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平夏觑了眼半雪,有意无意地问:“听说郡主今早胃口不错?”
“可不是,足足用了半碗清粥。”半雪心领神会,顺着话音道,“郡主连早食都痛快用了,定然不会厚此薄彼,置这区区一碗汤药于不顾。您说是吧,郡主?”
“……”洛之蘅失语道,“你们俩一唱一和将我的话堵了个彻底,我还能说什么?”
她虽是这般说,语气却不显怒意。
半雪嘿嘿一笑,立刻拿起一旁的几案上的甜口小碟捧着,殷勤道,“郡主别怕,奴婢特意准备了苏记的金丝蜜饯,用来压苦味最是合适不过。”
洛之蘅睨她一眼,取出药碗中的汤匙,闭眸屏息,一口气将汤药灌下。
半雪眼明手快地将蜜饯递过去,洛之蘅皱着脸慢吞吞地咬蜜饯,好半晌,才将嘴巴里浓郁的苦味驱散干净。
洛之蘅望向半雪:“这下可以将书给我了吧?”
“郡主莫急,再稍等片刻。”半雪利索地拿湿帕擦了擦洛之蘅的手,又取出药膏在她的指腹上细细涂抹。
洛之蘅这才想起自己指腹上的伤还未痊愈。
药膏涂抹在指腹上,清清凉凉的,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闻起来沁人心脾。
洛之蘅疑惑:“我昏睡这些天,大夫又研制了新的药膏?”
她分明记得最初的药膏不是这个气味。
半雪摇摇头,解释道:“这药膏是崔公子送来的。”
“崔公子?”洛之蘅微怔。
半雪“嗯”了声,说:“当时郡主烧得厉害,奴婢惊慌之下失了章法,一时忘记了手上的伤。还是崔公子过来看您时发现,送来了这瓶药膏,叮嘱奴婢要日日替您上药。当时奴婢还担心这药膏不适症,结果医士说这是顶好的伤药,寻常医士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就连他也难窥奥妙……”
洛之蘅嘴角微扬,轻声道:“以后崔公子送来的东西接着便是,不用特意找医士查看。”
“郡主未免对崔公子太信任了些。”半雪颇有微词,就差把“防人之心不可无”七个字刻在脸上。
洛之蘅笑而不语。
凭借太子的身份,若真的想要对她不测,压根用不上在东西里动手脚这种下作手段。
况且。
她如今和太子……是朋友。
友人之间,总该交托信任。
因应承了要带洛之蘅外出散心,太子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想要赶在洛之蘅病愈前处理完紧要事务。
有关刺客所携兵器的调查,也终于在此时有了眉目。
工匠前来禀报时,太子和南境王正凑在一起议事。
南境王屏退左右。
负责探查此事的工匠拱手道:“王爷那日吩咐之后,属下不敢懈怠,带着人核查了不少时日,终于确定了兵器的出处。”
“是哪里造的兵器?”南境王急急追问。
“这些兵器皆是军械——”
“胡说八道!”南境王吹胡子瞪眼,“军营的兵械数量皆被严格管控,一进一出均被记录在册,那么多兵器不翼而飞,下头的人岂敢瞒报?况且,那些兵器虽然精良,离军械的要求却隔着十万八千里,哪会是军营的兵械!”
“叔伯消消气,”太子看了眼底下哭笑不得工匠,温声道,“先听他把话说完。”
南境王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顺势抱臂坐下,对着工匠道:“你接着说。”
工匠应了声“是”,续道:“王爷有所不知,底下的工坊制造兵械,并非件件合乎规格。毕竟是以军械的标准打造,虽不合规,却也比寻常器械精良许多,销毁着实可惜。是以这些不合规的军械便会被送往境内各府,由府衙调配给下辖巡检司使用。属下仔细查阅了工坊的留档,这些兵器皆是隆庆二十一年所制,因不合规,送到了宁川府衙。”
“好一个巡检司!”南境王“腾”地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竟敢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对本王的女儿动手!”
眼看着南境王要往外走,太子忙叫住他:“叔伯留步。”
他朝着工匠摆摆手,等工匠退下,才问:“叔伯这是要去巡检司要说法?”
“当然!”南境王声音凛然,“你和蘅儿险中逃生,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岂能不声不响地含混过去?”
说着,他警惕地望向太子:“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忍气吞声?”
太子未置可否,只是道:“这件事叔伯不宜再出面。”
“笑话!”南境王冷笑,“本王的女儿遭人暗害,难不成本王还不能去讨一个公道?”
