军事,不过对他而言,这场会面颇有些讽刺意味。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功成名就风风光光,以救世主的姿态傲然接见这位老先生,没想到张范会在他最狼狈、最悲惨的时候到来。身为当朝丞相本应关照这位乡野之士,没想到事情颠倒,反倒成了一位积古的老人特意跑来安慰一个失败者。
“传说唐尧之际洪水泛滥,全赖大禹治水解民倒悬,也因而奠定了夏氏基业。为规划地域考课田顷,大禹将天下之地按土壤之别划为九州……”张范斜靠在一张几案边,边说话边把玩着手中的拐杖。这位老人瘦骨嶙峋,穿着粗布的长衫,脸上皱纹堆垒,修长的银髯似雪一样洁白,讲起话来慢慢悠悠,颇似深邃的智者;在张范身边还侍立着一位三十多岁的文士,乃是名扬江淮的蒋幹蒋子翼,他是听说张范要去沛国,特意赶来陪同侍奉老人家的。
张范缓缓地讲,蒋幹洗耳恭听,曹操却耷拉眼皮有些心不在焉。他喘着粗气靠在几案的另一边,也在听张范说教,不过心里想得更多的还是战事,以及刚死去的儿子。不知何时起,他竟把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仿佛是赤壁战败导致了曹冲的夭亡,他陷入了急切的报仇欲望中,久久不能自拔,而复发的头风病更使他日夜煎熬,精神恍惚。张范早就把这位落魄丞相的一举一动瞧得清清楚楚,却毫不在意继续往下说:“这九州之中以扬州最为贫瘠,卑湿水热土壤泥泞,所以被定为下下等。昔高祖与项羽争天下,垓下之战项羽落败,自称无颜见江东父老,自刎于江畔。固然是他弑杀义帝,子弟兵丧尽,有愧江东之民,还在于江东并无多大实力。古人言吴越争霸,阖闾、勾践何等英雄,其实也不过数千人马辗转为战,远不及中原霸主,最终不过一时之杰。想那楚国也算泱泱大国,春秋都城在郢,汉初都于下邳,吴国之都乃在广陵,皆处江北。直至淮南王刘安击南海国之时,渡过大江尚未遇敌,病死者过半,皆因贫瘠湿热山越纵横,至于百姓耕种锄刨更是所出无几。那时江东根本就没有一争天下的本钱,也从未听说有人曾于江上征战。”
曹操听到这里倏然抬起头来。他原本以为这位老先生谈什么玄而又玄的道理,可渐渐话归正题,论的是江东之事,才渐渐感到他的话可能与自己的失败息息相关。
张范见他换了一种眼神望着自己,欣然一笑,接着道:“到王莽篡国之时,中原动荡百姓多迁于江东,才广为辟田开荒。至孝景皇帝时,庐江太守王景修复芍陂,灌田万顷。孝顺皇帝时,会稽太守马臻始利镜湖,再辟良田九千余顷,从此由会稽郡地界中分出吴郡,江东之地才开始有些兴盛,细算起来这不过是近几十年间的事。”
曹操久久无法解开的心结恰恰在此:“诚如先生所言,我始终不明白,既然江东未为富庶强大,我发十万余大军临于江表,孙权小儿何敢抗拒不降?”
“老朽要告诉丞相的恰恰在此。”张范叹息一声,“我前些年南下避难也曾到过江东,亲眼目睹了孙氏之治。孙策虽以兵戎起家,然指掌江东之后折节下士,励精图治,迁江淮之人以充民户,夺山越之土以开耕稼。孙权继位以来更是效仿中原施行屯田,囤积仓廪以备征战。张昭、张纮之流,江东人望所在,高洁之士无不影从;程普、黄盖之辈,披肝沥胆忠诚无二;那周公瑾可堪文武双全人中之杰。雄睿之主居其上,忠勇之吏充其下,田亩日增资财日盛。今日江东早不是当年的荒蛮之地啦!”
若是先前有人说这种话,曹操必会将其痛斥一顿,可现在听来却只能接受了。他是低估了江东的势力,在他印象中江东还是卑湿水热土地贫瘠,却不知人家励精图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有这样的实力当然要横下心来搏斗。曹操似乎明白一些了,但他仍不愿意接受失败的命运,森然道:“即便江东已强,老夫坐拥北方诸州之大,关西众将闻风归顺,辽东、鲜卑朝觐不绝,西蜀刘璋遣使奉贡,以天下之大独对江东,难道还不足以取胜吗?”
