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1)
方如逸缓缓拉起衣袖,那日在刘家花肆受过的伤,已然结痂。
自己动手并不难,难的是借刀杀人,还要全身而退,甚至成为受害心惊之人,让元轼对她时时同情,处处怜惜。
从前,她不懂隐藏心思,喜怒哀乐全往脸上摆。
重活一世才知,自己那张微微蹙眉,盈盈蓄泪,便楚楚可怜的面容,是多么有用,竟能骗得旁人毫无所知。
曾得功是她送给元轼的头一份大礼,将来,只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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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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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晨起才堪堪放晴。
梁王府的守门小厮提溜了把苕帚,打着哈欠出了西角门,准备清扫门前的积雪。
一阵急促的马蹄疾奔声来,他的哈欠被吓了回去,嘴里骂了句娘,扭头一看,手中的苕帚忽地落在地上。
昭信校尉张焦一身苍烟褐的武夫短打,脸上被寒风吹得通红,脑袋上更是光溜溜的,连条军中人常戴的将巾也没有,似乎半点不觉得冷。
他忙低头哈腰,心想张焦这几日也没说要上门啊:“问、问张校尉安!校尉怎么来了?”
张焦虎着脸跳下马,把缰绳甩给他:“我要是再不来,只怕连校尉也做不成了!”
见角门开着,他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张校尉!张校尉留步!小人还没通禀……”
“起开!”
张焦“啪”地甩过去一巴掌,那小厮“哎呦”一声,捂了脸摔到一旁。
进了门,张焦只管穿廊走巷,不消多时,便熟门熟路地进了内院。
一名小厮正端着元轼的洗脸水,从房中出来,瞧见他吓了一跳:“张校尉?!”
张焦清了清嗓:“王爷起了不曾?”
小厮忙急道:“张校尉怎能不经同传,就擅自进了王府内院!”
“废话真多!”
张焦上前一步,健硕的右臂一挥,登时把那小厮推得一个趔趄,铜盆里的水泼了一地。
“王爷!王爷起了不曾!下官有要事求见王爷!”
屋内的元轼正在更衣,听见张焦的声音,眉头微蹙,飞快穿戴齐整,命服侍的侍女开了房门。
院内呵气成冰。
见张焦又一次不请自来,元轼心下暗恼,忍了气道:“张校尉今日缘何来此?”
张焦面色忧虑,三两步奔上前来:“下官昨日傍晚从京郊回来时,才知道曾郎中死了!王爷难道不急?!”
元轼绕过他,迈了几步,走到院中石凳边,掸雪坐下:“本王为何要急。”
“王爷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张焦跟了过来。“曾郎中向来是个惜命的,怎会因为和王家断了亲,就做出什么含愧自尽的事?这里面定有什么蹊跷!”
元轼目光凛冽,盯着院中一截被厚雪压断的枯枝:“那依你看,有何蹊跷?”
张焦嘴皮飞动,语速也快了:“这还用说嘛,肯定是王家背后捣鬼!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逼得曾郎中不得不自尽!”
他越说越燥,本就通红的脸似乎马上就要冒烟:“不就是一个外室么!京中哪个做官的不纳妾?难道一天天的就守着一个婆娘过活?他们王家大房老爷,自己要做鳏夫,就不许女婿纳妾,天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岳丈!”
“张校尉慎言。”元轼语气肃然,目光却略略松动。“王家长房老爷王同敞,如今可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堂堂正二品的官,连本王见了,都得礼让三分。若他上书参你一本,你这正六品的昭信校尉,只怕要做不下去。”
张焦讪讪道:“下官这不是在王爷府中,说些私话么……”
“不管在何处,同谁说话,都要慎之又慎。你的脾气本就急躁,被人激一句,连君臣父子都忘了。若不时刻警醒着,将来酿成大错,本王也是难保。”
张焦低了头,心下虽说不服,可一想到今日是有求而来,不得不忍住气,认了几句错。
这些翻来覆去的话,元轼早就听厌了,挥手止住道:“你今日不请自来,到底为了什么。”
“王爷,曾郎中死了,下官的年尾考核怎生是好?”
张焦出身寒微,虽说会些两个字,但毕竟没读过几部书。他仗着一身武艺,挣得武举的功名,这才从军做了校尉。从前年尾考核、军中点将,但凡需要笔头上的功夫,都是曾得功帮忙。
眼下执笔人突然自尽,他自然慌得像只无头苍蝇。
元轼却一派淡然:“这不还有十日么,你总得给本王一些时间,替你好好物色个得力之人上来。”
“王爷,只有十日了啊!”张焦忧心忡忡,只差给他跪下。“下官脑子本就转得慢,那军务兵策又杂又多,不费上五六日去记,到时候那些将军们问起来,只怕下官一句也答不出,岂不是耽误了王爷的大事!”
元轼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闪过几丝烦厌。
拉拢张焦,本不是自己所愿,实在是当年几科的武举人,不是世家子,就是连字都不识一个的莽夫。
只有这张焦还算通些礼数,虽说性子急躁,但他心思简单,颇好掌控。
本想着,自己收他过来,好好调教一番,耳濡目染曾得功所写的兵策,就算费些时日,多半也能撑出个大将军的模样。
再不济,等他的品阶起来,给他身边多多配上几个军师就好。
却没想到,张焦还没来得及晋升,暗中助他的曾得功却不中用了。
年尾考核的事,昨日他就留着心,只是这些年贫苦出身的文臣大多外放,另请的幕僚、师爷又没有曾得功的高才,这才很难立即说出一个名字来。
元轼思索片刻,起身道:“张校尉,这件事本王心里有数,你不必着急,今日暂且回去,三日内,本王必给你送上得力之人。”
张焦今日过来,本是想立即带个人回去,就算没有,得个名字也是好的,总要让他安心不是。
如今这样,算个什么!
