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众生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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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班教室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

教室後方的置物柜上堆满了画板,完成的、未完成的,别的班级的学生下课总ai坐在上面谈笑风生,美术班里却不行,那是画板和绘画工具专属的空间,谁都不得占。

学生们於是转了方向,聊天的场合换到了後走廊,身後虽是垃圾桶,但胜在空气流通。

梅子青问他们借了过,仔细拆解包装,按照垃圾分类逐个回收。

「梅子青,你暑假还有回义大利吗?」一人忽然转头问她,手里的糖棍子顺手朝垃圾桶一扔──没进,掉在地上。他撇了撇嘴,和坐在窗边的同学借了sh纸巾。

梅子青轻轻摇了头。

她不太会认人,但都是同学,也就如实回应道:「这两个月都在练习临摹。」说着就调出手机锁定萤幕,是阿伯特.富勒.格雷夫斯的《花与镜》。

镜中花的倒影和真正的花朵层层堆叠,似真似假的交错,乍一看去更像是团簇围拢的白花丛。但与原画的se彩不同,萤幕上的这幅画是以碳笔描绘而成,连原画的粗笔触都模仿了七八分;黑白画面又对光影掌握的要求更苛刻,虚实的花瓣却依然明晰可辨。

那人一怔,讪笑着夸赞了几句,又回头继续和人聊天。

梅子青歪着头,有些不明所以。

才回到座位,就看见踩着钟声进门的李昀妃。

「子青早安!」李昀妃眼睛一亮,晃着马尾辫跳步跑来,jg神得和周遭一片颓然的教室氛围格格不入。「好久不见啦,有记得想我吧?」

「当然。」梅子青弯了眼。

李昀妃是她在班上相对熟识的几人之一,至少认得脸,往来也就b旁人多一些。毕竟座位就在前後,也不晓得李昀妃是怎麽做到的一ch0u一个准。

「美nv今年暑假也回义大利吗?宅在家?还是……和谁出门约会去了?」安顿好物品,李昀妃转过身,话里的调侃意味十足。梅子青经常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张清秀脸蛋,怎麽就被她笑出了几分猥琐的感觉?

「刚才也有人问我。」直接摁亮手机,梅子青给出了与早前分毫不差的回答。又听李昀妃陡然jg神的一声:「谁?」

梅子青说不明白,乾脆给她指了後走廊。李昀妃就顺着手指一个个在猜:「笃霖?应该不是,但听起来也不像李峻庭会做的事……难道是姚享?」

李昀妃还想再问,班导师却已款款走来。

美术班导师姓许,全名许白禾,授课项目是素描。虽然平时相处轻松,但做事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刚一进班就唱着座号挨个收暑假作业,免得有人迟迟交不上来。

简单看过了作品,随即开始布置新学期的各项事务分配。

圣心高中特长班新学年不分班,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认识,也无人转班,自然就略去了自我介绍的环节。至於g部和扫区,梅子青照例跟着李昀妃的明示做,截至目前也没什麽问题。

需要参与的环节都过去了,梅子青ch0u出纸,又从书包里取出小心包裹的迷你石膏像,拆开包装,放到桌上,仔细调整位置,而後自顾画起了速写。这是她的习惯,手里总要画着什麽。最常画的是雕塑像,记忆画或对着迷你石膏像速写。

她有一整套的小雕像,大卫、小卫、美神,每天换着人物带,也不至於太枯燥。

不过她最喜欢的,果然还是琴nv。

倾着笔头,笔盖点上琴nv像的肩,她不自觉弯了眼。

……

班会临近尾声,梅子青也正好放下纸笔。

「最後,新学年新礼物,每人一幅jg微素描。」许白禾说罢,没理会台下顿时爆发的阵阵哀号,只是拍净了指尖的粉笔灰,重新站上讲台中央,眯眸扫过班级里每一位同学。「提早告诉你们,就是让你们提早做准备,才不会到时候仓促交卷。」

她抬头。不偏不倚,对上许白禾投来的眼神。

「另外,这次作业的高分作品会在下学期末公开的成果展中展出,请各位好好把握。」

目光飞快向下一瞥,继而看见桌面那幅还未收起的速写。

「展览命题是──众生相。」

毕竟才开学,下课时候跑的跑、散的散,享受短暂的松快时光。教室里就剩零星几个人,这会正琢磨着素描草稿。

「我永远拒绝超写实主义。」早就没了先前的活力,李昀妃恹恹趴在桌上,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画不完,根本画不完!」

