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空中追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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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这时、这会儿、这当口、这刹瞬之间,丁好饭有一种奇异、诧异、疑异、怪异、特异的感觉:

——那白痴是从他身体里“穿”出去的!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像一条鱼进入水里一样“透”进去又“穿”出来的呢?)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顷刻后,麻烦、雷毒等追不到白小痴,对丁好饭和郑博一的痛骂厉斥、冷讽热嘲,更是不好受。

可是,郑搏一和丁好饭还是想不通:那白痴是怎么“不见了”和“透出去”的呢?

白小痴逃上怀玉山。

逃向怀玉山的白小痴,身负重伤。

身负重伤的白小痴,逃上怀玉山。

“追!”麻烦下令“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了——杀一个人没杀死,比杀了一百个人更危险!”

“怎么办?”章大寒看着那遍地的鸟尸,还有上空数十只回旋悲鸣的鸟,心中乱得没了主意:“我们该怎么办?”

“你有没有看见那只鸟?”纳兰沉声问。

“鸟!”章大寒只觉自己罪孽深重,才没心情去谈花说鸟:“这儿都是鸟!”

“不是,”纳兰说“我是说那只白鸟。”

章大寒被纳兰沉重的语音而凝注了起来:果然看见一只婉约的白鸟,绕翔在芦苇上,偶然停在卵石上的时候,就向纳兰点头。

“白小痴是个爱鸟的人。这么多鸟儿丧在这里,非比寻常。”纳兰说“这是只有灵性的白鸟,以前,我曾救过它。(注:此节详见婉拒的白鸟),刚才,它一定也在这儿,看到一切。你没看见:它不是叫我们跟着它吗?”

这样一说.章大寒仿佛也瞧出那白鸟很急的样子。

“可是,”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相信“我们就这样跟它去吗?它只不过是一只鸟!而且,它在空中飞,我们也跟它飞吗?要是空跑一趟,扑了个空,白小痴救不到,可给鸟耍了,要笑脱江湖好汉大牙的!”

“你若是伯人笑,可以不要跟来!世上有多少事不是空中追空的?人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天地间也不过是一个好大的空!”纳兰已展动身形,往小白鸟飞处掠去“它比人还灵,比人忠心,至少,它们比人都不会使诈!”

章大寒见纳兰飞掠追鸟的身形,一跺脚,啐了一句:“鸟人!”骂归骂,他也展动身形,追随正在追鸟的纳兰追去。

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原本是歙人,原名白晓之,其父白梦,经商致富,好施为乐,与汪文言交好。魏忠贤窃政,大杀东林党人,其中魏阉党羽田尔耕,知悉白梦有一把祖传的“悬翦剑”于是扯了个罪名,逮治白梦全家。田尔耕急不可待,竟亲领锦衣卫到白府,大肆搜掠,抢劫一空,并就在白家虐杀府中一族大小老幼。白小痴逃上怀玉山。当其时,白小痴龄正弱冠,喜欢抓鸟游乐,白梦怕他遇事,便把家传之宝“悬翦剑”束于其腕肘之间,以便有危时可拔出使用。白家遭难的那一天,正好一只豢养的小鸟,飞出了樊笼,飞上了檐头,白小痴偷偷的爬到屋上去抓它,怕大人阻止,便没声张,故此,便居高临下的,目睹家人给那一干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惨杀,吓得魂飞魄散,悲痛得完全痴呆了,作不得声。白小痴愣在屋梁上足有三日,邻人因恐连累,仍不敢殓葬白家四十六口,任其尸腐。白小痴逃上怀玉山。后来,大厅上出现一个女子,跟白家大厅里一幅潇湘仙子画完全一模一样的美丽女子,带了数名弟子,出现在白府,要殓葬白氏一族,才发现白小痴就在梁上,其时白小痴已发烧痴诶。白小痴逃上怀玉山。那位画仙女子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悉心救治白小痴,但因惊吓伤心过度,心脉脆弱,智愚无定,女子临行时教他“长相忆剑法”和“浮一大白神功”便去不返。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从此,白小痴与鸟为朋,与剑为伍,直至一个月前“悬翦剑”被盗,白小痴也不如何注重,他一直盼还能与“画中仙子”相晤,但八年来仍未见芳踪,犹未如愿。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也想报仇,可是又不知如何报仇;他想见“潇湘画里的仙子”但又不知如何得见。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的武功高绝,但时而痴呆,时而机伶,武林中都传有他这一号人物,却不知道他的来历。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受的伤很重,流的血很多,想到为他而死的鸟就难过得掉泪。白小痴逃上怀玉山。山那么高,地那么阔,天下那么大,他却无处容身。白小痴逃上怀玉山。追兵近了,他感觉得出来。白小痴逃上怀玉山。逃不掉的,他知道。白小痴逃上怀玉山。逃上了又怎样?白小痴逃上怀玉山。白小痴逃上怀玉山。白小痴逃上怀玉山。

敌人已追上怀玉山。

麻烦、雷毒、雷小可、赵荒煤、丁好饭、郑搏一召来了七八十名锦衣卫,一起搜山。

搜不到。

沿路,他们照常作恶。

到了第三天傍晚,他们已肆劫了怀玉山上四十一户人家,奸杀抢掳,无所不为。

“我们就当是‘天机’的人干的好事;”麻烦是这样说的“咱们不多干几宗,也不容易教朝廷发兵攻打‘天机”——一旦有仗可打,咱们就有油水可捞了!”

