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好在一切都来得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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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吹入院落的风带着点湿冷。

婢女紫菱坐在脚踏边做针线,偶尔抬头透过纱幔瞧一眼床上的人。

床上睡着个约莫十五六的少女,藕茎色的纱幔下少女身姿曼妙婀娜,本该是个清丽美人,如今却死气沉沉地躺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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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菱姐姐,小姐醒了吗?”紫英捧着件衣裳进来。

紫菱放下东西,起身道:“这是什么?我让你煎的药呢?”

“快好了。”紫英把衣裳放桌上:“这是夫人派人送来的,后日靖国公府设宴,咱们府上得了帖子,夫人说要带小姐去。”

“又是送衣裳又是送药,瞧她那做派还以为待咱们小姐亲厚呢,可咱们小姐是因谁才病成这样的?这都半个月了也没见好。”

“小心祸从口出。”紫菱训道:“这话若是被人传进夫人耳中,小姐可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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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缠绵病榻许久,半个月前夫人年氏带着大小姐和二小姐去上香祈福。好端端的,二小姐却落水了,山里的湖水即便是夏季也凉得刺骨,更何况初春。

回来后她们小姐病了,一直高热不退。去禀告夫人时,夫人还斥了句身子比娘娘还娇贵,但到底是请了个大夫过来。

如今靖国公府设宴,凡是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国公夫人想为陆世子挑选良人。而她们沈府适龄的小姐就两位,但大小姐沈如莺已经配过人家,便只剩下庶出的二小姐沈如絮。

“东西放下,你去看药煎好了没。”紫菱吩咐。

外头两个婢女在说话,而里间,沈如絮早就醒了。

一如昨日醒来时的模样,她恍惚地瞧着自己住的屋子。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她重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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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最近的记忆是上辈子死的情景。她满身是血地躺在跟陆亭知成婚的那张床上,彼时陆亭知坐在榻边哭。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絮絮,是我对不住你。”

闭眼时,她冷嗤地想,别这么假惺惺,她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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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菱听见动静,欣喜地进来:“小姐醒了?这会儿可有哪里难受?”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沈如絮声音沙哑。

“夫人派人送新衣过来,说后日带小姐去靖国公府赴宴。”紫菱扶她起身:“可小姐还未病愈,如何能去?”

紫英跟进来,气道:“大小姐和小姐一同走在平水桥上,若不是大小姐故意,小姐又怎么会落水?夫人护着大小姐连半句也没罚,还诬陷小姐自己不小心落水。老夫人在病中没法给小姐做主,老爷听闻小姐病了也只来探望过一次便又跟杜姨娘抚琴弄曲去了。”

这些事,沈如絮听得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毕竟她心里很清楚,上辈子,确实是沈如莺将她推下水中的。

沈如莺做得并不遮掩,还明晃晃地讥讽她:“痴心妄想陆世子,你一个庶女也配?”

“那谁配?难道你配吗?”彼时沈如絮爱慕陆亭知。

说起来,全京城哪个小姐不爱慕陆亭知?陆亭知才华横溢、英俊风流,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年纪轻轻就在大理寺任少卿。

那般如玉的人,沈如絮远远地瞧上一眼就心仪了。

当然,一同心仪的还有她这个嫡姐沈如莺。只可惜沈如莺早早就许配了人家,是从小指腹为婚的薛家。薛家在通州,上辈子沈如莺嫁去通州不情不愿,又嫌弃丈夫才干平平,夫妻俩感情不和。

后来,趁着祖母生病,她回了娘家。也就是回娘家这期间她搭上了陆亭知,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沈如莺回通州后闹着要和离。不过最后没离成,因为她丈夫死了。

沈如莺守寡没多久,陆亭知就把她秘密接回了京城,还让她住进他精心筑造的松雪院。

眼下,正是沈如莺回京探望祖母的时候。得知庶妹要去靖国公府赴宴,她岂会甘心?一把将人推进湖中,死了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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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又道:“奴婢听说国公夫人这次设宴欲为陆世子选妻,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兴许国公夫人看中小姐也说不定。”

沈如絮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肤白如雪,黛眉清丽,正是碧玉年华。

她淡淡道:“我一介庶女,国公夫人又岂会看中我?”

“话可不能这么说,”紫英道:“小姐虽只是伯府庶出,可小姐的舅舅是圣上亲封的昭勇大将军,掌兵一方。就凭昭勇大将军对小姐的宠爱,咱们小姐也不愁嫁。即便国公夫人瞧不上,还有旁的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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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连婢女都知道旁人看中的是舅舅的势,上辈子她为何就笃定陆亭知娶她只单纯喜欢她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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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话多,”紫菱横她:“小姐醒了,还不快去端药。”

如今想起来,沈如絮觉得自己上辈子真傻啊,被陆亭知哄得团团转。一次次地原谅他,一次次地为他打掩护。

想着,或许他真的另有苦衷。

这两年来,陆亭知从未爱过她。

她小心翼翼地把衣裳收走,随后放回桌上:“小姐打算怎么办,还去赴宴吗?”

上辈子,沈如絮带病去赴宴,穿的也正是这件。当时还以为是嫡母愧疚而送了这么件好衣裳,可谁知去赴宴时整张脸起了红彤彤的疹子,差点在国公夫人的宴会上失态。后来舅母来探望她时,才发现衣裳上的倪端。

直到后来,嫡姐守寡才不过两月,他亲自去了趟通州将人接回来。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动了胎气,血流一地。

沈如絮在易阳伯府虽只是庶女,可她舅舅范伯州却是新晋的显赫人物。这些年在战场上屡建奇功,愣是从一个小小中郎将变成了个手握一方兵权的大将军。

成婚两年,陆亭知待她百依百顺,即便她一直无所出也不曾苛责。一个伯府庶女能得靖国公府世子疼爱至此,世人皆以为她沈如絮走了好运。

“去拿剪子来。”

可后来呢?在她刚诊出喜脉的那日,嫡姐张扬艳丽地来到她跟前,戳破了她的幻想。

“好,我这就去。”

她摸着上头的针线,拿在鼻下嗅了嗅,了然冷笑。

是离他的书房最近的地方,是景致优美且幽静的地方。寻常有护卫把守,就连沈如絮想去探究竟都被拦在外头。

怎能不去?

沈如絮闭眼,咽下喉咙涌起的那股腥甜,长长呼出口气。

“紫菱慎言!”沈如絮提醒:“你适才还训紫英祸从口出,自己倒忘了?”

想到那些最亲近的人就死于自己心爱之人的手

舅舅膝下三子无女,将她视如己出,凭着舅家的宠爱,沈如絮在京城就不愁嫁。

原来,她只是个替身。

年氏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狠毒。做得这般明显,半点伯夫人的脸面都不要了。

好在她还未嫁,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彼时,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沈如絮剪开衣裳后领的地方,果然看见里头藏着东西,全是密密麻麻的刺毛黧。

当然,这其中还有他龌龊的心思,他爱慕嫡姐而不得,只得退而求其次娶个容貌相似的替身。

许是生前不甘,死后,她尚且残留一缕孤魂绕在院中,之后更是目睹了陆亭知狠绝无情的一幕幕。

她气得眼眶泛红:“夫人实在欺人太甚!小姐从小便没了姨娘,这些年跟着老夫人在怡福堂不争不抢,她为何还要这么做?若是不想带小姐去赴宴直说便是,人前慷慨大方,人后阴险恶毒,当真是暴发户养出来的!”

幸得上天垂怜,她重活一回。

松雪院是什么地方?

她舅舅冤死狱中,舅母在流放途中病故,连疼爱她的三个表哥,也在苦寒之地受折磨而亡。

喝了杯温水润润喉后,沈如絮开口道:“把衣裳拿过来看看。”

上辈子是靖国公夫人特地点了她的名,年氏再不愿也得带她去。虽然宴会上她出了糗,但后来靖国公夫人还是选了她做儿媳。

他之所以娶她,也正是看中舅舅手中的兵权。

原因无他。

那时候,陆亭知对她安抚:“你莫要多想,一个闲人罢了。”

这衣裳领口处的针线一看就是动了手脚。

紫菱见了吓得大跳:“小姐,这是”

沈如絮欢欢喜喜地嫁了他。

年氏原本就不待见她,又岂会送衣裳过来?还是这么好的金丝云锦。

可惜上辈子沈如絮没想明白这一层,她去赴宴时偶然闯遇陆亭知,还以为是天公作美,竟不想是陆亭知故意策划。

还是夜里悄悄入的府,人一到就住进了他的松雪院。

紫菱忍了忍,走过来道:“小姐当心,这东西但凡沾上一点就奇痒无比。”

若只是闲人,为何嫡姐半夜喊身子不适他也要去探望?为何美食佳肴绫罗绸缎地供着?

