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玲珑局(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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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伯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地盯着玄朗:“公子,任何时候都这般超凡脱俗,令我等凡人自惭形秽!公子啊,属下对您的敬仰如……”

那幅深情款款表白的模样,仿佛面前的玄朗不是他的主子,而是他最钟爱的心上人。

“说人话!”

玄朗早对他偶尔发作的抽疯状况习以为常,倒是站在他身后的阿金听到这两句对话,忍不住嘴角抽搐,岐伯又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根据这么多年的观察,岐伯只要高兴大发了,就特别想调戏公子……呃,错了,是向公子表白……不过,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

“公子您太让属下伤心了……”

岐伯幽怨的作怪语气在玄朗淡淡的注视下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态度好歹收敛了一些:“蒙您超赞的识人眼光所赐,属下要正式收徒!”

噫!

玄朗神色不动,之前要他关照小楼时,还是当成命令任务来接的,嘴上不说,心里不情不愿的!这几天功夫,怎么忽然就心甘情愿还拣了宝贝似的?

“小楼是经商的天纵奇才,属下不能错失美玉。”

岐伯的一本正经转得太过突然,阿金听着不禁怀疑这是正经话还是开玩笑的调侃。

“他年纪还小,前路待定。”

玄朗清浅的声线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难得小楼引起他的兴趣,他并不想马上决定他的前途。

从商从政,将来还会再给那孩子机会。

“公子您先听属下说明……”

岐伯腆着脸,玄朗清俊的眉头微皱,岐伯这张长相斯文的脸,实在不易露出这般惨不忍睹的表情。

“……当今大多数文人,号风雅而无风骨,其所谓风雅,无不以金银为骨,故商非贱,乃贵……这真是他说的?”

玄朗狭长的幽深黑眸中闪过讶色,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将岐伯转述小楼的话重复了一遍,心中多少有些惊异,他还只是个孩子,就有这番见识?还是,听他家大人说的?

脑中忽然闪现出桃花观中小楼说的那句“小隐才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或许,是他自己的思考?

“还不止呢,”

岐伯与有荣焉:“世人皆言商人重利,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耳!这世上,哪有不重利的?无非利之不同也,大利小利,利己利人,此利或为金山银海彼利或为权势荣名,百世流芳无非名之利,只要不是故存恶意,杀人放火谋人财命,重利爱利,有何不对?我就是想合理地多赚银子!公子您听,小楼公子的这番话是不是表明他立志于商路?”

“虽是歪理,还是有两分道理。”

玄朗嘴角微微翘起几不可察的弧度,想象着小楼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板有眼地用这番道理忽悠岐伯的情形,心里有点小轻松,有点小遗憾,这孩子总能让他觉得松泛致。

对于这个不甘的小孩,他的期待又被勾起了一点。试目以待。

“……玲珑局属实?”

玄朗没想到小楼会有玲珑局棋谱,即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也得看机缘,这东西不是想要就有的,小楼的年龄与家世,按说是不可能接触到这些的。

“他是这样讲的。应该无假。”

岐伯现在将小楼视为潜在的徒弟,归属到他的羽翼之内:“那孩子不会信口开河,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事开玩笑。”

小楼嘴上虽没说,看他的表现,岐伯知道他有多在意这次机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这个东家他当定了的气势……

真有那么缺钱?

“公子,要不要查查小楼公子的底细?”

晓阳居的二东家都要给他做了,自己也有意收他为徒弟,是个什么来历总要弄清楚些,可别是什么人派来的,在身边养了只小白眼狼!

“此事无需再提。”

玄朗微蹙眉,同样的话阿金也提过,“你家公子没那么弱!”

这不是谨慎的问题,在你们眼里,你家公子我就那么脆弱没眼光?随便一个小孩子就能给我造成伤害?

