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一只鸟降落在林绰言弯起的小指关节上,好像那是有人替牠搭好的站杆。
羽毛的缘介入镜头,但拍摄者前一瞬的中枢神经指令已来不及撤回,底片吃下那糊了角的画面。
林绰言眼睛挪离观景窗,望向那坏事的飞禽,朱羽h喙、掌心t型,静立在他原先打算捕捉、绚得叛逆的晚霞前,如一团直接从铝管挤上画布的红se颜料,浓厚,饱和,唐突。
踌躇着是否要驱赶,鸟爪在他指头薄薄的皮肤不经意一刮,他手指反sch0u动,惊扰对方,颜料被笔鬃刷开,抹入空气,拖上树梢,最後融进天边的云彩。
他凝视红鸟消失的方向发愣,回神,检查小指上的伤口,不深,不渗血,就是残些土在周围。
掸了掸,不再在意,端起相机,继续偷霞光,偷屋影,装入小黑盒。
那天没什麽风,连渠里慢淌的水,都b空气行进得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0起那小机器,通知栏显示男友的名字。
冠泽:「你去哪里了?我回家好久了,面都糊了。」
林绰言晃开低头时遮掩视野的浏海,用拇指敲键盘。
绰言:「刚刚看到外面的天空很特别,出来拍照。」
徐冠泽回传一只短手抱x的海豹。
冠泽:「快回来,再不回来把你的面吃了。」
觉得可ai,林绰言在讯息上挑拣心形符号。
绰言:「好啊,然後你就会变这样。」
[贴图:过胖的海豹]
冠泽好气,猛击怒。
冠泽:「回家!」
林绰言收敛调皮,小黑盒关机,收入棕皮革包。
绰言:「要了。」
走回停放那台老单车的丛边,踩上松动的踏板,呀呀踩转金属链,摇摆着掠过盏盏街灯。
人车之影在路和农田的交界凹折,滑过绒毯似的稻苗。
自然光与他告别,路灯的功用开始发挥。
晚霞也要归巢了。
但他不知道,这是年轻的他最後一次在没有高墙阻挡的地方观看那云光铺成的风景。
一如八岁那年,他也不晓得隔窗的唇语与挥别,会是他与双亲的最後一场互动。
烈红se的鸟,损毁一张完整的晚霞,亦将予以他溃乱的半生。
他再度深陷年少时期幼稚的忧郁想像,有些人的生命来自火口,注定一生浸在滚烫的岩浆中,一生与不幸为伴。
他就是那样的人。
步入病院大门,林绰言觉得自己来到大型海鲜冰箱,里头的人是冻si的鱼,眼睛还睁着,但灵魂飘失。
「和你核对一下身份喔。」柜台利用对讲机与他交谈,隔着玻璃能看见被水空se隔离衣包裹、口罩紧得像用强力胶黏合面部、只露出带妆双眼的nv人。「林绰言,二〇三二年生,二十四岁,设计公司上班。」
「嗯。」
「五月十五接触感染源,五月三十号在新泉医院检测出伊藤螺旋菌yanx,确诊红鸟病。」
「……嗯。」
「联络人徐冠泽??」
「嗯。」
「和你是什麽关系呢?」
「伴侣。」这个年代,大家已不会在这时睁大眼睛。
「配偶吗?」
「不是,男朋友而已。」
对讲机沉静片刻。
「我们这一栏通常会建议病患填写家人喔。」
「他就是我的家人。」
nv人翻动桌上的资料,林绰言撞见自己和徐冠泽年初办护照拍的证件照被贴在右上角,笑容拘谨,肌r0u僵y。他只会帮人拍照,不会当模特。
「好。」对方没有继续强求林绰言,或许是发现资料上空白的亲属栏位,从一旁柜子取出一本a4大小、以病院建筑作为封面的手册,置於右侧的金属平台。
平台收回墙里,几秒後,林绰言这一侧的墙面吐出金属板,像自助餐厅的送餐机。