见元轼露出送客的意思,张焦欲言又止,犹豫许久才勉强点头:“王爷思虑周全,那下官回家等着去。”
他嘴上虽说客气,告辞的拜礼也做得足,可脚下却不大恭敬,满是行军污泥的皂靴底一路猛踏,把积了一地的雅致白雪踩得“叽叽”作响,瞧着乌七八糟的,惹人心烦。
他飞快出了梁王府,上马往家奔,憋了满肚子的骂人话。
刚到家门口,守门小厮跑过来想拉缰绳,一个不防,先被他踹了一脚。
心知他今日在外头多半受了气,小厮忍住疼不敢吭声,拜了拜道:“老爷,有位叫徐瑞的举人老爷,递了名帖来,说今儿午后想来拜访。”
张焦翻身下马,眉梢一横:“徐瑞?谁啊!”
“那位徐老爷说自己是江首辅的幕僚,也不知是真是假……”
“江首辅?”张焦愣了愣,一把扯住小厮领口。“你没听错?”
“他说了好几遍,小人听得真真的,是江首辅的幕僚没错!”
张焦松开手,脚下的步子也慢了:“老子跟江首辅从来没交情,他的幕僚不去登哪些个文官的门,来老子这里做什么!”
小厮拉着马,亦步亦趋地送他进门:“小人也不知,老爷可要回帖?”
张焦思忖片刻,大手一挥:“回!老子倒要看看,这徐瑞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小厮应了一声,忙赶着去送允准上门的回帖。
日头过午,张焦用完饭食,门上小厮果然来报,说徐老爷正在门外下轿。
他想了想,毕竟对方现做着江介的幕僚,今日登门也不知所为何事,自己不好太拿腔拿调,立即出了前厅,去外门上迎徐瑞。
两人才刚对上眼,没等他开口,徐瑞便小跑几步,上前恭敬拜道:“张校尉怎的亲自来接,小可如何受得起!
从前小可听旁人说,张校尉武艺高强,做事风风火火,一向不拘小节,连那等礼数都是能省则省。今日一见,小可才知张校尉的礼数只多不少,那些人竟是满嘴胡言!”
张焦在军中素来有个“蛮子”的丑名,他也知道不少武将私底下笑话自己礼数不周,可他从小皮野惯了,父母亲眷都是庄稼人,根本不懂什么做官的礼节。
他学着旁人,依样画了好几年的葫芦,礼数虽说很像样,可从前闹过的笑话却半点不曾抹杀,发现自己仍是被人暗中讥讽,心里早就存了一肚子的怨。
都说文人最重礼识礼,今日得了徐瑞一番夸奖,他颇为受用,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徐先生好来,这大雪天的还往我这里来,快进屋暖和暖和!”
徐瑞含笑点头,跟着他一路往前厅去:“小可向来钦服张校尉在军中的威名,听说校尉的兵策也是一绝。小可虽做不到程门立雪,但雪日登门讨教一番,却也不难。”
“程,程门……”
张焦没听懂那四个字的意思,瞪圆了眼,脖子发了两回烧,又听他说什么“兵策”、“讨教”的话,心里直发虚。
融雪时分,寒气最盛,两人进了前厅,侍女端上热茶来。
虽说厅上的小炉烧得颇暖,但听徐瑞满嘴里说的都是兵策的事,张焦后背冒出冷汗,身上止不住地颤抖。
他素来是个背了今年的策论,就忘了去年的字句,更别说是一篇拼凑出来的兵策。
见徐瑞兴致勃勃,他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搜肠刮肚地应付着,等到头一杯茶喝完,徐瑞才算换了个话头,闲谈起今岁的京中趣事来。
张焦暗暗松了口气,命下人们换新茶。
谁知,等厅上服侍的人走空,徐瑞突然一拍桌几,压了嗓音厉声喝道:“张校尉做得好兵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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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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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兵策一道,张焦本就担着七八分的心,此刻被徐瑞一斥,后背更是僵硬,抖着嗓子道:
“徐、徐先生这是何意,何意啊?”
徐瑞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张写满字句的笺纸,扔给他:“张校尉不妨仔细瞧瞧,你的兵策究竟写得如何!”
张焦慌了神,忙展开一读,发现这份兵策正是自己前两日上交的草案。
眼下还未到年尾,虽说军中对考核已然紧紧张张起来,命武官们早些交几份兵策备着,免得年尾时半个字也没有。
可这些兵策,到底是过场用的,算不得什么正经,也没人特意翻出来瞧,因此,他才从之前曾得功写过的兵策里,东抄一句,西改一句,胡乱拼凑了一份交上去。
谁成想会被徐瑞逮了个正着!
张焦捧着那张纸,抖得像个筛子:“徐先生,这……这……”
徐瑞面色凝重,拿过笺纸,拍在桌上:“人人都道你张校尉于兵策上是个奇才,江首辅听闻后便留了心,特特命小可去调你的兵策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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