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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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敞开,暮紫芍往两域交界处一望,看到一袭飘逸的雪青色。

他还是来了

早就知道他会来,虽然她伤他至深,但这性命危机的关头,他绝不会置她于不顾。

已经是初夏时节,为什么,她依然瑟瑟发抖?

浑身裹得密密实实的,高烧的额没有冷退,通红的双颊藏在帽沿之下。迷糊的眼,昏沉的脑,憔悴的脸,她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王爷可把聘礼带来了?”她听见身边的将军遥遥地喊。

明若溪似乎微微点了点头,手一示意,便有下属把个穿黄袍的人从车内拖出。那人蒙著脸,看不清容貌,但明黄的颜色为天子所有,他应该是煜皇胧月夜。

“王爷,恕末将斗胆,这聘礼是真是假?”

明若溪淡淡一笑,下属立刻领会,将那头罩一掀,被束缚的人呈现面貌。

“王爷,末将还想多问一句——近日并未风闻有宫变之事,此人不会是”

“是冒充的?”明若溪接话“姚将军,你也不想想,若宫变之事传开,本王还能携著聘礼到这儿吗?只怕未出京城就被御林军砍了!总之,你们要的东西我是带来了,收不收悉听尊便!”

“那好吧”姚将军只得叹息“想来王爷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况且您未来的王妃还在末将身边,您不至于那么绝情吧?如此末将把聘礼收下了!咱们这么著,您看怎么样——双方前进一百步,一边纳聘礼,一边迎新娘,如何?”

“如此甚好。”明若溪答。

“姚将军”坐在轿上的暮紫芍忽然发话,声音虽弱,但气势逼人“你们在这儿自言自语的,到底想做什么?还聘礼呢!我有说过想要嫁人吗?”

此语一出,四下一片嗡嗡声。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将军纳闷地看她一眼“那边那俊朗的南阁王难道不是您的心上人?咱们王明明有交代”

“中原女子出嫁从父,东域女子出嫁从身!”暮紫芍投以一抹涩笑“我自个儿的婚姻大事,除了我自个儿,谁也不能作主!那边的南阁王的确俊朗,可惜花名在外,不是本小姐的喜好——要嫁也不是嫁给他!”

她看不清明若溪此刻的表情,只知道四下议论之声沸如潮水。

不,她不能让这桩交易继续。起初被义父软禁著,阻止不了,但此刻人就在她眼前,她要拚尽最后的气力,毁掉晴如空的如意盘算。

义父抚养她十余载,报答是应该,但她不能用若溪的性命来报答。他爱上她,本已经够伤心伤肺的了,现在如果再让他为了她去弑兄弑君呵,她暮紫芍自认不是红颜祸水!

“让那个什么王的把聘礼抬回去吧!本小姐不希罕!”她又说。

“嘿,小姐不要太天真了,”姚将军冷笑“您我都明白这并非一桩亲事这么简单,今儿,您不嫁也得嫁!”

“姚将军,你算我什么人呀?我嫁不嫁得听你的?这可奇怪了!”暮紫芍自敞篷的轿中站起,斗篷一撕,亮出隐藏的匕首。

这匕首原是她贴身之物,搁在床间暗格中,晴如空为防她逃跑或自残,事前搜过屋子,却始终没发现此物。她庆幸自己留下了它,做为最后的筹码。

匕首一侧,映著阳光的一方,搁到她的脖间。

“我还是那句话,没人能逼我!”手腕稍稍使劲,匕首割裂她脖间肌肤,鲜艳的血顿时渗出。

“小姐”事到如今,姚将军才有了恐慌,周边一干将士亦不敢轻举妄动,私底下啧啧称奇。

虽然距离甚远,但她的一举一动明若溪皆看在眼里。

这个小傻瓜,她想干什么?难道她不明白这样做什么用也没有,只会牺牲她自己!

从她说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的企图了——她不愿连累他。这一点,别人懵懂,他却心知肚明。

他们是一样的人,说什么,做什么,毋需言传即可意会。

说实话,他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高兴,因为她还是念著他的,可见先前说的“不爱”二字,纯属无稽之谈。

但他又十分气愤,看到那匕首搁在她的脖子上。如此不爱惜自己,就不怕他伤心?

现在,没法告诉她一切只是个局,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抢下那利器要紧。

于是,袍袖一振,明若溪从马上跃起。百余步的距离只在这一跃之间化为零。

守城的将士们皆看一只雪青色的雁掠过天空,然后羽翼翩然,落在暮紫芍的身边。

掌风只轻轻一挥,闪亮的匕首便落到地上,仿佛星星的坠殒。双手再一揽,他将她擒入怀中。

“放开我!”暮紫芍倔强地挣扎,但任她如何折腾,仍被他牢牢圈住。

“居然敢说不屑嫁给我?”明若溪眼里有不为人知的笑意,语气却盛怒逼人“我有那么招人讨厌吗?居然宁可自刎也不愿嫁给我?”

她瘦了,的确是大病了一场,昔日白净透明的皮肤如今枯黄一片,头发也凌乱疏落。

他得感谢晴如空想出这个馊主意,让他们有机会再次重逢,真的很感谢

暮紫芍被这温暖的怀抱围绕著,昏昏沉沉的脑愈发眩晕,他的气息迎面扑来,仿佛薰风。本以为这辈子再无缘闻到这清爽的味道,此刻乍然重逢,让她潸然泪下。

她不想离开这温柔的壁垒,哪怕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哪怕有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朝他俩扫射过来。

再多一刻,再多一刻就好她心中渴求著,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弃械投降的时候,稍微的意乱情迷就会让她的溪置身于险境。

“松手!”她威胁“否则我咬舌!”

“咬舌?”他像是在看笑话“不怕疼就试一试”

话音未落,她牙关一紧,果然狠狠地咬住了那可以致命的柔软。

其实这一切并非意气用事,先前的自刎和此刻的举动,她都想得很明白——有她在一天,晴如空就能威胁他一天。如果她随风而逝,溪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既然,她是他今生的劫难,那就让她亲手把这个灾难清除吧。

从不相信自己是扫把星,现在看到他为了自己所受的罪,她终于相信了。呵,千百年的传闻果然有道理。

“你找死!”明若溪这回真的被激怒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逼开她的嘴,火热的唇舌一举覆盖下去。

他拚命地吮吸著,吸干她咸湿的血,吸尽她浑身的气力。

“有本事,你连我的舌一起咬”他浓重地喘息著,在她耳边低语。

呵,这个坏蛋,为什么总是惹得她想哭呢?不让她死,还惹她哭,真坏

暮紫芍蓄满多时的泪水倾泄而下——不,她舍不得咬他,所以她只有活下去了。亏他想出这一招,真是残忍!

吮吸渐渐变成了深吻,两人的唇舌纠缠在一起,顾不得周围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是无尽地纠缠,仿佛要弥补这些日子的亏欠。

“这儿,这儿,这的一切都是我的”他抚过她脖上的伤,断断续续呢喃“你敢伤了它们,试试看,看我饶得了你!”