「这是病院的手册,有病院每天的时程表、地图和注意事项,夹在第一页的是你的病人证,这张很重要,是医生和护理人员确认你身分的证件,要使用病院里的各种设施也要带着这张,可以用来买东西、借书。」
红se提示灯闪动,林绰言挠挠左颈的红斑,皮肤已被指甲刮破皮,不规则浮肿,但他没发觉。慢半拍抓起册子,封面的病院依傍晴空和绿树拍摄,祥和得几乎要把人x1入光的漩涡中。
白se病人证从封面及第一页间跌出,角着地,倒在病院胶地,不再动,好像摔si了。
他弯腰yu捡属於自己的物品,在接触证上姓名的瞬间,内心无用的倔气蓦地说起话来。
很快就会出去了,用不到这些。
这份倔气并非新生,上次作用是八岁到认识冠泽前的那段时间,它一直要他否认已然孤身一人的事实。
原来有些脾气的消失是假象,只是环境用不着,暂时遁形。某个时刻它会结束休眠,如同部分病毒,将自己的dnacha入宿主的基因里,从此,感染者一生带原。
林绰言不太温柔地对折手册,任意找行李袋的缝隙塞,病人证投进常被随x的他暂放小垃圾的前袋,拉链封上。
没打算再取出。
廊道长椅一名男人忽然大声咳嗽,他吓得偷瞄一眼,察觉那些穿条纹病服凭墙而坐的人正在打量他,彷佛他处在马戏表演的光圈里,闹x子是娱乐用的戏码。
转角的不明物件启动,运行至他身前。
「你的房间在a栋二楼,跟我走。」原来是机器人,高度到林绰言的肩膀,长柱形下身,椭圆头部,右眼像闪电的出口,蓝光致密灼人。
声音不像ai制造,是来自深海般低沉的男声。仔细寻,左眼深处有摄食中的镜头,x口嵌着音讯设备。
不知相貌的男人在远端监视他,发号施令。
「跟我走。」
林绰言没挪步,机械蓝曈扫上他的脸孔。
「林先生,请跟我走。」
第三遍,增了命令气息,林绰言只好踩上长廊。两侧种植着零星的目光,si寂,灰白,他忽然想起幼时的恶梦:蚁群搬他,他看见牠们地底的巢x,那里有坏掉的甜食、发臭的虫屍,还有即将孵化的卵,密集如分裂迅速的病菌。
幼蚁破卵,开始啖食,离他好近。
他脖子的痒忽然冷却,没了感觉。
这一天是晴天。
sh气和腥味构成他的房间。
五坪大,套房,白砖地浴厕只容许马桶、洗手台和一人待,再多塞几人都像在委屈它。灯管一小截通电不良,淡粉被单铺在单人床上,木书桌摆放另一本手册,是关於「红鸟病」的介绍。
被一种名叫「伊藤螺旋菌」感染所致的传染病,常见传播媒介为红羽属鸟类。二十年前在东亚爆发多起案例,十七年前台湾出现首例境外移入,三个月後发现本土案例。
潜伏期七到二十一天,初次感染会有高烧、心律不整、肌痛及皮肤发痒、口腔溃疡等症状,症状在十到二十天内缓解。
四个月到半年後转为二期,出现骨骼及神经系统方面问题,常见有头痛、关节痛、骨髓炎、部分知觉丧失、肌r0u麻痹、情绪淡漠,持续三到五年,并可能无限次复发。
完全痊癒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一,百分之八十三的患者停留在二期,剩余百分之十六的病患则会在十到二十年後进入三期,细菌破坏中枢神经,有失明、耳聋、味觉丧失、痴呆、幻觉、jg神失常、瘫痪等神经病徵,致si率六成。
对所有抗生素皆具抗x,尚无可治疗药物,目前采隔离政策,将病患聚集至翔天病院本院照料。
每个房间门口皆配置医事机器人,随时侦测院民身t情况,亦安装远端照护功能,由专业医疗人员给予照护及指示……
他不再翻阅,走到墙角的行李袋拿出手机,传讯息给徐冠泽。
绰言:「我到了。」
