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庄生晓梦迷蝴蝶(四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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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眼环顾了一圈四周,众人都在大笑起哄,都在撮合宁桃与谢溅雪,却无一人留意他这儿的动静。

这熟悉的格格不入之感,让常清静他觉得孤独,抿着唇,一颗心像是被丢进了火锅里,沸腾着,煮烂了。

桃桃深吸了一口气,端着酒杯醉醺醺地站起来:“那就喝,谢道友请了!”

古代版真心话大冒险喝一杯交杯酒算什么,现代做俯卧撑这种猥琐的冒险都有。刚刚孟狄他们抽到更过分的签文都照做了,轮到自己的时候忸忸怩怩的只会败兴。

谢溅雪“噗”地笑了,也落落大方站起身,柔声道:“好。”

两人手臂交缠,脑袋凑在一起,亲密无间地一同饮下了这交杯酒。谢溅雪的眼眸是浅褐色的,喝酒的时候,也温和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宁桃。

接下来又行了多少酒令,常清静已经没有了印象。

轮到他时,掣出的签文中,却写道:“抽中此签者,吐露一件秘密,若不从者,则罚酒三杯。”

秘密。

常清静一愣,在心里搜寻了半圈,除却和师尊的约定,竟没找到一件可以称之为“秘密”的,他行事一向坦然敞亮,古板无趣到连“秘密”这种东西都没有。

常清静他并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想了很久,他鬼使神差地在众人注目之下站起身。

少年姿容清冷,一举一动仿佛都带着点儿冰雪寒意,一站起身,周遭的喧嚣也受其影响,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

“李寒宵”眉眼低垂,傍晚的斜阳为其秀美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芒。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常清静平静道。

这话一开口,满座皆惊。

桃桃差点儿被酒呛到。

李同学竟然有喜欢的姑娘!!

顿时,一颗八卦之魂在桃桃心中熊燃烧了起来,桃桃激动得眼睛发亮,直拍桌子。

八卦是人之天性,这个劲爆的消息一抛出,孟狄几人也差点儿喷了。

主要是李寒宵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说他暗恋个姑娘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我与她,少年相识,相伴相护,彼此相携着遍经了许多风霜磨难,冒重险践畏途。”少年垂眸,“可我那时心高气傲,不识风月,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她,”李寒宵动了动唇,沉默良久,似乎在给这姑娘找一个合适的定义,然而最终,唇间也只漏出了两个字。

“很好。”

“我配不上她。她交友甚广,既娴文史,又对通究时政,去过许多地方,对各地风俗了若指掌。我自愧不如,心生惧意,怕失去。毕竟在她这一众好友之中,我算不得什么特殊之人,不过占据了与她相结识更早这一优势。”

“于是,便自作主张,不谈风月,只作肝胆相照的腹心之友。”

“那时,我并不知晓她对我其实也是有意的。”

“后来,又过了许久,等我开窍之时,或是移情,又或是因为天性风流多情,阴差阳错之下,与另一位女子纠缠不清。”

“为那女子为伤她甚深,她对我失望之极,已不愿再同我有任何瓜葛。”

还是三角恋?桃桃瞠目结舌地想。

看李寒宵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桃桃默默腹诽,看不出来还挺渣的。

说着说着,“李寒宵”默然片刻阖上了眼,喉口滚了滚,嗓音清冷中隐约可见几分颤意。

“我,还是很喜欢她。只是与她终究陌路。”

他性子内敛,在众人面前,或者说在桃桃面前说出这番话,已是破天荒地的举动。

他自欺欺人,用“李寒宵”这个身份面对她。可是身为常清静,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和解的余地。常清静他太骄傲。骄傲到甚至于在王家庵臆测她嫉妒苏甜甜抢了自己的风头这才想要比拼书法。

太自负,自负于自己自认为的周全的计划,轻而易举地一次又一次舍弃了她。

太愚蠢,愚蠢到认不出那道背影。愚蠢到一次又一次残忍地伤透了她的心。他亲手杀死了她,亲手杀死了一个少女对自己绝望又卑微的爱意。

一言毕,李寒宵错开了视线,神态颇有些狼狈。外强中干地绷紧了下颔,仿佛这冷淡的容色便是他将自己包裹保护起来的盔甲。

桃桃等人面面相觑。

隔了一会儿,孟狄站起身,一巴掌拍到了常清静肩膀上。

“李道友,想……想不到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段往事。你之前怎么说的?她已经不愿搭理你了?”

“怕什么。”孟狄语重心长地说,“那就去追求她啊。”

“李道友,”谢溅雪忽道,“你当初喜欢她的时候,可曾追求过她?”

常清静一愣。

看到常清静脸上这茫然的神情,孟狄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

“你未曾追求过她,怎么就不知道她不愿再理你了。”

桃桃也忍不住感叹,这姑娘之前喜欢过他,又是近水楼台,又是革命情谊的,李道友竟然还能把这一副好牌打烂成这样。

常清静冷淡的神情略微松动了些,垂眸道:“我……身体病弱。曾有人预言我活不过多久,再追求她不过给她平添困扰与伤心。”

邵康忍不住插嘴:“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心里定还是有其他想法。”

常清静动了动唇:“我希望与她能回到过去,像从前那样做朋友。”

“呃。”孟狄挠挠头,“这样也行?”

