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第四十章 德班之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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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德班钟楼上的指针,叶熙荣心里暗想:“等这么久,英国人怎么还不下来给钱?”

平日里叶熙荣是不会过来这边的。这里是市中心,警察不会让一个留着辫子的清国人来这里。今夜是元旦前夕,德班的头面人物都聚集到史密斯大街的德班会所里准备迎接元旦来临。会所有英国人让印度仆人叫他过来急修皮鞋,他才有机会来这里。

叶熙荣是在前年随制革制鞋好手的阿爸“番过番”从加尔各答来到南非德班的。他阿爸年轻时在香江打工,短短五年间把制革、制鞋学得精通,成了嘉应有数的制革制鞋好手。回到嘉应后他阿爸和阿妈成亲,有了他后又有了老妹、老弟。因为生意不好,他阿爸先是回香江打工,后来在1896年把14岁的他从嘉应老家的围龙屋带到了加尔各答。这时的他已经能娴熟使用各种工具机器,是阿爸制革制鞋的好帮手。漂洋过海千里迢迢去到加尔各答,自然是因为“无食无着甚艰难,想来想去想过番”。

在1896年加尔各答已经形成一个主要从事制革业的小型嘉应人社群。当地制革业是欧洲人、印度人、嘉应人三分天下。欧洲人使用大型机器、先进铬鞣法制革,生产速度快质量高,只接大单长单。印度人的优势在于是本地人,进货销售渠道畅通无阻,随时能雇佣到足够劳动力。嘉应人的优势在于能吃苦耐劳——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还能长期忍受制革过程中的臭味。嘉应人使用和印度人差不多的植物鞣法制革,技术旧速度慢。但他们将勤补拙,肯接小单急单。价廉灵活的经营方式使得嘉应人竟然能在加尔各答这片土地顽强地生存下来。加尔各答也有从事木工、造船业的广府人,不过嘉应人甚少和他们往来。来到加尔各答的叶熙荣发现自己学起英文来竟很有天赋,没多久就能听懂英国人的话,后来还学会了对话。

在加尔各答干了两年后,父子俩在1898年随同为嘉应人的朱姓老板来到南非德班。据老板说德班那里生意前景更好。来到德班后父子俩获悉自己获得的是临时居留权,英国人允许他们来是因为制革制鞋这门手艺这时是比较急需的工种——无论军用还是民用,尽管这时和布尔人的战争还没爆发。

德班这里的华人基本是嘉应人。没多久叶熙荣就体会到了德班嘉应人的团结——近百名在德班的嘉应人集体向英殖民当局请求延长他们的居留年限。原来英殖民当局把华人的居留年限定得很死,一到期就把华人强制遣返。可到了德班的华人有谁想那么早回去——还没赚够衣锦还乡的钱呢,于是就一起向英殖民当局请愿,结果英殖民当局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们,到期的还是被遣返了。一开始他不明白德班那么多印度人而华人少得可怜,为什么英国人偏不让华人留下。后来他才知道,在英国人眼里华人和印度

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可惜在去年底他阿爸因为操劳过度过身了,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让他想办法把阿妈、老妹、老弟接过来。擦干眼泪的他只能收拾心情埋头工作,因为朱老板已经婉转地说没法再帮他付每年3镑的人头税了,而他还要继续寄钱回嘉应给阿妈。后来他才知道为什么阿爸一定要他把家里人接过来南非,没几个月就出了八国联军的事。他明白“我大清”气数将尽,家里的阿妈她们日子不会好过了。

望过去史密斯大街,街道井井有条店铺林立,比家乡嘉应还有加尔各答都繁华多了。这里真的是很适合过生活的地方,市容整洁,没什么地痞流氓敲诈勒索——据说英国人丢不起这个脸,除了要交人头税,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遣返。

从会所侧门望过去斜对面的公理会教堂,那里举行新年前夕庆祝活动,人来人往,从这里就能听到里面的说笑和热闹。他知道圣诞到元旦这段时间就是番人的新年。英国人很重视自己的新年,从他们脸上的喜气洋洋就能看出。叶熙荣心里愁得很,如果他交不起3镑人头税很快就要被遣返。他倒不怨朱老板,朱老板也有自己家人。他儿子就在德班,和叶熙荣很玩得来。朱老板想将妻子从嘉应接来德班。主要倒不是德班这里的英国人狮子大开口,而是离开大清时要花大笔钱打点。

再过一会儿就是西历的1901年了。华人的农历新年还有一个多月。以前在嘉应,十二月廿三祭灶,廿五入年界……望着天上的月光,再熟不过的歌谣仿佛在耳边响起:“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

对阿爸的怀念,对阿妈、老妹、老弟的想念,挥之不去无法排遣的乡愁在心里萦绕,叶熙荣的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自己想家,又不敢回家。自己想接她们来德班过好的生活,但又赚不够钱。

英国人终于下来给钱了。走出会所的他望着门口攘来熙往的洋人,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知道英国很强大,据说“大清”都被英国打败两次了。现在包括英国在内的八国联军还在京城向“大清”讨说法。他是真心想和家里人在德班这块英国人的地盘生活,但英国人却对他诸多刁难。看着德班众多的印度人,他就愤愤不平,为什么印度人就能留下来?去年当布尔人和英国人打起来时,他甚至想,要是布尔人打到德班,说不定他就去为布尔人带路了。可布尔人连莱迪史密斯都没攻下就让英国人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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