徐冠泽读得即时,彷佛整个下午都拿来等待他的消息。
冠泽:「你现在身t还好吧?」
绰言:「很好,脖子偶尔有点痒而已。」
冠泽:「拍一下环境。」
林绰言举高手机,像某日站在阿里山高耸的古树间,拍摄红se列车的运镜。
冠泽:「忘记你怎麽拍看起来都像豪华饭店了,根本不准[大笑]。」
林绰言想起即将没收他们订金的旅店。
绰言:「不要说了,我们的豪华饭店tt」
贴图拼贴功能,冠泽把一只灰猫放在海豹伸出的短手下,0头安慰猫猫。
冠泽:「之後再去。」
墙边的林绰言缩起脚。
绰言:「嗯。」
冠泽:「单人房吗?我只看到一张床。」
绰言:「嗯,可能是怕群聚感染。」
冠泽:「晚餐吃什麽。」
绰言:「还不知道。」
冠泽:「等一下一起吃晚餐,视讯[吃饭海豹]。」
绰言:「嗯嗯[吃饭猫猫]。」
和冠泽聊天後,他心情沾上一些枫糖,想念风,起身扳窗锁。
但期待未能被成全,窗外仅是另一道水泥墙,花草种在墙内,蜂蝶是贴纸。
啪,果断关窗,找出笔电和充电线,开机,让adobeilstrator的深灰页面占据视野。
这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选择设计业,若是军警教师或一些需要实际与客户、同事互动的职业,公司恐怕不会准许他远端工作。
行李袋离了重物後瘫软,部分用具滑出。里头齐全得奢侈:五套换洗衣物、耳塞、拖鞋、清洁用品、电子设备、零食,连蓝芽滑鼠的电池都带上。
因为原本这时间,他该在飞机上,脚下是汪洋,身旁是脱去云层的明净天空。
又窝至墙边,鼠标在萤幕偶尔苏醒、偶尔漫无目的游走,像jg神错乱的苍蝇。
走廊时常有交谈及脚步声贴近又远离,辨识相异的特徵,大概十多人走过。
傍晚六点,午後时间耗尽,林绰言只做半份工。
头胀得像有未知生物要破茧。
他躺下,背脊渗透凉意,他想,这里唯一的优点是一尘不染的地面和窗g0u。清扫人员也是机器人吧?
或许是历经一日颠簸的押送——对他而言该用这动词——他难以安下心神做事。瞪天花板,瞄窗外日光渐渐遗弃天空,四肢的能量彷佛正被老病的灯管x1走。
今晚确定要在这里过了。
手机铃敲动空气。冠泽问:「吃晚餐了吗?我刚买回家,要吃了。」
泄气的林绰言被灌了一点氧。
绰言:「还没,我不知道晚餐要去哪里吃。」趴着回讯息。
抱x的海豹又出没。
冠泽:「那里的人没说吗?好坏,欺负病人。」
对啊。
想顺着冠泽的话抱怨,但那座不久前被折叠、沐浴在光中的建筑,在林绰言脑中隆起。
或许有说。
食堂位於c栋一楼最东侧,院民可於供食时间请看附录前往取餐。若身t不适可使用机器人外送服务,将会送饭至房间口。
羞愧又不甘,才几个小时,他就得依赖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
毫不犹豫选择後者,他走到门外,依照手册教学点击机器人的萤幕。
原本充满压迫感的机器露出卡通笑脸,ai声音回覆:「已收到您的要求,将於十分钟後送达。」
林绰言单手托颊在门槛坐下——进门也不知道做些什麽——房外暂时无人,他观察起方才没仔细打量的走廊。
弧型,狭长,如巨大水管。
从尽头窗户流入的光线是管内的yet。
每隔两公尺就有一个房间,上漆金属门,上头有标房号。
转头看自己的,a212。
木雕数字下贴着一张hse便条纸。
嗯?林绰言起身,摘下它。
新朋友,我们今天晚上有电影时间,要不要来?