“我们不是在跟倭寇和女真部人打仗吗?”丁好饭问:“那不是也有油水可榨?”

“那怎么一样!”麻烦斥之“跟外人打仗,我们不一定能赢,不如能忍则忍,反正,赔出去的又不是我们的家当,死的又不是我们的子弟!剿匪平乱则是自家的事,自家的叛徒,不好好的整治,日后如何立威!”

是是是是是于是,郑搏一、丁好饭等为之得道,大肆搜劫,杀戮为乐。

他们强暴民女,以刀架村民脖子,向山中大声呼喊要白小痴马上出来,否则便对村民杀无赦。

白小痴并没有出来。

因为他在那时候晕倒了。

晕在山涧一处。

他醒来的时候,已然暮色四合了。他记得自己喝了点水,想运功疗伤之时,忽然觉得全身骨骼和肌肉像给人拆了下来然后对调重配一般,一种“粉身碎骨的感觉”使他晕眩、崩溃、失去知觉。

然后他瞥见山腰那儿的火光。

有人在高声喝喊:“人,都杀光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始杀鸟。(噗哧)你听,这是鸟蛋,给我一脚踩碎了。(唧吱)——这是母雀,正挣扎着呢。(格勒)那,它的脖子断了,我扭断的。它还没完全断气呢,哈,好玩。现在轮到公雀了。你敢再不出来,我就——!白痴,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杀起,一路杀下去,杀到你给逮着为止——白痴,小子,你逃不了的!”

白小痴挣扎起身。

一脸仓皇。

“他会不会出来?”雷毒认为这个方法不会生效。

“看他样子,挺爱鸟的。”雷小可则认为可以一试“凡是白痴都是这个样子,我见过一个白痴不让人去烧他的蚂蚁窝,结果他为了去救着了火的蚂蚁窝而给活生生的烧死呢!”

“哈哈哈真有趣!”郑搏一讨好的笑道“要是那白痴肯为救鸟而现身,他大概是第一个人为鸟而死的武林高手了!”

“不过,这还得要麻烦”麻烦摸摸光头,他的秃顶总是教他“冬凋风头寒先知”他也为此颇觉烦恼“还得要雷毒兄多发几枚暗器,多射下几只鸟来。”

雷毒很有点不以为然,正想说:我的暗器可不是练来射鸟的,你们有那么多锦衣卫,不会找几个会爬树射箭的干这种捞什子玩意儿么!

正待说话,却隐约瞥见一件事物“浮”了一下。

——大概是雾吧。

——这该死的深山!

白小痴一听到要杀鸟,他就下来了。

他自忖必死的蹒跚走下来。

踉跄地走出来。

他觉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像一只鬼。

他走到火光前,看着一地鲜血淋漓的鸟雀,不禁全身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他等着这些如狼似虎的人前来加害。

可是他们并没有动手。

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抬。

——他们竟似压根儿没看见他!

白小痴怀疑莫已。

他怀疑:究竟自己是只鬼,还是这些人都是鬼!

杀鸟的郑搏一,照样杀鸟。

白小痴忍无可忍,一脚踩住他的手。

郑博一的表情先是不信,然后左看右望,以为是同伴下的手,然后才惊骇莫已,盯住自己的手,惨叫了起来:

“鬼,鬼鬼——!”

叫声凄厉。

人人不寒而栗。

这时,麻烦等人都注意到那一团“雾”:雾是轻忽飘渺的,但眼前这雾却是像乳河一般,有实体且略似人形的!

“小心,那雾!”雷毒一面发出暗器,一面大叫:“那白痴会妖法!”

这时暮色昏暝,凭着闪跃的火光,一众人围攻一团“雾”也真是十分诡异的事。

——如果白小痴不是化作“一团雾”以他身上所受的伤,绝对撑不了十招。

——如果不是白小痴早先负了伤,失去了剑,这些人就算镇定合击,也一定在白小痴剑下或死或伤、不死即伤。

这是一场奇诡的格斗。

这群杀人不眨眼的人正心惊肉跳的跳动着,跟一团诡秘的“雾”作战。

一只白鸟掠过火光,发出尖鸣,地上挣动的鸟也和声厉啸起来。

就在鸟鸣凄凄之际,两个人影冲了进来。

黑色的剑光。

白色的剑影。

来的当然就是游侠纳兰和豪侠章大寒。

他们随着空中忽升忽降的小白鸟,并没有追一个空。

他们追到这儿,看见火光,看见火光旁的人影,看见那一团雾“啊,白小痴几乎练成了‘浮一大白’这等绝世神功了!”纳兰眼里向着火光说“我们去助他一臂?”

章大寒没说“好”

因为他己冲出去了。

杀过去了。

白鸟在火焰中一闪而过。

——“浮一大白神功”原来是要在心如槁灰、身伤力乏之时,才能掌握得到这门心法的窍诀,练成后可以形无迹无行无影。

(可是,如果心伤如此,身伤如此,纵练成了绝世奇功,又有何意义!?)

在白鸟悦鸣中向白小痴擦身而过时,白小痴心中闪过这些隐约的憬悟。

郑搏一、赵荒煤、麻烦、雷毒、丁好饭、雷小可率领剩下的四五十名锦衣卫,仓皇狼狈的逃出怀玉山。

他们才明白:当给追杀的时候,一路上原来理应清脆恬静的鸟鸣,都变得如此凄厉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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