从朋友做起倒也行。

孟狄:“那我问你,你可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

“是啊。”桃桃兴致勃勃地插话,眼神亮晶晶的出谋划策道,“既然她讨厌你了,你就重新改变她对你的印象嘛。”

“你不要自怨自艾。”桃桃伸着筷子,醉醺醺地敲打着杯子。

从筷尖流泻出一串叮叮咚咚的清音。

“我们家乡那边有句话是,好的感情是会让自己成长为更好的人。”

宁桃不大适合灌鸡汤,红着脸挥舞着筷子小小声地说:“你若盛开,呃,蝴蝶自来??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李道友,你不妨试试看,试试看,为了这姑娘变成更好的人,去追上她。我相信,这姑娘也会很欣慰的。”

李寒宵怔住了,少年就这样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浅色的双眸中好像翻涌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看得桃桃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寒宵他他他他这样看着她干嘛?!!桃桃悚然地想,她又不是那个姑娘!

熟读了各种互联网文学作品的宁桃,脑洞大开,思绪一个飘忽,总不是在这儿把她当成替身了吧。

打住!!

好在李寒宵在此时也终于错开了视线,少年袖中的手掌攥紧了些,像是在克制又像是在忍耐。

最终,如盔甲般包裹周身的寒意骤然散去。

常清静垂眸,眼里涌动着自己也未能察觉出的温柔,嘴角半抿出一个细细的,小小的弧度,恍若雪莲怒放,白昙夜香。

“好。”

孟狄又扯着常清静坐了下去,披着李寒宵壳子的常清静明显不大适应这亲密的接触,身子默默一歪,又被孟狄掰正了:“来来来,继续喝酒。”

此时,席间众人看着李寒宵的目光已非当初“商业”,反倒多了几分同情和怜爱之意。

常清静:……

接下来众人再灌桃桃酒,看出来少女已经喝高了,脸色绯红。常清静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去挡。

“我来喝,你不能再喝了。”

桃桃:……?

孟狄小心翼翼:李道友?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两杯三杯。

凡是灌向宁桃的酒,统统被常清静半道儿截胡,一饮而尽。

蜀山苦寒,虽说允许弟子饮酒暖身,但常清静算不上多擅长饮酒。只在宁桃死后的那段时日,他流浪四方,才学会了借酒消愁,靠喝得烂醉如泥来麻痹自己,放逐自己,不作他想。

他酒量浅,这一通喝下去,呛得面色通红。

看着这清冷端方的少年眼泪直冒,固执又狼狈的模样,孟狄几个也不敢吱声,只当他是说了往事伤心,借酒消愁呢。

这场酒席一直维持到深夜才堪堪散局。

谢溅雪起身整衣,温声道:“桃桃,我来送你。”

常清静艰难地扶着桌子,晕乎乎地站起身:“……我来。”

桃桃打了个酒嗝,抄起话都说不利索的常清静,看向谢溅雪:“没事,我和李道友一起回去。”

宁桃她不傻,当然能看出席间众人的撮合。但她并不喜欢谢溅雪,也没觉得谢溅雪有多喜欢她。既然这样,最好还是在该避嫌的时候多多避嫌。李寒宵这模样,放他一个人回去,她也不放心。

桃桃和李寒宵两个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酒楼,两个醉鬼没走几步,脚下齐齐一个踉跄,咕噜噜滚作了一团。

这一摔,将宁桃酒意摔清醒了大半。察觉到摔下去的一刹那间,一具温软的人体垫子垫着了她,桃桃僵硬了半秒,目光缓缓下移。

李寒宵快被她压吐血了。

常清静:……好重。

少女看着娇小,但分量却是实打实的。

“没没没事吧!”桃桃一跃而起,尴尬又羞愧地伸手去扶李寒宵。

“没事。”少年闷声道。

桃桃凑近看:“李道友,你流血了。”

摔下去的时候,被地上的小石子划了一道,少年苍白的颊侧立时见了红。

桃桃忧心忡忡地掏出一方帕子,摁在了李寒宵脸上:“你先捂着。”

少女柔软的指腹隔着帕子紧贴在颊侧,像是温和的抚摸。

对上桃桃担忧的目光,常清静面色更加苍白,这回却是紧张的。

紧张得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响个不停。

连开口说一句“没事”都好像成了一件要耗尽所有力气的难事。

两个人互相搭了把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常清静身形又猛然停滞住了,紧跟着面色大变,扶着墙吐了出来。

一股酸臭味被夜风一吹,迎面扑来。

桃桃:……原来男神脸的李道友也是会呕吐的,而且吐出来的马赛克着实有点儿恶心。

常清静吐了个昏天黑地,身形僵硬如同棒槌。

别吐了别吐了别吐了。

好恶心。

闻到那股迎风吹来的酸臭味,常清静如遭雷击,四肢僵硬近乎不可屈伸。

一方面想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另一方面生理状况容不得人控制。

帮宁桃挡了太多酒,胃里翻山倒海,一波接着一波,不论如何都刹不住,常清静彻底自暴自弃:吐吧吐吧。

目睹“李同学”这整个人都不好了的表情,桃桃又是一愣。

这看上去吐出来的不是酒和火锅,怎么像是把魂都吐出来了??

她这回已经没有了帕子,只能把捂伤口的帕子又拿下来,递到了常清静面前:“擦擦嘴,凑合凑合?”

揩去嘴角的秽物,常清静攥着帕子,顺着墙根弯下了腰。

胃里难受得像是有一把重锤抡了过去,少年身形佝偻得像个虾子,乌发散落在颊侧,挡住了波光潋滟的眼眸。

很奇怪。

明明遇到秦小荷之时,五指尽碎之痛他尚能忍受。

如今桃桃一站在他面前,连这昔日不放在眼里的胃痛,却好像成了打仗一般的大阵仗。

许久之后,常清静垂眸忽道:“桃桃,多谢你。”

“你谢我什么?”桃桃茫然地问,“你是说刚刚的事?”

桃桃:“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谢她什么?

少年眼眶微红。

谢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谢她的温柔与包容。

谢她,曾喜欢上彼时那个一无是处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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