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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七点,禾暖提前到校抄作业。周末两天,他是一点儿没写。

同桌杨甜甜已经抄完,拿出一副塔罗牌玩,她最近对占卜痴迷得很,神神叨叨中邪一样,见谁都要卜一卦。

“禾暖,禾暖,”杨甜甜用胳膊肘戳戳同桌,“来,抽三张牌。”

禾暖抄得笔尖都快冒烟了,根本顾不上理杨甜甜,把她扒拉到一边儿。

“快抽!”

“啊啊啊,别和我说话!老师要来了!”

杨甜甜才不管,“抽三张牌!就一秒钟。”

不抽就没完没了,禾暖头也不转,右手继续抄作业,左手迅速抽出三张。

“哎哎,不能一起抽啦,要一张一张抽,这代表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禾暖嘴角抽搐,气呼呼地抬头,瞪了同桌一眼。

杨甜甜怂了,“好吧,好吧,这样也行,唔……我看看,愚人,月亮和皇帝……嗯,我得翻翻塔罗书……”

就在这时,班主任推门而入,“禾暖!杨甜甜!你们干嘛呢!”

杨甜甜吓得一个激灵,塔罗牌散了一地。

办公室里,班主任扯开嗓门:“成绩差不可怕,首先态度要端正……”

禾暖低着头,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还有你,杨甜甜,你是班里唯一一个有希望上重本的,我对你寄予厚望!怎么连你也抄作业,太让我失望了!”

杨甜甜小声啜泣。

最后两人被罚站一节课,禾暖撇嘴,心想倒霉死了。班里人人都抄作业,老师根本不管,班主任只在乎好学生杨甜甜,禾暖纯粹被她连累了。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放学,禾暖是走读生,要回家吃饭,刚走出后校门,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居然是薛昭。

他还穿着那身破牛仔旧球鞋,但不像之前干净,全身破烂也遮不住他的清丽俊秀。

他一脸的阴郁,头发乱糟又黏腻,几绺遮住眼睛,手上拎着个蓝白编织袋,“啪”地墩在禾暖面前,把路堵得死死的。

“干嘛?”禾暖后退三步。

“我被开除了,”薛昭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泉,“因为你。”

“呃,关我屁事。”

“你,赔我钱。”

“草,你神经病啊!”禾暖怪叫。

学生陆陆续续地下课,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禾暖讨厌被围观,绕开薛昭的编织袋就要走。

薛昭向左一步堵死,一字一顿道:“赔,钱。”

禾暖火了,烦躁地推了一把薛昭的肩膀,“滚开。”

薛昭踉跄一步,趁这个空档,禾暖闪身而过,却不料薛昭眼疾手快,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禾暖生疼,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却怎么甩也甩不开,于是他急中生智,嘶喊道:“抢钱啦!抢钱啦!”

路人齐刷刷扭头,循声看来,薛昭愣了一下,虎口松了几分,趁此机会,禾暖用力挣脱,莽起一口气撒腿就跑。

薛昭回过神,骂了一句脏话,提起编织袋追了上去。

从学校到禾暖家,要经过一片纵横交错的胡同,禾暖对这片儿熟得不得了,七拐八拐,就甩脱了“尾巴”。

回到家,禾暖才发觉手腕疼得不行,一圈红痕勒在白皙的皮肤上,碰一下都痛得要命,他用袖子盖住,没敢让奶奶看到。

下午上学,离得老远禾暖就发现薛昭还守在门口,幸好这时人多,禾暖戴起帽子,混在人群里进了校园。

教学楼走廊的窗户正对后校门,晚自习时,禾暖特意看了一眼,薛昭居然还蹲在那。

禾暖骂骂咧咧收回视线,心想这傻逼不会蹲了一天吧?

