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1 / 1)
早上八点半,各部门负责人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准备早上九点即将开始的会议。
会议室需要提早布置,小周看着总裁办的同事只差没急的头发竖立,刚把细节弄好纠正完,就看见席宣手里拿着杯冰美式和三明治进了办公室。
小周敲了下门,听见席宣说了句,“进来。”
进门后把一早准备好的资料放在席宣办公桌上,“席总,十分钟后可以准时开会。”
席宣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又换了个角度拍了张照片,看了几眼还是不太满意,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小周说,“别挡我光,让开点。”
小周不明所以,还是识趣往旁边退了几步,席宣调好角度重新拍了一张,挥了下手,说:“出去吧,九点我准时过去。”
“好的。”大门还未完全阖上,小周透过那点缝隙听见自家老板说,“大早上就一个三明治和一杯难喝的咖啡,你还不可怜可怜我。”
小周听的差点没原地踉跄,天杀的,大早上的听了要做噩梦的,查人的时候他不可避免了解过慕习,可惜看了这么多,别的先不说,只是觉得这人简直是怎么能让自家老板发出这么恶心的撒娇声的。
他摇摇头,把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按下,通知人先进会议室。
八点五十,慕习准点下课,课间十分钟微信收到来自席宣的控诉。
今天一早办公室的老师和他调了明天的课,下午他还要继续上课。
好在这堂课的教室正在办公室的旁边,书本放在讲台上,慕习转身回了办公室,其他老师要不早上没课要不上课的教室离的有点远,明明办公室没人,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三明治是什么口味的?”
席宣发了几个问号,气的语音都不发了,打字回【这是重点吗?】
语音条被按下,慕习凑近,说:“如果你喜欢,晚上我可以做饭给你吃,你想吃什么?”
席宣咬了口黄瓜鸡蛋火腿味的三明治,又接着回,【别给我做西葫芦和丝瓜就行,慕习,上午可能要开很久的会,不会看手机。】
上课铃声准时响起,慕习回了个好,突然想起因为西葫芦和席宣闹过的笑话。
偏远山区的支教老师是个非常吃力且不讨好的工作,一个老师往往要身兼数科和多个年级,老师受不住走了以后,学生要面临的就是停课,一直到有了席川的资助以后,学校才有了较为固定的老师和校长。
方言曾经是慕习很久跨不过去的槛,这是他们那边小孩的普遍通病,这和受教育的程度有直接关系。很长一段时间里慕习的普通话总是用方言直译过去,并不是音调不对,单纯是因为学名和方言的差异性。
慕习所在的南方农村里有种菜品叫瓠子瓜,这东西和肥肉炒一块是农村常有的菜式,便宜量大,席宣却很讨厌,单纯是因为这东西和西葫芦的口感和形状都非常相似。
俩人鸡同鸭讲一通,一个说是西葫芦,一个说是瓠子瓜,然后被席宣胡搅蛮缠说成是一样的东西,席宣对于讨厌的东西一向讨厌的直接,满心期待的晚饭搞出了这难吃的玩意儿,说什么也不肯再碰。
慕习想的有点出神,他很想告诉席宣说这两样东西并不一样,想了想,席宣大概都不会喜欢吃,一时又觉得好笑。
开了三个小时的会议到了中午勉强结束,旁边负责会议记录的小李来不及吃午饭,打算把会议信息整理归档及时上交。
小周跟着席宣一路进了办公室,“司机在楼下等着,席董那边也说了。”
席宣:“我下午不回来了,如果有急事,直接打电话,不过我希望你最好别打。”
小周心里在骂人,表情却丝毫没波动:“是,席总。”
席宣从休息室的衣柜拿了件白蓝条纹的休闲衬衫换下,又穿了条黑色西装裤才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永远不缺八卦,尤其是老板的八卦,等确定席宣走后,总裁办的女生们围着小周问,“老板这是?”
席宣的性向大家都知道,小周做了个割脖的动作,示意别问。
等人都走开了,才默默嘀咕了一句:“公孔雀开屏了。”
钟姨偷偷给席宣打了个电话,说席父已经开始吃午饭了,还特意叮嘱不用留饭,想来是上次的气还没消,可惜钟姨不忍心,偷偷给留着,说等着席宣回来吃。
他翻了下手里资料,把慕习本硕博期间的助学贷款,获奖记录、奖学金、留校任教以及在校期间在期刊杂志上发表的学术论文等等都看了,履历非常漂亮,席宣默默打上个s+的分数,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回到家,席宣看着客厅里的席父深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一点都没给我留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知道回家了?”席父毫不留情的戳穿,“有人给你偷着留饭,我说的有用?”