张范并不反驳,转而道:“丞相自攻战河北以来岁岁征伐,三年前定青州,两年前远涉塞外,回军之际未加休整又练水战,去岁先夺荆襄又图江东,三军将士难免疲惫,因此才会助长恶疾。古人云‘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为国者亦当与民休息,与兵休息,所谓‘善为国者,驭民如父母之爱子’。”
这些道理曹操也懂,却丝毫听不进去,此刻他脑子里充盈着偏激与仇恨,时至今日战争已不仅是统一天下的问题,曹操更想挽回失去的名声和威望——曹孟德永远是正确的,永远是不败的,怎么可能输?怎么可能有人敢不服?他猛然站了起来,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一边踱来踱去。
张范瞧出他心浮气躁,但还是接着劝说:“老朽恳请丞相以天下为重,休养生息造福吏民,兵戎之事不可急于求成。”
曹操现在心里就是一个“急”字,怎听得进良言?只道:“先生见教的是,不过天下未定,此时休息,天下何日方能一统?我还要召集人马再次兴兵。赤壁虽挫尚有败军,若聚拢余部再募新兵,仍可得数万之众,我就不信区区江东之地这么难打!孙权不是在合肥么,老夫要率兵前去较量,倘若得胜便可顺淮水而下再图江东!”
张范与蒋幹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曹操陷入穷兵黩武的怪圈里,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了。
“子翼!”曹操忽然又把矛头指向蒋幹。
“诺。”蒋幹先前也曾求仕途之路,梦想宣扬教化辅佐圣主,但身处乱世心灰意冷,如今只想做个闭门读书之人,其实已算不得曹操属下,可听到那严厉的呼唤,还是不由自主屈身答应。
“听说你与周瑜相识有旧,可是真的?”
蒋幹的心都快蹦出来了,搞不清曹操究竟有何居心,又不敢欺瞒,只好如实回奏:“在下昔日游学江淮,是曾与公瑾相交。”
“好,我想派你去见见他,劝他投降。”
什么?蒋幹以为自己听错了——打赢了劝人投降还差不多,你打输了,又凭什么去劝降人家?
曹操却煞有介事:“你就以朋友的身份去见见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不要再行无益之事。以区区江东抗拒中原,早晚是会落败的。老夫觉他是个人才,不忍他功名未遂,只要他肯北上投诚,日后必定不失封侯之位。孙权所恃不过周瑜知兵,若周瑜肯降,江东必定纳土。至于大耳贼,势单力孤一战可定矣!”
蒋幹实在有些为难,这件事根本无需考虑,去了只能自取其辱。他赶紧跪倒在地:“在下无能,恐不能当此重任。”
曹操毫不通融:“此事成败与否老夫必不加罪,你但去无妨。”
“非是在下畏难,实是知晓公谨其人,必不肯屈膝于敌。请丞相收回成命。”
“你不肯奉命吗?”曹操通红的眼睛已渐渐冒出火光。
蒋幹吓坏了,情知再不应允祸不旋踵,忙道:“我去!不过……”
“去就好!”曹操一甩衣袖,根本不听他再说什么,“我料周瑜也是识时务之人,自会权衡轻重。天下一统战乱自解,这也是为了芸芸百姓。不过老夫也不能掉以轻心,我现在就去巡视军营,从明天起调集人马继续练兵,一定要与江东拼到底!”说罢丢下两位客人,昂首阔步出了大堂。
蒋幹领了这么个受罪的差事,长叹一声瘫坐在地,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张范以衣袖掩口嘿嘿笑了起来。
“老前辈,您还笑得出来啊?”
张范借着拐杖之力,慢慢站了起来:“圣人言,六十耳顺。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事看不开?自古成败利害不过一时,又有什么可在意的?”说完还伸手拉了蒋幹一把。
蒋幹借势而起摇头叹息:“昔日我也曾在许都,那时曹孟德也勉强称得上公正贤明,如今一场败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张范拄着杖小心翼翼迈下台阶:“他自官渡以来顺风顺水再未受挫,已无当年许都初建如履薄冰的那份耐心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思慕天命利令志昏,藐视天下英雄。听不进良言,不愿听良言,所以偌大一个朝廷只有他一人在处置,当然要栽跟头。”
“我这差事可怎么办呢?”蒋幹追过来搀起老人家胳膊。
张范笑呵呵道:“你只管去,办事不成也不算无能,就当会会老朋友也不错嘛。”
蒋幹却轻松不起来:“以他今日之喜怒无常,周瑜不降,他若迁怒于我如何得了?”
“不会的。”张范摇了摇头,“曹孟德并非庸人,不过是钻了牛角尖,一时出不来,他早晚会想清楚的。他若果真是个穷兵黩武之人,也不可能兼并诸州走到今天。”
“您的意思是……虽然他一时受挫,可早晚还会统一天下?”
“这老朽可说不好。”张范收住笑容,抬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世人只能尽人事,而不可知天命。以曹操之才原可与古之名将比肩,但古人焉知今人之事?又岂会料知江东可成势力?昔日秦皇、高祖、世祖一统天下,都不曾以江南为虑。虽然曹操轻慢致败,不过也颇有可谅之处,他毕竟是第一个挫于大江之人。唉!泱泱大江困煞豪杰,自古无不灭之朝,不知千载之下又将有多少英雄望江兴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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