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剪烛西窗(1 / 1)
幽谷之夜,昏暮已临。天幕晦昧,仅疏星数点,微光闪烁。山风徐来,清爽之气,树叶交鸣,若自然之低语。月华穿薄云,山径成银带。峦影月下柔,溪声夜中清。夜之山中,失白昼之嚣役,增宁静之神秘。皆若静止,惟天籁之声荡漾于空。
此间华山夜景而已。
山间坐落圣母庙,庙后乾坤自成,偌大桃林置于庭院,其间仅有二直木屋、石桌一台。夜之院春气盎然。月照青石径,微光柔和。院有桃树轻摇曳,花瓣随风舞。四围静谧,虫鸣蛙声间或起。抬首观,星辰闪烁,似叙古秘事。院之四隅,生息盈溢,夜幕低垂时院落中烛照昏黄,斜映出两个影子来。
杨戬一手捏着张纸条,指尖泛白,脚边是一只被箭矢贯穿双目的白鸽。
“吾母,儿陷于灌江口真君庙后之杨府,乞愿速来——沉香。”
他阖目忍耐,胸膛轻微起伏,指下法力催动火光,纸条登时自燃起来,他随手一抛,纸张便轻飘飘地落在白鸽尸体上,二者俱被神火烧成灰烬,半点痕迹都不曾留。
桃树下,与沉香身形容貌一般无二的少年静立于此,他默默地看着杨戬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良久,平淡道:“主人,您还是不在他心里。”
闻言,杨戬抬眸斜乜了他一眼,“沉香”霎时不寒而栗,立即拱手道:“属下失言了。”
眼前这个少年与沉香有相同的容颜、音色,连眉底耳廓的小痣都被他完全复刻。可如今他看着他,心底不起波澜,他不愿亲他,不愿抱他,不愿将他视作亲子,不愿与他耳鬓厮磨。一如沉香所言,人不真而情不实,情不实而意不存。杨戬眼中覆上一层模糊的忧思,他在看“沉香”,却又不是在看他,末了,冷肃道:“好生完成你的任务,若出任何差池,你知道后果。”说罢,起身欲离开。
“沉香”陡然叫住杨戬,“主人!其实您将我安排在这里,根本从未想过要放他出来。他会恨您的,主人,您请三思吧。”
杨戬回头,黑暗中洞若观火的锋利目芒形如刀剑,怒火淬刃,看得人胆战心惊。“沉香”顿觉毛骨悚然,低下头来再不敢言语。
“二哥,你才待了半天就要走吗?”
寂静长天下,仙子婉转动人的声音愈来愈近,院落中,夫妻二人相携而来,打破其间的冷冽气氛。三圣母走到杨戬身边,始终笑容温柔,但添了许多不舍。
杨戬微微一笑,道:“实在是公事缠身,不然定会小住一段时日。”
“沉香”学着沉香的顽皮活泼,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抱住三圣母的胳膊道:“是啊娘,舅舅他日理万机,能回来陪陪我们已经很不错了,您就别依依不舍了,又不是没有下回了。”
不知什么字眼触怒了杨戬,他眉宇略微颦蹙,不咸不淡地睨视过去。“沉香”肩膀瑟缩,缄默不语。因夜色朦胧,旁人察觉不出其中异常。
三圣母道:“也好,只是二哥,你要保重身体,切莫过于劳累。”
刘彦昌拱手作揖道:“华山随时恭候内兄大驾。”
杨戬微微颔首,抬手轻拍三圣母的肩头,即将回转前,却突然道:“对了,三妹,你今日做的桃花酥味道不错,我可否带一些回去?”
三圣母莞尔,揶揄道:“方才没见你用几口,现下倒是想了?”言语间,刘彦昌已经将糕点装进了单层提盒里一并交给杨戬。
杨戬但笑不语,临别前道了声谢。
“沉香”的视线落到那朴素的提盒上,目光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杨戬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寂寞长夜中,流影涉天,空留孤色。“沉香”这般看着,越发觉得他难以捉摸。
强求之爱难得长久,明明心中有数,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看来到底是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看得透,哪里能说得透呢。
是夜,日没入,四野冥,苍穹重霭,繁光灿烁,若尘埃之灵,荧荧有芒,虽微犹着。天际之静,似水无痕,惟有寂寞与暗,悄然而至,无息而延。气凝寂寥,若时停而寂。无垠山野,肃杀之气尽显,茂密丛枝,窸窣之声响动。杨戬放缓步伐,垂眸镇定自若地看着脚下咒文暗涌的法阵。
“杨戬!你死期到了!”万籁俱寂之地骤然爆发一声怒喝,须臾间,四五个身披粗糙兽皮、襟染尘土血迹的狼妖现身,来人皆耳锐上翘,瞳泛金光,一瞧便知是修炼了上千年的老妖。
被寻仇、追杀云云诸事对杨戬来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只是旁人忌惮于他,不会像这几个妖怪一般明目张胆。杨戬略扫视几人一眼,哂道:“北山雪狼?怎么,我与你族打过交道吗?”
