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求己不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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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与凌若谷在夜色下的长街上疾行。
百川被白蛇长啸的妖气惊醒后,陡然发现兰珊不在客栈内,立刻叫上凌若谷一起出来寻找。
幸好兰珊的香囊沿途留下气息,他们按图索骥追踪到了城西。相比其他东南北四个方向的沉寂,这一片居然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沿着赌场、当铺一路走过去,混杂的各种气息越来越浓,香囊的气息越来越淡。当他们沿着那条街道走到底,看到的却是一家于深夜挂着红艳灯笼招摇过往的青楼天香楼。
坊间常道,一钱烟花一两银,漫天星雨值千金。按理来说,哪怕天香楼再生意兴隆,也仅限于这李家镇周边,何来如此财大气粗的阵势,真金白银砸出来这么个近乎通宵的烟花大赏。
西城这一片藏污纳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无垢城的弟子除非前来办事,否则绝不会涉足。百川之前担心妹妹会流落于乐坊青楼,所以也来找过几回。只是以往他都是太阳还未下山时,来找相识的牙人掮客打听消息,这还是第一次在夜间来此,才知这处竟是如此繁华。
道是烟花绚烂,骰子不停,丝竹靡靡,贩夫走卒,文人墨客,青楼梦好,长赋深情。
烟火炮竹所带来的硫磺硝石粉末,散发着淡淡微焦苦味,在空气中弥漫,比酒香脂粉香更显浮华,像是热情燃烧后随风飘散的灰烬。
百川凝眉,香囊的气味消失了!
他和凌若谷分开寻找,各自动用灵力探寻,却最终一无所获,直到他在经过附近的一条小路时,忽然从路口一座披红挂绿的大树后跑出来一个相识的镇民。
对方看起来形容狼狈又惊慌失措,冒冒失失从小路深处奔出来,差点撞上他。
吴大夫?百川夜视过人,率先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穿着有点皱巴巴的袍褂,背着出诊箱,满头大汗惊魂未定,吓了一跳后才结结巴巴地打招呼:百、百川公子?
见他神情有异,百川多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吴大夫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刚刚遇到鬼打墙了,怎么都走不出这条路,幸好遇见您,那脏东西被吓跑了。他心有余悸地说,显然被困在这条小路好一会儿了。几年前他上山采药时遇到了恶作剧的山魈,半条命差点折腾没了,还好路过的百川出手搭救。后来,百川见他的医院每天人来人往,就托他帮忙打听妹妹的信息,恩人的请求他当然一口答应下来,是以百川下山,都会去他的医院小坐片刻。虽然妹妹一直没有找到,两人倒是熟识了起来。这次因为带了兰珊下山,接着又发生了那么多变故,百川还没来得及去吴大夫的医馆,没想到却在这儿意外碰上了。
李家镇的人见到无垢城的弟子都很尊敬,因为他们为人正派总做善事,从不以势压人。吴大夫见了百川这个昔日的恩人,此刻更是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终于有心思想想今晚的遭遇,觉得实在是晦气。
这么晚他本来不想到这腌臜营生的地方出诊的,可来请他的人是他前段时间相好过的天香楼红妙姑娘的老妈子,说是红妙夜里发高热,烧得都有些糊涂了,他心疼这个娇娇冤家,跟家里夫人好一阵遮掩才蒙混过关得以出来,没想到红妙压根无事,还备了一桌酒席等他,一副要与他再续前缘的做派。他本就心猿意马,但不敢饮酒,怕回头被夫人嗅到酒味儿,所以只温存了一番就着急火燎地朝自己医馆往回赶,这才走了这条小路,没想到竟然倒了大霉了。原本百来十步能到头的小路怎么都走不到底,路头应是一棵树龄逾百年的大冠月桂树,上面垂挂着西城这一片戏子伶人妓者的祈愿彩带,希望遇到良人,希望早日脱离苦海,希望恩客舍得重金为其赎身,希望退出这行后再不复来这树本该十分惹眼,他却怎么走都瞧不见。
百川没有注意吴大夫的脸色变化,他在心中思忖,兰珊身上香囊气息突然无影无踪,会不会也是因为这鬼打墙是蛇妖使出来的障眼法?他凝神用灵力朝小路内一探,果然香囊的气味又出现了。
他心中一喜,立刻传音给凌若谷前来汇合。见吴大夫还气喘吁吁地站在旁边,他微微一笑,拿出一枚灵符赠与他:你带着这个回去。
吴大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灵符,慎之又慎地收好,又抬手朝百川作揖道谢:谢谢您。对了,还未恭喜您找到令妹了。我当时就觉得那姑娘可能是,但是毕竟没多少证据,也没法传书信给您,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百川本是在用灵力探索兰珊的去向,闻言胸口一窒:什么?我何时找到妹妹了?你说的姑娘是谁?