“溪——”她心尖一颤,默默唤他的名字,紧紧地回抱他,面颊深深贴在那火热的耳边。

明若溪一边环抱著伊人,一边瞧了瞧被这火辣场面惊得呆若木鸡的将士们,他的嘴角勾起浅笑,袖一挥,埋伏在远处的弓箭手立即射出营救的箭。

箭如蝗,漫天盖地,覆向城头。雪青色的身影则巧妙避开了这纷乱的雨,闪电般回到安全地带,带著他怀中的人。

暮紫芍只觉得自己随著一阵旋风在空中旋转,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眼前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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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舒服

浑身像被云朵覆盖著,轻轻软软的,还有一股清香伴著和煦的风拂过脸庞。

初夏时节并不燥热,满世间回旋著清爽的感觉,仿佛一只无形的白鸟,钻进窗子,又飞出去,羽翅翩然。

好久,没有过这样香甜的睡眠了,或许是知道了身边有他,所以心安,所以睡眠也安稳。

但暮紫芍从梦中醒来,却没有发现那本该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溪——”她猛然坐起身子,睁著惶恐的眼睛寻找那雪青色的影。

“你醒了?”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

眼前并没有溪,只有一个穿著红衣的少妇,笑咪咪地打量她。少妇肚子隆起,似怀孕多时,那张脸并不是世间最美的,但那甜甜的笑容渗透出的亲和力,世上没人能抗拒。

暮紫芍就在这一瞬间,对她产生了好感。

“你已经昏睡七日了,”少妇说“又是发冷又是发热的,若溪都急坏了。”

若溪?好亲昵的称呼!这少妇跟溪是什么关系?为何可以理直气壮使用这家人般的昵称?

“这是哪儿?”暮紫芍咬伤的舌头还没痊愈,说话有些打结。

“这是我家,”少妇调皮地眨眨眼“嗯你一定还想问我是谁,对不对?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煜国的王妃,你信不信?”

煜国的王妃?

暮紫芍大病初愈的身体有些微颤,她知道煜国的王爷死的死、散的散,留在胧月夜身边的,只有明若溪一人——这少妇自称王妃,莫非她是溪的妻子?

那个混蛋,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还隆著肚子她才离开他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就老婆孩子全齐了,手脚简直快如闪电!

“唉,宝宝下个月就要出世了,老踢我!”少妇看到她黯然的表情,愈发眉开眼笑“其实呢,我跟若溪认识已经三年多了,想当初,在水阁边,花树下,他一袭雪青的袍子看得我真是目瞪口呆,心里想,天底下竟有如此俊美绝伦的男人啊!”原来他俩已经认识三年多了,怪不得肚子能这么大!懊死的明若溪,说什么心里只有她一个,还敢在千军万马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她,害她信以为真,感动得肝肠寸断,原来这一切只是水晶般易碎的谎言!

“还以为你除了我,再也不看别的男人一眼呢!”忽然帘一掀,一袭白衣飘然而入“夫人对四弟的赞美,连我听了都嫉妒!”

暮紫芍诧异地看着这白衣男子,他有一张跟明若溪酷似的睑,同样璀璨夺目,只是年纪稍长。

“可是人家若溪本来就比你俊呀!”少妇仰头大笑,偎到他怀中“我夸两句都不行?”

“只是夸两句这么简单?真不知道我的小桃儿又在搞什么鬼!”白衣男子抚著她圆圆的肚子,无限爱怜地叮嘱“别一天到晚到处乱跑,小心伤了咱们的宝宝。”

“我哪有乱跑!”她嘟起嘴“我只是来看看紫芍妹妹,听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是若溪的心上人——我这个做嫂嫂的当然得瞧个仔细喽!”

嫂嫂?暮紫芍瞪大眼睛。

“对呀,不要怀疑你的耳朵,”少妇像恶作剧得逞般咯咯笑“我只是若溪的嫂嫂,并非你刚才所想的那样!”

暮紫芍低下眉,害臊万分——错误的猜想本已不可饶恕,却还让别人一眼看穿!真恨不得眼前有个地洞可以往里钻!

“暮姑娘不要介意,内人天性好动,没打扰你休息吧?”白衣男子微微笑“在下未流云,是若溪的三哥。”

西阁王未流云?暮紫芍愈加吃惊。她知道,如今煜国三分天下,煜皇胧月夜占领煜都一带最大的疆土,东阁王晴如空独霸东域一带,另外一块靠近中原的肥沃土地,为西阁王未流云所有。

难道,她此刻不在煜都,而在未流云的势力范围之内?

“暮姑娘请放心,”未流云接著说“舍下虽然简陋,但十分安全,皇上管不了这儿,你的义父更加管不了这儿——好好养伤吧,我和内人受了若溪的嘱托,定会全力照顾你的。”

“就算没有若溪的嘱托,我也愿意留下这么漂亮的妹妹,”少妇笑盈盈地握住暮紫芍的手“有个伴多好,省得我成日无聊透顶!”

“真的很无聊吗?”未流云宠溺地瞧着妻子“要不要明儿叫个戏班子来家里热闹热闹?”

“不要!那些戏码都听腻了!”她直摇头“我想去骑马”睨一眼脸色一沉的丈夫,马上改口“呃其实听戏也不错,紫芍妹妹还没听过呢,明儿请个戏班来让她乐乐!”

“多谢王爷、王妃。”暮紫芍起不了身,只能颔首示意。

“甭叫我王妃,多生疏呀!”少妇立即打断“我的名字是樱桃,紫芍妹妹你直呼这个名字也成,跟著若溪叫我嫂嫂也成!”

“那个”暮紫芍顾不得绯红的脸,终于忍不住问“他回京城了?”

“他?”樱桃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谁“呵呵,哪能呀!你伤没好,若溪他会舍得回去?”

“那他为什么”醒来这么久,都没瞧见那身影?

“那小子害羞呢!想见你又不敢见,”樱桃俯到她耳边低语“放心好了,晚上闭上眼睛装睡,他肯定自个儿跑到你的床前。”

双颊羞得似火烧,把身子缩进被子里,暮紫芍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夜间重逢的一刻。

但是,他没有来。

一天,两天,三天她的伤势日渐痊愈,依然不见他的踪影。疑问在心中愈衍愈烈,他不愿来见她,是依然生著她的气,抑或有别的理由?

几次三番拒绝了他——在黑夜的山林里,对他投以冷漠;在千军万马的围绕中,让他颜面俱损、下不了台。天底下不止她一个女子,救了她,已算仁至义尽,难道还希望恢复从前的欢笑与缠绵?

失去了从小哀养她的义父,失去了同吃同住的金兰姊妹,现在,连他也要失去了暮紫芍觉得自己又重新沦为了弃儿,无力无助,当年母亲把她扔在山上时感到的那股寒意再次袭来。

寒意依旧,刺骨、刺心,也刺痛了她的眼。泪水就在这瞬间的感慨中刷刷滑落,浸湿半个枕头。

门忽然开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迈了进来。

暮紫芍的心卜通一下——呵,这是第十天,他终于来了。

幸好彻夜不眠,否则不会发现他的悄然来到。幸好脸朝著墙,他没有发现她依然醒著。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温暖的大掌抚了抚她湿漉的发际。

“又在作恶梦了?”他的声音很轻柔,细听,藏著一缕辛酸“睡著的时候也能哭湿半个枕头,紫芍,紫芍,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放心?他要离开她了吗?所以才会有这样依依不舍的语气。

她翻过身,仍紧闭双眼,仿佛依然沉在睡梦中,却故作无意地擒住他的大掌,搁在脸边,把他整条手臂当个抱枕。

“真像个孩子”她听见他轻笑,大掌在她脸颊边轻轻摩挲“嫂嫂说,那天她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却信以为真,脸色煞白你真的有这么在乎我吗?”