钟姨面色尴尬,做了个手势才进了厨房,席宣自然的拉开饭桌前的椅子坐下,饭菜重新端上桌,席宣看了一眼,皱了下眉,说:“钟姨,都说了别给我做西葫芦。”
“我喜欢,要吃就吃,不吃就滚。”
筷子避开西葫芦,席宣挑了块肉吃了,“年纪不小了,火气还这么大。”
席父没空跟他掰扯这些,“说吧,回来干嘛?”
席宣做了个讨好的笑,“吃饭,就吃饭,别的以后再说。”
席父也不急,走到沙发前的茶台上开始慢悠悠的泡茶,气氛勉强算融洽,席宣吃了几口开始不得劲,这几年钟姨的菜做的是越发清淡,这其中肯定有席父的功劳,钟姨默不作声的往桌上放了瓶酱,“牛肉酱,用来做面码的,吃点这个解解馋。”
席宣比了个拇指,“钟姨,还是你懂我。”
席父哼了一声,总算没再发出抗议。
一顿饭吃完,席宣神清气爽,开始想着怎么进入正题,“你这茶都泡好了,不去院子里品品?”
席父笑着挑眉,“我怎么不知道喝个茶还要大费周章的去院子里品?”
他这些年习惯养生,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眉间一挑少了年轻时的凌厉之势,多了几分平和,比起席宣的风流肆意,有种岁月沉淀后的沉稳,更具有欺骗性。
“我之前和你说过有了想了解的人。”
席父端着一壶已经泡好的茶往庭院走,“过去说吧。”
庭院的花草被打理的很好,微风吹过,惊起一片落影,到处都是沁人的香味,然后随着微风悄悄垂落,慢慢留下一片风景。
席宣压低杯沿喝了口茶,心情自然放松,“他叫慕习,和白陆是同乡。”
席父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的重点在后半句,查了多少?”
“所有。”
席父轻笑一声:“查不到的就来问我了?你这动不动就查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掉?”
席宣面无愧色,“我改不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母亲的意外离世,让席宣总会有身边人留不下来也抓不住的自我感觉。他听过太多的假设性安慰,如果你妈还在……要是当初你妈没有……等等之类的话术都让他无时无刻的生理性反胃。
一个人一生能在乎的人非常有限,席宣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会格外在乎,人不是物品,他有思想和活动的能力,囚禁人的行动能力,束缚人的思想欲望,不灭的是属于自己的灵魂,一旦念头生起,席宣便知道自己再也控制不住。
席父并没给席宣喘息和侥幸的机会,“你心里清楚的知道他是因为你才选择的停止资助。”
那几张纸质档案概括了慕习的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公司资助生的名单里,考上大学的并不算多,而其中凤毛麟角存在的慕习,在十八岁那年,留存的档案备注栏里只留下了一行字——2010年停止资助。
02年的慕习还不叫慕习,还只是整日被邻里阿姑阿婆叫着的小五。
国庆七天假期被村里的组长耽误了二天,原本七天正好的摘茶籽的时间往后延迟了两天,小五还要上学,组里每日分的茶籽是按人头数划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因为年龄不够还只能算半个,但是如果这两天不去,要少分很多茶籽。
他向老师请了病假,第六天去山上报道的时候还被左右邻居拿来逗闷,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是不是想和他们一起上“农业大学”,小五没敢反驳,但他觉的这个一点也不好笑。
南方的十月依旧还有段时间的燥热,小五把每日分好的茶籽放在前坪晒干,等晒干了选好茶籽,就能到背到镇上去榨油,榨出来的茶油能卖上一笔钱,这是他来年的生活费。
第三天去学校上学的时候,小五见到了学校每年会来的资助人,这是第三年,每次资助人来之前学校总会全体总动员,讲一些莫名其妙的注意事项。
前两天他请假错过了,但总归是六年级生的事情,他没太在意,升旗大会已经连续开了三天,旁边的柳林有些憋不住了,“小五,这回席总的儿子也来了,他们都叫小席总,看着比我高很多,脾气很不好,特别凶,你注意点。”
对于席总这个词汇,小五总是不太适应的别扭,他没有及时回应柳林的好心,果然引来不满,“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会注意的。”
小五在一年级以前,学校虽然管午饭,但是菜只有一个,一学期要交30斤大米才能在学校吃饭,好在学校并不强制要求,所以他通常会回家吃早上剩下的白粥。
学校有了捐款以后,小五的日子要好过很多,他不用再为30斤大米发愁,午饭有了保障,他也不用再回家每日来回的赶路。
办公室里席川还在和校长谈话,和席川反抗的后果就是被流放到这里来体验生活。学校并没有正规的食堂,做饭的地点是一间老旧废弃的教室。席宣端着校长给的盘子打了点饭,负责打饭的老师特地给他多打了几勺,席宣说了句“不用”,但很快被忽略,吃饭没个正经坐的地方,他搬了条凳子在学校的一颗大树下扒拉着饭。
吃了几口,席宣觉得有点腻味,肥肉还带着腥味,吃的他想吐,旁边黑不溜秋的矮小子一直盯着他的盘子看,他觉得好笑,只觉得这小子虽然黑的很,眼睛倒是格外的亮。
憋屈了好几天,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总想找点乐子打发,“唉,看什么看?”