就是之前借宿在季家府邸的那位兰姑娘啊,前两天我见您和她欢欢喜喜地在街上路过,当时就想恭贺您,追出来时你们已经走远了
百川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一把揪住吴大夫的衣领:你在说什么?!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勉强抑制心中惊疑,松了手,你仔细说与我听。
吴大夫有些傻眼,看百川公子这表现怎么不像是认回了妹妹?
事情要从数月之前说起,吴大夫的夫人牛氏也会医术,甚至因为家学渊源,比吴大夫还要精通,只是毕竟身为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但李家镇富人家的女眷若是身子不爽利,总是请牛氏去看,偶有拿不准的症候,她归家后还会与吴大夫商议。
那日牛氏被请去季家出诊,因为表小姐的朋友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了腿上。那位朋友,就是兰珊。其实茶水并不是滚烫,只因女儿家皮肤太娇嫩,被烫了之后腿上略发红,哪怕放着不管三五天也能自行消除。
那叫兰珊的姑娘坐在床榻上,腿上盖着小卧被,有些羞赧:有劳您来这一趟,是我们小题大做了。说着又朝一旁摇着团扇的季家表小姐道,我就说没事,你偏要请大夫。
白雅嗔了一句:那你腿上那红的地方也要请吴夫人瞧瞧,怎地一烫就泛出一圈红印。
牛氏一笑:白小姐,兰姑娘那是旧伤疤了,想必平时并不显,这是被水烫了,才发红的。
兰珊信服地点头:牛夫人医术高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我这是小时候被恶犬咬伤的。
牛氏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丈夫恩人百川公子的嘱托,她常听丈夫念叨,也记到了心里,便多言一句问道:兰姑娘可还记得,是几岁被咬的?
兰珊看起来心思单纯,像是也没觉得牛氏问得奇怪,只摇头说:太小了,不记得了,只是自此我都怕狗,听见犬吠都要抖,要是有狗儿窜到我面前,我还会腿软,越害怕越走不动路,这要怎么医治?
牛氏没想到被反问了一句,她一笑:这是惊证的沉疴,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法子,长期服用镇惊开窍的药剂能够缓解,外加您要尝试与温驯的犬类接触,慢慢就会好的。
兰珊皱皱眉头,倒是把不愿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那还是算了。
是人都会有恐惧,只不过对象不同,程度不同罢了,兰珊这样的程度,大不了不养狗,对她的人生没有太大影响,牛氏自然不会多嘴劝她,只是引导她继续说家人的话题。这伤口看着不轻,如今能不留肌肤表面,已经实属难得了。当时,您家人定是请了位医科圣手为您医治。
那时我每天都很怕,一时高烧一时哭闹,糊涂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哪里记得什么大夫。兰珊苦笑,我娘亲还担心那疤痕会影响我的婚嫁,我哥哥说了一句若妹妹嫁不出去,就留在家他养,气煞娘亲了。她说到这里先是噗嗤一笑,而后神色闪过一丝黯然,却不再说下去。
牛氏不动声色地道:兄长这话已经是很心疼妹妹了。
兰珊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倒是白雅想起什么似的:兰儿姐姐,不然就请吴夫人帮你打听一下你兄长的下落?吴大夫的医馆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碰到无垢城弟子的机会也大。