她当然在乎他,这辈子最最在乎的,只有他——只可惜这份浓情,她一直藏在心里,没有机会开口。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深深叹息,和衣侧身躺下,将她全然搂入怀中“你终于回来了,我却要走了我们好像真的很没有缘分。”

走?他要走去哪里?把她捡了回来却又抛下不理,这算什么?

无论如何,他得告诉她原因吧?难道连一个当面的解释都不肯给她?

暮紫芍也动了动,把身子偎进他怀中的更深处,更加紧密地与他贴合。她能感到他体温的骤然上升,还有那愈加浓郁的呼吸,但他只是克制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宝贝儿,不可以在睡梦中引诱我听见了没有?嗯?我就当你能听见。”还是忍不住,再吻了吻那鲜红诱人的菱角。

暮紫芍娇柔地呻吟一声,绵软的身子似有意无意与他的刚硬躯体摩擦。已经不是无知少女了,一举一动之间,风情万种。

“唔宝贝儿,不许使坏!”明若溪震动了一下,于两人之间撑起一片空白“你这个磨人的小坏蛋!”

停了一下,似有感慨,他又道:“将来,等你嫁了人那个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嫁人?暮紫芍几乎想跳起来瞪视他——这是什么话?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做他的人,没想到,他竟愿意让她嫁给别人?

“宝贝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偷偷来看你了,”他继续唠叨,语气幽幽“每次来,你都睡著我明儿要回京,不能照顾你了有什么事,就跟哥哥嫂嫂说,他们欠我好大一个人情,不会赶你走的,你也应该把自己当成这儿的人,不要客气唉,我在说些什么呀,老太婆似的,明知你听不见,却不停地说”

他想这样溜走?连当面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要!不要两人的结局如此无声无息,仿佛把石子投进万丈深渊中,或是听了一支没有尾音的曲子。

她和他都是性格刚烈的人,纵使分别,也得把话说清楚,否则这一辈子心中都像挂著一个悬念,寝食难安。

他们的结局应该如午后直白的阳光,坦坦荡荡。

“宝贝儿,以后不要在睡梦中哭了,眼睛哭瞎了,会变丑”明若溪触上唇,一颗一颗替她吮掉眼泪“真想知道,以后是谁替你吮掉它们呵”泪滴无数,直至天明,他才吮干。

天明了,也是他走的时候了。

门一关,暮紫芍就从床上支起身子,诡笑浮于嘴角,一个主意已经打定。

“明若溪,你休想就这样逃!”她暗自道。

明若溪跨上骏马,举目投望,远处有一带淡淡的远山。山如梗阻,隔在煜都与此地之间——将来,也会隔在他与她之间。

“王爷,可以启程了吗?”随从问。

明若溪似没听见,凝著眉,思绪飘过庭院里的花树,飘向那间他每晚都悄悄前往的屋。

就这样走了吗?要不要再去看她最后一眼?

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该是永别的时候了,但每一次,他都出尔反尔。其实三天前他就该回京了,却因为这样徘徊的念头,让自己又逗留了三天。

“这药不是煎过一回了吗?怎么又要?”两个婢女从游廊那边过来,其中一个嗔怨道。

“唉,不知怎么了,今儿暮姑娘不肯喝药,王妃去劝她,却不小心把药洒了。”另一个答。

“那暮姑娘听说是南阁王爷的人,现在南阁王爷要走,她心里难过,当然不肯吃药喽!若换成是我,也宁可病死!”

“还说呢,今儿的饭她也没吃,害我热了好几回”

两个婢女说说笑笑,忽然一抬眼,看到明若溪立在她俩面前,顿时傻了眼。

“王爷,奴婢该死!”两人慌慌张张地一齐跪下。

“奴婢不是存心议论王爷,只不过以为您早走了”

“瞎嘀咕什么呢?谁不肯喝药?”已有贴心的随从代主子发问。

未待回答,明若溪已翻身下马,深沉的脸色转为铁青,脚下步子快若闪电,袍袖振飞中,往内院奔去。

那个小傻瓜又在使什么性子?他已经宣告过,若她再伤了自己,他绝不饶她!才隔几天呀,就把他的号令置若罔闻,今儿非得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暴怒中又夹藏著一丝柔情——她不肯喝药,不愿吃东西,真的是为了他吗?原以为自己这样走了,会似风股淡无踪影,于她的心中勾不起一丝涟漪,没料到但这些日子,她明知他就在这宅子里,为何从未提出想见他?就算她无意中提一提,他也会立即现身,不用在每晚等待那夜深人静的一刻,等得那么辛苦。

她住的小院里有一株嫣红的美人蕉,明若溪急速的步子冲到台阶前,又犹豫地上庄,藏到花叶旁,隔著绿帘听屋内的动静。

“紫芍妹妹,”樱桃的声音“这药可是煎了两回,乖乖喝了吧,否则若溪怪罪,我可担当不起。”

没有回答,只一片静。

“唉,别为难我这大肚婆了,若溪虽然回京了,还是会惦记著你的呀,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呀!我最不会哄人了,这可怎么办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伤心,实话对你说了吧,你呀,就别再想着若溪了,他这趟回京城,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来了,你就把这儿当家,身子养好了,嫂嫂替你另找个如意郎君。”

“他为什么没机会回来了?”她终于开口,可以听见其中哽咽。

“因为因为夏侯国”

明若溪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掀起绿帘冲了进去。

也许是出于可笑的私心,事已至此,他仍然不想让她知道他即将成亲,仿佛对两人的未来还抱著一丝渺茫的希望。

“若溪?”樱桃乍见他,满眼吃惊“你怎么还没走?不是一大清早就备好马儿了吗?”

“才想起,还没给嫂嫂辞行呢。”他低哑地答,目光瞥向床头。

暮紫芍坐在薄被里,眼圈通红,并没有抬眼瞧他,只是抱著膝,嘟著嘴。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樱桃笑。她年岁不大,却总喜欢故作老成,仿佛小孩子扮大人,让人看了好笑。“以后常来玩啊,不过,想必你以后也没多少时间来串门子了,做了夏侯国的”

“嫂嫂!”他打断“我有话想、想”

“想对我说?”樱桃故意逗他,狡黠的眼神在他脸上转溜,瞧得他不好意思“说呀,说呀!嫂嫂我今儿正好有空闲!”

“小桃儿又在捣蛋了!”未流云适时进入,一把将妻子抱起“你若真有空闲,可否把时间挪给我这个做夫君的?因为我也有好多话要跟你和宝宝说。”

“现在才想起跟我们说话呀?哼!还以为你又忙著政事,把我和宝宝忘了呢”樱桃还想抗议,却被白色的身影一卷,带出屋外。

四周恢复寂静,遥遥相对的两人一时无语。

“先把药喝了”明若溪企图打破僵局“来,我喂你”银勺撞击著瓷碗,声音悦耳。他舀一勺浓热的汤药,轻轻吹一口气。

药递到唇边,她却不理会。目光依然垂著,双手紧紧揪著被单。

“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当心,别人可帮不了你!”他似动怒,高嚷起来“好,别喝了,什么都不要喝,我倒了它!”