她死后没多久,舅舅因纵敌之罪入狱,抄家的那天是陆亭知亲自带兵上门。

闲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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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如絮身子好了些,吃过早饭后就去给祖母请安。

到怡福堂时,父亲沈桓和嫡母年氏已经坐在里头了,嫡姐沈如莺坐在年氏旁边。

她走过去,先是给祖母福了福,随后又对父亲和年氏福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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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就坐下吧,”沈桓开口:“正好你母亲有事与你们商量。”

年氏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就是靖国公府的茶宴,咱们府也得了张帖子,这可是件好事。”

“絮絮啊,”年氏看着沈如絮,一脸慈爱地说:“靖国公府那样的人家设宴咱们可不能迟到,明日你得起早些。”

言下之意指责沈如絮今日来迟了,让长辈等实在不像话。

沈如絮起身解释:“母亲教训的是,女儿昨日夜里发热睡得不安稳,故而迟了些。”

“这孩子,我哪是教训你,只是提醒提醒罢了。”年氏淡了笑意,转头对老夫人道:“娘,儿媳想着咱们府上就两个姑娘,索性让莺儿也一同去罢,如此二小姐也有个伴。”

沈如絮抬眼瞧了眼对面安静坐着的沈如莺,没说话。

“这”老夫人迟疑:“莺莺已经嫁人,过去不合适吧?”

靖国公府此次设宴目的为何,全京城皆知,各家府上凡是适龄的姑娘都去了,但不曾听说嫁了人的姑娘还去凑热闹的。

老夫人不知这其中隐情,但沈如絮知晓。

嫡姐沈如莺早就有和离的心思,她一心爱慕陆亭知,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又岂会错过?而年氏又是个爱攀附权贵的,若自己的女儿真被靖国公府陆世子看上,那她往后就能摆脱暴发户之女的身份扬眉吐气了。

“娘顾虑得对,儿媳此前也是这么想的。”年氏温温和和道:“但后来听说平阳公主的两个儿媳也去吃茶,寻思这茶宴应是没那么严谨。”

“娘你也清楚,”年氏说:“赶明儿薛女婿要来京城谋官,儿媳想着让莺儿出去应酬应酬也好,多结识些女眷往后对女婿的仕途有益。”

“原来如此,还是你打算得周全。”老夫人道:“那就去吧,届时姐妹俩也能帮衬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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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有一张巧嘴,惯会做样子摆道理,平日在祖母面前很是会做人,祖母自然也敬她几分。

沈如莺去参加靖国公府的宴会她早就料到,毕竟,上辈子沈如莺就是在宴会上勾搭陆亭知的。

之后,年氏又说了些府上的事,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老夫人就倦了。打发道:“行了,你做事我放心,也不必事事告知。伯爷留下,其他人都去忙吧。”

“是,娘好生歇息。”年氏起身,出门前像想起什么,问沈如絮:“我昨日派人送去的衣裳可还合身?”

沈如絮起身:“多谢母亲好意,合身的。”

“既然合身,明日去赴宴穿上,咱们府就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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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絮出门后摸了摸发髻,吩咐怡福堂的婢女:“我适才来时走得急,丢了支发簪,你们帮我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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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回廊的台阶上,视线望着院中躬身寻找的婢女们,耳朵却在听里头祖母和父亲的谈话。

“上回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娘,这事我没法跟慧娘开口,毕竟她膝下的才是嫡子,继承伯府理应由嫡子来。”

“可本朝也有立长的先例,”老夫人说:“文轩虽是庶出,但他无论才学还是品性皆胜过文祎。”

“我没偏帮谁,老婆子只是为咱们易阳伯府着想。祖宗家业不可败,慧娘是个好的,奈何文祎不争气,从小不学无术还惹是生非,若是家业交在他手上,我闭眼都不安心。”

“文轩今年春闱考中进士,过不久还会入仕做官,庶子怎么了?庶子也是我沈家的血脉。”老夫人继续道:“你好生考虑,你这辈子我是不指望了,但沈家还要靠下一辈兴旺,你觉得文祎当这个伯爷能合适?”

默了片刻,沈桓道:“母亲容儿子再想想。”

听到这,沈如絮下了台阶,对婢女道:“算了,今日风大我先回去,若是你们找到了就送过来。”

不经意转头,她瞧见年氏的丫鬟此时慌慌张张地跑出门。

沈如絮皱了皱眉,看来年氏应该也猜到祖母欲让阿兄继承伯府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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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絮五岁没了娘后,曾在嫡母年氏膝下养过一阵子,但年氏自己生有一子一女,正是二公子沈文祎和大小姐沈如莺,因此对于照顾个庶女自然是力不从心的。

沈如絮小时候身子瘦弱又经常生病,老夫人怜惜,索性接到怡福堂亲自教养,这一养就是十年。

她的凝绡院就在怡福堂的西侧,是座僻静的院落。路过天井时,正好遇见沈文轩从对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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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刚出来?我正要去给祖母请安。”沈文轩温润俊朗,才不久高中进士,少年人说话都带着意气风发。

沈文轩是长子,和沈如絮一母同胞,虽从小养在嫡母膝下,但跟这个妹妹的感情十分要好。

整个沈家,就沈文轩是个正人君子,但也太正了,以至于过于相信他人。

上辈子,他轻信友人,被引去暗娼馆,正好让官府抓了个正着。十年寒窗考中进士,还跟国子监五经博士傅家嫡女定了亲,眼看即将入仕前途一片大好,却因此名声尽毁。

不仅丢了仕途,连亲事也黄了,阿兄受不得如此打击,整日纵酒麻痹自己。没过几个月,又被一群街头混子打瞎双眼,从此,一生潦倒萎靡。

彼时沈如絮已经嫁给陆亭知,求他暗查此事才得知阿兄那位友人是嫡母年氏的同乡,说这里头没有年氏的手笔沈如絮是不信的。

此时此刻,沈如絮望着神采飞扬的兄长,无不惋惜。

“阿兄晚些去吧,”她说:“祖母与父亲正在谈事。”

他凑近些,低声道:“若是妹妹有看中的男子不妨先跟阿兄说,阿兄帮你去打听打听人品。”

出门后,同行的友人叹道:“这家铺子是京城最贵的,这里的衣裳没个几十两买不下来。要我说,最豪阔的还得是后宅这些夫人小姐们。”

此时,从楼梯下来两人,沈如絮余光瞥见隐隐觉得熟悉。

“掌柜的,”紫菱开口道:“把你们这最时兴好看的衣裙拿过来,我家小姐要。”

听得此,陆亭知更是不屑。

沈家虽有个伯府的名头,但祖上清贫没什么产业,也就这一辈沈桓娶商户之女年氏进门后,沈家才算是宽裕起来。

“沈二小姐来了?今日想买什么?”

陆亭知听闻,不齿:“南边水患,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京城这些贵女们却不知疾苦挥霍无度。”

因为这事,沈如絮忐忑了许久,越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男人,她连熏件衣裳都熏不好。

年家是江南富商,年氏嫁进来带着万贯家财,整个沈家的开销都在她指缝中,因此年氏这些年在沈家腰杆子很硬,连沈桓都不敢多说她什么。

“也好。”沈文轩随即转身跟着沈如絮一同往回走:“听说妹妹明日要去靖国公府赴宴?”

“我听说南边水患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朝中开始有人弹劾,亭知在大理寺是否有消息”

“自然知晓。”沈文轩狐疑瞧她:“妹妹莫不是?”

