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大人(1 / 1)
我找到了一个送货的工作。
我实在没有办法,几乎没人要我这样的黑户,送货的活计还是我要来的,社区门口贴着招人需求,我去求了好几天才松口,但是要求我要有电动车。这辆外表看起来斑驳的二手车花费了我五百块钱。
主要是给社区里面的老年人跑腿,或者给商铺送点货,一天可以赚一百多块。
家政的工作仍在继续,还不算太糟糕,我努力平衡工作时间,因为送货实在是不确定性和突发性太高了。
刚开始的一周手忙脚乱,老头老太太的琐事超过我的想象,他们手脚不便需要搬各种东西。但好在没有非常辛苦,有时候扛着一箱蔬菜在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从一楼到六楼,他们会给我一袋子水果或者一瓶饮料,还有人叫我回家吃饭。
更甚者拉着我聊天,还说给我相亲,我实在没遇到过这样的老人,村里的老人都是沉默的,没这么富有激情。
虽然事情琐碎,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总是一个人的感觉太糟糕了,我迫切需要有人和我说话。
老人总是会随便和我聊起来,我们从吃了吗到老家哪的胡侃,我觉得我老了应该不会这样,我以后老了应该会变成人们口中山洼洼里的那个怪老头那种类型,或者拾垃圾的脏老汉,提起老汉又想的老汉家里有一个用了几十年的旧热水器。
我坐在社区门口吃了刚才一个老太太给我的甜瓜,社区里面的老人现在都叫我小唐,也有小河,但不多。他们有时候问我你姓唐还是姓何,我说大爷我叫唐河,河水的河。下次去送水大爷还是叫我小何。
今天打工结束了,我把手往膝盖上抹了抹,骑车电动车买了两个白饼和榨菜。这是我明天的早午餐。
我觉得人为了活下去适应能力实在太强了,我也没想到我能有一天也骑着电动车在宽敞的柏油马路上飞驰。
就像一些正经上班的人。
到达那条没有灯的小巷前已经九点多,我开着车灯往前走,看到有人站在里面,不止一个。
我不觉得他们是在这里开会。调转车头往出跑,他们更快一步,我被拉住了。
他们拽着我的后衣领将我拉下车,我重心不稳手掌按在地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进去。
我大声叫着:“你们是谁?”
我听见他们手里拿的棍子轻轻敲击地面。
“你抢了我们的生意,你不知道?”有人说。
“什么生意?有话说清楚。”
“装什么呢!”我的肚子被踢了一脚,幸亏晚上只吃了甜瓜,要不然我要吐出来。
“你把我们那一片的单抢了,我们好几个人现在没事做没钱拿,你说什么意思。”
“那一片的单是社区安排的,你们在胡说什么?”我捂着肚子吸了几口气。
“谁管你什么社区,我说你抢了就是抢了,你没点脸色别怪社会不公。来,让小兄弟长点见识。”
他们压着我的脑袋摁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着,我感觉我的脸被粗糙的水泥地面擦破,他们用棍子打我的背和腿。我疼得想叫叫不出来。
我的脚踝应该断了,痛得我浑身冒汗。
我的耳朵一阵一阵在耳鸣,眼前不时闪过一点乱七八糟的色彩。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等我能够听见外面的声音,我身上的血已经变得干涸起来。
在家门口被人打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在地上坐了一会,这条路只通向小院,没其他人过来,路是黑的,也没有灯光照进来。外面的光把路口利落的切断,这块地方被遗弃了。
也不知道我的车怎么样了,我听到他们用东西砸它。我把自己用一只没受伤的脚撑起来,蹭到我的电动车旁,太黑了,我抹了一把眼睛。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我看到我的车胎上扎了两个改锥,我看到我的后轮被卸走,电池也被打破。
我有点脱力的跪在地上。我感觉我的肋骨是断了,一呼一吸间好疼。
想吐。我张大嘴干呕了几下,没吐出东西胸越疼了。
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报警,但是我报警他们会不会管我,我这样的人有人管吗,他们会找出那些人吗。
我再一次被我的无知压倒了,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想打给宋羚,就是不想。
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又开始耳鸣。
手机被我攥在手里,还亮着灯,它忽然开始振动。
我看到是唐江。
还有什么更糟糕的?我接起,李娜的声音传出来,如果不是她不知道我这样还以为在给我哭丧。
“怎么了……”我脱力的躺在地上,石子硌的我浑身疼。
“唐……唐河,你爸呜,你爸中风了他现在在医院没钱看病呜呜……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李娜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我的耳膜,我心里盘桓的那股气让我急剧的尖叫起来:“没钱看病?我上周不是打过去了两千,为什么没钱看病?你们玩我呢?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一群骗子我这半年给了你们有一万多了吧?我以前给你们钱是因为唐诚我忍了但我不是傻子!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骗我你们去死啊啊!唐江怎么不死?”
