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空手道(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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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

“乌鸦”没有动。

老二也没有动。

“乌鸦”仍没有动。

老二更没动。

我们看的人却动了,黄豆大的汗珠往脖子里淌。这样的天气真闷死人。

李中生不安地挪动着。

突然“乌鸦”动了!

老二也动了!

“乌鸦”一动,老二就更先动!

“敌不动,我不动;

敌一动,我先动。”

“乌鸦”一动,老二横扫他的内小腿!

“乌鸦”冲近,等于送上腿去挨这一扫!

“乌鸦”“呀”了一声,仰天跌倒!

老二一拳打下去,本可打胸,不忍下手,改而打腹“乌鸦”便抱住了肚子,迳自在那儿眼泪鼻涕齐出!

只一招,老二便胜了!

我觉得混身热辣辣了起来,为这朋友,而感到光荣。

老二站在那儿,正像天神一样。

可是又跳出一人,半空“哇”地怪叫一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身材也比较高大,双目炯炯有神,望着老二。

这人是这些“老教练”们的头头,这干人中,只有这人拿了两段。

他外号叫“狮子”对阵时,真有狮子的威猛。

老二冷冷地道:“你也要挨揍?”

“狮子”呵呵笑道:“你揍得了我?”

老二还是重复那句话:“你要为日本人挨揍?”

“狮子”盯住老二全身道:“老子高兴!”

老二猛吼道:“那我就揍你!”

老二突然猛冲过去,这和他对付“乌鸦”的以静制动的方式,完全不同。

他如一头怒虎般扑了过去,就是一拳!

“狮子”避不及老二的猛扑,反手也是一拳!

“嘭嘭”!两人胸前同时中拳!

老二一晃身“狮子”退了一步,老二再大吼一声,又击出一拳!

“狮子”既避不及,也还了一拳!

“砰砰!”两人同时脸部中拳,脸上都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老二大叫一声,当胸又是一拳!

“狮子”怪叫一声,也是一拳!

“嘭嘭!”这一拳交换后“狮子”的脸色就煞白了起来!

老二吐气扬声,又是一拳!

“狮子”心魄俱裂,闪身急退!

他这一退,气势全失,就在这一刹那,他避得过老二的拳头,却避不过拳头后随起的一脚侧踢!

侧踢打在他左太阳穴上“狮子”倒飞出去,右身撞在墙上,软弱下地的时候已像个布袋。

台上的冈田久米忽然清啸一声,一个筋斗,足足翻了七尺远,已落在老二身前。

老二返身过去,一抹鼻血,大笑道:“你也来送死?!好极!”

李中生沉声道:“黄兄,久战不是办法。”

老二冷笑道:“我还收拾得了他。”

冈田久米一耸肩,已抢入老二的中门!

老二急退,但已着了久米的一记前踢!

老二中腿,反转,趁机回旋踢!

久米一矮身,老二腿自他头上划过;久米一蹲一跃,在老二身形未落定之前,已一拳猛击老二人中穴!

我看得细切,只见久米用的是凤眼拳(就是握成拳状,以中指凸出击。),打的又是“人中穴”一旦挨上,不死也重伤,不禁失声欲呼。好个老二,右手及时抓中久米的拳头。

我正在要大叫“好”字,但突然场中又起了大变!

久米的左手一震、竟亮出一样亮晶晶的东西!

这东西闪电般插入老二右胁之中!

我才叫得出声:“浪人叉!”

久米的右手又一震,又闪出了一条亮闪闪的东西。“哧”地刺入老二左臂!

老二惨叫松手,久米一记前踢,踢中老二前额,老二叫一声往后倒,在地上全身痉挛了起来。

久米上前再刺!

忽然横空一条长棍拦在久米身前!

久米一看,只见是李中生,呼呼呼地舞了三道棍花,十足是少林派棍法的架式。

我扑过去,把老二抢了过来,只见他痛得咬紧了牙龈,犹自骂道:“那龟儿子,竟动家伙”

李中生侧身向着久米。

久米望向荣一。荣一望向唐秋山。唐秋山变色而立:“李教练,你不要考三段了吗?这些人岂是得罪得了的!

李中生持棍而立,一字一句地迸了出来:“我平生只守一样规矩,就是道场上的规矩!”然后指着久米:“这些规矩是他们日本人创出来的,他们自己一手坏了,我也要向他讨个公道回来!”