前校门的保安非常严格,根本混不出去,后校门有薛昭堵着,看来今晚没办法逃出去上网了。

晚上放学时,禾暖换前校门走,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家。

薛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守两个校门。所以第二天中午放学,他直接堵在了禾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大哥,至于吗?”禾暖都无奈了。

“赔钱。”

“不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赔,钱。”

与智障根本无法交流,禾暖深吸一口气,弓起身体,准备随时逃跑。

“你别想甩掉我,”薛昭嘴唇有些苍白,恶狠狠地说,“我昨天已经把这儿摸清了。”

禾暖注意到,今天薛昭没带编织袋,估计是怕影响跑步速度。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街角。禾暖瞟了一眼,是他的同学霍欣。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女生,短发,穿得灰扑扑的,含胸驼背总缩成一团,身上有股涮锅水的味道。虽然在一个班,但禾暖与她根本不熟,基本上没说过几句话。

霍欣看到眼前一幕,突然睁大了眼睛,她的手指向薛昭,高兴得声音都在颤抖,“薛昭!”

薛昭抬头,看到霍欣的一瞬间,他突然转身,再顾不上与禾暖纠缠,就这么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什么状况?禾暖左瞧瞧右看看,若有所思。

下午课间,霍欣来到禾暖的座位前,舔舔嘴唇,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你认识薛昭吗?”

禾暖从桌兜里掏出下节课的书,“碰”的一声巨响,拍在桌子上,“不认识,没关系。”

霍欣吓了一大跳,但还是坚持问道:“能让我和他见一面吗?”

“问我干什么,你自己找他去……”禾暖不耐烦地说,突然他灵光乍现,眼睛一转想出个主意,他一改刚刚不耐烦的态度,好声好气道:“可以啊,就今晚吧。”

“谢谢你。”霍欣感激地说。

禾暖有点好奇:“你认识他啊?”

“嗯,他是我的初中同学。”

“你们在哪个中学?育才?实验?”

“都不是,”霍欣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乡镇学校,在农村,不在城里,离这儿上百里地,你肯定不知道。”

“这么远啊。”他们的高中在a市郊区,已经够偏僻了,禾暖这才意识到,居然还有更偏僻的地方。

“嗯,”霍欣说,“我和薛昭填了同一所高中,但他好像没来。”

没想到,薛昭差一点儿就成了自己的同学,禾暖摸摸胸脯,幸好幸好。

“其实在我们村,大部分人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霍欣有点难过,“可薛昭不一样,他学习好,好不容易考上高中,不来太可惜了。”

“啊?”禾暖震惊了,考上这所高中也叫学习好吗?他的高中,可是a市最差的一批,没几个人能上本科。

“我特别想问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了,谢谢你。”霍欣诚恳地说。

禾暖含糊地回应,“不用……”面对如此真挚的感谢,他有一点点心虚和惭愧。

这不能怪我,禾暖想,要怪就怪薛昭吧……

晚自习,禾暖偷偷把霍欣叫到身边,撺掇她和自己一起逃课。

霍欣瞪大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两个人摸到后校门,趁保安大爷打盹儿的间隙,旋风般溜了出去。

一路上,霍欣不安地左顾右盼,生怕碰到熟人,禾暖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暗暗发笑,忍不住捉弄她一下。

“吴老师!您怎么在这儿?”拐过一条街,禾暖突然惊讶地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逃课,别告诉我小姑……”霍欣浑身僵直,一步不敢向前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禾暖笑到直不起腰,霍欣立马反应过来,有点生气,可禾暖的笑声实在太有感染力,她气不到五秒,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笑也不会大笑,只是微微抿起唇,弯弯眼,在一脸苦相上掀起薄薄的一层快乐的皮。

“小姑?”禾暖问。

“嗯,”霍欣轻轻地答,“我借住在我小姑家。”

去网吧的路,也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毫不意外,薛昭果然埋伏在这儿,他躲在黑暗里,瞟到禾暖的身影,便一下扑出来,然后,他看到了禾暖身后的霍欣。

这一次,霍欣没让薛昭逃走,她拽住薛昭的衣角,力气不大,却让薛昭仿佛双脚生根,无法挪动。

禾暖趁机蹿出老远,跑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好奇地回头看,薛昭似有所感,遥遥望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路灯下,霍欣的嘴一张一合,急切地说着什么,薛昭双手抱胸,低头靠墙,一言不发。然后,霍欣略显粗糙的手伸进裤兜,掏出一卷钱,塞进薛昭的手里。

薛昭挥手一扬,零星的几张纸币散落,面额都不大,霍欣蹲下身去捡,昏黄的灯光下,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滴一滴碎在地上。

禾暖本计划让霍欣缠住薛昭,自己一走了之,但面对如此情景,他看不下去了,大步从巷子另一头跑回来,气得冲薛昭大吼:“喂,欺负女生,你他妈算什么男人!”