再说,他对小楼,难得生出曾经的同病相怜之感,想法纯粹,愿意在自己有心情的时候,顺手拉他一把,他不想也不愿意代入彼此的身份,所以,他才在小楼面前自称玄朗——这个甫一落地时母亲给自己取的,多年未用鲜少人知的道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与身世,一旦知晓了小楼的身份,他或许就没了兴致,不想再期待他的表现了。

“他既然主动请缨,你全力配合就是。”

说好给一次机会,说好让小楼尽力而为的,那他就不会再出手,一切看小楼自己的表现。

“拜师之事以后再议。”

做了岐伯的徒弟,少不得就会慢慢归到他的麾下,若是要成为他的属下,为他办事,必须知根知底,家世清白,忠心不二。最重要的是,他不缺下属,更希望小楼能与自己朋友相交。

“是。属下省得轻重,谨遵公子吩咐。”

岐伯神色认真,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公子的商业帝国归他负责,若收小楼为徒弟,自己做的事就没法全瞒着他,小楼又那么聪明,但是,他不是自己人,在没有确定他的能力以及对公子的绝对忠诚之前,有些事不可能让他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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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街荣娇的新宅子里。

包力图一家已经安置了下来,闻刀向荣娇汇报,马车买好了,宅子也打扫过了,需要置办的物品也弄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细枝末节,包力图的娘子会得空继续收拾。

比较小的二进宅子,这是荣娇名下的第一份房产,未来的日子,她会经常在此落脚。

包力图俩口子带着一儿一女给荣娇磕头见礼,荣娇简单说了几句后,没多留他们:“……我不是那种严苛的主子,你们尽心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更不会发卖拆散你们一家,但有一样,我不喜欢多话不忠的下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一会儿绿殳会找包家的,我的规矩和喜好,她会告诉你,包力图,你要做的事,闻刀会安排。你们下去吧,安心当差就是。”

“……闻刀、绿殳,我们就是住在这里,以后如果岐伯要急事找,我会让他派人到这里……绿殳你跟包家的说说小楼公子的规矩,布置好房间……以后包家的与她家的那个闺女归你调教……”

荣娇强调,绿殳不能永远冲哑巴,她的身份没法瞒着包力图一家,左右他们的卖身契在自己手里,若无特殊原因,没必要叛主。

“闻刀,你带包力图父子,特别是他的那个儿子,要尽快上手,以后不方便你露面的事,派他去跑腿……”

闻刀是小哥哥的贴身常随,他这张脸,京城勋贵子弟中认识的不少,随着荣娇隐瞒身份,在外行走的日益频繁,闻刀不适合老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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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伯的操作能力非同凡响,不出三日,荣娇就见识到他的手段。

原先门可罗雀的晓阳居,登门的客人忽然多了,也不是很多,既保持了走高雅范儿的清静又不冷清,三分之一的上座率,荣娇对此很满意。

人太多了,就乱,有失幽静,晓阳居可不是大马路开的茶楼,以热闹取胜,人太少,呵呵,开门做生意,没客上门不赚钱啊……

荣娇理想的状态是保持七成的到客率就最好了,客源也要精挑细选,一要有银子,二有银子也不能想进就进,三没有银子有真才华也招待,为这一点,荣娇特意与岐伯商量,制订出特例细则,没钱的可以拿学识技艺来抵。

毕竟也会有真正的没钱的读书人。

让人高兴的是,这些新增的客源多是冲着传说中的玲珑局来的,进来后点了茶,首先问到的是玲珑局,茶博士早得了吩咐,一概点头加摇头:“对,确有此事……东家没说,不知道。”

不善棋不好棋的文人如凤毛麟角般稀缺,精彩的棋谱更是千金难求,晓阳居有从未面世的玲珑局,要举行雅集!

这个消息悄无声息的在大梁城的清贵圈里蔓延开来,如夜雨潜入,一传十十传百,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自然就没必要知道。

这又不是家长里短的八卦诽闻,平头老百姓知道了会推波助澜,棋乃君子之事,没必要街头巷尾皆知。

一件事,既要广而告之,又能锁定目标,控制在需要告知的范围内,荣娇对岐伯很佩服,这也是岐伯教他的:圈定客源,重点出击,无关的人,果断舍弃。

“楼东家,只需要让你想请来喝茶的人知道就好,传得太广,毫无意义。甚至是劳民伤财!”

在荣娇向岐伯打听事情的进展,请笺发出情况时,一时口快说到在街面上没听到消息,岐伯懒洋洋的表情中透着一丝你真笨的嘲讽。

“楼东家,生意人忌贪欲噢……”

荣娇的脸红了红,对哦,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

“多谢岐伯提醒,”

荣娇正色道:“小楼是关心则乱,太过重视,若有过失不足处,还请岐伯不吝指教。”

“放心,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会误事。”

岐伯漫不经心,这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老夫亲自出马,无异于杀鸡用牛刀,怎么可能出差池?