唐秋山强笑:“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

李中生悍然道:“他不该在我主判之下施暗算,动家伙!”

唐秋山怒道:“李中生,你又何必这样食古不化!”

李中生冷笑一声:“唐老师,你的六段,大可在台湾考,既省钱,又方便,用不着受人的气!”

唐秋山的脸色变了好几次,冈田荣一看着看着忽然大声说了几句日本话。久米一幌双手,浪人叉化成千百点寒芒,直投向李中生!

李中生的棍法横扫,拦住了久米的攻势!

李中生的腕力很大,扫的又是死角,可是久米的浪人叉居然还守得住。

李中生的棍法又是一变,变成打落,每棍迎头击下,久米招架得很是吃力。

可是久米毕竟身法极快,双叉一架,闪电般已冲入李中生的中门,抬腿一记闪电前踢!

久米的前踢又快又准,这一招正是使老二刚才失了先手的绝招!

好个李中生,身一侧,久米的前踢,只踢在他的右肘上,而他的侧踢,却“砰”地撞中了久米的胸口──久米退了七八步,脸色白得像纸一般。

侧身侧踢,正是进身前踢的克招!

李中生的棍法又变了,变成用圈拖的回力。这本来是少林起手棍法。少林弟子学棍之前,先得在厨房搅大锅的稀饭,搅上一年,臂力、腕力、圈力、回力、都到了家,才正式学习棍法。

李中生的棍法虽没下那么多苦功,但他用棍尖绕着碗底圆周使劲而转,也练了半年,打破了三百多只碗,可是练到现在,已经准确得可以点着杯底转,而不与杯子碰击任何一下。

这一轮圈法,久米的双叉被带得如狂风中的飘絮,险象环生。久米的浪人叉是短打兵器,李中生的棍是长距兵器,这样打起来,久米必定吃亏,所以久米才冲进去前踢,不料李中生的侧踢刚好是他的克星。

李中生的棍法又是一变,变成用点式的。久米防守不下“噗噗”被点了几下,头肿额青。李中生猛地一声大喝,久米以为他又要迎头击下,忙施双叉交叉上挡。

不料李中生双手一拗“咯啪”一声,木棍中断,李中生双手双棍,急劈中门“啪啪”二声,久米双胁各挨一棍,痛得连叉也丢了,抓住和服,头贴着膝,扯着自己的头发,也制不住那胁骨击断之痛。

冈田荣一像一支箭一般,也没看他怎么动,已飞了出来,扶起了久米,替他按揉。那久米呻吟着用日木话骂着。唐秋山却脸色铁青,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

李中生向唐秋山鞠了一个躬道:“对不起,老师。”

唐秋山停了下来,冷冷地道:“李中生,原来你也学得一手好中国棍法啊。”

李中生笑笑,没有作声。唐秋山忽然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

李中生一抬头,精芒四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出手狠辣的人,也这么英挺过:“老师,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李中生。中国人生的。李中生!”

“好!”唐秋山咆哮道:“你他妈的是中国人生的!”说完就出击!

李中生招架了几招,本可以反攻的,却没反攻。唐秋山原是他的老师,听说他的武功,百分之八十是唐秋山替他扎好根基的。

李中生虽然不反攻,唐秋山的攻势却更狠了,这时侯我才知道李中生的功夫有多好,他闪躲腾挪,唐秋山就是打不着他。

可是唐秋山一声吼,一记手刀就劈了下去。

李中生一个上段一挡,突然之间,一脸痛苦之色。

我忽然记起了,唐秋山是国内唯一可以用手刀劈断十根同时困着的甘蔗的人。

李中生的手臂就是唐秋山的甘蔗。

李中生惨叫,右手一滞,唐秋山的手刀易劈为抓,虎爪抓住李中生的内腕,一转反拗,李中生被制前俯,唐秋山右手又一记手刀──砍在李中生的关节上。

我敢说李中生的惨叫声,半里外都可以听得到。而且还夹着一声关节断裂声。

我猛站起,可是人影一闪,一人比我还快,冲入场内!

郭哑子郭静!

郭静终于出手了!