“巡检司恐怕不知实情,为难他们无济于事。”
南境王皱眉:“兵械是他们的,他们如何会不知情?”顿了下,又道,“就算他们不知道,负责调配的府衙总不可能一无所知。”
“叔伯还不明白吗?”太子语气平静,“这场刺杀是冲着我来的,阿蘅妹妹是受了无妄之灾。”
“你在南境同人无仇无怨,平白的针对你做什么?”南境王不解。
“南境无人知晓太子奉旨来南境,但盛京朝堂人人皆知。”太子冷静道。
他点到为止,南境王虽然粗枝大叶,却也并非蠢笨之人。他思量片刻便缓缓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存着把太子摁死在南境的心思安排刺杀,太子一旦亡在南境,储君之位空悬,是谁获利显而易见。
这是储位之争。他若是深究下去,哪怕无意,也会被有心人认为他牵扯其中。
想到太子来南境这般隐藏身份,居然都能被人查到蛛丝马迹。
南境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重重叹息:“这么些年,你也不容易。”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笑,只是道:“叔伯放心,阿蘅妹妹的委屈,不会白受。”
“我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仲夏尾声,南境暑热正盛,饶是躲在树荫下,也驱不散炙热暑意。
唯有清早日头未高悬时勉强凉快些,便也成了一天里街市上最为熙攘的时辰。
一辆马车在拥挤的宁川长街中艰难穿行。出得城门,同洛南一行人汇合后,平稳地在官道上疾驰起来。
晨风顺着窗缝飘入车厢。
方才在街市中积攒的憋闷散净,洛之蘅松口气,疑惑问:“阿兄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病去如抽丝,她的病气断断续续,直到昨日才算好利索。太子也果然遵守承诺,带她出门散心。
她原以为太子口中的“散心”之地,同去街市差不多,一日便能归。
谁料昨晚将入夜,太子便遣人回来叮嘱她收拾行装,她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番散心,竟是要出府小住。
她养病这些时日,太子亦是早出晚归,忙得无暇他顾。
见不到人,商量“散心”一事也就无从谈起。是以直到此时,她都不知道这辆马车要往何处去。
相较于她的疑惑不解,太子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清闲模样,微阖着眼靠在车厢壁,神情惬意,很有出游散心的架势。
听到洛之蘅询问,太子也不多言,只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带你出去避暑。”
洛之蘅:“……阿兄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太子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细微抱怨,不由睁开了眼,正对上洛之蘅直直望过来的目光。
从前洛之蘅同他相处,恭敬疏离有余而亲近不足,纵然日日形影不离,也仿佛隔着层屏障,怎么也冲不破。他提出的种种要求,纵然再无理,她也只是沉默片刻,然后顺从应下。兴许心中有怨言,但面上从来不显。
他拐弯抹角不直接回应,若是从前的洛之蘅,定然会就此作罢,更不要说“抱怨”和“穷根究底”。
这样的表现在从前的洛之蘅看来,是以下犯上,是礼节有失。太子却乐见其成。
他想起洛之蘅初初醒来时那一番推心置腹的对话,轻轻牵起唇角,高深莫测道:“既答应了带你散心,选的去处自然要顺着你的心意。你耐心些,过会儿便知道了。”
洛之蘅见他一副要给她“惊喜”的态度,便也不再穷根究底,只担忧问:“此番出来得匆忙,阿爹那里……”
“我前些时日已经知会过叔伯,此番出门小住,也是叔伯允准的。”
太子安排得周到妥帖,洛之蘅松了口气,再无后顾之忧,专注欣赏起沿途的景色。
行至城外,人影渐疏,只有官道两侧的草木依旧葳蕤连绵。
一栋破败荒芜的庙宇在视线中一闪而过,洛之蘅看着熟悉不已的景物,心中骤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地猜想。
这猜想在马车停稳后终于得到证实。
跟随而来的侍人有条不紊地收拾起行李。
洛之蘅走下马车,怔怔看着写有“云间寺”三个字的山门,半晌,才半是惊喜半是恍惚地出声:“阿兄怎么会带我来这里?”
太子带着她徒步往内走,云淡风轻地解释:“叔伯说,你往年都要在云间寺住上些时日,今年却因着我要来南境不得已提前回府。我想着,总不能因为要陪我逛街市,损了你的……佛缘。”
转瞬而逝的停顿到底显眼。
洛之蘅打趣道:“阿爹同你说起云间寺时,定然说的不是‘佛缘’。”
太子抵拳,掩饰似地轻咳一声。
洛之蘅提裙步上台阶,声音平静:“阿娘离世数年,我早就看开了,阿兄无需避而不谈。”
太子看着她因为生病而愈发显得削瘦的侧颜,沉默片刻,轻轻“嗯”了声。
两人并肩步入寺内。
洛之蘅常年来此,带着太子熟门熟路地走到寺中的厢房。
两人边逛边走,到得厢房时,半雪和平夏正带着人紧锣密鼓地布置,看上去适应良好。
洛之蘅问:“这回来云间寺,阿兄竟是只瞒着我一人?”
太子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忙碌的两个侍女,轻哼道:“我倒是想把你的人一并瞒住。”
洛之蘅闻言顿悟,迟疑问:“她们两个可是叫阿兄为难了?”
“这倒不曾,她们找上的是冬凌。”
“那便是为难冬凌了。”洛之蘅莞尔,顿了顿,又道,“平夏和半雪早年便被阿娘遣到我身边,是同我一道长大的。说是侍女,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更似姐妹。她们向来护我护得厉害,又不知阿兄的身份,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阿兄能宽宥一二。”
太子乜她一眼:“我还不至于同两个小丫头斤斤计较。”
“阿兄雅量。”洛之蘅含笑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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