梅子青柔声劝慰道:「至少只要画一幅。」

「一幅也够麻烦了。」李昀妃小声嘟囔,梅子青听後也只无奈苦笑。

jg微素描虽说是素描,实则是练习超写实主义的方法之一,透过不计时间成本的无限度深入绘画,以求作品画面的jg微和细致,需要投入大量的耐心和毅力。万幸他们这是期末作业,有截稿时间,还不至於漫漫无期。

……只是,b起jg微素描的投入程度,她更烦恼另外一件事。

不自觉敛了目光,梅子青低着眼,望进桌肚里。

a4大小的纸张,角度各异的琴nv各自座落一隅,占据了整个版面。

「还好这次的命题不会太难,就是人像素描嘛。」话说到此,李昀妃突然来了jg神,笑笑嘻嘻凑到梅子青面前,一双润亮的杏眼盯着她,二话不说、直接就拍出了模特申请──

「子青,你来当我的素描模特吧?」

众人选择模特的标准各有不同,而李昀妃选人的原则就一个:看脸。

梅子青的母亲来自义大利,承了一半异国血统的少nv五官jg致深邃,尤其那一双翠绿se的眼眸,清润镶在甜美白皙的桃花里,眉眼微动,便诱人沉醉其中,品白桃青梅酿的酒。

自入学见到梅子青的第一眼,李昀妃就在心底决定,自己一定要帮梅子青画一幅美人画。

反正她画画也不求别的,就图个开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好呀。」不知友人心中所想,梅子青自ch0u屉收回视线,笑着应下了她的请求。

李昀妃乐得不行,接连啵啵了几枚飞吻去,全被梅子青贴心收下;李昀妃又更乐了,飞吻抛得更加勤快,直到梅子青失笑着喊停才罢手。

了却一桩心愿,李昀妃转而问起梅子青:「那你呢?想好找谁当模特儿了吗?」

闻言,梅子青收拾桌面的动作一顿,才又轻轻摇头。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说罢,起身理了理衣摆就要出门。李昀妃本想跟着,梅子青却说自己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太久的,婉拒了她的同行。

李昀妃没办法,只能目送梅子青离开。

而梅子青也的确没去洗手间。

美术科办公室里,梅子青和许白禾对着面,两人相顾无言。

「……如果你是想问期末作业能不能以雕像为题,」洞悉梅子青的来意,许白禾一摆手,转身回到办公桌上那摞成小山的画纸堆里翻找。「命题所指的众生必须具有情识,可以是人、是动物,要再通融些,植物也未有不可。」

「唯独不能是无机物。」

「很可惜,雕像确实不属众生之列。」

空有人相,而无灵魂,又要如何才能算做众生。

梅子青闻言,思绪有一瞬的停顿。

她颤着眼睫,片刻後才一压眼尾,颔首道谢,随即准备告辞。

「子青。」许白禾却叫住了她。

「你的天赋很好,愿意努力,学习态度也很端正。以目前的十三班来说,画工最好的同学是你,这点毫无疑问。」终於停下动作,许白禾从画堆里ch0u出其中一幅作业,垂着眼,细细审视了会,才又重新递回到梅子青面前。

那是一幅琴nv像的素描。

「其实你也明白你的缺点,对不对?」

素描纸约四开大小,画中的琴nv眉目低敛,脉脉凝视怀中的里拉琴。

哀婉的雕塑占满整个画面,颈间肌肤的脉络、x前衣裙的折纹、铮亮琴弦的光泽,细腻的描摹,每一分细节都几经打磨,发丝末梢也无微不至地刻画。

任谁见了都会赞美,道是一幅技艺纯熟的作品。

视线触及画像的瞬间,梅子青目se一烫,忽地垂了眼,迟迟没有接过。

「这个命题,我认为是最适合你的。」

梅子青回去的时候,教室里就剩等着她的李昀妃。

「子青,刚才有人来通知,说我们班下节课改上t育课,要过去c场集合。」李昀妃一见她进门就凑了上来。她是上学期的t育小老师,新学期初暂时还由她带头。

闻言,梅子青才抬了眼。

她看向李昀妃,眼神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像是封藏许久的果子,刚被人捞出冰窖,浑身上下透着sh冷冷的委靡气息,全然不见平时自若自持的仪态。