沈如絮的打算在来的路上就给紫菱说过了,这会儿无需她开口,紫菱便一一代劳。

“别误会,我并不认得他,也未曾见过,只是听说孟公子与母亲是同乡,所以多问了几句。”

如今沈如絮想买什么无需顾虑,京城最好最奢华的成衣铺子她进出自如。

陆亭知转头。

沈如絮惶恐,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伺候得不好。她有幸嫁得这么个如意郎君,只想在他面前事事都表现完美。

陆亭知得知是她亲手熏的衣裳,倒是没责备,温声道:“往后这些你不必做,让丫鬟来。”

如此精致而低调的讲究,整个京城找不出。

毕竟,上辈子沈如絮在嫁给陆亭知前,大师也说她与陆亭知八字极好,天作之合。

沈如絮原本想走的,但不知为何,这会儿还颇有兴致地听台上唱戏。

“这里的糕点不错,花了钱的。”沈如絮不紧不慢对紫菱道:“坐下,吃完了咱们再走。”

此时她心情颇好,倒是乐于看到靖国公府和景川侯府结亲。如此一来,这辈子许多事就大为不同了。

约莫坐了一刻钟,沈如絮喝完茶,起身下楼。然而见到楼梯口上来的人时,脚步顿了顿。

陆亭知穿了件崭新衣袍,锦衣玉冠,矜贵风流。

他也看见了沈如絮,目光微微凝了下,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两人各自默契地装不认识,擦肩而过。

上楼后,陆亭知径直拐过回廊入了雅间。

看来陆亭知对李家小姐也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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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福盛付了货款后,掌柜的果真当场给她结清了回扣,一共三百两银锭,装了满满两匣子。

“小姐,现在我们去哪?”上车后,紫菱问。

“找我表哥,”沈如絮道:“去将军府。”

陆亭知展开信,里头也就寥寥两句话——“草民揭发福盛商行藏有私铸银,奉上物证银锭数枚。”

陆亭知头也未抬,继续看手上的议谳:“不回。”

可朝廷查这桩案子的人是陆亭知,除了他,报给谁都没用。

“怎么?”范蘅看过去。

“表哥,”沈如絮说:“接下来要劳烦你派人日夜盯着孟晖才行。年氏给银子这么爽快,想必计划要开始了。”

“这个不急,先救我阿兄要紧。”

她从王根福铺子得来的银锭,加上孟晖还的银锭,熔了后,果真发现里头掺了铅。

大理寺。

“说什么?我这是得了你舅母特赦的。”范蘅站在台阶上伸懒腰:“昨日帮正院抓蛇抓了大半宿,累得不轻。”

“你们女人真是”范蘅无奈摇头。

流通如此大数额的私铸银,年氏居然也敢!

过了会,寺正官急忙把笔供捧过来,交给陆亭知。

“结果你猜那蛇有多大?”范蘅比划了下:“也就筷子长。”

有人问:“陆大人今日不回府?”

“下官不知,对方什么都没说。不过属下看字迹娟秀,应该是个女子。”

“怎么得的?”

范蘅眉头也拢了拢。

她嘱咐:“不必提我的名字,也别暴露你是我的婢女。”

“表哥怎么起这么迟?”沈如絮坐在院子里逗招财,边道:“舅母就不说你么?”

沈如絮前脚回府,后脚就得了范蘅的消息。

“世子稍等。”护卫去喊人。

“谁知道呢,母亲喜爱种花,整个院子种得满满当当,连廊下都堆了许多花盆。杂草多了,蛇鼠自然也多,昨夜她屋子里进了条蛇,半夜把我喊去抓蛇。”

这回,陆亭知倒是看得仔细认真。

“确切来说,是易阳伯夫人年氏的铺子。”寺正官道:“年家是商业大户,在京城还有许多这样的铺子。”

一听这话,范蘅正色起来,挥退伺候的小厮婢女,问:“有进展了?”

“这是我今日从王根福铺子里得的三百两。”

“那私铸银的事,表妹打算怎么处理?”

问的是今日查封福盛商行的事。近日,在京城陆陆续续发现私铸银,却数这家铺子数额最大。

没多久,众位官员们都下职离去,护卫上前问道:“世子可要用晚膳?属下去和兴酒楼买来。”

“稍等。”范蘅起身,进屋子又搬了一匣子出来:“这些也一起拿去熔。”

沈如絮让紫菱把那两匣子银子拿过来。

陆亭知飞快看了看,看到某处笔录时突然停下。

陆亭知的办事效率极高。傍晚的时候,沈如絮就听说他带人查封了福盛商行,连同商行东家王根福也一起押走了。

“这铺子是易阳伯府的?”

范蘅这会儿还在睡,听说沈如絮来了,才慌乱地穿衣裳起身。

少顷,他缓缓叠好信,收进自己的袖中。

闻言,沈如絮心头一紧:“看来孟晖现在手头很宽裕。”

这会儿已是掌灯时分,各处都点上了灯笼,几个官员从案房走出来。

他走过来坐下:“表妹找我有何事?”

“笔供在何处?”

“这你不必问,表哥先把这些银子熔了,看看是不是私铸银。”

倒不是她怕惹祸上身,而单纯不想跟陆亭知有牵扯。

“正院怎么会有蛇?”

才短短两天,就一共发现了七百多两私铸银,也不知年氏手头还有多少。

婢女拿着信和银锭去了。

想了想,她走去桌边写信。写完后交给婢女:“你雇个可靠的人送去大理寺,务必要交到大理寺少卿陆大人的手上。”

“不必,”陆亭知看完一份后,抬眼问:“案子审得如何了?”

全是私铸银。

“是孟晖还的,这里二百五十两。”

沈如絮心头大惊。

寺正官赶紧把信递过去。

“那人才吓了吓,就全招了。”

私铸银事关重大,还牵扯贪墨税收案,甚至还有廉州水患之事。沈如絮清楚,这不是她能解决的,恐怕还得报官。

“表哥这怎么还有?”

“拿来我看看。”

“私铸银的事。”

沈如絮好笑:“再小也是蛇,换我也怕的。”

陆亭知若有所思了会,突然问:“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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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急急忙忙地找过来。逮着送茶出来的婢女,问:“夫人在里头?”

“在的,”婢女说:“大小姐在里头哭,夫人正宽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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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今早收到一封从通州写来的信。”

王婆子六神无主,慌乱地走到门口,踟蹰地探了探。

“娘,我才不回去,我一辈子都不回去了,薛家也不待见我,我还回去做什么。”

沈如莺以回京探望祖母的名义,在京城待了快两个月。这也便算了,可沈如莺在京城的糗事不胫而走,连薛家也得了消息。

薛家觉得丢不起这个人,薛绍琪以母亲生病为由写信让她回去侍疾。

“侍什么疾?平日婆母待我就不好,我回去指不定还得怎么磋磨我。”

“莺莺慎言!”年氏劝道:“再不好也是你婆母,这话在我面前说可以,等去了薛家可别乱说,凡事要隐忍!”

“娘,你只说让我忍忍忍,我要忍到何时?你看你在这个府上忍了这么些年,娘又得了什么?还不是天天拿嫁妆补贴这个破落户?”

“莺莺!”年氏沉下脸:“娘与你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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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我隐忍,你以为你们兄妹能安安稳稳在府上过日子?若不是我隐忍,你以为我这个伯夫人的位置能做到今日?”

“听娘的。”年氏说:“过段日子你便回通州去。你放心,薛家不敢对你如何。”

十几年前薛家还算是兴旺,但薛老爷在通州做官这些年,政绩平平,屡屡得不到上头重用便日渐没落了。如今薛绍琪想谋前程还得指望沈家帮衬,是以,沈如莺名声再不好,薛家也没打算休她。

等安抚好沈如莺,年氏出门见王婆子一脸急色等在那,问:“又发生了什么?”

王婆子正要开口,那厢有个小丫鬟跑进来:“夫人快去账房看看,老爷发怒要把账房先生拉去报官。”

年氏听了没好气:“为何要报官?”

“说是老爷查账册,发现少了一千多两。”

年是心虚地顿了顿,少的一千多两是她支取的。这几日那孟晖要钱频繁,她不得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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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跟在后头:“夫人,夫人快救救老奴儿子,老奴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日被官府抓去了,连铺子都封了。”

闻言,年氏转身:“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婆子把那婢女挥退,低声道:“说是从铺子里查出了私铸银,可夫人清楚,私铸银关我们什么事?这银子从钱庄里取出来的,咱们也是光明正大地用啊。”

“私铸银?”年氏暗暗心惊,那钱庄是她年家的分舵,这十几年都是从里头兑银子,怎么就突然出了私铸银?

思忖片刻,她道:“此时非同小可,待我一会写信回葛州问问情况。”

“哎哎哎”王婆子忙点头应,追问:“夫人您看老奴那儿子怎么弄?昨儿就被下大牢”

年氏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她哪里有精力管个奴才的儿子?