“你的手下害死我们大王,你还在这里装聋作哑?!”
他的下属没有他的命令,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擅作主张,看来是另有其人了。思及此,杨戬笑道:“碧丹宫的人借我的名义在下界办案,他们借刀杀人,你们却懵然不知,当真是愚不可及。”
“哼,三界中谁不知道你司法天神巧舌如簧,最擅长瞒天过海,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纳命来吧!”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轻轻地洒落在荒芜的山坡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似乎连时间都在这片领域里停滞不前,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山坡之上,杨戬祭出三尖两刃刀蓄势待发,他正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正巧遇上几个赶着来送死的。几只狼妖与他相对峙,半露原形,这些妖物形态各异,有的高大威猛,宛如山岳般坚实;有的则狡猾诡谲,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芒。他们露出獠牙,眼神凶狠,显然不是善茬。他神目观测,看出法力最低微的也有五千年的修为。
突然间,狼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们咆哮着冲向杨戬,山坡上一时间风起云涌。然而,杨戬却沉着应战,身形灵动地躲避着狼妖的攻击,脚下法阵被他轻而易举打破。他手持三尖两刃刀,刀光闪烁,划出道道寒芒,与狼妖的利爪和獠牙交相辉映。虽是一挑众,但毕竟实力悬殊过大,他并不能看得上这些妖怪的实力。
山坡上不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和狼妖的咆哮,震耳欲聋。杨戬和狼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快如闪电。每一次刀光剑影的交错,都在空气中刻下一道无形的痕迹。
波谲云诡,风起云涌,夜色更浓了,山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渐渐的,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淹没在漫漫星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凄厉的嘶吼与惨叫。但见山峦之下,先前还叫嚣的狼妖被打回原形,皆是肠穿肚烂,血流如注,杨戬挑起三尖两刃刀倒竖刺下,一力贯穿余下一只狼妖的咽喉,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本就奄奄一息的妖物目眦欲裂,转眼便没了生气。
崇山峻岭杀戮四起,三两性命曝尸荒野。
杨戬握着枪柄抽出神兵,狼妖的头颅已被砍下大半颗。他轻轻闭目复又睁开,周身笼罩的杀意尚未褪去,鲜血沿臂膀蜿蜒向下,流至掌心手背,又顺着指尖簌簌滴落在地。他衣衫破损,狼爪划出的血痕从肩颈延伸至胸口,深可见骨,被鲜血浸透的黏腻布料与伤口处粘合,稍微牵动便可扯下一块碎肉来。
装着桃花酥的提盒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杨戬幻去三尖两刃刀,再将提盒拾起,打开瞧里面的糕点完好无损,才略微松了口气。
灌江口真君庙后杨家府邸,哮天犬趴在大门口昏昏欲睡,突如其来的刺鼻血腥味迫使他头脑清醒,睁眼一瞧便见杨戬已来到檐下。他赶忙变成人形,看杨戬身负重伤,伤口尚在汩汩涌血,担忧道:“主人!您……您不是去华山了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杨戬冷不丁瞥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匣,“正好我也有话问你。那鸽子,是你买来送给沉香的?”
“是啊,沉香说想喝鸽子汤,我就给他买了一只,主人您是怎么知道……”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哮天犬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上了沉香的当,他也确实没看见沉香在厨房煲汤,“主人,是属下疏忽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说罢,他便绕过哮天犬朝府内走去。
哮天犬在原地踟蹰着,不知是该去还是该留,主人看起来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势当回事。他挪动几步却又踉跄了下,堪堪在阶下停顿住,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不去凑这份热闹,沉香还未休息,还是让他照顾主人吧,也能搏得他一份心疼,这可比什么灵丹妙药效果好多了。
只是这般……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卧房里亮着几盏烛灯,杨戬叩门数声不得回应才推门而入,周遭水汽氤氲,水珠凝合在墙壁与地面。沉香并不在房中,杨戬四下略望一眼,也不多在意,只是将提盒放到桌上便欲离开。
“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沉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杨戬转身望去,见少年独立于屋檐下,身形颀长如玉,粉面泛红,眸含春水,长发拢起半蓬半散,身上的衣衫也与他白日里离开前不同,显然是已经沐浴过。杨戬视线上移,看到沉香头顶发髻上横插一支模样精致的孔雀碧玉簪,脸上不自觉浮起愉悦笑意,“舅舅说过今晚便回,现下时辰已不算早,怎么还不睡?”