就在这一刹那,李中生不知已中了多少拳,多少脚,眼角、下唇、右额都在出血,唐秋山下手可一点也没留情。

我抢到了李中生,他混身都软了。郭静则面对唐秋山。

那些学员们欢悦的大叫道:

“郭教练出手了!郭教练出手了!”

唐秋山盯着郭静,道:“你是日本人教的,今天你出手干吗?”

郭静没有出声,缓缓的,用手,指了指后面的冈田荣一等,用脚一踢,然后指向大门,便没有再动了。

唐秋山怒极反笑道:“好,好,看你又好得过那中国人生的龟儿子多少!”

他的人看来没有动,脚却动了,一脚就踢郭静的下阴!

毒招!

可是郭静却似闪电一般地捞住了他的脚。

他捞脚的时候,是前趋立,也就是说他这一捞,还包括了转腰,迫膝、侧受等动作,都在一刹那间完成。

他的手成倒鹤嘴形,正是北派勾弹腿拳中的“一串钱”据说这一招用得快时,掌心放了一叠铜板,手一转反鹤形,钱还直立不倒。是为“一串钱”

可是唐秋山虽一脚被捞,另一只脚却凌空踢出!

唐秋山是五段。考黑带五段的人都必要过这一关──两人拿木板三寸厚,各站一方,考者要双脚双方,同时横一字凌空踢出,击碎木板。这一记,唐秋山绝不含糊。

可是郭静一张手,却用胁下硬受一击,用内臂与侧胁,硬生生扣住了唐秋山的这一只腿!

这一来,唐秋山变成了一脚被扣,一脚被夹,郭静又十分高大,唐秋山挺在半空,落不下来。

唐秋山大叫一声,居然能半空以腰力挺起,左手双指直插郭静双目!

又是毒招!

郭静虽制住唐秋山双腿,但唐秋山这五段总教练并不是白搭的,他的武功还在佐佐木三段和冈田久米四段之上,居然临危不乱,猛施杀手!

好个郭静,就在唐秋山挺腰插指时,忽然双手重重一摔!

要是唐秋山不挺腰攻击,至少可以手肩先着地,用柔道的拍地而起法,便可消去大部份落地之力;可是偏偏唐秋山又全神在挺腰攻击,这一捧甩,翻身已不及“砰”地腰背撞地,我们清楚地看见,唐秋山的五官都痛得挤在一起!

可是唐秋山立刻又跃了起来!

他一跃起来,一个转踢就飞了出去!

但是郭静也是一个转踢!

“啪啪!”二人颊部各中一脚,郭静幌了幌,可是唐秋山却斜飞了出去。

我立时记起,郭静刚才教那棕三的学员转踢时的门道,那霍霍有声的急踢。要是挨在平时,唐秋山的转踢绝不在他之下,可是因腰部跌伤,这一记转踢,当不如郭静了。我这才了解郭静为何要硬挨胁部一脚,再摔伤唐秋山腰背,然后才以脚换脚,各挨一招。先击溃唐秋山的腰劲,再设法制胜,这是极明智的打法。

唐秋山斜飞出去,撞在墙上,却立时弹了回来,横身一记“内手刀”!

唐秋山不愧为黑带五段,两度受重击,居然还可以掌握住主动的攻击。

唐秋山的手刀是最可怕的,我不禁失声欲呼,但我发觉我忽然失了音,不,是被一种声音所掩盖──郭哑子郭静的怒啸声!

郭静这一声怒喝,实在可怕的很,连令人掩耳的力量也没有,像急雷一般,闪电似的在你耳中擂了一响,让你呆立当堂,还要去听那隐隐的尾音。

这一声大喝,竟震住了唐秋山。

他是面对着唐秋山的,我们在九尺之外的人尚且被震如此,更何况是唐秋山。

唐秋山动作一滞,郭静便扣住他的手臂,捧起了他的内腿,像挑起重担般抬起他,身子一连打横转了十七八个转,再震天怒吼一声,把唐秋山扔了出去!