小五摇摇头,把头撇开,示意自己没看,席宣觉得有趣,把手里的盘子举高试探,“想吃吗?”
小五摇摇头又点点头,席宣看出他的纠结,故意问:“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中午正是太阳大的时候,小五匆匆跑回家把茶籽翻了一遍继续晒,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学校打饭的时间,早上的白粥根本不抗饿,他没忍住看了几眼,却还是被人抓住了。
早上柳林的警告他没过耳,只是觉得这小席总好浪费,有饭还不好好吃。
“你不吃我就倒了。”席宣拿着盘子作势要扔,惊的小五站起来走了几步,席宣看他停下了,招了下手,“过来,给你吃。”
逗人好玩,但要是慢慢玩还是要把人喂饱了再说。
席宣拿了张纸巾把筷子擦了擦,把盘子往小五手上递,“吃吧,小黑。”
给人胡乱起了名字,席宣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小五却定住了,“小席总,我不叫小黑。”
席宣没纠结姓名的事情,“谁告诉你叫我小席总的?”
“同桌。”小五吃了口饭,又含糊答了一句。
“叫的真难听。”席宣给出评价,几句话的功夫盘里的饭少了一半,“吃慢点,小黑。”
小五抬眼望着席宣,眼里的拒绝看的席宣直笑,“不叫小黑叫什么?”
“小五,我叫小五。”
“别停,继续吃。”席宣看着他专注的吃饭,觉得自己的胃口都变好了些。
或许是席宣盯着的眼神太过认真,小五看着还剩下一小半的饭,问:“小席总,你不吃吗?”
听到这个称呼,席宣板着脸警告:“别叫小席总,难听还土。”
小五“哦”了一声,也不敢再问他还饿不饿,只把盘里的饭端着没再动。
“怎么不吃了?”
“留给你。”小五讲的很小声,席宣有些心软,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我不吃,这么难吃的饭。”
“快吃,别留给我。”席宣本意是想让人多吃点,可终究是低估了小孩的自尊心。
小孩端着盘子拿着筷子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吃了一口,席宣终于明白他是在做示范,是在告诉他这饭不难吃。
席宣被他看的心虚,终于软了语气,“我不饿,饭好吃你就多吃点。”
他试探性摸了下小孩脑袋,见人没反抗,才说:“傻了吧唧的。”
来的路上,席川虽然对席宣横挑眉毛竖挑眼,但总归不会真的亏待他,包里还装了几包饼干和巧克力,是给他解馋吃的。
已经到了午休时间,老师手动打铃前让学生赶快进教室午休。
小五赶紧小跑到压水井旁,席宣看着他把旁边的水瓢里的水倒到压水井里,手掌往下用力按了几下,一只手撑着压杆,一只手把碗里的油渍冲了冲,就这样反复冲洗了几遍,临了还凑近闻了闻碗底。
“给你,洗干净了,谢谢你的饭。”
他声音并不大,席宣接过洗干净的碗筷,觉得这小孩还挺懂礼貌,眼睛亮晶晶的,虽然长的丑了点,也黑了点,但性格还算可爱。
“小五,下午放学过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包还背在身上,明明可以现在就给的,但席宣偏偏让人过来找他,这无聊的地方总算有了点可玩的新鲜玩意儿,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小五被老师催着进了教室,他其实有些害怕,但这人给他饭吃,虽然说话难听,倒也不坏,他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他点了点头,在老师的催促声中,回了句:“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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