那堆中午经过长廊时往他身t挤压的目光,像斑斓的蝴蝶飞来,停在纸张边角,用翅膀上的假眼花纹看他,朝他眨眼。
他先是愕然,後来有些紧张,把二者和纸条一起r0u掉。
才不要,等一下被他们传染。
回到房里,阖上门。
有个小物掉在门边。
见面礼:我们自制的药膏。
一条紫黑se小软管。
三菜一汤,白饭、烫地瓜叶、炒蛋、咖哩猪r0u、丸子汤。
冠泽在看电视。
「忘记你不在,不小心买太多食物了。」一边笑,一边夹起一块豆g放嘴里。看向萤幕里的食物,「你的东西看起来也不错吃。」额头离镜头好近。
「才没有,没什麽味道,咖哩只有颜se。」
晚餐时间,房间周围安静下来,林绰言猜测,许多院民已集中至食堂。
「刚刚都做了什麽?」
「工作。」
「生病还要工作,可怜蛋。」
「不过我也想不到做什麽了。」
「和我视讯啊,你打电话,我就马上去躲去厕所。」
科技的世代,独自一人被关入斗室,他还是能看冠泽细长如睡猫的眼睛,听他棉花般轻轻软软的笑。
他想,没有网路,他会溺si在这里。
「薪水小偷。」
冠泽把手机用卷筒卫生纸架着。
「没有你房子好空。」
「我这里也是。」
「身t还好吗?」
「没事,和下午差不多。」
「那就好,有什麽事情都要跟我说。」
「嗯。」
「说好。」
「好。」
一直到两人的空饭盒汤汁都蒸发,晚餐通话才挂断。饭後,林绰言进入那似乎不太欢迎人的拥挤浴室,温水溅sh马桶盖,洒透整面墙,但他jg神好转,继续设计。
鼠标清醒着,完成午後延宕的工作,接着明日工作的档案也丢上萤幕。
偷工的墙放所有外来声音入室:灵巧的跑动声,小孩专属的重量和速度;古典乐来自远处,对面的楼吗?azurkaop67no3,他听过,知晓曲名;搓麻将,擦擦,喀喀,姑姑家的邻居也常制造相同的声音;狗吠声、通话声或现场两人的交谈。
「你和弟弟好吗?弟弟有调皮吗?」
「婆婆说她今年手有点瘫没办法包r0u粽了。」
「阿焕,视听室在播电影,要来吗?」
「走开。」
「你不要一直窝着,会胡思乱想,走啦。」
左侧房间则是年轻nvx的声音,林绰言不停卖力忽略,但那些词句依旧在他脑袋表面雕刻。
「我昨天勒si了你的猫。」
「你要不要也来杀了我?」
「和你的猫打一下招呼吧,你看,牠在流血。」
林绰言皱眉,戴上耳机。
十一点半爬shang,又和冠泽小聊一阵,冠泽要他早睡,只好满不情愿关机。
好久没有两点前睡觉。
放过工作倦怠的灯管,他的身t没入黑暗。
娱乐的声音在十点後终止,四周仅存些窃窃私语。
房间右侧的墙猛地叩响。
「喂,隔壁的,你是新来的吗?」
林绰言第一时间把它视作噪音,与其他院民所发出的同等。
但对方过十秒後又说:「a212房客,我在叫你。」
林绰言的神经绷紧,侧躺,瞪向白漆墙。
长廊上注目他的其中一人吗?