“你……”沉香将到嘴边的话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被尽数打回腹中,他定定地看着杨戬身上的伤,活像丢了魂儿似的。没等杨戬再开口,他便撩开衣袍忙不迭跨过门槛跑到他面前,甫一靠近才能更加清楚地看清这伤口有多狰狞,皮肉翻卷,不见一块好地,他焦急地抿抿唇,就要在掌心凝聚法力使其尽快愈合,但金光显现一瞬又立即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恍然忆起自己的法力已经被封固,至于这始作俑者不就是他现在为其牵肠挂肚心疼不已之人,沉香微微怔住,旋即又恼又怒地抬眸横了他一眼。
“沉香,我……”杨戬见他生气,一时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哄,只不动声色地想要握住他悬在自己胸前的手。
沉香轻巧躲过,撇撇嘴有些别扭道:“您先把上衣脱了吧,我去准备点儿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杨戬盘腿屈膝坐于榻上,只着一件长裤,上半身赤裸着,精壮的胸膛、腰腹沾满了血渍,三道爪痕醒目地卧在前胸,碎裂之处血肉模糊,血流不止。沉香的眉头又聚成一堆了,他端来一盆热水,拿巾帕蘸了,帮他擦洗身子,污血少时便染红盆中水,他只觉触目惊心,待擦拭到伤口边缘时也不敢用力,只敢捏起一角来回轻摁将血抹去,他终于愿意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开口了,声音中含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哽咽,“舅舅,我会很小心的,疼就告诉我吧。”
杨戬神色动容,沉香的一个颤音便卷起他心中惊涛。他抬起手轻抚上沉香的脸颊,深情款款,温柔似水,万千情思奔逸而出,再无法收场。
皮肉之苦罢了,哪里有你讨厌舅舅来得疼呢。
沉香不再躲闪,而是专心致志地帮他治疗伤口。他拿剪子小心翼翼地绞掉粘进伤口里的布料,挖出膏油均匀涂抹在伤处,再取来曲针和桑白皮线从里重缝,一层一层往外缝合,待到最后再用透骨草、艾叶、姜黄等草药磨制成的粉末撒在外处,并拿裹帘绕过腋下与肩头,将伤口包扎严密,从头到尾,沉香的手都在发抖,鼻头也渗出了汗珠,怕线缝歪,怕药涂出差错,更怕一个不小心会惹得杨戬疼痛难忍,可自始至终,杨戬都只是眉眼含笑着低头看他,一声不吭。
清爽的香气萦绕在鼻间,沉香的发顶磨得他下颏酥痒。杨戬怀间坐着才沐浴过的温香软玉,虽无肢体碰触,却缠绵悱恻,更胜欢好。就在沉香剪去最后一块裹帘时,他突然捧起他的脸,俯身含住他的双唇热烈吻吮,他将沉香牢牢抱在怀里,也顾不上自己伤势如何,只想索求他小外甥的垂怜。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沉香顿时身体紧绷,汹涌的惧意席卷全身,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剪子刺向杨戬的侧颈,却在将将触碰到时收了手,换成抵在那处,尖锐头部只陷进毫末之深,不见丝毫血迹。他的口舌被掠夺攫取,对方将浓烈的情意毫不吝啬地传递给他,他不是感受不到,但是他手足无措,根本没工夫去深究。
挣扎推搡间,杨戬身上才缝合的伤口再度开裂,鲜血渗透裹帘,浸红了胸膛。
“啪!”清脆的掌掴声骤然响起,锣鼓一般敲醒寂静深夜。
重重的一巴掌让杨戬嘴角溢血,这一吻也蓦然止住。
沉香喘着粗气,虽被他锢着动弹不得,但仍怒目圆睁,满脸戒备地瞪着他。
杨戬宠溺轻笑,尔后握住沉香拿着剪子的那只手,将剪尖抵在自己缠满裹帘的伤口,轻轻往里推送,剪尖刺破白布,断开细线,逐渐埋进皮肉里,被挤压的裂缝再次涌出浓血,沿着剪刃淅淅沥沥地淌下。
“你做什么?!快住手!”沉香惊愕不已,慌忙撤了手,一把将剪子甩落在地,“锵——”一声如金属断裂,沉香红着眼睛怒吼道:“杨戬!你是不是有病?!”
“舅舅只是想亲亲你,你若生气,捅舅舅一刀也无妨。”杨戬单臂揽住沉香,拿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道,“沉香,你疼疼舅舅,好不好……”
沉香的双目被他胸前艳红刺痛,他生怕伤口撕裂得更为严重,再不敢挣扎了。现下杨戬与他近在咫尺,二人鼻尖相对,呼吸缠绕,他抿了抿嘴巴,粉嫩饱满的嘴唇被抿得湿润莹亮,心口如坠渊底,想不出应对之策,只能随波逐流,他又心软了,极为不知所措,就在他踌躇苦思时,杨戬已然再度落下一吻,只是这一吻,是吻在他前额。
额上温热停留很久,等他回过神后才略微散去。
杨戬亲昵地拥着沉香,贪婪索取他的体温与馨香。余光里沾染血迹的剪子孤独地卧倒在地,他思绪微转,牵着沉香走下床来,又将剪子递到沉香手中,在沉香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带着他走到烛台前,弯腰欠身,宽大手掌覆盖住他的手,再牵引他抬起,与他共同剪去蜡烛中间分叉的烛芯。
鸳鸯交颈,剪烛西窗。情长不渝,恩爱成双。
烛火摇曳生姿,沉香的脸颊被烧得滚热,他四肢僵住,略含担忧地偏过头,看不清杨戬的面容,看得清他的柔情。
“其实主人是很爱你的。”
“旁人都是无所谓的,唯独你,他最怕你心里没他。”
“若无你,他活不下去的。”
……
他快喘不上来气了,眼眶痛热间泪水蓄在其中,他低首垂目,呢喃道:“舅舅,您为什么会爱我?”