“岐伯是怎么操作的?”

荣娇化身好奇宝宝,求解释。

“不是你拿的主意吗?”

身为始作甬者,你居然来问我?是闲得无事要拿老夫开涮?还是要摆代东家谱考校你未来的师傅?

岐伯面色一沉,有些微的不悦。

我的主意?没有啊……

“拎马扎去国子监门口逮人……”

岐伯似笑非笑:“老夫觉得简单粗暴了些,就找了两件国子监生服的衣服,让人穿了,在国子监大门口闲聊,在于子达先生经过时,故意说出晓阳居玲珑局的信息,于先生是有名的棋痴,当即就杀了过来,索走了一摞请笺……有于先生的宣传,国子监的先生,都知道了,于先生的棋友们也得了信儿……”

就这么简单?

荣nb荣娇有些不可置信,在她眼里,将这个信息传递给有份量的人,是最难的关键点,岐伯居然开玩笑似的就搞定了!

“那于先生就信了?”

“当然!”

岐伯面露骄傲,四周环视:“他出身丹阳于氏,眼力介还是有几分的,我们这里,嗯,随便一样,是普通茶楼能有的吗?至于用假消息做幌子行骗?”

只要是带眼睛识货的,就当知道晓阳居处处珍品真迹,凭这份底气,说出的话自然令人信服,当然啦,岐伯没告诉荣娇的是,他还与于先生手谈了一局,仅以两目之差惜败,于子达由此愈发相信晓阳居会有玲珑局现身——掌柜的这么厉害,或许东家更是个中高手!

“楼东家,你那个棋谱是真有的吧?你能做主拿出来吧?生意人不能失了信用。”

除了小楼,没人指望晓阳居赚银子,若不是主子大方,要提携小楼,晓阳居是岐伯最属意的闲惬之地,就连玄朗,也喜这里清幽,偶尔会招了下属在此会面。

“岐伯放心,真有,我也可以做主。”

这幅玲珑局不是属于她的,是梦里楼满袖的记忆,不知何时刻印在她脑子里的,她确信是没问世过的,因为在梦里,这幅玲珑局出现时,允许楼满袖借阅的人说得很清楚,这是前朝西秦五世国主的珍藏,外人无缘得见。国主死后随葬在皇陵,因西秦立国不为其他国家承认,西秦灭亡后,皇陵不受保护,屡遭盗窃。

拥有原西秦大半领土的西柔国,立国之初,为解决国库银紧,秘密组建了一支特殊的军队,掩人耳目,专职摸金。

这幅玲珑棋谱得自西秦皇陵,因楼满袖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弈棋,好象现在拥有棋谱的是她的父亲?……梦里没出现此人的面孔,只说是蒙他特许,允楼满袖观摩,但不许外传。

带她去的人还说自棋局现世,得此殊荣的只她一个……

到底外面有没有流传,被岐伯一提,本来信心满满的荣娇忽然不十分确定:“……我明天拓制一份过来。”

荣娇后知后觉,至此方感到先前自己似乎太过自信以至冒失了,梦里的事,怎么全部当真?偏偏感觉上她就是有足够的自信,笃定这份玲珑局不可能有大夏的人见过。

不可能有大夏的人见过?

荣娇的心头浮起浓浓的疑惑,难道楼满袖是西柔人?

为何提到西柔,她的心就怦怦跳得厉害,有发自骨髓的莫名熟稔与酸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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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楼满袖弄得心事重重的荣娇刚回到三省居,嬷嬷就迎了上来,面色有些不自然:“姑娘,正院派人过来了。”

康氏?

荣娇挑挑眉,她好不容易安份消停几天,又要生事端?

“……已经走了……是岳桂家的来传的信,没见着姑娘很不高兴,说是夫人吩咐,从明日起,禁足结束,恢复晨昏定省。”

栾嬷嬷脸色很不好看,这是又要恢复请安了,说是请安,哪回夫人看了姑娘能安安生生的?又要折腾了。

“今天府里有事发生?”

还是有什么人提到了她?不然,康氏怎么会忽然就想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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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朗格子亲的打赏,多谢支持!