辨别嗓音是男x,低而微哑,如切割过的厚木。大部分圆润,但有几个音出现切坏的裂面,会割人。
林绰言将脸挨近墙,一副能透过墙看见那人的长相。
「我想邀你一起逃跑。」对方自顾自在说话。
「听见的话敲两下墙壁。」
从小到大,林绰言只要被陌生人搭讪──包含不熟的亲戚──就会变成感应到危险的草原动物,开始嗅闻对方的来意,查对方颜面肌r0u的端倪。
但这人与他隔着墙,他的本能无法发挥,上百个揣测挟持他的行动控台,他身t僵在原位。
右侧房客似是见他没反应,更用力敲几下,林绰言依旧僵着,房客才转为喃喃自语,音量渐弱,他什麽也没能听清。
沉默的墙告诉他能结束警觉,他翻平被子,重新练习早睡。但不禁思索那人所谓的逃跑是什麽?游戏吗?这里的人真热情,才第一天,就急着把他抓进群t里。国小升至大学又入职场,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行径,明明陌生,却要装得一副很熟的模样。
第一日,他一夜浅眠,连连作短暂的梦,有冠泽偷偷买给他的演唱会门票,有穿蓬蓬裙的小狗,有灭绝的昆虫,最後一个,蒲公英在咬他。蒲公英怎麽会咬人?好奇怪。想抓掉,但风大,把世界上的蒲公英絮球都吹秃,吹出白se沙尘暴,覆盖他所有0露的皮肤。
惊醒,还在捉蒲公英,但掌心是空的。
棉被里的双腿一缩,热痛和麻痒沿着脊髓蠕动到感觉皮质。
踢开被,四肢像被热水烫过,几乎红透。
呆呆盯视,时间走得很清晰,告诉他那些红疹生长在现实中,无法像轻巧的棉絮被拨除。
早餐馒头夹蛋,一样是机器人送来,但吃两口,便疼得奔入浴室。镜里粉白的斑块一点又一点,他用手去0,0到坑坑巴巴的黏膜,ch0u回食指,指尖黏着咬碎的面团泥。
把馒头搁桌上,回被窝。小时候感冒都睡一日就好,长大,免疫系统要能更坚强。
但隔墙住户又扰人。急促的敲。
「a212,起床了吗?」
又来。
「还没吗?睡好晚。」
林绰言翻身,躲进棉被,不小心撞到墙。
「你醒了!」
林绰言慌张,飞快地转了转脑袋。「你先安静。」
「你在和我讲话吗?a212。」
「喂,喂,a212!起来!」
林绰言以枕摀耳。
睡觉。
快睡,快痊癒,然後和冠泽出国。
「好吧。」房客暂时还他安宁。「你醒了,要找我。」
墙又静默了。
莫名被咒骂,但林绰言松口气。
然而他并未因此睡得安稳。也不知是白日或晚间,睡着睡着,身t把整件床单都烧热,在震荡的梦乡里皱眉,全身上下抓挠。迷糊中滚下床,攀着床缘站起,书桌ch0u屉翻出紫黑se的药膏,挤破开口,不节省地涂。
药膏效果极佳,刚抹上疹子,痒意减缓半分。他想回床继续睡,却踩到滑下的棉被,瘫在床沿,无力再往上爬一些。
就这麽昏睡。
y质的地面忽然软化,变成家里的床,睁眼,冠泽在他身边,全身卷着被子,像蛋糕包着n酪。
想0,想将嘴唇贴在他身上,但那样的画面破碎,接续好几个不具象的梦。
到底在什麽地方?
世界融化。
醒来,背下是床,棉被盖得整齐,身t降温。
但他的肌r0u还在痛,喉咙乾燥,桌上有杯水,饮尽,拿起手机想看时间,待机画面堆满通知。
99+未接来电。
分别来自六月二号、六月三号、六月四号。
回拨,冠泽一接就开始呼唤。
「林绰言,林绰言,林绰言,是你吗?」
「嗯……怎麽了?」
「什麽?你才怎麽了!都不接电话,我以为你si掉了。」
冠泽大吼,眼眶红肿。
「你刚刚哭了吗?」林绰言的脑袋还在暖机。
冠泽没回答。「你身t怎麽了?跟我说。」
「……不知道,全身酸,睡着,就到现在了。现在什麽时候?」
「六月四号。」
睡去那天是来到病院的第二天,六月二日。
「我好像发病了。」
「我知道。」冠泽的头上是厕所天花板的白se灯泡。「所以才连四百通电话都叫不醒。现在呢?你还好吗?」
林绰言盯着萤幕上的白光发呆。「不知道,身t感觉是空空的,有点晕。」
「有人在照顾你吗?」
林绰言看向转角,机器人不知何时进入房间。
他记得他在床下昏倒,记得他没装过水,应该都是机器人做的。
这样算有人吗?