脚步不停道:“王根福若是真犯事我也帮不上忙,但若是冤枉的,你只管把心装肚子里,顶多坐几天牢就会出来。”

王婆子一噎,见她不管自己儿子死活,顿时心寒。

“对了,”年氏想起件事,又停下:“昨日交代你办的事可得抓紧,切记一定要隐秘,不能露任何马脚。”

见王婆子耷着眉眼,她耐心道:“你放心,你儿子的事我记在心上,等这事办好了,我托关系把他捞出来。”

“哎呦!多谢夫人!”王婆子赶紧跪下。

“得了!”年氏说:“去吧,记得我交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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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廷休沐,陆亭知昨夜看议谳看到半夜,难得起迟了些。这会儿他张开双臂站在镜前,小厮帮他穿衣裳。

另一名小厮在收拾东西,见昨日换下来的外袍,犹豫了下,问:“世子爷,这衣裳可要拿去熏香?”

陆亭知透过镜子瞥了眼那件紫色衣袍,淡淡道:“不必,放箱笼里去。”

小厮纳闷,这可是件崭新的衣裳,昨日夫人特地派人送来给世子爷穿的。才穿过一次呢就放箱笼里去?他家世子爷好些衣裳放箱笼里都积灰了,这件估计也会如此。

小厮心疼,但也不敢说,只得赶紧把衣裳叠好,然后锁进香樟木大箱子。

过了会,护卫来禀报,说二皇子朱瑾潇来了,在阁楼书房等着。

陆亭知点头,吩咐:“早饭端去阁楼。”

阁楼书房里,朱瑾潇背手站在一幅水墨画前。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打趣道:“没想到我们兢兢业业的陆大人也会有赖床的时候。”

陆亭知笑了下,在一旁坐下来:“吃过早饭了?”

“宫里的早饭有什么好吃的?自然是来亭知这里蹭。”

朱瑾潇在他对面坐下:“我听说你查了笔私铸银?”

“好。”年氏激动,从旁拿了一匣子银锭过去:“你现在派人去报官,事成后,拿这些请官爷们吃茶。”

他眼下还有些乌青,笑道:“许久没见孟兄,近日可好?”

朱瑾潇问:“我听说大理寺收到一封告密信,是何人写的?”

“昨日抓的人招了,据他口述铺子真正的东家是易阳伯夫人。”陆亭知说。

“你放心,等这事结束,我救他出来,届时再赏些银子给你们娘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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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潇兀自道:“我看沈小姐不像是疾恶如仇的人,应该不会以私人恩怨报复伯夫人,或许只是热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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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头也不抬:“这封信上并无署名,可见她并不想暴露身份。”

“是。”王婆子接过匣子,迟疑片刻,问:“老奴儿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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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不咸不淡:“殿下话这么多?莫不是早饭不好吃?”

沈二小姐跟继母不对付,至少关系不是表面那般融洽。

“也是。”朱瑾潇点头,拿起筷子夹了颗水晶虾饺入口。

朱瑾潇听后起初还不大明白,随后才会意过来:“你是说,这封信很有可能是沈二小姐写的?”

朝堂上下都在关注大理寺,确切地说在关注陆亭知的动作。如今在他手上有两件大案,一件是廉州水患,一件是葛州私铸银。然而但凡了解些内情的都清楚,这两件案子牵扯破深。

朱瑾潇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两人结伴出了茶楼,又各自上了马车。

“哪里?”

王婆子道:“去了,老奴派人盯着的,不会出错。”

沈文轩点头:“三年一度政绩考核,各处都送过来,我们吏部的卷宗几乎要堆成山。”

“罢了,那就再等等,左右等了这么久也快了。”他起身:“走,今日带文轩兄去个好地方。”

茶楼。

她问:“已经去了?”

沈文轩继承了点沈桓的附庸风雅习性,喜欢呼朋唤友谈诗论赋,以前跟孟晖也参加过一些聚会。

朱瑾潇狐疑接过去,对着两行字看了又看,无奈道:“亭知这是为难我。”

“是是是。”王婆子欢喜地出门。

“好好好,”朱瑾潇赶紧道:“我不问了。”

凝绡院。

“亭知做事也没瞒着,京城谁都知晓。”

沈如絮也得了消息:“他们去了?”

陆亭知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信递过去:“是个女子,你不妨猜一猜。”

“老样子,还在等朝廷安排。对了”孟晖问:“文轩兄在吏部,可清楚些消息?朝廷最近有哪些职缺?”

“无碍。”孟晖道:“听说吏部近日在查阅各处的政绩,自然是忙的。”

躲在暗处盯梢的人,纷纷各自行动。

年氏长长呼出口气,心情畅快。今日过后,她也就能安稳过好日子了。

沈文轩才进大堂,那厢就有人对他招手:“文轩兄这边。”

“好,备马车,我们这就过去。”

少顷,他问:“听说你跟李家小姐合了八字?外头都传你们良缘天定。”

“已经去了。”紫菱道。

是以,他欣然起身:“行,去看看。”

“实在抱歉,这些日吏部忙有事耽搁。”沈文轩走过去,作揖道:“孟兄久等了。”

朱瑾潇好笑:“无论如何,沈二小姐也算是帮了你个忙,你要如何谢人家?”

这边,年氏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实不相瞒,我在吏部也只是习事,负责整理卷宗或誊录,这些重要消息我接触不着。”

“文轩兄去了就知道,准是你喜欢的。”

这时小厮端早饭过来,陆亭知咽下口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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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轩的马车跟着孟晖走,越走越僻静,下了马车后,沈文轩狐疑地问:“孟兄带我来的这里是?”

孟晖指着座宅子:“就是这,进去就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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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环三长两短地扣了扣,随后有个男人过来开门:“你们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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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行话,几乎暗娼馆里都这么说,但沈文轩并不知情,只以为这赏玉是真的赏美玉。

然而等进了门,见里头的装潢和穿着暴露的女子时,这才了然过来。

他羞得不敢抬头,局促道:“孟兄这是做什么?这地方岂是我等读书人来的?”

“读书人就不是人了?”孟晖调侃:“读书人也有七情六欲,文轩兄这般羞,莫不会还是童子身吧?”

两个娼妓听见这话,围上了拉扯沈文轩:“哎呦,童子身我可从未见过,来来来,让姐姐好生瞧瞧。”

“果真是个俊俏的童子。”一个女子摸上沈文轩的脸。

沈文轩挣脱不得,气得用力甩开:“孟兄此话实在污耳,且不说我等皆有功名在身,就说读了多年圣贤书,怎能来这样的地方败坏读书人气节。”

孟晖道:“文轩兄你也太板滞了,你未尝过女人滋味怎能懂得巫山云雨共赴瑶台之乐?”

他继续道:“庄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下见识不只在书上,今日贤弟也是想带你见识一番。况且文轩兄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出来松快松快有何不好?”

听他一番体贴之言,沈文轩气消了些:“在下已有未过门的妻子,断不能行此事。孟兄,我还是先告辞。”

说着,他正要离去。孟晖却拉住他:“来都来了,就不赏赏美玉?”

“孟兄!”沈文轩不可理喻地看他。

“文轩兄莫气,这两个算不得什么,”他指着一处厢房道:“里头藏着的才是人间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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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轩兄就当陪我如何?我也是听别人说才好奇来看一看,你就进去坐坐,吃盏茶。”

这时,老鸨走出来:“哎呀,两位爷,大白天来赏玉果真好兴致,快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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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了老鸨安排的厢房,里头果真坐着个肤白貌美、身段玲珑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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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娘子今天第一次接客,拘谨得很,连头都不敢抬。

门一关,光线弱了下来,只从格窗落了几束白洒在高娘子纤细修长的脖颈上,倒是越发看着如美玉般透亮。

孟晖看得眼睛都直了,暗想,等沈文轩用过了,回头他也尝尝滋味。

“会唱曲吗?”

高娘子摇头。

孟晖又问:“会跳舞?”

高娘子也摇头。

“那你会什么?”

高娘子咬了咬牙,按着老鸨教的,羞耻道:“会吹箫。”

孟晖笑了,余光瞥见沈文轩饮下一盏茶,脸上的笑意更盛:“文轩兄也听见了?此女子才艺了得,文轩兄可要领略一番?”

“我们何时走?”沈文轩问。

“不急,文轩兄且见识了这才艺再走也不迟。”

说完,他起身,丢了锭银子给高娘子,嘱咐道:“好生伺候我这位友人。”

“哎,孟兄要去何处?”沈文轩也跟着站起来,却发觉一阵头晕,四肢酥软无力。

他惊讶:“我这是怎么了?”

孟晖没回他,只给了个好好享受的眼神,然后出门了。

门一关上,沈文轩就明白自己着了道。见高娘子凑过来,赶紧阻止:“别,你别过来,我可以给你银子。”

“公子,让奴家来服侍公子吧。”高娘子扬声说,边踮脚从窗户打量外头情况。

她走到沈文轩身边,低声道:“公子别担心,我是沈二小姐的人。”

沈文轩这么一听,很懵:“谁?”