兰珊摇摇头:不了,这太强人所难了。
牛氏越听越觉得兰珊与自己丈夫那位恩人口中的妹妹就是一个人百川拜托吴大夫行医时留意,是否有腿上有疤的年轻女子前来求医。但女患者多是牛氏出面,所以吴大夫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外子的确与无垢城有一点来往,兰姑娘想找谁?说不定我们真能帮上忙。她的表情是真的诚恳。
兰珊也有些意动,面露犹豫,终于还是道,那时我太小,家乡遭难父母皆亡,与哥哥颠沛一路流离失所,后又走散,再到被人收养。我只记得家人曾经唤我哥哥海哥儿,想来他名字里是有个海字的。可无垢城弟子三千,光凭这个怕是不好找。
牛氏也没想到,兰珊竟然没有其他任何线索,也有些拿不准了,她一时不便提百川的名字,更不可能贸然担个帮季府表小姐朋友引见外男的名声,所以先按下此事,只说会回去帮忙打听,有消息就差人来禀。
只是回去后,她却得了丈夫在天香楼有个红颜知己的消息,两人闹将起来,这件事便耽搁了,等夫妻二人重归于好时,又得知季府有妖怪作乱,兰珊被无垢城执剑长老青宇真人带走的事情,再详细的经过季府三缄其口,他们也就打听不到了。
一来因为私事误了恩人嘱托,心中有愧;二来想着兰珊自己去了无垢城,百川又是青宇真人的大弟子,若两人真是兄妹,自然能够相认;三来吴大夫前日亲眼见这两人走在街上,有说有笑;所以他竟是阴差阳错今日见了百川,便开口恭贺。
吴大夫说完这些,总觉得百川的表情不太对,百川公子,这位兰姑娘他本想再问是也不是,百川却忽然对着暗处道,若谷,还不现身。
吴大夫扭头,看到路旁阴影处,忽然出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对方面无表情,不甚好接近的样子,他把疑问吞回了肚子。
大师兄。凌若谷疾步走了过来,找到她了?
百川摇摇头,转头对吴大夫说,今夜这里不太平,你早些回去。
吴大夫一听不太平三个字,立刻不敢多待,忙不迭告辞。
百川与白蛇交手本就受了不轻的内伤,如今寻找兰珊又是心急如焚,再从吴大夫口中乍闻这样的事情,几件事情撞到一起,他肺腑内气血翻涌,待到吴大夫的身影一消失于街角,他立刻踉跄一步撑住旁边的树干,吐出一口鲜血来!
大师兄!凌若谷上前一步扶住他。
凌若谷轻轻拂开他的手,可凌若谷已经感觉到他在颤抖。无垢城大弟子百川,本是从不失态于人前的温润君子,万事从容,清风朗月,堪称弟子楷模,他仿佛总是站在和煦的阳光下,总是站在温暖的微风里。可如今,他在这夜凉如水的月色下,狼狈到了极点。
凌若谷其实早来了片刻,百川与吴大夫的话也听了大半。
他记起当初凌家上下被灭门,身中炎煞之气的自己刚刚被师傅救回含元殿时,对谁都抱有戒心,百川习业繁重,但每日都会抽出片刻时间与他说话聊天,虽然自己一句也不回,他却很有耐心。
你我虽是师兄弟,但我自会待你如亲生弟弟
其实我有个妹妹,她很喜欢说话,叽叽喳喳的
没有人勉强你一定要用道号,凌若谷这个名字便很好
我俗家姓何,名叫容海,所以师傅赐我道号百川。原先家里人都叫我海哥儿
哥哥海哥儿
凌若谷只觉得这巧合如此荒谬:大师兄,兰珊她是你的
住口!百川面色一变,挥掌直接拍在那彩带如丝绦的祈愿月桂树干上!两小儿才能合抱的粗干被撼动摇晃,树叶并彩带纷扬落下,倒像是又一片烟花暗淡零落。他喉头再次涌起一阵腥甜,被他硬是压了下去。
他在满月池救她时,明明看到她小腿的红痕的。
她爱吃冰糖葫芦。
她怕狗。
他怎地就只当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了?!为什么没有多深想一步?!