杨戬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听入耳中,他沉默不答,只是从背后紧紧地拥着他,末了,才开口道:“沉香,今晚陪舅舅睡吧,你放心,舅舅不会对你做什么。”
沉香:“……”
四更将至,沉香卧在床榻里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再度翻了个身,静谧的屋室里只有他制造出的轻微声响。他索性不再闭眼,干脆支起身子端量睡在他身边的杨戬,床头两盏烛灯照出的光线微弱,但也能让人看清事物的大体轮廓,他托着脑袋,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答应杨戬,他应该拒绝才对。
杨戬的呼吸声很轻,似一片羽毛划过黑夜。
沉香抬起手,接着昏黄烛光轻轻戳了戳杨戬的嘴角,软得很。
他想,舅舅定是很累了,否则不会被他这么闹还不醒。他不知道舅舅睡过几次安稳觉。
夜深了,沉香的眼睑渐渐被困意压下,他往杨戬那边靠近了些。
室暗若夜,帷幕周遮,物影微鉴,质状未晰。气郁不散,倏尔如压,举动艰舒,矧乃重沓。壁合而闭,久闷生魅。声微屡惊,增兹暧昧。霉湿之气,逼人衣带。晦暗之境,物莫得窥。心之忧惶,独甚于斯。息难属续,将并物而沦于幽邃。惟闻屋内两心滴漏,一急一缓而已。
峨眉之外山脉绵延,一座丘陵矗立在南角,平缓处有山神之居,只一间简朴木屋。堂后里屋烛火半明,稍显昏黄,角隅更无光采充溢之由,其间血腥之气甚浓,男人上衣尽褪,半身赤裸,屈腿盘膝坐于那勉强能容纳两人的床榻上,他双掌覆在膝头,身前尺寸之内侧坐一形貌俊秀清美的少年,少年以巾帕浸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男人肩头的血,全神贯注,精细万分,怕是比研究齐纨鲁缟还认真许多,男人肩部被一把神刀照顶劈下,皮肉撕裂翻卷,深可见骨,伤势狰狞可怖,少年秀气的双眉颦蹙,尽显担忧之色。
男人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为他治伤的少年,神情不带丝毫痛苦,平静淡然,仿若无痕之水。少年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颈项,似指尖挑逗,轻羽拨心。男人状似不起波澜的双眼暗流狂涌,视线宛如千张蛛丝,缠绕黏腻,专攻掠夺,束其形,缚其身。
男人目光幽沉却灼烫,仿佛是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暗自窥探,似那无形之手游刃有余地来回摸索,描摹出少年的轮廓与骨骼。
少年掌心凝聚法力,覆盖在男人伤口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破裂肤肉须臾愈合。他仰起脸,直直撞入男人来不及收回的炽热眼神中,恰好男人也能够顺势看清少年脸上的关切与愁色,登时心口欢喜,但滞藏内里,不曾表露。少年却不知男人为何要用如此奇怪的眼神看他,只是觉得这种眼神让他如坐针毡,十分不舒服,不禁拧眉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杨戬几度抬起眼睑用以掩饰,刻意抹去眼中多种情感,恢复了素日里面对旁人时的倨傲与孤高,讥讽道:“那你如此行事又为哪般?联合外人废我法力,如今又悄悄跟在我身后救我性命,如此反复无常,是怕我死得不够痛快,想要仔细折磨一番才肯罢休么?”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沉香免不了心中恼火,但想着杨戬法力尽失,内伤未愈外伤才平,一向自尊心强的人经历这遭已属被凌辱践踏,阴阳怪气几句也无可厚非,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是故沉香立即消气,道:“我没想过要你死!你跟我娘毕竟是亲兄妹,我要是杀了你,我娘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这话并不能让杨戬高兴,反而更添愠怒与烦绪,杨戬只冷笑一声,不曾作答。但是显然,沉香并没有察觉到杨戬这既微妙又别扭的情绪。
沉香继续自顾自说道:“况且虚迷幻境是王母的手笔,阻止我们攻打积雷山便是与天庭作对,此事一旦暴露,王母难辞其咎,她定会想方设法将知情人赶尽杀绝,以免她派人杀你灭口,这段时间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杨戬沉默半晌,他凝视着沉香,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仍旧不遗余力地想从他口中试探出他内心深处期盼听到的回答,“既然知道王母不会留我活路,你为何还要跟着我,不怕被我连累吗?”