“砰”唐秋山撞在道馆的石灰墙上,落下来时,两只眼睛已只见白膜,可是仍挣扎起来,踉踉跄跄的冲向郭静。

他这个五段总教练的名头,是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坏在郭哑子的手里的。

郭静也没有办法。

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击倒唐秋山。

唐秋山扑上来,他出拳,唐秋山居然还拨得开,可是一个跄踉,及时抓住了郭静的衣襟,郭静这时,又发出一声大吼。这惊天动地的吼叫,就贴着唐秋山的耳边发出的,就算我们有心理准备而又离得这么远的,尚且抵受不了这吼声的压力,唐秋山抓住郭静衣襟的手,不禁一凝。

郭静的膝就在这时顶在唐秋山的左胸上。

我们听得“咯勒”一声,唐秋山按着胸口,口吐白沫,慢慢的坐了下去,然后再站起来,一晃,再晃,终于“砰”地倒了,晕了过去。

道场里都没有声音。

每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被刚才的那几番龙争虎斗所震住了。

我也好生兴奋,老二以黑带初段的身份连赢初段的“乌鸦”二段的“狮子”以至二段的佐佐木,李中生以二段的身份,居然击败四段的冈田久米,郭静更以二段的带级,击败五段的总教练唐秋山,使我感觉到我腰间这一条棕带一级,也可以亮相,做出点作为来。另外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是空手道独立自强的一战,不再受人欺侮,尤其是这几个出战的,都是学过一些国术的空手道子弟,更有另一种更深的涵意。

这时我看见冈田荣一慢慢地走了下来、冷静而镇定地看着郭静,长期的日本空手道训练,已使他看什么都如一块移动的石头,随时一掌被他劈得稀烂!我注意到他已卸下了黑裙,露出了道袍,他的腰带红白相间,神道自然流黑带七段!

他望着郭静,就像望着一具死尸一般,一开口,居然是中国话:

“你的佛门狮子吼,练得不错。”

佛门狮子吼!据说这是峨嵋派高僧于金顶,每日清晨对那口古钟大吼,钟声传音,乃是以音慑人的绝技,后来禅宗称之为“狮子吼”犹如冷水浇背,蓦然一惊之效,这种武技只听人说过,没料郭静居然怀此绝技。我想起他在天字第一号牛肉面店中听我们论国术时,一脸激动的神情。

郭静那两声“狮子吼”几乎也等于唤醒了我的民族自尊,作为文人和武人夹缝中的我,在此刻,像浪潮,第一阵卷土而去,第二阵务必要比前浪更高,更要激起千堆雪!

现在大家都噤声不动。日本神道自然流的副会长冈田荣一七段!这个名声决非等闲。而我注意到郭静的右颊,青黑了一片,他的鼻嘴,都有一丝血丝,他曾挨受唐秋山一记前踢,在左胸侧,又挨了一记转踢在脸部,不管他是铁打的,挨了这两下,绝不会好过到那里去的。

郭静还是没有说话。他慢慢地沉马桥手,冈田荣一道:“哦,原来是洪派弟子。”

原来南粤的拳脚,有五大名家,即是洪刘蔡李莫,就是洪熙官、刘三昭、蔡九仪、李锦纶、莫清娇等五人,五人之中,又以洪熙官名气最大。别的不说,单是他的马步,外号“落地生根”一旦扎稳,别说单人匹马踢他难动分毫,就算十多名壮汉用绳子去拖他,他也不会动一动。冈田荣一一见郭静沉马,便看出他练的是洪家拳,这份眼力和见识,也确是惊人。

郭静一沉马,冈田荣一立时换马成一虚一实,前吊后屈,宛若一只欲扑噬鼠的怒猫,我看过多少人采用这“猫足立”可是冈田荣一这一下架势,却是其他所有的人所摆不出的:动可制人,静可迫人。

郭静的沉实与冈田副会长的轻灵,刚好成了一对比。郭静大概长我四、五岁,而冈田却是近五十岁的人了,短小精悍,脸红如醉酒,双目的神采,像可以射穿一切障碍物。我不禁暗地里为郭静担心了起来。

郭静一直盯着冈田荣一那无瑕可袭的“猫足立”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就在这时,冈田荣一的前踢忽然闪电般的一踢──如果郭静在此时冲了过来,一定会挨他这一踢的。

不料郭静只是发出一声铺天盖地的大喝,人却没有冲近,等冈田荣一一脚踢空,却马上像猫儿一般就地一滚,郭静的飞侧踢就凌空擦过。而冈田荣一马上起来,郭静一落地,荣一已在其后,郭静立时打出一记“后踢”!