药碗一抛,朝窗外掷去。

“溪,不要——”暮紫芍这才有了反应,呼喊出声。

才出声,她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只见明若溪一个飞身,凌空逮住了那只瓷碗,像老鹰捕捉鸽子那般轻易。脚步回旋,落于地面,碗也稳稳端在手上,半点汤药没有泼洒。

“你骗我!”她微嗔。

“再不乖一点,我就强行喂你了。”明若溪绽出一抹坏笑。

她知道这个“喂”的意思,不是用勺,而是用别的“东西”比如,他的唇。

“死性不改,专占女孩子的便宜!”努努嘴,笑意也随之现形。

明若溪坐到床头,环住她的腰,前额轻轻抵住她的,她亦伸出双手回抱他。

谁也不会真正生对方的气——谁也舍不得。

“想好了没有,这药,到底怎么喝?”明若溪继续用痞痞的调子问“无论姑娘选择哪一种方式,在下都奉陪到底。还是让我喂你吧,好不好?”

“我选择——不喝!”暮紫芍眨眨闪亮的眼“因为,我早就喝过了。”

“什么?”他一愣,迷惑不解。

“先前已经喝过一次了,”她把瓷碗自他手中缓缓取出“这一碗,是用来逼你现身的。”

他恍然大悟,原来,真正上当受骗的那个人,是他!

“你跟嫂嫂串通?”

“呸,什么串通呀,说得那么难听!”她柔柔地绕上他的脖子“是嫂嫂好心,想帮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他笑了。

“因为,如果换成是我,临走之前也会想再看你一眼;如果我听见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会生气地冲到你面前。”她自信而得意地昂起头。

“小坏蛋——”他低骂一声,想凑上前吻住她的唇。

而她,却吃吃笑着,左避右闪,就是不让他触碰,最后,宁可把半张脸埋进被褥里。

“说你坏还真没说错!”他不能得偿所愿,叹一口气,改吻她的前额“但我就是喜欢上这样的你,又有什么办法”

一开始,她就利用他,再后来,她几次三番欺骗他,直至刚才,还把他哄得团团转。倾倒天下的美男子明若溪落到如此下场,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姑娘们会拍手称好吧?她的确是灾星——上天派来惩治他的魔星。

“为什么要逼我现身?”两人隔被相拥,良久,他问。

“因为你欠我一个当面的解释。”暮紫芍凝望他“你应该告诉我,为什么在救了我之后又想弃我于不顾?”

他屏住呼吸,张翕的嘴欲言又止,最后,在她渴望的目光下,实话逼出口“我答应了二哥要回去——他派兵救你,我回去娶夏侯国的公主。”

呵,这个原因,倒不至于让她太伤心,虽然他答应了要娶别人。她的溪无论做什么,总是第一个想到她,身为女子,能被男人这样的爱著,未尝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荣耀。

“溪,我记得你说过,虽然胧月夜有恩于你,但你不会把一辈子的幸福交到他手上。如果你真要娶那个公主,我不拦你,但我希望你是因为真心喜欢她而娶她,并非出于承诺。否则,这对她,对我,都不公平。”

明若溪惊异地抬眸,不敢相信这话出自暮紫芍之口——她一向都喜欢把他往外推,曾几何时,转了态度?

上天真喜欢开玩笑,起先让他追逐她,现在,他死心了,放弃了,她却主动了。两人这场没完没了的纠缠,何日才有尽头?

难道,他们之间注定是孽缘?否则为什么总盼不到雨过天青,心空时时下著心酸泪滴?

“溪”这一次,她主动奉上她的唇,在他颤抖的柔软边轻吻一下“义父那边我是回不去了,你救了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

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撩拨,她的体香愈来愈浓,仿佛有无数只彩蝶在他身旁纷飞。羽翅撞著他的心,他的脑,把他的一切都打乱了。

“可我答应了二哥要回去”

“你当然可以回去,不过,别忘了,一定要回来——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她坚定地望穿他的眼,仿佛任何决定她都能承受。面对爱情,这一次,换成由她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好。”他微微点头,只一个字代表全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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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阴殿,他曾踏足无数次的地方,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

“皇弟,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唉,乐不思蜀,人之常情。”胧月夜端著茶盏,悠悠道“怎么样,你三哥还好吧?”

他使了胧月夜的兵马救回紫芍,却把人送到了未流云的领地。此次回京,他知道胧月夜会提及此事,翻脸倒不至于,但心存芥蒂是肯定的——然而,他顾不得这许多,为了紫芍的安危,他不能把人安置在连他自己都觉得凶险的地方。

“皇弟呀,你也太伤哥哥的心了,”胧月夜似笑非笑“朕为了助你,连皇袍都借出来了,还万里挑一的替你找了个替身冒充朕,那日在边境损失的兵马就更不用提了——为你置了这么一份隆重的聘礼,到头来你连新娘子都不舍得让朕瞧瞧,再怎么样,朕这个兄长也有资格受弟媳妇一杯茶吧?”

“紫芍受了不轻的伤,三哥那儿的药多,所以臣一时贪图方便,就”

“好了好了,你少跟朕打马虎眼!”胧月夜挥挥手“谁不晓得你跟你三哥最亲,比跟朕还亲!”

“皇上冤枉!”明若溪一惊“臣自幼跟随皇上,三哥虽然待臣也很好,但论及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胧月夜轻哼一声“你若真与朕这般友爱,当初怎么不听朕的密令,杀了末流云?”

纸包不住火,当初阳奉阴违所做下的种种,他猜到胧月夜会有觉察,只是,不知觉察了几分。

“哼,朕还没有到老眼昏花、耳朵失聪的地步,看看你这些年来干的事!叫你斩草除根,你偏偏只是烧掉人家几间无关痛痒的屋子,叫你放箭铲除祸害,你却偏偏把箭射进水里——就因为你一时心慈手软,害朕损失了一块最肥沃的土地,多了一个强劲的敌手,你知道吗?啊?”

“臣罪该万死。”明若溪跪下身子。

“朕不治你死罪,朕要留著你为咱们大煜继续效力——夏侯国君日前已经携雪燕公主正式造访我朝,你就回府好好休养几日,准备大婚吧!”

nbsp“可是臣已经答应了紫芍”明知回来会面临这样的结局,却没料到它来得如此之快。

一边是他至亲的兄长,一边是他至爱的心上人,如果可以,他情愿把自己劈成两半,不让任何一方失望。

这就是做为边缘人的悲哀,忠君报国又不够忠,想要爱情却又抛不下其他,实在很羡慕那种可以“从一而终”的人,那样单纯不费神,不像他,太多复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别人看不懂他,有时候,连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算什么

“你去之前,朕曾经警告过你,千万别让她把你拐走——怎么,又忘了?”胧月夜冷笑“朕说的话,这些年来,有哪一句你是听进去的?若溪呀若溪,你太令朕失望了!”