薛昭冷冷地别了他一眼,居然没找禾暖的麻烦,转身离开了。

霍欣有些失魂落魄,禾暖不放心她一个人,把她送回学校后,才一头钻进网吧。

一天没练手,禾暖就心痒难耐,先看完这周的常规赛,又打了几局排位,有胜有负,积分不跌不涨,王者段位似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除了技术和意识上还需要提升,是时候物色一位水平相当的队友了。

周三中午放学,天空飘了点小雨,禾暖以为薛昭不会来了,没想到在老地方,还是见到了老熟人。

薛昭戴顶棒球帽,躲在塑料棚下,鬼鬼祟祟神似跟踪狂。

禾暖快要抓狂了,他不多废话,把伞劈头盖到薛昭脸上,转身开始飞跑。

雨滴打在脸上,禾暖喘得厉害,他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然后,“轰咚”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禾暖回头一看,一顶棒球帽滚落一边,薛昭面朝地瘫在泥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禾暖本想直接逃走,跑了五十米又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掉转了脚步,他走到薛昭身侧,用脚尖踢了踢。

“喂,喂,说话!”

“你自己摔倒的,可别讹我。”

薛昭仍然没有动静,禾暖有点害怕了,他蹲下身推推薛昭,“喂,没死就爬起来!”

还是没有反应,禾暖彻底慌了,他双膝跪坐,把薛昭的身体翻过来,衣服浸透了泥水,只见一张俏脸煞白如纸,沾了不少泥点子,额头冒汗,双眼紧闭。

人昏迷了但身体还在颤抖,禾暖慌得不行,滚筒洗衣机一样疯狂摇晃薛昭,又下死手掐他的人中,终于把人折腾醒了。

薛昭有气无力地喃喃:“别摇了,好晕。”

“你怎么了?”禾暖焦急万分。

“好饿。”薛昭梦游一样低语。

低血糖?禾暖赶紧翻裤兜,幸好带了块儿巧克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禾暖托住薛昭的后颈,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把巧克力掰碎后喂进他的嘴里。

过了一会儿,薛昭缓过劲儿来,脸不像之前死白死白,身体也不抖了。

顾不得沁湿裤子,禾暖一屁股坐在路沿上,抹了把冷汗,“兄弟,你吓死我了。我和你真没什么深仇大恨,为了点钱这么拼命,不至于,真不至于……”

薛昭慢慢撑起身体,他头还有点晕,靠坐在墙角。

“你早上没吃饭?”禾暖问。

“两天。”

“行吧……”禾暖咂咂嘴,动了恻隐之心,“兄弟,我和你商量个事。”

“……”

“我呢,一个高中生,兜比脸还干净,你就算赖我身上,我也没钱给你。这样吧,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我请你吃顿饭,咱俩两清,谁也不欠谁,你以后别堵我了,行不?”

薛昭不说话。

禾暖站起身,把棒球帽捡回来,递给他,“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薛昭伸手接棒球帽,禾暖手掌一翻拽住他的小臂,把他拉了起来,“拿了帽子,我就当你同意了。”

两人来到一家面馆,幸好老板认识禾暖,要不然就凭两人满身的泥印,准把他们赶出去。

面端上来,薛昭“呼噜呼噜”暴风吸入,禾暖坐在对面,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儿飘过。之前在屋外闻不到,但坐在室内,温度高又沾了雨水,就非常明显了。

人长得清丽俊秀,怎么不洗澡?禾暖想,他不会没地儿住吧……

送佛送到西,身上全是泥也不舒服,禾暖心一软,又请薛昭去了洗浴中心。

一下花去几十块,禾暖肉疼地看看账单,早知道带回家洗……不行,不能让他知道我家住哪儿,太危险了,奶奶还在家……

大中午洗浴中心几乎没人,薛昭提个篮子,正要往里走,禾暖叫住了他:“喂,以后别来找我了。”

薛昭脚步一顿,没吱声,掀起帘子进了澡堂。禾暖耸耸肩,溜溜达达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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