“我当然要保护你啊!”沉香这句话脱口而出,他打心眼儿里觉得杨戬这人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我没想过要取你性命,你……说到底我们还是亲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杨戬一阵恍惚,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但他妄想听到的远不止如此,奈何连心底的这些雀跃也无法澎湃而出,他看似不动如山,冷情冷心,只哂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再也不是你舅舅。”
“你!”一再被回呛,沉香气极,可他也不想承认自己当时说的只是气话而已,“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情无义?!”说罢,他见杨戬脸色有些难看,一腔怒火再次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气也气不起来,和颜悦色也是难事,只能兀自稍作平静一番后,道:“你那么固执,我也懒得跟你说这些。我只警告你,别再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害人,反正现在八太子也不会找你报仇了,我相信我爹我娘都能原谅你,等蟠桃会一过,天庭放了我娘,我再帮你找回法力,在这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往后你要是想跟我们一起生活的话也可以。”
“跟你们在一起?”杨戬不屑一顾地反问道。
“不愿意就算了,没人逼你,我巴不得你离我远一点儿。”沉香表现得比他还满不在乎,颇有赌气较劲的意味,他话音刚落屋中的气氛便凝固成冰,沉香也不知道这个嘴上不饶人的人在生什么气,心下郁闷,许久,屋外北风呼啸,枯叶簌簌,愈显寂静,他也不想再跟杨戬共处一室,便道:“天色已晚,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你去哪里啊?”杨戬缓声沉音,道:“跟我一起睡吧。”
“啊?”沉香脑袋一懵。
杨戬:“这里只有一张床,你不跟我一起睡,难道要以天为盖地为席?怎么,如此防备,是怕我半夜把你掐死吗?”
沉香嗤之以鼻道:“我会怕你?我是去堂屋打地铺,我可没有跟别人同床共枕的习惯。”说罢,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杨戬抬臂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在几番踟蹰下错失良机,只摸到了他白色的衣袂。
是夜,皓月当空,万籁俱寂,堂屋与里屋仅有一墙之隔,室内烛台被漏入的风吹熄大半,使得光线更加昏沉,杨戬坐在床沿,正对幕帘,身影模糊难辨,面容更是隐匿于黑暗中,不见神情如何,唯独一双眼锋利毒辣如蝮蛇出巢,不曾融入深夜当中。直到堂屋翻来覆去的声响逐渐消失,他才有所动作。
幕帘被一只手掀至旁侧,堂屋桌椅整齐,案台前后各自摆放两盏烛台,金黄烛火摇曳,映得熟睡的人儿脸庞温软,焕发生机。沉香入睡慢,睡得也并不安稳,渐渐的,他舒展的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几番辗转之下啜泣出声,泪水顷刻打湿枕巾。
杨戬自他身旁弓步蹲下,沉香梦中伤心,他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他伸出手以指腹拭去沉香眼角的泪珠,继而托起他的后颈和腘窝将他横抱入怀。
“沉香……”杨戬俯身,下颚轻轻蹭过沉香因哭泣而湿润的脸蛋,低声呢喃着。
沉香在不知不觉中攥住了他的衣襟,那股强烈的不安得到了些许缓解,他终于不再落泪,而在唇齿间反复痴念道:“小玉……你再等等我……”
杨戬动作一顿,面颊上传递着沉香的体温,两相碰触皆得熨热。
他法地回应他,伸出软舌在他舌上乱扫一通,旁的未受影响,倒是吃了杨戬不少的口水,杨戬见状忍俊不禁,闷笑出声,震动的胸膛带着沉香的身体一起上下起伏。
也不知是不是对亲吻一事极为敏感,杨戬感到沉香的肉穴又烫了几分,紧紧地箍着他的肉根使其进退两难,索性他已到高潮关口,又有他的热情挽留,便抵着花心射出大量浓精,将层峦叠嶂的肉壁浇灌得打颤。
“啊……”沉香舒爽得两腿发抖,不知被肏射了几回的玉茎又同他一起吐出精水。
杨戬的性器没有退出的趋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沉香,等他从余韵中缓过神。沉香张着小口喘息,从嘴角流下的是来不及吞咽的口涎,杨戬挪不开视线,只痴望着他,心中思绪翻腾起浪。
沉香的法地扭动着,致使臀肉在杨戬腿上不断磨蹭,分泌出的汁水打湿了股间,浸透了衣裤,他未经人事,只是自然地用身体表达渴望,要说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他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哪里热、哪里痒,哪里被抚慰过就会舒服,因而他一直闭着眼睛,脑袋昏沉,神智不清,抱着杨戬就像抓着救命稻草,听到他的话也不理解其中深意,只是直白地向他表述自己的感受,“唔……热,下面也热,还痒……难受……”
“那舅舅帮帮你,好不好?”杨戬低声诱哄着。
沉香没有说话,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应声。