“公子莫问太多,总之,公子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沈文轩这会儿瘫坐在椅子上,飞快地忖了忖,点头:“我要怎么做?”

“公子怎么了?奴家扶你去躺着。”高娘子又扬声说了句话,然后低声道:“你那朋友还在外头盯着,等他走了,我才能带你出去。”

“那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茶里头有软骨散,能够使人浑身乏力的东西。公子放心,我这有解药。”

高娘子把沈文轩扶去床边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途中,故意弄出点撞桌子摔茶杯的动静。

外头,孟晖站在院子里听了会,阴冷地笑了。

他转身朝老鸨走过去:“妈妈这还有什么货色?要干净点的,也给我来一个。”

“有有有,”老鸨说:“早就给孟爷准备着了。”

说着,领他进了另一间厢房。

没过多久,大门被砰砰地敲响,在床上逍遥快活的孟晖停下来。

他身下的女子一脸慌张道:“公子快起来,估计是有人来查了。”

“爷当然知道有人来查,有爷在你怕什么?”孟晖不急不缓抽身看了眼院外。

院外头一团乱,老鸨忙着让人收拾现场。

后来还是陆亭知得知了,承诺她一句“等事情忙完,帮她查这事。”

“阿兄先坐着歇会。”沈如絮让人去倒茶过来,说:“适才我看见官兵去抓人了,幸好阿兄出来得及时。”

高娘子在一旁解释道:“沈公子吃了盏茶,中了软骨散,不过我已经给他吃过解药了,兴许一炷香后能恢复。”

“有功名?”那衙役头子看了他一眼:“有功名还来暗娼馆,更要抓!”

“我真不知道啊,适才大家忙着收拾东西,人何时不见的我也不知。”

“多谢沈小姐!多谢沈小姐!”高娘子赶紧磕头。

“阿兄快坐下。”沈如絮上前扶他,问:“阿兄中药了?”

“阿兄想想,若是官兵把阿兄抓走了,阿兄的功名何在?仕途何在?前程何在?”

“孟晖这些日子常出入赌庄,花钱无数。你也知,他一个寒门出身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谁有这么多银子给她?”

沈如絮睁开眼:“为何停了?”

说着,没过一会,整个院子的人被抓了个干净。

“顺天府收到告密,这里暗娼聚集,快!把人都抓起来!”

孟晖低笑了下,走回来继续忙活:“放心,是爷的人。”

“走吧,我们先回去。”沈如絮吩咐紫菱:“你去请大夫来,提前候着。”

他抬脚,想再进屋找一遍。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伙人。

可陆亭知的事还没忙完,他就被派去了廉州,紧接着舅舅含冤入狱。事情接踵而来,令她焦头烂额,以至于最后阿兄继续惨遭年氏的毒手,双目失明。

孟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沈如絮深呼吸一口气:“罢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兄的那个同年已经被官府抓走了,是死是活阿兄以后别再理他。”

想开口求陆亭知帮她,可陆亭知彼时查廉州水患的案子也忙得不可开交,她只有整宿整宿地熬着难受。

“到底是谁人要这么做?”

“妹妹是说,有人想毁了我?”

也不知那老鸨给阿兄吃的东西干不干净,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稳妥些。

高娘子恳求:“可否收留我们母女俩?沈小姐放心,我不会吃白饭,我什么都能做,缝补洗衣端茶递水都能,我一定会好生服侍小姐。”

“你怎么会有解药?”

附近的酒楼包房里,沈如絮早就等着了。

沈如絮点头。

“我自是不会再与他来往。”沈文轩说。

这回来的不只五个,一行十几个衙役,带着真刀真家伙,进门就出示官府缉捕令。

跑出院子问:“人呢?”

果然,没一会大门打开,进来四五个衙役,逮着老鸨问了两句话就径直朝沈文轩的那间厢房走去。

“妹妹想说是母亲害我?”沈文轩难以置信:“可母亲对我这么好,她害我做什么?”

“絮絮。”沈文轩说话有气无力,连走路都是扶着门框。

眼下证据不足,即便说出来恐怕阿兄也不会信。沈如絮已经打算好,只有一点一点让他亲眼看到证据,阿兄才会明白。

这边,高娘子把沈文轩救下后,趁乱从后门带出来。

上辈子,阿兄的遭遇是她的遗憾,事发后即便知道是年氏做的她也无能为力。彼时她已嫁人,在国公府犹如一只金丝雀,处处掣肘。

老鸨还在忐忑:“什么人?我不懂官爷们说什么,我这是良家宅院。”

沈文轩有点窘,他识人不清,被骗去那种地方。所幸听高娘子说只是中软骨的药而非其他。

沈如絮默了会:“你先起来吧,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况且你带着女儿不方便。不若这样,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琢磨下如何安排,晚些让人去接你们母女。”

高娘子道:“这药是老鸨给的,我怕自己误食,缠着她给了两颗解药。”

沈如絮转头对高娘子道:“老鸨那些人也被抓了,今日之后你再无后顾之忧。”

少顷,马车突然停下来。

此时此刻,仿佛心里的一颗巨石落地,她总算得以放松。

只不过,几人进去搜了一圈也没搜到什么东西。

情况突变,孟晖大惊:“你们是哪里的人?我有功名在身,岂容你们放肆?”

孟晖一把揪住老鸨的衣领:“我问你,刚才进去的人呢?”

外头有人说话:“沈二小姐,属下乃大理寺差役,奉陆大人之命请沈二小姐去大理寺一趟。”

是谁人?

“沈小姐,”高娘子跪下来:“老鸨这次虽然被抓了,可我们娘俩不想再像以前一样颠沛流离。沈小姐神通广大,可否”

“阿兄,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你被人算计了吗?”沈如絮说:“那个孟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骗你去那种地方?为何官兵这么及时赶到?”

年氏早就跟他说好,这些人是花银子请来查沈文轩的,跟他可没干系。

上了马车后,沈如絮靠着车壁阖眼。

约莫歇息了两刻钟,沈文轩力气恢复了许多,至少能自己走路了。

“人呢?里头怎么没人?”

他跑进沈文轩的屋子里看了看,又扒拉帘子和柜子里头也找了遍。

这里头肯定蹊跷,他分明看见沈文轩吃了那盏茶,怎么还有力气跑出去。

见兄长虚弱地进门,她看向高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

“官兵?”

这辈子,她总算救下阿兄了。

院子里喧闹,孟晖醉生梦死之际缓缓睁开眼,随后倏地起身穿衣裳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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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絮顿了顿:“你家大人有何事?”

“说是案子的事,有些话要当面问问沈小姐。”

沈如絮忖了忖,吩咐道:“吉三,掉头去大理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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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早就等着了,他坐在案桌前,余光瞥见护卫带沈如絮进了院子,面色如常。

一旁,寺正官还在禀报:“顺天府那边抓了嫌犯过来,审问了两天也做了笔供,但襄阳侯夫人看了笔供后不依不饶,非说张峙是被蓄意谋害。”

陆亭知笔下不停:“是谁把笔供给襄阳侯夫人看的?”

“这”寺正官为难道:“襄阳侯夫人亲自来了大理寺,要求看笔供。”

陆亭知重重停了笔,案房内空气突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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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里头陆亭知说:“大理寺是谁的大理寺?是那襄阳侯夫人的?一个无官无职的妇人要看笔供你们就给了?这是谁跟你们定的规矩?”

那寺正官低着头,两颊流汗,支支吾吾道:“她是侯夫人,又缠得厉害,属下也也没办法。”

“一个妇人纠缠就让你们罔顾大理寺规矩,我看这个寺正官你不必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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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沉脸片刻,瞥了眼站在门外的沈如絮,道:“下去吧,罚俸两个月。吩咐下去,以后无官无职的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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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陆亭知出声:“沈二小姐来了,为何不进门?”

沈如絮福了福:“回大人,小女子无官无职也闲杂得很,不知能不能”

旁边的护卫使劲咳嗽,抬眼看去,果真见他家大人脸黑。

陆亭知闷了下,道:“大理寺主动请的人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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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后,她问:“不知陆大人请小女子过来有什么话问?”

陆亭知捡起适才停下的笔,继续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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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絮瞧了眼身后的一排议事太师椅,坐了下来。

“私铸银的事你知道多少?”

陆亭知问得直接,但半天没见沈如絮开口,他抬眼看过去。

见沈如絮也平静地看向他。

陆亭知不紧不慢从抽屉里掏出封信:“我知道这是你写的。”

“陆大人如何得知?”