可那一抹迷茫转瞬即逝,等李昀妃再看去,蓊蔚的翠se重新聚拢,眸底也只剩一贯的温和,彷佛那瞬流露的脆弱也不过是她一时错觉。

「那我装个水就过去。」梅子青笑了下,已然不见方才的颓态。

李昀妃定定看着她,有些yu言又止。

但她最後也只是点了点头,越过梅子青先走一步。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用力闭了闭眼,梅子青深x1一口气,拿起桌上原就满着的水瓶急忙赶下楼。

钟声在她抵达班级定点的那一刻同时响起,梅子青匀着呼x1,耳际的嗡鸣和同学的埋怨模模糊糊地混在一起,说圣心这钟早晚得炸了他们的耳膜;又听见老师说了今天的安排,随即让李昀妃带着全班暖身,也不忘惯例的c场两圈,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嚎。

队伍最末尾,梅子青不自觉捻了捻手指。

她有意放慢速度,踩着倒数跑回班,刚停步就听见另一阵陌生的喧闹,由远及近,盖过早秋的虫信,似乎正朝着自己班上走过来。

正yu回头看看情况,没承想就这样不巧,撞上一道迎面而来的抛物线。

事发突然,等梅子青反应过来,黑影早已经压至面前。她赶忙转过身,下意识拧眉闭眼,已然做好篮球砸上後背的心理准备──

结实的一声撞击在耳边迸开,痛感却不同预想中如期而至。

梅子青睁开眼,看清那人身影时思绪一顿,有些迟疑地唤他:「……姚享?」

有今早的cha曲在前,李昀妃还指着人唱过名,梅子青这才认出对方。

大概是没想过她能喊出自己的名字,姚享也愣住了,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旋即将篮球收进怀里。

他本想关心几句,一眯眼,又有些恼怒的质问:「球打过来你不会举手去挡吗?就这样站着被砸?梅子青,你到底都在想什麽啊?」

被他一连串责问砸得有点怔,本能地,梅子青垂眸去看他的手。

姚享的手很大、很厚,看上去很结实,手指骨节也是分明的,尽管大部分的掌心被篮球挡住,但还是能看见密布的茧,也许是因为用力,他手背的血管明显浮起。

收回目光,梅子青如实道:「手受伤就不能画画了。」

双手之於美术生的确重要,也或许是梅子青的表情太过真诚,姚享顿时卡了壳,没能再念下去,只得僵y地转移话题:「等等要和资优班打球,你休息好了就快点过来。」

也不待她回应,姚享撂了话,迳自向着篮球场走去。

望住他离开的背影,梅子青又一次歪了头。怎麽感觉他生气了?

「子青!」李昀妃刚才被叫去填教学日志,没看见姚享挡球那一幕,此时只一心抢占好视野,站在场边观众席上扯开嗓子喊她:「快来!我帮你占好位置了!」

收拾好心里的疑惑,梅子青匆忙跑了过去。

因为是临时调课,美术班正好和资优班撞堂,两班老师便商量着打一场交流赛。场边这会也正如姚享所说,两班球员各自商讨着战术一边热身:美术班在左侧,以姚享为首;资优班在右侧,由一名肤se黝黑的高壮男生领头。

梅子青才落座,扭头就从口袋里掏出了4b笔和速写本。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梅子青这样变魔术似的随时随地掏出纸笔,李昀妃依旧没忍住沉默,随後自觉腾出空间让她专心作画。

场上双方在裁判指挥下并列敬礼,伴随一声尖锐的哨响,球赛宣告开始。

时节已然行至霜序,天气却不见转凉,更像漫漫延伸的长夏,将蓬b0的青春围裹其中。顶上的yan光炽热耀眼,摇晃着视线,望也不真切,只瞧见少年在骄yan下奔骋的身影,高涨的热情,面对朦胧的前路也无畏无惧。