杨戬也被他这幅情态勾得失去了理智,旋即扣住沉香的后脑,吻住他的唇,深情缱绻,有着无尽的占有欲,他含着沉香柔软的双唇,舌长驱直入,卷起他的软舌吻吮挑逗,忘情之余没把控住力道,将沉香的舌尖吻到痛麻,直到感受到怀中人微微后仰脑袋,有逃避之势时才收了些力。
杨戬暂时结束了一吻,沉香却撅着嘴巴凑上来,貌似是要他再亲亲他,杨戬怎会拒绝,与他再度缠绵拥吻。而他手上也不停歇,早将沉香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沉香此时一丝不挂地半卧在他怀里,两腿之间淌着水液,玉茎抬起,身体轻微地颤抖。
“沉香……沉香……”杨戬近乎痴迷地念着沉香的名字。他一直对沉香有着逾越伦常的龌龊心思,早在多年前二人初遇时他便已经心悦于他,只是长时间隐忍不发。那些年,他看着沉香与旁人两情相许,心中的恶念一点点滋长,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沉香,足以让他死,足以让他生。若无沉香,他死亦无苦。
他深爱他,怎能甘心看他爱上别人。他们是亲舅甥,二人血浓于水,血脉相连,他才该是沉香在这世上最喜爱、最信任的人。
不过……沉香确实很信任他,总觉得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否则方才也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他放了迷药和媚药的汤。
杨戬宽大的手掌覆住沉香的臀部,沉香丰满挺翘的臀肉被他大力搓揉掐捏,他也摸到了不少水。杨戬另一手放在沉香胸前的乳肉上,沉香的乳肉只轻微隆起,几乎没有痕迹,但很软很滑,五指揉捏的时候白肉会从他指缝间溢出,那颗殷红的乳尖也会挺起,白雪红梅一般衬托着,惹眼得很。
沉香意识模糊,只觉得前胸酥麻瘙痒,便求助似的往杨戬怀里靠了靠,如雏鸟依赖母亲一般,好似杨戬是他最为信赖之人,只有在他怀里才安心。
可他哪里知道杨戬对他的心思呢?杨戬从始至终都不算是好人,尤其是每每想着沉香,想占有他的情爱与身体的时候。他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从前凭靠肮脏手段夺得高位,人也如是。
他执意要将沉香带在身边,为的就是日久生情,但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任何耐心。
杨戬低头含住沉香的乳尖,平坦的地方一经吮吸便变得肿胀,杨戬舔舐这处,品尝出绝妙的甘甜,而他的手指也划开了沉香的臀缝,这里早就变得湿淋淋了,指尖在穴口稍稍打转几番便让这里软下来,不再紧绷着。
沉香咬着下唇,并不知自己遭到了这样的对待,只是觉得怪异,又舒服,不想停止,反而想让他更加深入。
杨戬探进一根手指,立刻被沉香内里紧致的穴肉箍得死紧,像戳弄蚌肉一般挤弄出许多水来,让他进去地容易一些。他温柔地抽动了两下,随后接连伸进两根手指,轻轻分开沉香细小软嫩的穴口,小心翼翼地做着扩张。
许是下身带来的感觉太过刺激,惹得沉香流出了泪,呻吟声也愈发大起来,他耸着肩膀,伏在杨戬胸膛前,后穴被不断搅动,摩擦水肉的声音清晰无比,却被他的媚叫吞没。
埋进穴中的东西突然抽出,只在不断流水
,空虚感突然袭来,沉香不满地扭了扭腰,嗫嚅着嘴唇不知在说些什么。
杨戬爱怜地吻着沉香的脸颊,准备换上实物进入。他的性器早已耸起,高高挺立着,因沉香承受不住直接进入而一直忍耐,胀得发疼,他先是抵在沉香翕动着的穴口,两手按着他的臀肉让他往下坐,龟头才进入便停滞住,沉香的甬道太过狭窄,仅仅如此后穴便已被撑到透明,穴水沾湿了肉棒,沿着其上紫红筋络淌至囊袋上,滚烫无比。
沉香只是蹙着眉头,倒是没有喊疼,他很乖巧地被杨戬托在半空,粘人精似的勾着他的脖颈不松手。
杨戬渐渐放下心来,一面缓慢按着沉香的臀部一面挺胯,让沉香将这粗大的肉棒全部吃进去,只听“啪!”一声,肉棒深深埋入沉香的穴里,拍打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后穴被填满,沉香仰起头痛呼了声,快感随之而来,使得他的呼喊逐渐变成舒爽的婉转叫声,小猫一样抓挠人心。
杨戬见沉香不觉痛,便放肆起来,他本就处在失控边缘,恨不得将沉香按在身下狠狠操弄,直操得他只能上面哭叫下面流水才好,可他哪里舍得,他顾念着沉香的处子之身,生怕力气使大他会痛、会出血。
杨戬缓慢地挺胯撞击沉香的臀部,速度逐渐变快,肉棒抽出又插进,每一次出来时都会变得更加湿滑,更加热烫,与沉香的臀肉拍打出激烈清脆的响声,“啪啪啪!”地在卧房内回荡,同时水声“叽咕叽咕”,淫靡色情,房中充斥着欢爱的甜腻味。
杨戬的欢好动作太过激烈,沉香是初次,难免承受不住,他胡乱呻吟,嘴里的话断断续续,但只能被杨戬按着承欢,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身体变得滚烫如火,不仅后穴要承受着抽插带来的快感,唇舌、胸乳、脖颈,身上每一处都在被杨戬亲吻吮咬,玉茎也在他的抚慰下颤颤巍巍地射出白浊液体。
“啊……嗯……”沉香的花心被不断顶弄撞击,不知过了多久,那肉器肏进肏出的动作骤然加快,龟头抵在花口停住了动作,射出了精水,沉香的肚子蓦地一烫,惹得他难以抑制地叫出了声。
沉香满身汗水,白嫩纤细的身体更显莹润光泽,被疼爱过一次后四肢无力,瘫软低垂,整个人活像化成了一滩水,大口大口喘着气。