“猜的。”

“”

陆亭知放下笔,好整以暇坐直:“私铸银的事非同小可,还请沈小姐把所知的如实告知。”

“陆大人猜得对,告密信确实是出自我手,但我也只是偶然发现银子不对劲,其他的并不知情。”

陆亭知扯唇笑了笑,一脸“我知你在胡说八道”的笃定。

“陆大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确实如此。”

“不信。”陆亭知简单明了:“你的神色出卖了你。”

“”

陆亭知有一双犀利的眼睛,表面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早已看透对方并内心琢磨了百八十回了。

沈如絮当然也清楚在他面前无法隐瞒,但并不代表她就要老老实实地跟他和盘托出。

果然,默了会,陆亭知问:“沈小姐有何条件?”

沈如絮回到府后已经是酉时,听说大夫已经来过,这会儿沈文轩彻底恢复了。

“阿兄现在觉得怎么样?”进门后,沈如絮问。

沈文轩坐在桌边写信,见妹妹进门,他收了笔。

“我并无大碍,适才絮絮去哪了?”沈文轩问。

“去忙点事。”沈如絮坐下来,斟酌了下,她道:“我此前跟阿兄说的话,阿兄可有仔细想过?”

“想过。”沈文轩点头:“但我想不通,你说母亲害我,她为何要害我?我只是一个庶子,这些年来母亲待我视如己出,无论吃穿用度跟文祎毫无差别。”

这就是年氏的高明之处,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背地里却使暗招。她阿兄常年在书院读书,甚少洞察后宅之事,又岂会懂后宅妇人们这些心机手段?

“阿兄,”沈如絮道:“此前我跟你说孟晖来京城后挥霍无度并非假话,他近日常出入赌庄,赌资庞大,动辄上百两。这么多钱他上哪找的?”

沈如絮从袖中掏出一沓借据和切结书:“这些是孟晖跟三表哥借钱的借据,你自己看看,光这些借据都已经千余两。”

沈文轩大惊:“这么多?他如何还得起?”

“为何请大夫?”年氏一脸关爱,看不出丝毫破绽。

“阿兄,”沈如絮语重心长道:“正如阿兄说,你是庶子,她确实没理由害你。可你不知晓,祖母有心扶持你继承伯府。”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小姐不吃晚饭了?”

沈如絮在一旁静静地看年氏表演。

“我听说这里请了大夫,”年氏道:“可是轩儿身子不适?哎哟,我担心得很,赶紧来瞧瞧。”

“他敢借这么多,说明他有来钱的底气,这底气是谁给他的?”沈如絮说:“实不相瞒,就在这几天内他已经还了六百多两,而这些钱和银票,我都去查过,确实出自年氏之手。”

她在等,等一个人来。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也跟着去那种地方了?”年氏煞有介事地问。

实在不甘心!

年氏在沈文轩面前一番情真意切后,回正屋就摔了茶盏。

“儿子肺腑之言。”

要扳倒年氏,火候还不够。

年氏得了他这话,心里舒坦,问:“轩儿真是这么想?”

沈文轩茫然了下,道:“母亲,儿子并没有不舒服,是妹妹多虑才请大夫过来。”

“母亲”沈文轩心下感动,适才差点就要误会母亲,这会儿愧疚得很。

她继续道:“我们请去的衙役找不到大公子,而后头去的反而把孟公子和老鸨都抓起来,大公子和那娼妓却早早不知去向。”

“我”

沈如絮停下来,沈文轩也半张着嘴哑然了。

沈如絮心无波澜地回了凝绡院,其实早就预料得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王婆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大理寺的人,是大理寺少卿陆大人亲自上门,这会儿在正堂呢。”

“还好轩儿你没事,不然,你叫母亲如何是好?”

果然没多久,婢女就匆匆跑进门,说:“小姐不好了,官兵来咱们府上了。”

沈文轩道:“多谢母亲关怀,儿子真无大碍,只是此前在外头吃茶不小心吃坏肚子。”

“怎么?还真去了?”年氏着急:“轩儿你可莫糊涂,那个姓孟的不是好东西,轩儿你刚考取功名又在吏部习事,前途大好。兴许那孟公子存心嫉妒才把你往歪路带。”

此言一出,沈文轩大为震惊,忙道:“这如何使得,文祎是世子,我哪里能抢他的爵位?”

年氏聪明,清楚如何才能让阿兄打消疑虑。她此前对阿兄说的那番证据之言,也被年氏轻而易举推翻。

听到这,年氏目光一动:“是了,还有那个娼妓,你快去查查,那人是谁?现住在何处?”

她不甘心!

进了门,年氏就问:“轩儿,你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

他跪下来行了一礼:“母亲可别这么说,文祎年纪还小心性未定,假以时日定能成才。日后儿子辅佐弟弟,伯府交在弟弟手上也不会差。”

“你可莫骗我了,”年氏坐下来:“我都听说了,你那个同年被官府抓了,还是在暗娼馆抓的。”

她目光如刀子般射向王婆子:“你说说,每一步咱们都万无一失,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她又转头去问沈如絮:“絮絮说说,你们可别瞒着我,免得我担心。”

年氏声情并茂,还揩了把眼角看不见的眼泪:“轩儿你也清楚,你虽是庶出,但在我眼里你跟文祎一样重要。文祎那性子哪能担得起伯府?实话与你说,我早就想跟你祖母商量以后这伯府让你来继承,轩儿是个有本事的,伯府交在你手上,我放心。”

沈如絮平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话才说完,院外头紫菱喊道:“夫人,大公子和二小姐在里头呢。”

沈文轩愣怔。

“哪里的官兵?”

等洗漱过后,沈如絮靠在软榻上小歇。

“夫人,”王婆子小心翼翼道:“事情蹊跷得很,我们请的衙役前脚刚到,居然后脚又来了一伙,怎么会这么巧?”

沈如絮在沈文轩跪下去给年氏行礼时就已经出了门,她知道,年氏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又把阿兄给哄了回去。

“罢了,不提了。你去打水来,我洗漱歇会。”今日忙了一天,沈如絮很疲惫。

精心谋划了这么久,也花了这么多银钱,还冒了败露自己的风险,居然失败了。

“晚些再吃。”

沈如絮和沈文轩起身行礼。

“小姐,”紫菱气道:“大公子真是耳根子软得很。”

“好好好,”年氏扶他起身:“你们兄弟同心,何愁咱们伯府不兴旺?往后我就指望你们兄弟了。”

服侍夫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她忍不住发脾气。

这里头,肯定有那个庶女的手笔。还好她今日反应得快,不然,那个庶子也要跟她离心。

离了心的庶子,可就不好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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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年氏与沈桓正在饭厅吃晚饭。沈桓今日休沐邀好友泛舟游湖听曲,对于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这会儿,他嚼了两口饭,难得记起两个女儿。问:“我听说通州来信让莺莺回去侍疾?”

年氏心情不好,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沈桓道:“是该回去了,待久了免得人家说闲话。”

年氏冷笑:“伯爷还怕人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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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放下筷子,因着此前他从账上支取银子一直觉得底气不足,便忍年氏好些天了,见她还是阴阳怪气的,立即沉下脸:“我不就花了些银子,有必要气到这个时候?再说我沈家的产业也在你手头上,这些年赚的银子我花不得?”

“你沈家产业有多少伯爷自己不知?”

沈桓一噎,当然清楚,不然当初也不会娶一个商户女回来。他被人笑了这么些年,让她当伯夫人,让她儿子当世子,她还不满足?

“你沈家子弟要入仕,我在朝中打点不花银子?那些钱为谁花的?”

年氏也放下筷子:“为谁花的伯爷心里更清楚。”

年氏道:“旁的不说,伯爷整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笔墨纸砚都是翰墨斋出的极品,哪些不是银子?就连后头那两个姨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个不是我的银子?”

“银子银子!你满心满眼阿堵物!”

沈桓懒得听她念叨这些,觉得这个商户女实在不可理喻。他气呼呼起身,饭也不吃了,大步出了门。

年氏坐在饭桌前沉默,过了会,竟是忍不住拿帕子抹起眼泪来。

她嫁给沈桓十多年,一直不讨他欢心她清楚。可他花着她的银子却还嫌弃她满身铜臭,这份憋屈难受,实在辛苦得很。

王婆子过来劝:“夫人,伯爷说气话莫往心里去,这府上还是操持在您手中。您是伯府夫人,一双儿女也长大了,等二公子继承了伯府,有您风光的时候。”

年氏擦了擦眼睛,不肯在人前示弱,她挥手道:“你看看伯爷去了哪里。”

这厢,沈桓准备去韵雪院寻杜姨娘,但才走到路口,就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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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安生日子过惯了,最怕听到这句话,他心头一跳:“什么事?”