若溪?呵,二哥已经好多年没这样叫他了,自从登上皇位之后,两人之间便以君臣互称。那样的称呼,尊贵了不少,却也生疏了不少。

“你如果真的喜欢她,等娶了雪燕公主过门之后,大可把她收为偏房,两全其美。”

“不”他绝不会让紫芍如此委屈,做他的妾!要不,就正大光明地与她白头偕老;要不,就放她远飞,不完全的幸福他不会给——何况,那雪燕公主如此刁蛮,又有偌大的夏侯国撑腰,他怎会冒险把紫芍留在这巨大的阴影下?

“不?”胧月夜一挑眉“那对不住了,你就只能单娶雪燕公王了!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原打算到这儿跟朕覆命之后,就跟她远走高飞,对吗?啧啧啧,不是朕笑话,你们能飞多远、飞多久?日子一长,她烦了或你烦了,怎么办?那时候,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流亡不是好过的日子,若溪,你还年轻,没经历过,不懂得。当年朕到中原求学,还不是流亡呢,就已经感受到背井离乡的痛苦。试想想,你们今后以何为生?舍得让你们的孩子也居无定所?别天真了!”

这一长串话,算是威胁吧?威胁他如果逃走,纵使海角天涯,身为煜皇的胧月夜也不会让他好过。

是呵,在长长的下半辈子,就算他能吃苦,但能忍心让紫芍受罪吗?还有他们的孩子曾经幻想他们的孩子已经在那腹中了,幻想那微动的甜蜜,现在一切成了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若溪,”胧月夜忽然起身向前,拍了拍他的肩“算朕求你,为了咱们的大煜,就答应这门亲事,好吗?你小时候可发过誓,说将来一定要听我的话的——就是你染上天花的那次,记得吗?”

他的口气于温和中带著一丝哀惋,令人听了心里酸痛。明若溪被那只拍在他肩上的手震住,久久无言。

童年的记忆瞬间闪现,没错,他的确说过那样的话。

那时候他染上天花,所有的太医都认为没救了,只有胧月夜坚持守在他身边,用一种不知名的草药不停喂他,注定消失的生命这才得以挽救。

他发誓要报答二哥的,不仅是因为他救了他,更是因为在最冰冷无助的时候,只有他给予他关爱,仿佛雪中的炭。

“好,朕不逼你,回府去好好想想,”胧月夜宽容地笑,笑中却带著一丝冷凝“不过,雪燕公主提出明儿要你陪她逛街,到时候你可别让朕找不著人。”

话虽含蓄,但意思明确——他是告诉他,休想逃走。

什么时候南阁王府也成了软禁的囚笼?他这条皇帝的走狗,亦成了软禁的对象?那些朝中嫉妒他的大臣们该笑破肚皮了吧?

要禁便禁,要笑便笑吧,他不在乎。但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另一个人,心一下子提到喉间。

“溪,下个月是我的生辰,”他仿佛看见一抹绛紫色的身影依在窗边,仰望穿过银河的流星,幽幽道“还从来没有人陪我过过生辰呢。”

“下个月我一定可以回来,到时候,我陪你。”他听见自己回答。

那是分别的那夜,他对紫芍的承诺。

也许,默默的分别反而倒好,虽然她异常坚强,但他也不忍心打击她,目睹她隐忍的悲痛表情,徒增他的伤感。

那一夜,真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吗?

这个念头,随便想想也不觉得怎样,但猛然回头正视,便鲜血淋淋地割裂他的心,惨痛不已。但此刻,他已没有机会告诉她,不回去,并非自己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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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纱于镜前飞旋一圈,顿时,似有凉爽的风穿过夏天的屋。

“这条最好!”樱桃称赞“就穿它吧!待会儿若溪回来一定看得目瞪口呆!唔他是今天回来,没错吧?”

“如果没回,就永远不会回了”暮紫芍黯然低语,继而抬头一笑“嫂嫂,这件真的好吗?会不会颜色太艳?”

“才怪呢!你穿绛紫最美了,愈发称得皮肤雪白——你呀,跟若溪是天生的一对,他爱穿淡紫,你爱穿绛紫,从来没见过谁像你们俩这样,能把紫色穿得那么漂亮的!”

“其实我以前什么颜色的裙子都喜欢穿,”一拂裙上的皱褶“后来遇见了他,发现他喜欢紫色,我也跟著一直穿紫色。”

“王妃——”一个婢女在屏风后禀报“暮姑娘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搁哪儿呢?”

“就搁桌子上吧,烦劳这位姊姊了。”暮紫芍急忙道,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东西?”樱桃诧异“什么东西呀?”

“嫂嫂您忘了,就是前儿跟您提的烟花呀。”

“烟花?”她抚掌笑“对了对了,是有这么一回事!现在不是过年,还不太好找呢。你要烟花做什么呀?”

“不做什么,就是从小喜欢。”羞红的睑垂下“若溪说他回来后,跟我一块儿放。”

“明白了!”樱桃点头“两个人在一块儿放烟花,倒满有趣的。我家那块木头,可想不出这么妙的主意,唉!”

“但三哥对嫂嫂您真是好得让人嫉妒。”

“若溪对你不好吗?”樱桃嗑著瓜子逗她。

“他呀”红云再次飘上脸颊“还算可以吧”

“王妃——”婢女又出声“晚膳准备好了,王爷也回府了,是否现在就开饭?”

“若溪回来了?”暮紫芍一个惊喜,撞到屏风一角。

“呃”婢女同情地望着她“不是南阁王爷,奴婢是说咱家的王爷”

“从京城到这儿,要马不停蹄赶好几天呢!”樱桃上前扶住她“听说最近某地洪水泛滥,路上耽搁一、两天也不奇怪。咱们先吃饭吧,说不定若溪等会儿就到了。”

“既然他说不定就快到了,我就再等一会儿,嫂嫂跟三哥先用晚膳吧。”暮紫芍涩笑。

“真拿你没办法!”樱桃捏捏她的瓜子脸“看,又瘦了一圈,一会儿若溪回来,我可没法子交代——记得替我说几句好话哟!”

她当然想早一点见到他,跟他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但是一直等到夜深了,饭菜凉尽,明若溪仍然不见踪影。

庭院里很冷清,在这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宁静之地,没有煜都的纸醉金迷,若与心爱的人厮守,是田园诗话;若独自一人,则难免寂寞。

她忽然想起八岁以前的那些大年夜,想起她坐在巷子里,看家家户户闭紧温暖大门的情景,虽然她如今已绝非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了,但这种相同的心境,却不知为何再次钻进了她的心。

推开门,她决定不再这样傻等,既然不再是无力无助的小女孩了,她就不该总是老实地坐在那张孤单的小板凳上——她要到大门口去,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悄悄穿过层层拱门,没人瞧见她。终于,她明白为什么没有人了,因为众人此时都站在府前,议论著什么。

“你的消息可靠吗?”未流云正盘问著手下。

“这消息京城里都传遍了,还放了皇榜呢,奴才怎么可能弄错?”探子禀告“听说本月十九,就是南阁王大婚之日。”

大婚?暮紫芍踉跄了一下,幸好有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挡住她。

“这个四弟!”未流云责怪的口吻“就算真有这事,也该差人捎个信回来,他不知道这儿的人都在为他担心吗?”