若是他能想到是不是就不会与她就不会铸下大错!
他再开口时嘶哑着声音,连唇齿间的只言片语都带着血腥气。
这件事情,不要让她知道。他五指用力,抠进树干里,指尖掌心流出血来,滴进黑黢黢的土地里,他却浑然不觉。
凌若谷点点头,我们快去找她。
百川抓住他的手臂,我要你发誓。
凌若谷拧起眉,无声地看向他。
若谷,你发誓。百川的嘴角溢着血迹,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只是这份强硬的面具下是怎样千疮百孔的心如刀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兰珊不该承受这些,这个笑靥如花明媚如光的少女不该承受这些,他的妹妹不该承受这些。
这不堪入目的残忍真相只适合被缄口、被掩藏、被埋葬,它必须永不见天日。
所有的一切,由他一个人来承受就好。
他是男子,他是兄长,他是罪人。
咽下喉头的鲜血,他干脆地弯膝一跪!
若谷,师兄求你。
凌若谷拉不起他,好,我答应你。他举起三指,此事我绝对不会说与兰珊听,如有违誓言,苍天不佑,万箭穿心。
百川咬牙:不,我要你起誓,若有违誓言,你与她不及黄泉,再无相见。这是他这一生说过的最为过分无礼的话,可他毫不后悔。
我保证不会用这件事让她痛苦。凌若谷冷冷地转身,但我也不会拿她起誓。我们耽搁太久,该继续去找她了。
百川扶着那树干站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师弟说话从来言而有信。但是兰珊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对若谷亦然。若兰珊真问起来,哪怕师弟坚守誓言,也还是容易被她看出端倪。
可师弟说得对,他们现在等不起,要立刻找到她,保证她的安危。
走这边。他确定了方向,叫住凌若谷一起向前走,然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这里百川之前来找过牙人和掮客买消息,自是知道有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巷。可现在,这小巷不见了。
而香囊的香气却依旧向前,蛇妖的妖气也有残存。
结界?他沉吟。
凌若谷提剑便要破界,却被他阻止了。
他认出结界的主人了:是师傅施法的结界,我们等。
凌若谷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
当看到小巷重新出现,师傅抱着少女走出来时,两人立刻一起向前奔去。
百川看着换了衣裙的少女,看着她眉目春情残存,看着她依偎在师傅的怀中,他抬头又去看师傅。
他第一次以纯粹的同是男子的角度去看师傅,轻易便能看穿师傅对少女的在乎。
什么斥责惩罚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心疼少女。
他心疼她幼年失散到底有何际遇,如今才身有寒冰果,如同怀璧其罪;他心疼她在被师傅带回含元殿前,都遭遇了什么,才会一心自戕;他心疼她撞向洞壁时,那绝决求死的心志;他心疼她在失忆后,却又与师傅与他与若谷发生了这许多纠葛;他心疼她今夜又遇险,不知又吃了什么苦头,受了如何的委屈。
他有太多疑问想问她,又有太多话想跟她说。
可是,他不能开口。他什么也不能问,什么也不能说。他甚至不能多看她一眼。
因为他没有立场。
如今,他于她而言,谁也不是。他既不是她记忆里不存在的哥哥,也不是之前可以谈笑风生的百川大师兄。
他现在只是她口中的百川。
师傅抱着少女向客栈而行,他与师弟紧跟其后。
在经过那座被他重击的祈愿树时,他脚步顿了顿,心中想,若这树真有灵性,他也想求一求它,保佑她永远记不起前尘往事,永远也不要想起来,她来无垢城前发生了什么痛苦的事,更不要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哥哥。
可无垢城的低阶弟子都会辨别万物生灵,何况是他。他一看便知,这棵树虽然年数悠长,却并未有灵性,连他的一掌也受不住。
所以,世人来祈愿,不过是求己不能时,希望求个心安。
可此时此刻,今生今世,命运已定盘,他心永难安。
第二天,城西习惯早起的居民忽然发现,一夜之间,那棵信众颇多的百年祈愿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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