我把电话挂断,我的胸好痛,我说不出话了。我要崩溃了。
过了一会手机又嗡嗡响了,我点开看到模糊像片中唐江抽搐着流口水的恶心样子。
我能怎么办呢?我自己留了一千,给他们把剩下的钱全汇过去。
我又拨给李娜,她接起来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声“喂”。
我说:“这是我全部的钱了,别再找我要了,我也快死了。”
我挂了电话。
城市里看不到星星,只能看到黑黢黢的天,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彩灯忽明忽暗。我有点想小黄了,我想它蹭在我的脚踝处给我暖暖,或者我只摸摸它的毛,它的短短的但是很柔软的身体。
我捂着眼睛流了几滴泪,算了,谁还没有伤心事,这个世界上比我惨的人太多了,哭个*唐河。
我又躺了一会,攒了点力气站起来,慢慢走出去打了一辆出租。
司机问我去哪,我说去随便哪个医院,脚扭了。
司机边说好嘞边打开音乐,还是周杰伦。
他在唱:“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刮风这天我试着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我问司机:“这首歌叫什么呀。”
司机笑着说:“您不知道呀,这叫《晴天》,可有名了。”
我扯了扯嘴角,现在知道了。
第二天醒来脚和胸疼得厉害,昨天晚上坐车到医院,进急诊后大夫刚看到我以为我要死了,给我换吊瓶的护士说我脸色是青的,幸亏伤的不是要害。她还问我需不需要报警,我说这是兄弟间玩闹过了头打起来了,不碍事。
她怜爱的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她背后肯定会偷偷可怜我议论我。
好困,换了吊瓶我又睡了,就是气有点不顺,总感觉有人压在我身上。
我喘着粗气睁开眼,看到了宋羚。
这应该不是幻觉,他就侧身坐在我旁边看着我。我和他对上目光。
我的脚打了石膏,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打石膏,医生说是骨裂,肋骨也被固定住,我起不了身。
他摸了摸固定的石膏,然后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我说:“什么都行,能吃就行。”
他唔了一声。
我说:“你不走吗。”
他说:“一会送过来。我在这和你一起吃。”
我动不了只能转眼珠子看他,眼睛好酸,我放弃看他了,转回眼珠子看屋顶:“你都点了还问我。”
“你不是说随便。”
“行吧。”
我们之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他摸着我的手,说:“怎么来医院的。”
我说:“坐车来的,脚断了难道是走来的?我还没那么死脑筋。”
他又说:“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想了一下:“忘了。”
隔壁床家属提了饭进来,是刀削面,我看到他把饭倒进饭盒,冒着气。好香,我忽然觉得好饿,快一天没吃饭了。
我问那个家属:“叔叔,你的面哪里买的,好香。”
大叔用筷子搅拌了几下,说:“就医院旁边的那个面馆,他家的面都挺不错。”
我转回脖子看着宋羚:“我想吃刀削面。”
他说:“好,给你买。”
然后发了个消息。
等饭的时候我又睡着了,我的手一直被宋羚握着,暖呼呼的,睡的好舒服。
等我起来他正好将面倒进饭盒。
“饭来了,你醒来的刚好。”他将床摇起来。
“我喂你。”我又享受到了他的投喂。
宋羚给我吃了一半面,又给我倒了一碗汤,我猜是骨头汤。
“喝了。”我喝光了。
我看着他把剩下的面都吃完,汤盒重新盖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说。
“上次吃饭的时候遇见的那群人,里面有一个告诉我的,他急性肠胃炎,急诊挂水看到你了,说你看着很不好。”他用卫生纸擦了擦嘴。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平静的看着他。
“昨天在外面,今天一早坐飞机赶来的。不是故意的,抱歉。”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好吧,好吧。
宋羚看起来确实很疲惫的样子。但我情不自禁开始急剧的呼吸,我的鼻子和眼睛发酸,这是委屈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的情绪。
“宋羚,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我的事情,或者你的事情,秘密,你没什么要我知道的?”我的胸又开始痛。
他又那么看着我,他又那么看这样!那样的!难过的样子!
“你他妈别这么看着我!”我吼出的声音拉扯着我的肋骨,胸腔震动痛出了眼泪。
“你……”病房的人都看过来,宋羚红着眼眶将我抱进怀里。
我的脸被他拥进胸膛,好柔软的胸怀,我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很安心的,就像……就像爸爸一样。
“这么哭会痛的唐河,别哭,好吗。”
“别哭,唐河。”
“宝贝,别哭了。”
我听到他颤抖的声音,这次我不哭了,轮到他哭。但他静静的,我知道他在哭什么,他的肺在颤抖,他的心脏缓缓加快跳动。
我们对彼此肮脏的心思心知肚明,我们对越过这吃人的红线战战兢兢。先迈出腿的人无非两个结果,失败或者逃过一劫。而我刚抬起脚就受到惩罚,但这些我都不害怕,我的人生已经够混乱,我只是觉得本来不够体面的走到对岸已经筋疲力尽,他要是走了,还不如我死了。
我们在乱糟糟的病房抱头痛哭。
我们两个都不是坚强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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