这一记“后踢”中国拳谱之中又名“虎尾脚”令人防不胜防。冈田荣一却是一拨就拨过了。

郭静立时回过身来,可是恰好这时冈田荣一踢出一记“前踢”!

“噗!”这一脚踢中郭静的小腹。

郭静异常高大,可是冈田荣一出的脚大都是中、下门,使郭静十分不好对付。据说世界空手道大赛时,日人与洋人对叠,因体格太过悬殊,日人都采用“猫足立”专攻中下门,使洋人无法应付。

郭静吐气扬声,硬受一拳,正待反击“噗”地一声,肚子又捱了一脚。

原来冈田荣一的踢并不需收回去再反击,可以连踢数脚,郭静就这样挨了两下!

同时第三下也踢到了,郭静竟不知闪避“啪”又挨了一下:可是我们也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的“一串钱”迅不及防地捞住了冈田荣一的腿!

这一下,眼看冈田荣一一足被制,我们忍不住要叫好,可是冈田荣一像脱弦之矢一般,前射了过去,在郭静还未来得及把他的腿抬高拍出去之前,他已一拳“抛击”擂在郭静的右太阳穴上。

这下才真正够郭静受不了。好个郭静,居然还能一声大喝,把冈田荣一的腿一提,推甩了出去!

冈田飞落七尺之外,半空一个翻身,居然像猫一般,轻盈落地。

冈田荣一甫落地面,立时像豹子一般冲向郭静:冈田荣一动作之迅速,是我平生仅见,就算是年轻小伙子,只怕也没他的活力与魄力!

冈田荣一一旦冲近,郭静马上感受到这压力,但他已受伤,无法突破,只好用“金钱剪手”封锁,不料就在这一刹那间,冈田荣一冲近忽然蹲低,一脚低侧踢就切在郭静的脚胫骨上。

郭静大叫,另一脚一踢,冈田荣一却即时蹲身,一记沉肘,敲在这一脚的膝盖上,上撞之力再记上下沉之力,我们只听到郭静的惊心动魄的惨呼。而就在这时,冈田荣一一低首,一拳捶在郭静的胫骨被切中的足趾上。

郭静痛得蹲下身去,就在这连受几下创伤中,冈田荣一已破去郭静的“三战马步”(“三战马步”施展时,功力高者全身肌肉坚硬如铁,而且双腿齐夹,下阴无法攻入),就在郭静双腿一分时,冈田荣一抬虎爪腕掌,向上托去!

这一下郭静若被打中,那就死定了。我们都失声而呼。好个郭静,居然及时抓住冈田荣一的托掌,另一手迎脸就是一拳!

“砰!”这一击,正好打在冈田荣一的脸部上!

冈田荣一怪叫一声,被打得一晃,却趁机倒卧地上,双腿一撑“砰砰”踢中郭静的脸部!

这两脚一中,郭静几乎已丧失所有的战斗力了,可是冈田荣一的脚仍不放过他,已交剪在他脖子上。

这一下子,所有的热血都向上冲,我站了起来。我只是棕带一级。可是,朋友都出手了,我怎能不出手。冈田荣一是七段。但是,今天是我们生死存亡的日子,彷佛我们这场打斗,代表着技艺以外更深的愤怒。

说时迟,那时快,冈田荣一双脚对剪,郭静为之窒息,但他的武功毕竟是非同小可,居然趁势一曲头栽下去“咯”地用前额撞在冈田荣一的脸上!

冈田荣一惨叫一声,松开双脚,两人同时爬了起来。郭静摇摆不已,冈田荣一却一脸披血。

郭静是我们当中,唯一练过“铁头功”的人,他一撞可以撞碎十块洋瓦,这一下撞在冈田荣一的脸上,由上而下,只怕是冈田荣一出道以来受击最重的一次。

冈田荣一脸部二度受创,可是郭静伤得更重,双脚都站不住了,脸部也被踢肿了起来。我知道我只能出手了。可是我才棕带一级,对方是黑带七段。就在一迟疑间,郭静和冈田荣一又交手了。

然后我很快的看见郭静倒了下去。冈田荣一马上蹲下来,对准郭静的心窝就是一拳!