“是大将军回来了。”

栾嬷嬷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给荣娇。

“大将军晌午后回府的,听说脸色不好看……直接去了正院,摒了下人与夫人在内室相谈,似乎与夫人起了争执,出来时怒气冲冲的……”

“给老夫人请了安后就去了拢月居,半个下午都呆在那里……晚膳也摆在杨姨娘屋里……听说正院里夫人发了好大脾气……”

“嬷嬷估摸着,会不会是大将军提到了姑娘?或者说了什么有姑娘有关的事情?夫人是在大将军去了拢月居之后派人来知会的……”

自得了信儿栾嬷嬷就在琢磨,到底是为什么又让夫人惦记上自家姑娘了?大将军月余不回府,一回来就让夫人没脸,夫人心里定埋着火,气不顺着呢,自己姑娘每日晨昏定省,不正是做了她的出气靶子?

荣娇猜想到的原因莫过如此,要么是大将军提到自己了,要么就是康氏心里不顺,拿她来出气……管她哪一种呢,总之康氏不会让她好过!明天去了就知晓了……

“嬷嬷甭猜了,那位的套路左右就那几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荣娇安抚着忐忑不安的栾嬷嬷,“不就是请安吗?明天我准时过去就是。”

康氏的心思不值得揣测,肯定不会有好事就对了!

大好时光放在猜想康氏身上,浪费了!

只是,因这晨昏定省,她的时间就没前些日子这般自由了……不能随意早出晚归。

说好了明天要给岐伯玲珑棋局的……

荣娇惦记着答应的事情,为防康氏出夭蛾子误了时间,提前将棋局默画了一遍,才灭了烛盏上床就寝。

……

次日一早,荣娇梳洗之后按正常时辰赶往正院请安。

康氏果然又抽风了,让荣娇在她屋外站着等了两刻钟,才召了进去。

黑着一张晚娘脸,阴得仿佛要下雨!

池万林昨晚歇在拢月居,康氏的心情怎可能好了?!

秋夜凉如水,辗转反侧,孤枕难入眠,早起青着眼圈,在心里将杨姨娘诅咒了千遍万遍!那个狐狸精老贱人!早早晚晚的,要她好看!

要说康氏真是个看菜下碟的奇葩,明明是池万林自己长着脚去的拢月居,康氏不恨他,偏认定是杨月儿狐狸精使狐媚子的下作手段,缠住大将军不让走,岂不知若那池万林有心想回正院,想来陪着她这个嫡妻,杨月儿一个做姨娘的,还敢硬拉着不放?

就算她笼男人的手段高超,那也是大将军愿意配合。

康氏眼中,自己的夫君千好万好,不好的是杨月儿这个不要脸的!不但自己缠着大将军不放,还把她贴身的丫鬟也送到了大将军的床上!与她一道同时服侍大将军!

以为她不知道?

贱人就是没脸没皮的骚货!两女一男的畜生行为也干得出来!

康氏一大早得到密报,拢月居昨儿晚上两女一男被翻红浪,气得怒火中伤,连摔了好几个杯子,又想到昨天大将军对自己的指责,对厚哥儿的不满,愈发气得心肝痛!

不就是替勇哥儿给安国公世子张津捎信,去了趟笑|春|风吗?怎么就十恶不赦了?

家规祖训是不许入欢|场,可他又不是去找楼子里的姑娘,到青|楼找人都不行?就是犯?就是犯了家规?要家法处置?

康氏不服,更听不得人说池荣厚不好,即便这个人是她最爱重的夫君,说厚哥儿不好,她也忍不住要辩驳,结果惹得池万林大发雷霆,责骂她是慈母多败儿!无知妇人,不知轻重不识好歹!

本来就各种不爽的康氏,见了荣娇,更没好心情——想起最爱的厚哥儿为了这个小丧门星没少跟自己闹别扭,就把昨日池万林对池荣厚的不满都记到了荣娇头上!

康氏这是不知道池荣厚到笑|春|风的真实原因,如果知道,估计会把荣娇撕碎了。

荣娇施礼请安,康氏阴着脸没搭理她,仿佛没看到眼前站着的大活人……荣娇也不管,自顾起身,一声不响地站在旁边充当人物布景。

好半天康氏想到她,没好气地说道:“……木头似的戳那儿干什么?充哑巴?看着就让人心烦!十几岁的人了,一点长进没有!真不知规矩都学哪里去了!”

荣娇看她莫名其妙的乱咬,微微一笑,不做争辩。

嘿,不说话嫌她是哑巴是没规矩,她若是先开口,铁定又是被换个由头骂。

这么多年,康氏的表现始终这么差强人意!