“事情还没弄清楚,咱们暂时别张扬,”樱桃道“我总觉得这里边有蹊跷!会不会是若溪被软禁了,所以回不来?”

“软禁?”探子笑“王妃娘娘您的心也太善良了,凡事总往好处想。有人可是亲眼看见南阁王爷陪著雪燕公主逛街呢——能在街上乱逛的人还会被软禁?我看南阁王爷是想当夏侯国的驸马爷,所以才不愿意回来!”

“桃儿,这事儿还是由你去跟暮姑娘说吧,记住要好好说,”未流云似有歉意“我这个四弟,风流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敢保证他朝三暮四”

“云,你这话就不对了,”樱桃反驳“若溪对别的女人跟对紫芍不一样,他会为了别的女人涉足千军万马吗——我看绝对不会!”

“就算是真心,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未流云叹息“他就要娶雪燕公主了,大局已定。”

暮紫芍心中顿时一阵抽痛。她当然明白溪不是存心离弃她,那刻骨铭心的爱意,稍一接触,她就能深切体会,但大局已定呵,多好的词,形容得再恰当不过。

幸好分离的那一天,他们有了彻夜相守的回忆;幸好,她再次感受了他的唇吻,否则他当初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走了,那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宝贝儿,那时候你怎么能做得到对我无动于哀呢?”她记得一阵缠绵之后,他玩笑地问。

“哪时候呀?”她赖在他怀里装傻。

“就是那次,你取走玉玺,在山林里的那一次。”

“唔”她笑而不答,忆起那个冷绝的吻,她拚尽全力才让它冷绝的吻“很让你难过吧?我以为那以后你再不会理我了。”

“我难过,是因为没想到你竟能伪装得那么像,并不是因为怀疑你对我的感情,”他咬著她的耳垂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一直知道”

如今,他也冷绝了一回,她椎心刺骨也并非以为他变心,而是因为从此以后,隔著一方悠长的天地。

“宝贝儿,如果你真要走,我会放了你,如果你真的想”

他的话语不断在她耳畔回旋,述出他的心声,也是她的。

现在,她也该放手了吗?

奇怪,为什么眼泪竟流不下来了?呵,诀别就是如此吧,第一次,撕心裂肺,再一次,则失去了嚎啕大哭的欲望,心像是空了,仿佛丢失在茫茫的暮霭中。

这天晚上,暮紫芍没有睡,她独自爬上屋顶,放了烟花庆祝她的生辰。

十多年前的今天,是一个让世人叹为观止的日子,天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璀璨,也让人们的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不是一个吉利的日子,所以从来没人愿为她过生辰,包括看似开明的义父。

“长命百岁,小寿星。”她默默对自己说,手上的香递出去,点燃烟花的尾。

天空顿时绽放出炫烂的花朵,红的,紫的,蓝的秋菊状,树冠状,星子状层层开散,落下金银纷纷,瑰丽异常,只可惜这辉煌过于短暂,一眨眼的工夫就全然熄灭,仿佛黑夜瞬间的微笑。

“为什么每次看烟花,都是我一个人呢?”面对恢复黑暗的天空,她孤独地低喃。

“若溪的事”樱桃几度欲开口,都被一阵唱腔打断。

“怎奈他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暮紫芍甩著水袖,亮几句嗓子,停下问“嫂嫂,您听我这词记对了没有?”

她问东问西,只是不提明若溪。

那一晚,没等到要等到的人,她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每日里或背诗填词,或跟著梨园师傅学唱戏,或吹萧舞蹈,脸上笑盈盈的,没有丝毫伤感的影子。

“你管它记对记错!”樱桃上前夺下她手中当做道具的扇“你难道真想登台呀?不过是学著玩的,那么认真做什么?”

“说不定哪一天我真的去当个梨园子弟,挣口饭吃。总不能让哥哥嫂嫂养我一辈子吧?”暮紫芍笑。

“若溪要是知道我们让你去当戏子,非杀上门来不可!”樱桃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她别过脸,避开她的注视,水袖继续甩出一朵淡清的花,身段翩然。

“你若肯提他,我倒放了心;现在你提也不提,倒叫人害怕。”樱桃翻开唱本“刚刚那句词是什么来著?我替你找找!”

这一下,她倒不问唱词了,只是背立在玉兰树下,仰头看那油绿的叶。

“现在再提他,还有什么用”隔了半晌,才听见她凄然道。

“咦?终于肯面对啦?”樱桃丢掉唱本,凑到暮紫芍脸前“我这个当嫂嫂的大胆问一句,你还想要他吗?”

“嫂嫂真会说笑话,要他?怎么要?”她干笑。

“去把他抢回来呀!”她一本正经地道。

“抢?”这话让她微张惊愕的眼“嫂嫂在说笑话吧?我一个弱女子凭什么跟一个公主抢?”

“这有什么呀!”樱桃不以为然“你大概不晓得,当初,我还是一个奴婢呢!”

“什么?”这话更让她大吃一惊,奴婢变身成为一国王妃?“嫂嫂又在逗我玩了!”

“这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煜国上上下下都知道,你要是不信,等以后见了若溪可以当面问他!紫芍妹妹,跟你说句贴心的话——一个女子的出身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要紧的是自个儿的男人能否真心喜欢你。”

“天底下并非每对爱侣都能像嫂嫂跟三哥这样幸福的。”溪爱她,可是光凭著爱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也不晓得——你三哥当初想娶的并不是我。”

暮紫芍霎时僵住。

“吓傻了吧?”樱桃万分自豪地笑“你瞧瞧,当初我还有个劲敌,可若溪除了你,心里没有别人——你和我,到底谁更容易得到幸福?”

“嫂嫂”她无言,脱掉系著水袖的衣,乖乖坐下。

“紫芍,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爱上那样人中龙凤般的男子,周围又有诸多梗阻,咱们付出的自然要比别人多些。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放弃呀,放弃了一时,后悔的是一世。”樱桃沉下脸,低低道。

“可是”她靠著石桌,泪终于潸潸而下“我现在连见也见不著他。”

“这个容易,我叫你三哥利用些宫中的旧关系,悄悄让你们再见一面——这一面,是否是最后一面,就只能全凭你们俩了。”

“现在是他不情愿”暮紫芍努努嘴。

“傻瓜,你跋山涉水地去找他,冒著风险站在他面前,别说一个爱著你的男人了,就是一尊石像也会感动得落泪!”樱桃敲她一记脑门。

“嫂嫂,我还是有点怕”

“别这样怯懦呀,来,嫂嫂教你一个绝招——”她俯到暮紫芍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吓得对方再次瞪大眼睛。

“这样也能成?”怀疑的语调。

“那当然!你看你三哥现在对我百依百顺,还不是因为有了这个。”抚著圆圆的肚子,洋洋得意“唉,除了不能骑马。”

暮紫芍害羞地低下头,耸肩偷笑。

“王妃——”有侍卫拱手道“外边来了个人,说要见紫芍姑娘。”

“人?”两个女子同时诧异“什么人?”

“好像叫什么小四的,他说自己是南阁王爷身边的人。”

“是小四哥哥!”暮紫芍愈发惊愕“他怎么来了?难道溪出了事?”