「阿尧回防──没事!再来!」

「盯住十二号,他传球的角度有点刁钻。」

「进攻进攻进攻──享哥nice!」

相较於场边热烈的应援喝采,梅子青埋头速写的模样尤其突兀。

她只偶尔才掀起眼皮,却也只是匆促一瞥,像林间飞掠的鸟,眸光飞掠过球场跃动的每一帧,观察场上少年的形t动态,选定最jg采的一瞬画面,去感受、去记忆,去描绘那个瞬间的造型意义。

用力鼓起的肌r0u、弓腰陷落的凹窝、跃起投篮的曲线。

审美情趣都是次要的,无需过多地强调衣褶和细节,装饰用线不必刻求。

找准人t的前後穿cha,抓住动态线,去展现速写对象的灵活。

重复着观察,重复着作画,梅子青始终低着头,纸面翻过一页又一页,上头描绘的人t动态越来越多。

李昀妃分神瞄了眼她,心道这就是梅子青一直记不住同学的原因吧。

满心满眼都是这些肌r0u骨架,哪还有余裕去认他们的脸。

「欸,」她手肘拐了下一旁的友人,「如果要你选一个当模特,你选谁?」

「李昀妃,人家在看球,你在跟我讲作业?」对方假意白了她一眼,却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但是非要选一个当模特的话,我应该会选……」

「──裴哥!球、球弹出去了!」

这是梅子青今天第二次听见球和身t相撞的闷响。

她还沉浸在线条建构的世界中,一抬头,就和面前展臂截下篮球的少年四目相对。

像是怔住了,他呆站好一会才回过神。见梅子青神se自然,少年松了口气,但还是出声关心道:「还好吗?有没有怎样?」

却不想梅子青如此答:「有。」

那人闻言明显错愕,忙又将她从头到脚确认了遍,依旧看不出异常;可梅子青的答覆又这样肯定,他此刻不免也有些心焦:「怎麽了?需要我帮忙吗?」他虽说及时截住了球,但他也的确无法断言,那一阵短暂的慌乱中没有出现别的意外。

可千万别伤着她哪里了才好。

少年额角还挂着汗珠,他微一动作,水滴便顺着轮廓流淌,划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下巴尖,低低打上怀抱的篮球,打sh了一小片深se,在白日眩光的烘衬下格外惹眼。

──梅子青猛地站起身。

因着台阶的高度,她此时与他相距不足一息的迟豫。少年来不及细想,只嗅见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像清风吹过梅树林,淡淡萦绕在鼻尖。

「你的形tb例,很标准。」

梅子青正se,反覆端详的目光极其认真,那双蕴满翠se的眼眸一瞬不瞬,视线也好似有了实t,逐分逐寸地描摹,g勒他眉眼间的每一处细节:「三庭五眼很正确,肌r0u匀称、头骨的形状也很完美……」

毫无疑问,是她所见过的、最符合她心目中h金b例的人。

所以,「可以请你当我的素描模特儿吗?」

怎麽都料不到是这样的帮忙,少年怔怔望了她好一会,忽地就笑了。

幽黑的眼仁里泛起星星点点的光,像安缀在暗室里的灯,长久不亮,忽而一点火,陡然逸散的明晰在寂寂暗se中烫穿了一个大洞,更多的光亮倾洒进室内,簇拥成一片明白,平静地偎伏在眸底,与她眼中明亮的青山交映。

「当然。」似乎不觉她的唐突,他弯着眼,嗓音平常地应了好。

随即又一指场上暂停的球赛,「但b赛还没结束,结束之後我再过来找你,可以吗?」

闻言,梅子青眨了眨眼,脸颊蓦地一红,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麽。

「不好意思,是我太激动了,没注意场合。」她赶忙道歉,又催促着对方返回球场,直至球赛继续进行,梅子青这才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席上。

可她刚坐下,耳畔就飘来一句似怨的低语:「梅子青,不愧是你。」

她转过头,看见李昀妃左手边那名同学灼然如炬的眼神。梅子青顿了一顿,终究是真心实意地问出了她所不解:「我怎麽了?」

「选了裴渡当模特啊。」李昀妃凑过来充当两人之间的g0u通桥梁。「人家可是长年霸榜校排前三的学神,甚至还答应你了。」

「风云人物嘛,多少让人感觉有点……距离?」

梅子青听後恍然。

不过,那也都与自己无关就是了。

她所要做的,也只是画好那幅素描,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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