被她厌恶的,怎么做都要被喷。

“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学点正经事儿了,从今儿开始,跟着学管家理事!”

虽然康氏是拧着眉头语气不善,说出的竟是破天荒地好话,荣娇心底微怔,没按常理出牌啊,这又要演的哪一出?

“跟我去回事厅!快过仲秋节,府里要送中秋礼,你跟着好好听听,学学人情往来的礼节!”

尽管吩咐命令的口气,十分的不友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极明显:要教荣娇管理家事!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荣娇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之色,心里却在分析康氏这一反常举动的原因,不可能是康氏自己想开了,突然良心发现!是池万林的要求?还是,因某种原因,康氏需要做脸面?

事实上,荣娇猜的都不对,这不过是康氏的新手段,既能卖好给儿子们,又能搓磨荣娇。康氏恨不得荣娇马上去死,又怎会好心教她管家?

到了回事厅,康氏打发荣娇站到屏风边上,自己在上位落座,传管事嬷嬷挨个进来回事。

她既无意教荣娇,自然也不会解释指点,如常理事,也不管荣娇听不听得懂,看都不看她一眼,好象她就是屏风。

倒是那些来回事的婆子,见她站在那里,难掩惊讶,会抽空偷覷一眼,不明白刚解了禁足令的大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荣娇不理会这些各种猜测惊奇的小眼神,她不在意康氏的冷落,纤细的腰背如秀竹玉立笔挺,用心听着康氏与管事的对话,按照节礼的多寡猜测对方与池府的关系亲厚。不管康氏是何用意,能听到这些,对池府多一些了解总归是有益处的。

荣娇的上一世活得懵懂无知,她甚至到和离之后,都不清楚池府与王府结亲的内幕!在自己身上在池府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一概是不知的!更遑论朝堂大事民间八卦,她什么都不知道!五感俱失般的!

先是自闭于池府三省居,接着被幽禁在王府,然后又自困于佛堂……

那一世,是白活了,到死都无知如白纸!

荣娇鄙视曾经的自己,这一世,她再不会糊涂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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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氏这一上午处理的事务不少,偌大一个府邸,主子仆从加起来几百号人,吃喝拉撒鸡毛蒜皮的事情少不了,更重要的是她说给荣娇的原因,中秋节将至,外地的节礼已经采办送出,同在大梁城的,这几天准备送出,时间刚刚好。

送礼是门大学问,康氏做了十数年的当家夫人,可谓熟悉个中门道,却也不敢松懈轻忽,逐一查问,落实清楚,唯恐一个疏忽,送礼反结仇。

她理事过程中,少不得会瞟荣娇一两眼,见她矗在那里不动,愈看愈是碍眼!不由对康嬷嬷的这个提议不甚满意。

昨晚康氏气哼哼睡不着,骂完了杨姨娘骂荣娇,旧怨新仇,又钻到牛角尖里了!总归全是小贱人所致!

若没有当初的怀孕,就不会有杨贱人的进门,没有杨贱人,大将军还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他明明发过誓,白首不相离的!

若说是变心,为何生兴哥儿勇哥儿厚哥儿时,他不变心,不需要狐狸精暖床,那么多年都能忍,怎么到了丧门星这胎,他就要急色了?

都说男胎丑母,她生了三个儿子,怀哪一个时都没令夫君嫌弃,怎么一怀上池荣娇这个贱丫头,夫君就要纳妾?

在康氏的认知里,荣娇就是万恶之源,是一切不幸的源点,因为她的到来,才会导致这后续的一连串事情,她深深悔恨当初没有果断的永绝后患,对荣娇的敌意根深蒂固,随时间而愈成执念,固执地认定,只要池荣娇消失,夫君的心会重归,儿子们也不会再因荣娇与自己生隙。

只要池荣娇死了……

心腹康嬷嬷比她明白,不关大小姐的事,但夫人已偏执成魔的想法她没能耐消除,为自保又必须时不时说服一二,康嬷嬷清楚,自己就是康氏手里的刀,康氏要动大小姐,一定会指派自己执行,别的人,她信不过。

康嬷嬷是忠仆,为夫人死不足惜,可是她还有儿有孙,自然不愿意一家老小都为康氏疯狂的想法去死。

下药让大小姐吃些苦头或陷害这样不伤及性命的事,夫人吩咐她敢做!事情败露,只要她认罪,夫人会护着她的家人;

若她真胆大妄为下手取了大小姐的性命,一旦事情败露,二少爷三少爷绝不会放过自己全家!