话音末落,小随从就闯了进来,风尘仆仆,气喘吁吁。

“紫芍姑娘”小四一瞧见那绛紫色的影,便立即高呼“快救救我家王爷吧!”

“这位小扮不要着急,有话慢讲,”樱桃吩咐下人送来一杯冰镇梅子茶“若溪他怎么了?不是大婚在即吗?”

“就是因为这个大婚在即!”小四急得团团转“我们一帮打小苞著南阁王爷的人都觉得,如果紫芍姑娘不出面阻止,王爷他就死定了小四掌嘴,不该咒王爷,那个该怎么讲?王爷的下半辈子就惨了不,也不对,总之就是这个意思,紫芍姑娘,您明白吗?”

暮紫芍被这乱七八糟的话搞得胡里胡涂,她与樱桃对望一眼,摇摇头。

“若溪娶了夏侯国的公主不是挺好的吗?”樱桃开始逗弄小随从,把他的话诱出条理“谁不想当驸马爷呀?听说夏侯国君要划五座城池给女儿当嫁妆呢!怎么会惨呢?”

“因为王爷他心里喜欢的是紫芍姑娘,如果娶了别的女人,他会闷死!”小四很认真地反驳。

“哦,何以见得呢?”

“到处都可以见得——那时候紫芍姑娘回东域了,王爷天天在青楼里买醉,醉得连那些卖酒给他的妓女都心疼了,宁可不赚银子也不愿再把酒卖给他了,后来,听说紫芍姑娘遭了难,他才振作起来去救人!”

“可是,若溪为什么要答应那门亲事呢?”

“皇上逼的,他还把咱们王爷给软禁起来了!”

“软禁?不是吧!我可听说若溪还陪著雪燕公主上街玩呢!”

“他们在前面逛,后面可是暗中跟著一大群御林军呢!怎么不是软禁?”小四辩得面红耳赤。

樱桃噗哧一笑“小兄弟,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到这儿来,若溪知道吗?”

“王爷不晓得”他抓耳搔腮“是我们一群跟著王爷出生入死的手下商量好的,由我快马加鞭地到这儿来,请紫芍姑娘出山!”

这一回,连暮紫芍也笑了。出山?她又不是大仙!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紫芍姑娘如何进京?如何避开皇上的耳目见著若溪?见著了之后,他俩又如何脱身呢?”

“呃”小四顿时呆若木鸡“这个倒是没想仔细。不过我们在宫里有些交情甚好的兄弟,他们答应到时候一定帮忙!”

“别人的客气话你们也信!”樱桃摆首“就算他们真的愿意帮忙,也不过是些看管宫院的宦官侍卫,到时候真的力拚起来,敌众我寡,管什么用?总得找著个说得上话的人才好。”

“说得上话的人?”这一句话倒提醒了暮紫芍“嫂嫂,我倒认识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哦?”脸上呈现一抹惊喜“怎么不早说呢?是谁?”

“只是我没有把握她们是否愿意帮忙。”

“那也总得试一试,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绝对有把握的?我总听人家说,胜向险中求!”

两个女子会意一笑,一个计划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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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国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这样喜庆的气氛了。这一天,街头巷尾都在口耳相传著一件鼓舞人心的大事——南阁王明若溪终于娶妻了。

男人们欢欣,是因为从此以后他们可以铲除一个强劲的情敌,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妻子或者女儿被这天下第一色魔勾引。

女人们欢欣,是因为她们的心上人终于有了幸福的归宿。

大臣们欢欣,是因为从此可以跟夏侯国建立友好邦交,不用再为战争之事发愁。

总之,这种欢乐一传十,十传百,喜庆的气氛很快感染到煜国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他们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些人是不开心的,比如明若溪自己。

大殿装饰得金碧辉煌,客人们杯觥交错,笑语不绝。只有一个人没有笑,他本来应是最该笑的人。只见他坐在新郎席上,丝毫不理会珠环翠绕的新娘朝他频频抛来的媚眼,仿佛一根笔直的木桩。

他反常的脸色,忙于寒喧的胧月夜与夏侯国君没有注意到,忙于吃喝的宾客们也没有注意到,忙于抛媚眼的新娘由于过多自信同样没有注意到。

明若溪头一次觉得世间之大而无当,自己之渺小而无奈。

“溪儿——”一个声音从顶上喝斥而来,他这才抬眸,似从梦中惊醒。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叫你好几遍了!”孟太妃嗔怨,其余老太妃们皆点头。

呵,总算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没想到这群刁钻的老太婆在关键时刻竟成为了他的知己。

“没什么,酒喝多了,头有点儿昏。”他勉强吐出一个笑意。

“驸马既然身子不适,我们趁早回房如何?”雪燕公王关切道。

“雪燕,哪有新娘子这样着急的?”郑太妃取笑“放心,还有长长的一夜呢!”

一阵哄笑,雪燕公主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溪儿,哀家为你大婚特地准备了一件礼物,打起精神来,瞧瞧中不中意。”

孟太妃拍了拍掌,忽然音乐变换,四周光线化为五彩,客人们发现了此种了此种变化也渐渐安静下来——这只位高权重的“掌”颇具威慑力,在宫里也只有胧月夜的号令能与之相比。

“舞者进贺——”宦官朗声道。

鼓点敲响,只见有数名身材魁梧的舞者徐徐入殿。

众人细看,才发现原来这鼓声并非乐手所敲,那八名舞者肩上抬著一只圆池般的鼓,而鼓上立著一名紫衣女子。

她轻纱遮面,舞服似鱼鳞般闪闪发亮,的臂间、颈间绘著精致银荷,仿佛坠入凡尘的仙子,一刹那夺走了满堂宾客的视线。

她在舞蹈,那鼓声便自她的赤足下发出,节奏点点,韵味独特。

这就是老太妃们送他的礼物?呵,老太妃真是了解他的本性,知道他喜欢美女,便送上个可以观赏的美女——但曾几何时,他的禀性变了,这世间只有一个女子能让他欣喜。可惜她现在对他而言,就像是在天之涯、海之角。

眼前的舞姬倒有一副酷似她的身材,那舞姿应该也与她水平相当吧。

紫衣女子愈跳愈快,脚下鼓点也愈来愈急,节奏变幻中,她旋转起来,仿佛一只天鹅,旋出绝美的舞蹈。

她衣袖飞振,袖上的闪光也愈发炫烂,她的面纱在鼓声停顿之时,随之滑落。

若不是这鼓声的忽然停顿,明若溪也不会再度抬头。他惊讶地发现,如果自己错过了这一幕,会抱憾终生。

那面纱之下,是暮紫芍的脸。他日夜思念的人,从鼓上跃下来,走到他面前。

“溪,”清悦的声音响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来见你,想问你一句话——愿意跟我走吗?”

宾客们隔了半晌,才一片哗然,胧月夜也随之反应过来,拍案而起。

“大胆女子!来人,把她拖出去!”

“皇上,紫芍是我的干女儿,”孟太妃从容开口“怎么,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哀家?是想把哀家一并拖出去吧?”