“大理寺来人了,说咱们府上犯了事,请伯爷和夫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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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之余还有点心虚:“怎么回事?难道暗娼馆的事败露了?”

“可败露也是顺天府来人啊,与大理寺何干?”王婆子道。

猛地,她想起自己儿子那件事来,说:“夫人,是不是私铸银的事?”

年氏不确定。她昨日才写信回葛州问情况,连回信都还没收到,大理寺就来了。

收拾了下,年氏赶紧往正堂去,路上遇到赶来的沈如絮。

沈如絮对她福了福,年氏没空搭理,径直进了堂屋。

堂屋里,陆亭知一身绯色官袍站得笔直,而易阳伯沈桓在一旁讪讪递茶。

沈如絮站在院子里一棵树下,听里头动静。

“不知陆大人来沈府有何贵干?”沈桓问。

陆亭知淡淡看了眼他手中的茶,没接,转身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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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正好进门:“陆大人找我有何事?”

从陆亭知这个角度,无需转头,就可看见院子里树下的人。

他瞥了眼那抹隐在傍晚余晖下的茉莉身影,开口道:“伯爷伯夫人,陆某此来为一桩案子”

沈如絮站在树下静静地听,没过一会,里头就传来沈桓高声大喝。

“好你个年氏,居然偷偷做出这等事害我沈家!”

“陆大人,我冤枉啊,什么私铸银我一点也不清楚。”年氏喊冤:“我铺子里的银子这些年干干净净,陆大人直管查。”

陆亭知问:“大理寺从伯夫人的铺子里查到大量私铸银,伯夫人如何解释?”

“解释?我怎么知道如何解释?陆大人,我手上铺子这么多,且整日顾里顾外忙得不行,若是下头人动手脚我就算有一百只眼睛也看不住。是了”

说到这里,年氏停下来,倏地走出正堂问王婆子:“铺子我是交给你儿子打理的,是不是你那儿子偷偷藏匿私铸银?”

婆子大惊:“夫人,怎么能这么说?”

“不是他,那就是你了!”年氏扯着王婆子,压低声音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那王婆子脸上的神色从慌乱逐渐迟疑,最后变得果决。

她跪下来,屈膝行至门口不停磕头:“老奴糊涂!是老奴糊涂!都怪老奴眼皮子浅!夫人让老奴拿银票去钱庄兑银锭,老奴一时猪油蒙心就去兑了私铸银。可老奴也不知那是私铸银啊,还望陆大人明察。”

门打开,沈如絮一身朴素低调的衣裙站在那。

“你我谈公事,并非私会,沈小姐这般打扮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不必了,”沈如絮说:“我来不是品茶的,是来谈事。”

天香茶楼是京城最好的一座茶楼,平日接待的客人也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过了会,沈如莺听说正堂的事,匆匆进来。

“莺莺,”少顷,年氏疲惫地开口:“过几天,娘送你回通州。”

他停了下,饶有兴致地问:“沈小姐想讹多少银子?”

“听娘的话!”

她福了福,抬脚进门。

“夫人,伯爷去韵雪院了,晚膳兴许会在杜姨娘那吃。”婢女在门口小声禀报道。

“无碍无碍,陆大人秉公办事应该的。”沈桓小心翼翼起身相送。

陆亭知淡笑了下:“信也按着你说的让孟晖写了,并送到了伯夫人手中。沈小姐以为”

听了这话,沈如絮忍不住轻笑,这年氏还真是有本事。

过了会,护卫在外头敲门:“世子爷,沈二小姐到了。”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中,他缓缓开口:“来人!把这老仆带走!”

沈如莺出门。

陆亭知漫不经心品了口茶,没说话。

沈如絮在他对面坐下来,也没主动开口,耐心等他看邸报。

“另外”沈如絮继续道:“当初写告密信给陆大人,我送上的那些私铸银也是我花真金白银换来的,怎么就不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对外吩咐:“去沏壶碧螺春来。”

沈如莺还想再说什么,年氏突然起身:“娘乏了,你让娘好生静静。”

陆亭知在这有独属于自己的一个雅间。这会儿,他坐在雅间里不紧不慢品茶,手上随意翻看属下才送过来的邸报。

“娘,我不想回去!”

不过,主仆俩这么拙劣的演技连她都看得出来,陆亭知又岂会看不出?

“陆大人可知这一万两含着什么?”沈如絮道:“我母亲当初进沈家时,手上有些嫁妆田产,后来年氏入府全掌在手中。她经营这么些年,本钱利息加起来不只这个数,我只是替我母亲讨回而已。”

年氏气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换了副阴狠平静的面庞。

话落,年氏松了口气,而王婆子如死狗一样匍匐在地上,任由差役拖她离开。

陆亭知眉头一挑。

见她坐下来半天,连茶杯都不曾动一下。陆亭知像记起什么,了然道:“是我忘了,沈小姐喜好喝碧螺春。”

但没过多久,婢女悄悄递了封信到年氏手上。

沈如絮道:“孟晖参与流通私铸银,本就在你的案子内,如何叫徇私?我看陆大人这是巧立名目伺机谋利。”

“陆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出门随意穿了件而已。”

沈如絮面不改色:“一万两。”

“嗯。”他淡淡应了声。

终是养虎为患反噬自身,居然威胁她拿银子去保他出牢。

“是么。”陆亭知不再提这个,转而说道:“我已按你的要求将孟晖从顺天府转到了大理寺大牢,这是我头一回徇私,还望沈小姐也能拿出诚意。”

这个节骨眼,多事之秋,还是让女儿离开京城的好。

年氏无动于衷,目光凝在桌上放着的一枚如意环扣上。

这个“讹”字说得长且清晰,含着点好奇和意味不明。

“娘”

陆亭知点头,懒懒地往后一靠。他对沈如絮的衣着打量片刻,神色些许不屑。

陆亭知头也不抬:“坐。”

“娘,王婆子犯事了?女儿听说她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沈如莺恨道:“这个王婆子胆大包天,居然敢背着娘贪墨银子,实在咎由自取!”

陆亭知起身,转身对易阳伯沈桓和年氏拱手:“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过了会,陆亭知收好东西,问:“沈小姐不喜这的茶?”

年氏看上头的字迹就预感不妙,拆开看后,咬牙切齿道:“好个孟晖!好得很!好得很!”

“沈小姐说得有道理,可讨!自然是可讨!”陆亭知从善如流道:“那私铸银的事,沈小姐可以全说了吧?”

大理寺的人走后,年氏沉重地回到屋子,一进门就静静地坐在软榻边。

陆亭知经过树下时,看了眼沈如絮,脚步不停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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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当初沈如絮在大理寺跟陆亭知谈的条件。她可以将所知的告诉陆亭知,但她自己需要得到些好处。

想了想,沈如絮道:“陆大人想知道私铸银的事,不妨往廉州水患上查。得益的那些人,经手的私铸银更多。”

这些事,还是沈如絮上辈子在陆亭知的书房里听到的。彼时陆亭知忙案子的事连着忙了几宿没睡,后来不慎风寒小病了一场。

那时候他顾着案子没回屋歇息,皆是宿在书房。有一次沈如絮带着药膳去看他,他正躺在榻上跟下属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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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陆亭知眸子犀利:“沈小姐如何得知这些?”

“这是另外的问题,我可以不回答。”沈如絮道:“年家的钱庄承载流通,肯定不会有明账,但暗账陆大人可以查一查,这也是个法子。流经谁的手,有哪些人兑出去,线一条一条缕,凭陆大人的本事一定能缕清。”

廉州水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且又牵扯偷税案,敢闹这么大动静恐怕朝廷里不少人牵扯。按着沈如絮这个法子一条一条缕,虽然麻烦了些,但总能缕清。

陆亭知听后,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喝茶。

比起这些,他倒是更好奇,为何她一个深闺女子知道得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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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孟晖在暗娼馆被顺天府抓走后,又以涉嫌流通私铸银案移交给了大理寺。关押多日,年氏交了一万两保金才得以出狱。

出狱这日,小厮等在门口:“公子,你总算出来了。”

孟晖站在大理寺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眯眼望了望天日。沙哑问:“都什么时候了?”