夫人想护也护不了!

况且若真到了那份上,夫人说不定都自身难保,三少爷或许会顾念母子情份……二少爷……想到池荣勇那张冷冰冰的脸,看透人家似的眼睛,康嬷嬷表示,她怵得很。

不想被夫人逼到或要铤而走险的地步,她就要拐歪抹角地,拿夫人最看得的迂回劝说,所以康氏夜里睡不着,拉着她大发脾气时,康嬷嬷给出主意:“……夫人,三少爷当然是好的,大将军是一时关心则乱,毕竟前些日子那个地方出过事儿,王家的三公子,不还受重伤了?”

这事康氏清楚,她原先还一度以为王家三公子会归西了,坏了将军的打算。听说昏迷好几天,还是吉人天相,醒过来了。

“您想想,两派打架的事被三少爷赶上了,大将军能不担心吗?刀剑无眼,拳脚无情,虽说三少爷武艺高强,架不住有打黑拳的,您宽宽心,三少爷样样出色,大将军岂能不知?”

“这个不省心的……我不是看他与丧门星走得太近,怕他不小心着了道儿?厚哥儿厚哥儿就是个犟的,说了多少次了,非要跟那个克命星亲近!这回的事,肯定沾了她的晦气……”

康氏稍有释怀,却对池荣厚与池荣娇的亲近恨得咬牙切齿:“我是真担心,厚哥儿跟她走得近,影响运势……要不,把她发送到庄子上,隔得远远的?”

没用的,发到庄子上,少爷们不会去庄子上探望吗?

“您不如试着将她拘在身边……就说她年纪到了,要亲自教导……少爷们肯定会高兴……到时您再借亲兄妹亦男女有别,劝少爷们为了大小姐的名声,尽量不要常跑三省居……假以时日,少爷们外头差事又忙,难得回府见上一面,想不疏远都难的……”

嗯……

康氏仔细琢磨,似乎有些道理,厚哥儿常因为自己不管他的好妹妹而制气,要是听说自己将丧门星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一定会更念自己的好!

或许她原先想岔了,只想着自己厌恶,就想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实际上,放到跟前更容易做手脚……

于是就有了带荣娇理事之说。

康氏忙完了大半上午,虽说热茶不断,也觉口干舌嗓。见荣娇腰背笔直站在屏风前,风姿不改,姿态如常,不由又心浮气燥——她是打心里厌恶!看一眼就觉得眼睛染了晦气,脏了!

与她同处一室,呼口气都不让人痛快!

康氏觉得嬷嬷的建议虽可行,但她低估了自己对池荣娇的憎恶程度,要这么个人天天矗在她眼前,天天在面前晃悠,她觉得自己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绷不住,会大喊大叫风度尽失,严重了或许会亲自拿刀剁了她……

“你能不能上心些?我是教你理事不是让你来当屏风的!”

康氏先爆发了,“你看看你,能有个笑模样吗?谁欠你二百吊不成?行了行了!看你也没走心!十五要拜佛,从今天起你没事就抄经书吧,也能静静心!练练字!”

“以后你就坐屏风后头,别矗前头,在下人面前也没个规矩!别想着回你院子偷懒,以后你就在正院呆着,上午听回事,下午抄经……康嬷嬷你给她找张桌子,备下纸笔经书……”

要紧的是要把人拘在身边,做出手把手教她的样子……这个关键点康氏没忘。

妈淡!

荣娇面色如常,礼仪完美地谢过池夫人的关照,心底却恼火康氏的突然抽风之举,天天在正院呆着怎么能行?她在外面还有正事要办呢!

一时无计可失,只得听从安排。借去官房之际,吩咐跟到正院的红缨捎信给绿殳,让她到书案取那幅大信封,里面是自己昨晚画好的棋谱,让闻刀跑趟晓阳居,给岐伯送去。

难道自己与康氏真的是天生犯冲?

晓阳居的一切刚开始起动,宅子与人都有了,她还有许多别的计划要完成……不可能天天耗在正院抄经啊……

府中的各项杂事管理,一她志不在此,二诸事无甚难度,浅尝辄止即可;三康氏也不会真教,至于那些府邸关系,了解过足矣!

她不可能天天耗着!

荣娇抄经边思索着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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