但没有医护会愿意在这里工作。
「有。」
「我快担心si了。」
「对不起。」
「不要道歉。以後要睡觉之前,都跟我说一声。」
「嗯,嗯。」
「不舒服就继续休息。」冠泽说。「不要害怕,我在这里陪你。」
用力叮咛的声音唤醒呆滞的林绰言,他r0ur0u眼,r0ur0u脸,「嗯」一声。
鼻子忽然好酸。
倘若,高中毕业没有到烧烤店打工,没有在工作时不小心烫伤,被另外一名工读生载去医院,他可能已经被生命里的很多残忍吞食。
「我在厕所待太久,要先回去座位了。」冠泽0着萤幕,像在0病院里的林绰言。「有事情传讯息,我会看。」
「嗯。」
「说好。」
「好。」
冠泽忘了挂电话,走回办公室,林绰言看着摇晃的景物,竟有种它们正在疏远他的错觉。那是病院外的世界,他一碰就会触电、就会被弹开。
点击红键,切断通话,门蓦地叩响,林绰言像受惊的猫抬头。
等待一阵,又敲,敲法节奏有些耳熟,不过他一时回想不来。
拖着病t到门前,门上没有猫眼,什麽也无法预知。
两日的昏睡把他的警觉削弱,第三个敲门声,他推开与来者之间的阻隔。
一台轮椅停在门前,上头坐着穿病服的人,长发白肤,脸颊有颜料,红晕绕着像花瓣的眼,一路延伸至脸颊。
第一眼,会觉得对方是个清秀nv子,直到林绰言听见他的声音:「我是隔壁的,a210号房。」
低沉、频繁的呼唤。他得知熟悉感由哪而来。
「因为你太安静,我直接来找你。你有听到我一直叫你吗?」
林绰言盯着他的脸,确认着那声音和外貌是否为同一个主人。
对方又说:「应该有,前天,你叫我安静。」
「你要g嘛?」
「我要找你说话。」那人抬头看他,面无表情,但眼神迫人。「我带了合作社的点心,一起吃。」
即便关上门,他还是会待在原处。他的表情深深透露着。
林绰言撇开目光,「我、有点饿,要先去食堂。」
第一次决定去食堂,既然已经无法再将自己和其他院民划分,那就躲去食堂吧,顺便思考回头怎麽应付这人。
「食堂现在没开,你要去合作社。」但那人说。
「合作社?」
「你还不知道吗?我带你去。」
「不,我自己去就好。」
「那我不跟你说在哪。」
那人迳自朝长廊滑去,回望他。林绰言愣了愣,有些无言。
「合作社可以外送吗?」
「不可以。」
几秒钟的对峙,林绰言败阵,胜者不是那人,是他两日未进食的饥饿。
进房翻出钱包,穿鞋。
「你到现在都还没出过门吗?」
「嗯。」保持三公尺的距离跟在轮椅後。
「哇,那我要叫郭忱和婆婆不要缠我去缠你,有人b我更孤僻,我至少想吃甜点的时候会出门买。」
那人拿起餐盒里的一颗泡芙咬。
「我叫锺焕生,你呢?」
「林……不跟你说。」
一路上,林绰言观察锺焕生。身材细瘦,病服松垮,单调的条纹袖口上,别着几个别针:半透明蝴蝶,青se羽毛、h花,是个ai打扮的人。腿上覆盖薰衣草se的毛毯,除了餐盒里的泡芙,轮椅还挂有两袋甜点。
某个转弯,他的毛毯被灭火器g到,滑落至地,林绰言看见他的裙子。右腿只有半截,膝盖以下尽失,左侧呢?什麽也没有,只有垂在轮椅坐垫上的裙纱。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