可这远远没有结束,杨戬托着沉香的腰,将他平放在床上,分开他两条腿,抵着沉香尚在淌着白色精液的洞口,挺腰将意犹未尽的肉棒狠狠操了进去,破开曲折的肉穴,一气直杵花心,沉香的肉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操弄,不想会有点“黑”老刘和三圣母的成分!剧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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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来到杨府前几十年,曾在真君神殿养过一段时间的伤,杨戬在华山痛斥了三圣母夫妻二人一顿,现在谈起事情起因他还是会难过。那年,三圣母的友人抛下了一个两岁幼童便撒手人寰,她和刘彦昌便收养了这个叫福儿的孩子,沉香年岁渐长,已然长大成人,自也是将福儿当成亲生孩子般疼爱,但无论他年岁几何,他与福儿在辈分上到底也得称弟兄,且福儿无父无母身世可怜,故而在有些事上夫妻俩不得不委屈他这个做兄长的,福儿也在这由同情和心疼组成的爱中日复一日的成长,渐渐变得娇蛮任性。
三圣母不曾陪沉香度过他的幼年时光,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份遗憾填补到福儿身上,从而忽略了沉香其实也需要她的陪伴,华山事务繁忙,沉香能见到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刘彦昌则会在一些小事的处理上有失偏颇,偶尔冤枉了沉香也是有的,沉香可能会伤心一阵,但他日子过得没心没肺,转眼便会因为某件事而心情大好,比如说,吃到了爱吃的菜,比如说,有了个威武的神兵利器,再比如说,见到了杨戬。
直到有一天,福儿半夜偷跑下山被妖怪掳去,沉香为了救他搭上了半条命。杨戬放下公务心急如焚地赶来时,三圣母在给沉香输真气,泣不成声,刘彦昌端着药碗的手止不住地颤,那惹了祸的孩子缩在床尾,自责地低着头抽噎,而沉香气息奄奄地平躺在床,空青色的衣袍下是不计其数的伤。
杨戬未言只字片语,而是坐在床边给沉香号脉、抹药,在这之后,他脱下外袍将沉香裹得密不透风,将他打横抱起就要离开华山。
“二哥!”三圣母连忙按住他的手臂,慌乱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戬忍着一肚子的火气,面对亲妹妹时态度也已算不上好:“我带沉香去天庭养伤,沉香往后便由我亲自教养,你们再不必费心,沉香也不用受这份委屈!”
刘彦昌面露尴尬之色,“内兄,您日理万机,沉香在您那里的话您恐怕会应接不暇,还是……”
“沉香与我的骨肉无异,我再怎样忙碌也不会苛待了他,倒是你们,应当好好反省,凭什么事事都要沉香委曲求全,那么多年过去了,一个两个都老糊涂了不成!”杨戬小心翼翼地托着沉香的身体,风度尽失地怒骂二人,但感受到怀里人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安心地窝在他的臂弯里,才欲升腾的怒火被无声无息地掐灭,他也不愿再多费口舌,只沉着声道:“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没人能拦得住他,也没人再敢拦他,夜色如墨时,他抱着他最宝贝的孩子回转天宫,为他疗伤用药、包扎擦身,无微不至。沉香在真君殿疗养一个月,凡尘冬去春来三十载,杨戬不允许夫妻俩见沉香哪怕一面,后来沉香痊愈,他到底是离不开父母,也从来不曾怪过他们,杨戬见夫妇二人又是真心悔过,才放沉香回家,至于福儿,他托付给了他驻守在灌江口的下属,待他倒也视如己出。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沉香其实也想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一不愿他与三圣母闹出嫌隙,二念他公务缠身,不愿叨扰,并不是不在乎他。但这一点,他至今都未曾领悟,他像一个困顿在猛兽腹中的死物,只留下了一双形同虚设的眼睛,隔着一层肚皮窥探尘世,看得见潮湿黑暗,看不见光明灿烂。
这是万物复苏的春天,煦日融化了残留的积雪,仿佛大地都被蒸腾出了一层能够飘荡到天宫的水雾,那样生机勃勃,那样风和日暖,为什么还有人期盼停留在雪虐风饕的冬天。
杨宅里,杨戬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怔怔然望着前方那扇古朴、闭合的大门,沉香就像一阵风,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静悄悄的,不辞而别,或许他对沉香的记忆必须停留在昨夜的同榻而眠,或许他以后可以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看他一眼。
沉香离开了,他不知道该怎样与杨戬道出分别二字,他也抵挡不住重获自由的诱惑,他终于冲出了囚禁他的牢笼,摆脱了枷锁与桎梏,从此远离了他本该憎恶的人,他腾云驾雾飞掠天际,四面八方的风在耳边呼啸,肆无忌惮地拍打在脸上,法力填满经脉,手臂上的红莲印记不复存在,他感到如释重负。
可渐渐的,他似乎没那么高兴了,因兴奋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愈发平缓,甚至沉重发疼,将他的脏腑都挤压进拳头大小的木匣,让他呼吸不畅,心如刀绞。他因此变得茫然无措,速达万里的筋斗云此刻连马车都跑不赢,他压下了云头,落在了小巷里,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长街上,身后脚步声嘈杂纷乱,仿佛有人在亦步亦趋的追随着他,只是他并没有留意,他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该尽快回到华山,同父母诉说相思之苦,可他为何要在尘世间流连。
