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强人(1 / 2)
秋日天气惯是凉爽,可偶有回暖,立时便会热得人无力承当。门子们只觉得头皮都似要被那初生太阳的毒辣日光烤透了一般,热得一个劲儿的扇风,猛然见一小厮出来传话:“林姑娘的车子快出来了,你们仔细着别冲撞了!”
“这么早?”门子们忙整衣起身,不一时便见一辆皂盖朱轮车慢慢驶了出来,后面跟着三辆大车,他们也不敢抬头窥视,只垂首肃立,待车走远方才切切的道:“后面车里坐着的都是跟着的丫头婆子吧?林姑娘这回出去是要去哪儿,好大的阵仗!”
“怎么也没个爷们跟着?”
“琏二爷见天的忙得没人影,宝二爷要去翰林院点卯,其他爷们又个个都是嘴上没毛的,派来跟着林姑娘,老太太能放心?”
“那也不能一个都没有啊?”
“这不是没人可使了嘛,再说你当后面那三大车的婆子、媳妇和丫鬟是摆设?”
他们这厢议论不休,那厢黛玉的车已走出老远。前日的诗会上,各家小姐皆抱怨天热难耐,黛玉想起太后赏给自己的庄子有几处屋舍甚是清凉,正是避热的好所在,又见与自己交好的赵家小姐赵宜弗实在热得厉害,便邀请她来自家城外的别院小住。没有男丁作伴,闺阁小姐本不应轻易出门,但一来贾府实在腾不开人手;二来黛玉虽是未嫁女,但及笄后支撑林家门户,已算得上是一家之主,近来作风益发的独立,人是寄居贾府,可那份隐隐的自立门庭的态度,消息稍灵通者都隐隐有所感应。林家的家主要去自家的庄子里小住,何必非要贾家的男人陪同?况且人是带足了的,随行的婆子、媳妇好几个都是贾母指来的妥帖人。如此出行,礼节上固有略有不妥,然而情理上却是讲得通的。
赵宜弗可没有黛玉这份孤身独个的为难,她兄弟姐妹不少,随行护送的便是她的兄长赵宜令。又不是去政敌家示威,去好姐妹家做客自是不必讲究排场的,故而只带了两个贴身丫头与奶嬷嬷。她一见黛玉,连声音都雀跃起来:“我跟她们说了,不必给我准备车子,就坐林姐姐的车去。”
黛玉忙携着她的手上车,她带来的丫头婆子也自动上了自家备的车跟在后头。至于赵宜令,男女有别,只互遣了小厮、丫头问候几句,后者便骑了马,隔开一丈距离,跟着黛玉与妹妹所坐的车笃笃而行。
赵宜弗性情依稀似湘云,只是开朗中略显娇昵温柔,她与黛玉数日不见,已攒下了一篓子话。黛玉虽喜静不喜动,却也颇爱她这个性子,听她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暄暄热闹了起来。不过闺秀风度,就算是话篓子,也非市井村妇动辄叉腰破口大骂震彻半条街的嗓门可比,赵宜弗说了大半晌,外面骑马的赵宜令也只听到一点点女儿家的絮语,至于车中另一位的声音,他是半点也没听见,只是能令小妹说得如此热络,想来车中二人也是言谈甚欢。他想着,忽见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在街口探头探脑,此时时辰尚早,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中间夹杂着一个行踪鬼祟的人着实显眼,赵宜令当即盯住他,正欲吩咐小厮去问,那家丁已然撑着一脸笑容凑近马前:“兵部指挥佥事霍端打发小的来向赵公子请安。”
赵宜令心中起疑,目视从人,一个男仆当即出来,隔在了赵宜令马前,向那家丁道:“你们家的名帖呢?”
车内,黛玉刚听到赵宜弗讲到自己和丫头们如何给家里养的哈巴狗儿做衣裳,便觉马车骤然一停,她倒是坐得稳当,赵宜弗一个不防险些将头撞在了壁板上,幸被黛玉及时拉回,才没给碰得鼻青脸肿,她恼道:“怎么回事!”
外头车夫的声音抖抖索索,若在往日,他们这群做下人的敢接内帏姑娘们的半句话都是大不敬,可眼下情形显然是顾不得了:“林姑娘,赵姑娘,咱、咱们……”他瞪着街口边涌来的一大片人,只觉两眼一黑,“遇上歹人了!”
赵宜弗吃了一惊,掀开车帘,借着这个空隙,黛玉看见一伙人堵在了前面,黑鸦鸦的辨不出有多少人,各个持刀持枪,先头派出探道的小厮们给捆得如粽子一般扔在地上。她连忙把赵宜弗扯了回来,悄悄地掀起自己这边车壁上软帘的一角,只见一名清俊公子被人拿住,挣扎间腿脚不灵,似是栽了个绝大的跟头所致。几个男仆护在车前,眼见那边公子又被人逮住,一时不知该先顾哪头。
“哥!”赵宜弗登时整个人都软了。
跟在后头的丫头婆子已在那群不知名目的强人威吓下从各自的车里下来,而前头也走出来一个看起来是头目的人,后面跟着两个趾高气昂的人,堪堪快要逼到她们的车前,透过车帘的缝隙,甚至能看清三人手里钢刀刺眼的白光。
黛玉自生下来还未遇到如此险恶情形,心中刚浮起一丝惧意,便觉手臂一痛,却是赵宜弗下意识的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素日如芙蓉花般娇艳明媚的脸上惨白一片。
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黛玉却忽而想起了赦生被元瑶打伤的那个夜晚。同样的气若游丝,同样的命悬一线,同样的在虚弱中将保护自己的机会下意识的交托给了她,虽然她也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
那时的她能帮赦生渡过危机,如今的她当然也能!
迅速在鬟间的明珠簪上一抹,赦生赠她的匕首已落在手间,沉甸甸的冰凉。
“他日如有烦难,只需将匕首拔出鞘,吾自然会赶来援手。”当日赦生赠匕首时所说的话犹萦在耳。当下情势紧急,已容不得她以心音徐徐联络赦生,只能指望这匕首示警,同时借助此物的锋芒,护住她们撑到他赶来。
他是那样言出必践的魔物,他说会来,必是会来的。
匕首柄上所镂刻的凶兽双瞳圆瞪,看着两个弱女子相依战栗的模样。黛玉与它对视一眼,抬起那只惯然写诗抚琴的纤纤素手,覆上凶兽锐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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