已容不得我迟疑,郭静要是中了这一拳,只怕不死也重伤;我已顾不了那么多“哇”地一声就一记“双飞侧踢”过去,冈田荣一不及闪避,唯有把身一侧“砰!”我踢中他的左肩,他翻飞了出去。

这一下我是用尽全力。我自信虽只有棕一的带级,可是我的中国武功的底子,却不仅此而已。冈田荣一用侧身挨受了我这一下,居然又立刻爬了起来,面对着我;又是一个攻守皆宜的“猫足立”姿态!

我破不了!可是我不管了!我脑海里有两件事飞掠而过,而且特别显明:一是李中生今天在面店里说的话:上次的东南亚空手道大赛,结果是棕二的嬴五段的,得了冠军。二是郭静曾示范过的:对付前踢极好的人,要用威力奇强的侧踢攻击;对付“猫足立”无瑕可袭的人,要用“后倚立”前进而击溃之

好!那就拼吧!郭静倒了,李中生负伤,老二晕眩,馆里除那几个不敢动手的“老教练”外,只有我的带级最高的了!我不能眼看中国人丢这个脸!

我怪叫一声冲过去,听到两旁学员们打气的吼叫,像浪花一样的涌过来。我冲到冈田荣一的面前,看见他稳如泰山,心中一慌,竟忘了出击。他闪电般抓住我左右衣襟!

我猛地记起,冈田荣一,是神道自然空手道黑带七段,同时也是起倒流柔道三段,合气道初段。他一抓住我,两只手便如铁箍一般,我怎么挣都挣不动。

然后他的脚便斜斜地摔过来了,我知道这一下正是柔道的“浮腰摔”!

我怎么摆也摆不脱他的掌握,我惊慌之余,一低首,向他的手腕,张口就咬──他怪叫一声,连忙松了手,摇动不已,眼泪都痛得流了出来;我一旦得脱,与冈田荣一已贴身而立,我一个横肘,立时顶了出去!

家父教我练“罗汉拳”也教我练“霸王肘”“霸王肘”的练法,是以双肘伏地挺身,由每次五十下增进到每次五百下,由草地转到碎石地“霸王肘”便算是练成了。一肘下去,钉子也可以打下木板里去,我虽没有这种功力,但也苦修过三个月,打断两寸厚木板两块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肘就打在冈田荣一的右胁上!

冈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我拼晕了头,知道若不乘胜追击,冈田荣一一旦恢复过来,那时我就绝不是其对手了。

所以我一膝就向他腹部顶过去,双手向他的背部一压,这一抬上下夹击。外国拳师叫“三文治”中国拳师叫“三合板”一旦击中,杀伤力是十分强大的!

可是好个冈田!他在伤痛中,居然也一抬膝,与我的膝部“喀喇”一声碰在一齐,双手反剪,竟已扣住我的双手。

我们的膝盖碰在一起时,我从来没有那么刺痛过──至少有一百根一千根银针,同时扎了进骨头里去那么痛──我不知我的膝盖骨是不是撞碎了,我撞到的简直是一块铁条,可是我敢肯定冈田荣一也不好受,他的腿虽硬,但是我撞上去,他是被撞者,他的伤也绝不会比我轻。

可是我的手却被反剪。这是“合气道”的招式,我破不了。他在我的身后,我听见学员们都在惶急惊呼,我可以断定冈田荣一已施了杀手,可是我却无法抵挡──我在惶恐之下,猛心生一计,一抬腿,一脚用尽吃奶全力踩踏下去,踩在后面冈田荣一的脚趾上!

冈田荣一的狂吼简直是一千根爆竹同时在我耳边炸开──我敢打赌他也练过“狮子吼”──所幸他没有趁这时候出袭,反而松了手。我在晕晕眩眩中回了身,看见三四个冈田,我的脑子里轰轰响,反正也打不了那么多个。我一脚“横扫千军”就扫那“三四个”冈田的下盘!

“砰”!我像扫着了什么,自己拌倒了一大跤,再起来时,脑袋才醒了醒,看见冈田也正在爬起来。

我心中庆幸刚才那一下毕竟扫着了他,一面却立时扑了过去,一拳“黑虎偷心”冈田荣一临危不乱,人仍站“猫足立”但架式已不再是那么完美无瑕──而是有瑕可击!

我立时袭击!