他该庆幸自己能够做回天地间无拘无束的一只蜉蝣,从此大千世界任他来去,可他脑海中为何反复浮现杨戬那双悲愁、不舍的眼。
为何乾坤广阔,他脚下却只能踩到尺寸之地,为何市集喧闹,他耳边却只能听到温柔呢喃。
原来他终于从杨戬的禁锢中逃脱,进入了没有他的囚牢。
他鬼使神差地调转了方向,朝他曾经深恶痛绝的地方奔去,而那个与密网一般痴缠着他的脚步似有若无地停顿了片刻,又随他隐匿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中。
杨府的大门从外面上了锁,这个地方似乎因他而生,又因他而亡。
沉香站在房檐下,手从那把陈旧的铜锁上抚过,阖上的门被一阵风吹开,在锁链的束缚下张开了个半掌宽的口子,透过狭小的缝隙,沉香看到里面草木如初,庭院空明,只是死气沉沉,比他在时的深冬都不如。
他心中酸涩,眼睛胀疼。
“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东西忘在这里了?”他思绪繁杂时,身后却陡然响起一阵温柔又即将凝噎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倏地回头,便见杨戬站在不远处,红着眼眶,像是才哭过的样子。他像是被遮蔽在墙根底下的陈腐木桩,不鲜活,更不蓬勃,固执地坚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认真又死板,这世上大概不应该会有人愿意献出自己纯粹的爱,义无反顾地去追逐他。
可他也是支撑着这副对天地来说微不足道的身躯,做了沉香一百多年的大山。
沉香的视线霎时被翻涌而上的泪水阻挡,他扑进杨戬怀里,泪如雨下,“舅舅……杨戬……我恨死你了!”
杨戬极力舒缓的眉宇终于因情绪崩塌而蹙起,他感受沉香滚烫的泪珠滑进自己的衣襟,烈火一般熨热了身体。他用手臂牢牢圈住沉香,但又不敢用力,像是害怕怀中人会烟消云散似的,末了,几颗泪汇聚在一起从鼻尖滴下,他哽咽问道:“为什么去而复返?”
谁料沉香一把推开他,哭得肝肠寸断,“你对我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说一句永生永世再不见我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你想得美!”
杨戬想刨根问底,既忐忑又期待地想要明白他的话外之音,他迫切地上前一步,却又停滞于此,像个急欲开口却又说不出话的孩子一般,不知该如何陈述。
沉香狼狈地抹了一把眼泪,“你要一直跟我道歉,直到我原谅你为止!”
他见杨戬仍愣在那里沉默不语,一时恼羞成怒,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吻在了他唇上,不过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他踮着脚,笨拙地在他紧闭的两片唇上啃咬,尖牙收收合合,碾磨撕扯,活像是在发泄情绪,但他又会伸出舌尖去舔舐杨戬的嘴唇,貌似是对自己方才不知轻重的赔罪。
干涩的唇瓣被小外甥香甜的涎液濡湿,细小的嘬吻声成了一柄锤钻,凿开了他的心门,放出了象征理智的凶兽。对方的软舌从唇缝间划过时,杨戬从恍惚中抽离,扣住了他的脑袋,反客为主,加深这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吻,咸湿的泪水胡乱地糊在唇上又被渡入口中,淡淡的苦味蔓延开来。
难舍难分,浓情蜜意,是彻底从痛苦中挣扎出去的倾诉,是打破一切障碍与雾霭的交缠,是两心相许,是情投意合。
沉香呼吸有些急促,别扭地不愿看他。
杨戬捧着他的脸,目光中深情缱绻,指腹抚摸着他的脸颊,似乎是还想吻他。
“……过段时间,你亲自送我回华山,然后……我跟你回真君神殿吧,住这里的话你不太方便处理公务。”沉香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嘟囔道。
杨戬的眼睛似乎更红了,他笑着点头,双手都在颤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沉香看他这幅模样实在不习惯,但现在属实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腻话,便凑过去张开手臂轻轻圈住他的背,撅起嘴巴在他下颚印了一吻,才落完的泪又蓄满在眼眶里。
“舅舅,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
“嗯。”
“我其实没有怪过你,我只是讨厌你那样对待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强迫我了?”
“好。”
“舅舅……”
“嗯?”
“我爱你。”
“……”
杨戬不再说话,在碧蓝长天下将人锁进怀里,以吻封缄。
于是,杨戬终于脱离那片风雪交加的冬天,走向春暖花开的时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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