这些天他在大理寺地牢不见天日,吃不好睡不好,也瘦了一大圈。

“公子,已经五月十九,下旬了。”

“五月十九啊”孟晖喃喃道:“外头可有传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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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我也清楚。”孟晖说,他堂堂一个功名在身的进士,却在暗娼馆被抓,这辈子恐怕仕途前程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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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打算?回乡是没脸回了,但也不能就这么落魄离京。想到什么,孟晖吩咐道:“先回客栈梳洗,后续再谋划。”

年氏有钱,怎么说也得从她手上捞一些本钱再走。

主仆俩上了马车,临近午时赶到客栈。然而才进大堂,就瞧见范蘅笑嘻嘻地在那等着。

“孟公子,”范蘅走过来:“孟公子本事了得啊,进了大理寺都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孟晖道:“有什么事可否明日再说?孟某今日不得闲。”

“岂能由你不得闲?我今日来一是为恭贺孟公子出狱,二也是讨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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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限不得。”范蘅说:“我怕过两日孟公子就跑路了。”

孟晖脸色一变,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等从年氏那拿到钱就立马走。

他说:“实不相瞒,我身上已无分文,一个子儿都还不了。”

“孟公子这话糊弄别人可以,但别糊弄小爷。孟公子能拿出一万两保金,区区两千债务何惧?”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对我的动向一清二楚?”

“你欠了这么多钱,不对你了如指掌些如何催债?”

孟晖默了默:“可我这会真没有,劳烦宽限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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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蘅很好商量地笑了笑:“行,我明日再来。”

经过孟晖身边时,他附耳低低警告道:“孟公子别想跑了,京城的城门皆有我的人守着,若是敢跑一步,我让你今后走不了路。”

等范蘅出门,孟晖呼出口浊气,厉声吩咐小厮:“愣什么?快去弄饭菜来!再给我备好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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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这几日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往回一起身就会穿戴得精致整齐彰显伯夫人气派,可这会儿,她披了件家常外衫坐在偏厅看账本。

“这两个月的进项为何差这么多?春闱刚过,留京的学子还有许多,照理说生意不该如此。”

掌柜们皆低着头唯唯诺诺解释:“夫人有所不知,客栈的生意尚可,但酒楼和干货的生意减少了三成。”

“为何减少了?”

“廉州水患严重,有钱的人家不敢张扬花销,生怕被累及奢靡无度的名声。”

年氏道:“那至少流通的现银应该有吧?”

“夫人,上个月铺子抢头批新茶时囤了许多货,银子都进里头去了,周转没这么快。”

年氏头疼得很,昨晚沈桓歇在她屋里,好生好气哄了她半宿然后提及她娘家官职打点的事。

今年正好是一年一度政绩考核,要想升官难免得各处打点,她娘家也写信过来说此事。可才不久前她花了一万两出去,哪里还有银子给沈桓?

“罢了,”她合上账本:“你们且拿去再核算核算,把所有铺子现在能腾出来的现银都腾出来,那批茶叶也要尽快转手。”

“夫人,转手太急茶叶价格肯定被压低。”

“那也没办法,这么多铺子等着银子开门,不能让那批茶叶耽误了。茶叶生意今年做不成,明年还可再做。”

“是是是。”掌柜们赶紧出门。

年氏疲惫地起身回屋,正准备打会盹,那厢婢女又送了封信过来。

她问“谁送来的?”

婢女回道:“从客栈送来的。”

年氏还以为是孟晖出狱有什么话要感谢,却不想这封信看后令她火冒三丈。

她拿着信反复瞧好几遍,上头每一个字都写着猖狂和大胆。

好得很!

才帮他花了一万两,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再要一万。

看来是留不得他了!

大理寺地牢。

“囿违道义,罔顾规矩,就是过分。”

沈如絮神态自若掠过他身旁,进了间歇息的屋子。

“沈小姐好一张利嘴!”

如今过去五天,儿子应该出牢了吧?

“陆大人默许此举,实属同谋,何必只苛责我一人?”

脑子里飞快权衡了下,王婆子跪在沈如絮面前磕头:“求二小姐救我!求二小姐救我儿子!”

但骂着骂着发觉不对劲了,那老鼠吃了两口粥后,倒地不起。

“这些只是二小姐的片面话,老婆子怎么信?”

过了会,一道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陆亭知没说话,但脸上表情确认如此。

沈如絮问:“陆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毕竟当初她也是打算这么对付孟晖,孟晖有功名在身她都敢如此,更何况一个奴仆?

王婆子愣愣地抬眼:“二小姐?你”

陆亭知视线淡淡落在那包药粉上,扯了扯唇:“沈小姐好大的本事,下药都下进我大理寺的地牢来了。”

沈如絮走出地牢后,暗暗松了口气。在经过装满一筐垃圾的地方时,她随手把一包东西丢过去。

“过来吃饭了。”牢役放了只碗在门口,从桶里舀出稀疏白粥又夹了点咸菜扔进去。

“好奇我为何在这是吗?”沈如絮道。

“沈小姐未免有些”他手指闲闲地敲了敲桌面:“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想必你也清楚年氏为何要杀你,眼下你若是想救你儿子,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为我所用。”

“你不信也得信,我刚才说了,你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沈如絮道:“年氏自身难保,又岂会花心思救你们?再说了,救出去对她有什么好处?还不如让你们死在狱中一劳永逸。”

“王根福与你一样,也用了这么碗粥,死没死不知道。但年氏承诺你的东西她并不打算兑现,而且,她还想在狱中将你们母子俩灭口。”

“老婆子不信二小姐会这么好心。”

牢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垂着头,颊边几丝发髻凌乱。

“我不喜欠人情,否则睡不踏实,陆大人还是随便说一个吧。”

陆亭知勾唇,跟着她进门。

沈如絮披着件灰色斗篷从外头走进来,缓缓在牢房门口停下。

“我不是白给。”

她已经关在这五天了,没人审问她,也没人跟她说任何一句话。

王婆子大骇,死死盯着那碗被打翻的粥,惊魂不定。

王婆子再次看了眼那只死透的老鼠,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喉咙。

没错,那包药其实是沈如絮下的。她今早出门,顺道在街边的小摊买了包耗子药。

“陆大人过奖!”

他抬眼瞧了瞧牢里坐着一动不动的人,用脚尖把碗推进去,提醒道:“快点吃,一刻钟后来收碗。”

“何谓不太过分?”

从见到这个女子开始,陆亭知发现她每一面都出人意料。一个深居内宅的女子,才及笄之龄,所表露出来的却像是历经半生。

做事沉稳、狡诈、圆滑,甚至知道一些他都不知道的东西。

毕竟是大理寺地牢,年氏再如何也不敢在这里做手脚。只不过,王婆子正处于惊弓之鸟,沈如絮那番话听后深信不疑。

“我为何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蹲下来:“我可以给你活着的机会。”

“陆某就当结个善缘,”陆亭知慢条斯理道:“他日陆某若是有所求,还请沈小姐也能给予方便。”

“现在不知,来日有需要会说。”

“所以”沈如絮轻嗤:“我这是欠了陆大人一个人情?”

等牢役离开,王婆子缓缓抬眼看不远处的碗。

东西掉在地上散开,露出些许药粉。

“你是不是在想,这是谁下的药?”

过了会,她慢慢挪动酸麻的腿一点一点移到门口,正要端碗,突然横穿过一只老鼠将粥打翻。

她从最开始的决然赴死,也渐渐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不知年氏有没有按承诺将她儿子救出。

沈如絮静静睇他。

牢役送了一壶茶进来又退出去。

王婆子瞳孔一缩:“二小姐这话是何意?”

沈如絮抬眼。

“那你信年氏?”沈如絮道:“我实话告诉你,年氏根本就不想救你,这碗里的毒药就是她收买牢役给你下的。不过也算你命大并没死成,但你儿子王根福那就不好说了。”

“依沈小姐所说罔顾规矩是为过分,那么,沈小姐罔顾大理寺规矩牢中下药,是否过分?”

王婆子想。

闻言,陆亭知笑了。

“陆某在想,沈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沈如絮忽略陆亭知审视的目光,问:“陆大人为何这样看我?”

这种事年氏做得出来。

没多久,身子变得僵硬。

“腌臜畜生!”王婆子骂道:“连你也敢欺我老婆子!”

“只要不太过分。”沈如絮补充。

当初,是年氏允诺救她儿子,还许下五千两银子另加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她才立即答应替年氏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耗子药,大理寺地牢的耗子太多,小女子也只是为陆大人分忧罢了。”

“我是怎样的人与陆大人无关,不过我依旧要多谢陆大人给予我今日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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