“老祖宗您”胧月夜难以置信地瞪著眼“儿臣不敢,只是您什么时候”

“紫芍在宫里的时候,哀家就特别喜欢她。唉,咱们这群老废物,日子无聊透顶,若不是她和溪儿每日跟咱们打麻将作乐,恐怕这一把把老骨头早就闷进棺材了!咱们虽然年纪大,可记性还算好,总想着要给这两个听话的孩子一点奖赏。现在,机会总算来了,哀家无意中得知,紫芍跟溪儿两情相悦,自然要帮他们一把喽!”

“老祖宗,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溪今天要迎娶雪燕公主,这是举国皆知的事,咱们大煜岂能出尔反尔?”

“这不难呀,雪燕公主也可以娶,”孟太妃嘻笑“不过,得先问过雪燕这孩子,你愿不愿意给咱们溪儿做妾?”

“做妾?”雪燕公主弹跳而起“我是公主,她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做妾?”

“凭他们已有夫妻之实,而你和溪儿——还没有!”

满场顿时鼎沸,雪燕公主气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我可听说,南阁王明若溪素来风流,跟他有夫妻之实的女子应该不少吧?如果个个都登堂入室,那还得了?”她颤抖地反驳。

“对呀,跟溪儿有过夫妻之实的女子是不少,但只有咱们紫芍——怀有身孕。”

此语一出,连明若溪都惊愕得说不出话。

“若溪,你可是答应过朕的!”胧月夜逼迫道“难道你愿意为了一个女子,做背信弃义之人?”

“皇上您自己呢?”暮紫芍笑“您是守信之人吗?您敢说,这些年来从没做过一件背信弃义之事?如果有,那么若溪就没有错——他不过是在遵循一国之君的言行准则罢了。”

“你妖女!若溪还没回话呢,别以为他会答应你!”胧月夜头一回气得心胸激颤。

“他若不答应我,也成!”暮紫芍昂著头“那我就回鼓上继续跳我的舞!”

回鼓上继续跳她的舞?什么意思?难道她不知道身怀有孕的人不能行为如此激烈吗?明若溪几乎想立即冲下席,稳稳地抱住她,不让她乱动。

“妖女你这是在威胁若溪!”

“对呀,算是威胁,怎么,不能吗?”暮紫芍反讽“比起皇上您的威胁,我这分量无足轻重。”

一时间,胧月夜竟然答不上话。

“溪儿,你来——”孟太妃招手,明若溪顺从地俯到她身边。

私语俏俏,擦过耳际。“溪儿,你不必害怕你二哥,宫里,还有我们这群老骨头呢。我们能活到这把年纪,自然是有活到这把年纪的能耐。看,你二哥现在当了皇帝,平时虽然不可一世的模样,见了咱们,也得畏惧三分。

“当初定下夏侯雪燕给你,是咱们这群老胡涂的馊点子,原先盘算著你做了夏侯国的驸马,可以少受你二哥一点气!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出紫芍的事呢?早知道,我们也不会犯这个错了!幸好,现在弥补还来得及!溪儿,放心跟紫芍去吧,你二哥不能拿你们怎么样,至少,在咱们这群老怪物的有生之年。”

整整他的衣襟,似有依依不舍。“溪儿,你陪我们打麻将打了这么多年,别人说你居心叵测,可我们不管——这宫里,也只有你和紫芍肯花点心思在我们身上,无论出于真情还是假意,都叫人喜欢。还记得你娘亲吗?那时候,咱们这群姊妹虽然不太跟她说话,可对她的勇气著实佩服,不像我们,苟且偷生的。你娘亲也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对吗?”

明若溪微微一笑,转身牵过暮紫芍的手。掌心一触,双方紧紧相握。

“多谢几位太妃。”他说。

话音刚落,甩掉一身新郎的红袍,露出雪青色的衫,大鹏展翅般拥著怀中的紫人儿掠出殿堂。

“唉,以后没人陪咱们打麻将了,寂寞呀!”

众宾客震惊,胧月夜跺足,夏侯国君领著哭泣的女儿拂袖而去,孟太妃道出一声幽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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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无人的地方停下。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暮紫芍抖著双脚,从京城抗议到野外。

“你不乖乖听话,就该罚!”明若溪一路上搂著她,连在酒楼用膳都执意如此,弄得她满脸羞红。

“人家都看着咱们呢!”

“看就看,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了,不怕他们议论!”他嘻笑。

“可是我怕!”暮紫芍嘟起嘴“喂,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让人在背地里议论我放浪呢?”

“你是女孩子吗?”明若溪似乎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还以为你是少妇一名,而且很快就要加入婆子们的行列了,还怕人议论?”

“呸!谁有那么老!”

“不是我嫌你老,”他轻吻她的耳际“等咱们的孩子出世了,叫一声娘,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老!”

“那会是很多年以后的事!现在我才不担心呢!”暮紫芍话一脱口,才发现说漏嘴。连忙捂住红唇,可惜来不及了。

“很多年以后的事?”明若溪擒住她的小肮“不是说十月怀胎吗?”

“呃附近有茶肆吗?好渴!”她顾左右而言他。

“你今天要是不说个明白,我就在这大道上剥光你的衣服,看个明白!”明若溪目露凶光。

“被别的男人瞧见我的身子,是你的损失。”暮紫芍嘿嘿笑。

“那么这样呢?”他凑上前,挑逗地吻她“这样是谁的损失?”

吻撩起了她久违的激狂,却又偏偏不让她满足,刚想吮吸,舌已退出。

“坏蛋明若溪!”她狂乱地喘息,狠狠捶著他的胸。

“宝贝儿,快告诉我实话,我就给你”他低嘎的嗓音也极富挑逗。

“好了,好了,实话告诉你——”她终于抗拒不了,弃械投降“没有孩子啦!是我们怕你不肯走,所以编出来的!”

“没有孩子?”她难道不懂,一个随意的谎言会让他担心至虚脱吗?吻再次覆下,不过带有惩罚的意味“好,没有孩子,咱们今晚就造一个!”

“坏蛋溪!坏溪!唔”她想反抗,但在这弱肉强食的阵势下,反抗的声音很快没有了。

“宝贝儿”良久,粗喘停歇,沙哑的男音柔柔问“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身上的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还是抹上去的?”

“香?”暮紫芍蜷在他怀里,浑身绵软“什么香呀?我怎么没闻到?我倒觉得你身上有一股香气你愈抱我抱得紧,这股香气就愈浓。”

“是吗?”他吃惊“怎么跟我的感觉一样?我也是觉得,咱俩愈是缠得紧,香味就愈烈它到底是什么?”

“管他呢!”她倒无心追究“现在哪里管得了这些!我倒是在想,咱们一直流浪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厌倦对方?”

“你害怕吗?”他抚著她的背。

“不,”暮紫芍抬起晶亮的眼睛,笑看心上人“即使有那么一天,现在也要试一试——我终于想明白了,不能为了没有发生的事而失去你,那样,会后悔一辈子。”

他撩起薄唇,于她羞红的腮边吹一口暖气“宝贝儿,我也是这样想的”

流浪,遥远悠长的路程,也许,他们不能长相厮守地走下去;也许,能。

至于那抹妖娆的淡香,无法解释,就当它是爱恋时的心绪萌动吧!

明若溪此刻注视著身下的人,呼吸愈加急促,也想不了这许多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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