我用气势无匹的“后倚立”迫近。

冈田荣一的站姿果然被我所摧毁。

他并没等我攻击,而是先发动攻击,来掩饰他的虚弱。

我一连闪躲过他的中段、下段正拳两次攻击,他双肩一耸,又是一记前踢!

但我早有防备,一侧身,就是狠命的一记侧踢!

侧踢的脚势比前踢长!可是他的前踢仍穿过我大腿,穿过我右肘“蹼”地踢入我的右胁!

我当时的感觉就如一枚钢钉,凿进胁骨里去了;可是我的侧踢,也“砰”地打中他的胸口!

他向后倒飞“嘭”地背撞在墙上“哇”地吐了一口血,我冲上前,他脸呈紫金,摇首挣扎道:

“你赢了,我,我败了”

我看着他,不禁深深地向他鞠了一个躬。他毕竟是我们的副总会长七段,武功气度,都是非凡的。

我侧脸过去看见地上的道袍,心中很是庆幸,要不是刚才脱下道袍时刚好盖住他的视线,只怕现在倒下的是我而不是他。我也看见学员们兴高彩烈的欢呼起来,以足捶地,喜而忘形地叫道:

“我们打胜了,我们打胜了!”

我点点头,正想制止他们不要太过炫耀,忽见姜清晓张大了口,脸容极其惊恐的看着我背后,却叫不出一个字来。我本能地向前一冲“啪”地一声,一物击中我的背项,我痛得似袋鼠一般地弹跳了起来!

我猛回身“噗”胸部被一物闪电般插入,我又挨了一记,痛得全身痉挛,才看见出手的人是狞笑着的冈田荣一,手持双节棍,一步一步的向我迫进。

我着了他一踢两棍,全身的功力,像被打散了似的,而他手持双节棍,我痛得弯腰抚着胸腹,实在无法招架,因为我上身赤裸,我抚腹时便触及我的棕一腰带。

冈田荣一大喝一声,双节棍自上挂下,我就在胸门大开的刹那,忽然把手中带子“霍”地抽打出去!

“啪”带鞭击在他的眼晴上!他做梦也想不到我怎么会手上有武器。詹兄常偷看他师叔的丈二长鞭,而我的鞭法就是跟他学的。学得不好,可是猝然施出,鞭击在脸,也够冈田荣一痛不欲生的了。

冈田荣一狂吼一声,以手掩脸,我强提真气,举身而起,全力一击:全身跃起,一记背拳,自上而下向他的微秃的脑门敲下去!后来我知道这一下的后果是:冈田荣一回到日本后,与人动手过激时,脑门会剧痛异常,使他最后丧失了神道自然流副会长的资格。我知道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也许过于残忍;但对于一个有名望的武术家来说,他这次所受到的惩诫是罪有应得的。我没有后悔打这一场仗,包括这一拳“泰山压顶”!

第二天我们带着跌打医生给我们包扎的伤口大小十余处,四个人彼此相互扶持的来到“天字第一号”牛肉面店。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倒是异常的围了一大堆人,还有几个警察。一直到最后,我们看见地上有一滩赭褐色的血浆时,我们的虔语就转而成为惊疑: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吃面是吗?以后还是不必来了。”

“为什么?”

“这儿的老板被人刺死了”

“怎么会?!”

“唉呀,怎么不会。据说昨天这老板管了某帮区的一群流氓一桩闲事,赶走了他们。今个儿大清早,他们假装成吃面的,后面捅他一刀,几个人拿武士刀,索性连老板娘也砍了哪,就是这个样子了,惨哇”

“呃”“所以我说呀,年青人,这个年头呀,还是闲事少管的好。”

我们走出牛肉面店,回首望去,已不见了那面对来往喧嚣车辆的神色木然的老板娘,我们忍不住看看挂在梁上的招牌,因为年岁久,烟火薰多了,整个“天字第一号”的金漆都模糊了,烟黄了,尤其是那“一”字,因为笔划少,根本就分不出来有没有字,只剩下“牛肉面店”几个字,因离炉火较远,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跟别家的牛肉面店的招牌没什么两样,褪色的招牌底下,我们发现我们暗自冒汗的手,是如此地紧紧牵扶着,不放弃地支持着彼此的平衡。

稿于一九七七年六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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